转眼就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吃过元宵,国子监要开学了。
顾锦荣带了个新选的书童子墨,收拾了箱笼去国子监。锦朝带了两盒他爱吃的糕点,特地去送他。

他的书房里,顾德昭正在叮嘱他:“国子监不必族学,规矩甚严。衣冠、步履、饮食必严饰中节,堂宇宿舍、饮馔澡浴皆有规矩。初犯可饶,再犯、三犯就要问责,四犯就要发遣安置。你是荫监,这些方面更要尤为注意,不要丢了顾家的脸……再读一月就要去乡试了,你年纪尚小,不能中也是正常的,父亲当年也考了两次才中。”

顾德昭也是读过国子监的,凡事都要叮嘱顾锦荣几句,怕他行差踏错。

顾锦荣背手细听,凝神静气。倒是显得更成熟许多,眉宇之间都硬朗了,也长得更像父亲了。

锦朝看着心里舒了口气。把点心留在厅堂里悄悄回了妍绣堂。

前世由宋姨娘教养,顾锦荣始终没个样子。她还记得前世她成亲后半年,顾锦荣和自己几个好友在街上走马,撞了人家的汤饼摊子,人家揪着他的衣领不撒手,要他赔五百两银子。顾锦荣争辩不过,和同窗的蒋大人公子借了五百两赔了人家。回来就问宋姨娘拿钱去还了。

父亲知道了大怒,把他叫过去问话:“一个汤饼摊子值五百两,你当顾家的银子是白捡的?”

她那时候回家省亲,在旁喝茶。听到顾锦荣嘟嚷着说:“不给钱人家不让走,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又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五百两吗,您要是不愿意出,随便从我房里拿了东西去抵就是!”

父亲更是气:“你房里些东西,哪样是你自己挣出来的?拿来拿去不还是顾家的东西!”

他又叫宋姨娘过来,说她:“他说给你就给了,你就是这么操持家事的?”

宋姨娘连忙跪下,委委屈屈地哭道:“这事都怪我……”

顾锦荣冷哼一声:“怪母亲做什么,这些事就是我做的,我让母亲拿的银子,您要是想打我就打!男子汉大丈夫,我敢作敢当!”

父亲气得发抖:“你倒是仁义了……”他大声叫李管事,让他拿藤条过来,宋姨娘和顾澜忙护着顾锦荣不要父亲打,一边哭一边求饶。顾澜还说:“要是荣哥儿不想赔银子,那只要搬出顾家的名号即可,他也是要保全顾家的名声,不想惹是生非啊父亲!”

父亲拿着藤条想打都下不去手。

她在旁边看着顾锦荣挨打,话都没有说一句。

后来顾澜陪着顾锦荣出去了,父亲过了好久才对她说:“……要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那是前世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思念她。

顾锦朝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段悲凉又孤独的日子。没有人是真的向着她的,就连顾锦荣都改口叫宋姨娘母亲了,顾家没有她的位置。而她在陈家也举目无亲,能信任的仅仅是大丫头留香。

想着就觉得浑身都是冷意。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高丽纸透进来的天光。耳边是青蒲柔和的声音:“小姐,已经辰时了。今儿早少爷来过一次,给您留了一支老山檀木雕云纹的簪子。”

这一觉竟然睡了一整天,她起身后采芙和白芸捧着袄裙和装热水的铜盆进来,服饰她梳洗,顾锦朝问青蒲:“荣哥儿已经走了吗?”

青蒲笑着答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又把那只老山檀木的簪子给锦朝看。

云纹雕镂得十分精致。

锦朝笑了笑,让白芸把东西收进箱笼里。

她看到采芙给她簪了一只赤金嵌绿松石的簪子,不由问道:“怎么用这样的簪子,我平日里用的素银发箍呢?”

采芙笑道:“您忘了,今儿是咱们十一小姐的满月酒呢。”

她们原先回顾家的时候,行第是没有重新排的。冯氏没有提过,自然也就没人说。不过从宝相寺回来的第二天,冯氏才把她们都叫过去,说如今五夫人也生了孩子,顾德昭一支又归祖,要重新排一次行第。等把行第顺下来,五夫人新出生的孩子就成了十一小姐。

而顾锦朝成了二小姐。

不过各房会各房后还是原来的叫法,十多年的习惯说改也不容易。

冯氏这次重新排行第的行为,才真的让刚归的顾德昭一支松了口气。顾汐曾私下跟她说过:“长姐,我原先听着祖母房里的丫头叫我汐堂小姐,总觉得瘆的慌,好像咱们就是来看亲戚蹭个吃喝一样……如今听着就好多了。”她现在是排行第八,觉得这个行第十分好。

顾锦朝也明白,她们呆在祖家总觉得惴惴不安的,何况平日里冯氏那里走动也不多。

她第二天就带着顾汐和顾漪二人去给冯氏请安,冯氏赏了她们一人一对珠花。

“……宝坻的铺子把金锁送过来没有?”顾锦朝问道。她原先就送了十一小姐一对金脚镯,怕孩子压不住,再送一只刻了孩子名字的金锁就好了。

采芙说昨个傍晚就送过来了,把东西给锦朝看。

梳整完后,顾锦朝才往东跨院去。

今天是十一小姐的满月酒,不仅是和顾家相好的夫人小姐要过来。长兴候夫人也要再过来,带了给外孙女的小袄、襁褓、围兜、手玲等物,甚至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也派了五夫人的舅母过来。一时间顾家来人络绎不绝,马车都停满了前院,丫头小厮忙得脚不沾地。

冯氏从东跨院来西跨院待客,宴息处摆了六桌供女眷们说话。

长兴候夫人高氏带了张字条过来,跟冯氏说:“……是瞒儿她曾外祖父先选了个字,亲家若是觉得好才用。”展开给冯氏看,上面是一个‘棠’字。

顾锦朝听到这话就竖起耳朵。瞒儿是十一小姐的乳名,曾外祖父说的是如今的掌院学士、礼部尚书高大人。应该是侯夫人央了自己的父亲给十一小姐取了名字。十一小姐是顾五爷的嫡长女,按说也和她一样轮‘锦’字辈,就应该叫顾锦棠,倒是一个好名字……

不过冯氏未必高兴。

冯氏看不出喜悲,接过字条后称赞了一番,递给了茯苓,继续和长兴候夫人说话。

一会儿孩子才被乳娘抱出来,养了一个多月,如今是白白胖胖的。女眷们都围上来看这个新生的孩子。孩子金贵,大家都不会随意搂抱,半刻钟就又送回了五夫人那里。

众夫人随即起身去看望五夫人。

冯氏叫了顾家的小姐们一起回了东跨院。

顾锦朝注意到冯氏身后站了个陌生的少女,这女子身量很高,穿了一件茜红色折枝妆花褙子,墨绿色十二幅湘群,耳朵上戴的是一对金葫芦耳坠儿,挽了个牡丹髻,戴两朵红绉纱的绢花。肤色倒是十分白净,可惜五官清秀不足,颧骨微凸,下巴尖长,有些刻薄的长相。

顾锦朝听到顾怜小声和顾澜嘀咕:“……像个乡下村姑进城一般,这是谁啊?”

刚才宴息厅里人多,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顾怜身边的兰芝小声说:“小姐,这是太夫人祖家那边的亲戚。奴婢今儿在前院看礼的时候,有个七旬的老汉骑着驴车进来,这姑娘就从驴车上下来的,说自己是冯家的表亲。”

顾怜觉得有些好笑,语气更是轻蔑了:“……该不会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啊。那也该去冯家,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咱们府里可从来没进过驴车!”

兰芝继续笑道:“可不是吗,那车夫想赶驴车进马厩,驴子发了脾气,扯着绳子死活不肯进去。把看礼的人都看笑了……车夫没办法,只能把驴子拴在马厩外面的银杏树上。”

顾怜和兰芝窃窃私语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冯氏进了门坐在罗汉床上,把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前,招手让她们过来,笑着说:“……这是祖母本家出来的人,姓程,名宝芝。比你们都要高上一辈,都叫表姑就好。”

顾锦朝看了这程宝芝一眼,她被冯氏拉着手,却并不显得亲昵,忙露出个笑容应和大家。

冯氏的本家只是良乡的一个举人家族,在乡下那自然是头等家族,嫁到顾家之后冯氏觉得自己身份不够,因此才特别持重。后来和冯家的关系就渐渐疏远,并不会和冯家来往了,更别说冯家的表亲了……

为什么冯氏会待这个程宝芝如此亲昵。她也没有什么值得抬举的地方。而且还要把她们叫过来特意说一声,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程宝芝随后就和众人说起话来。

丫头端了佛菠萝蜜糖、甘露饼、生小花果子油酥等几盘糕点,一个放杏仁、桂圆干等物的攒盒上来。程宝芝看了不由得赞道:“还是燕京里头的人家气派,竟然端了这么多吃食上来。”她转头讨好地和顾怜说话,“不知道侄女有没有听过一道名点,叫豌豆黄,听说味道香甜,清凉可口。也不知道我来燕京一次,能不能有口福一尝!”

众人听后表情古怪。这豌豆黄不过是燕京里寻常的一道点心,有些底蕴的世家都不会用豌豆黄来待客。

顾怜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表姑好好吃这些。这些点心更难得,宫廷里头皇上都会用呢!”

程宝芝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绞着衣襟有些不自在了,冯氏淡淡道:“你要是想吃,让人做就是。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等到夏时才能吃。”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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