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朝坐在妆台前的绣墩上,青蒲帮她梳头。
“奴婢在西梢间里给您寻了炉子和手炉出来、天气渐渐冷了,等您以后从太夫人那儿回来,就可以暖和手……”青蒲放下篦子,拿了一支紫檀木的簪子帮她绾发。
锦朝嗯了声,和她说:“……你们若是也觉得冷了,也去私库找被褥,就不必和我说了。”
青蒲应了诺。梳好发髻之后采芙端了一碗山栗粥、一叠煎果子酥、糟银鱼进来。吃过早膳之后青蒲随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太夫人今天起得比往常早些,西次间都亮起灯光了。顾二爷身边服侍的管事正站在庑廊下面,垂手立等,锦朝看到他不由得缓下了脚步。顾二爷这么早就来找冯氏,必定是有大事要商议的。
锦朝想到了长兴侯府的事。
等到她走到庑廊下,管事给她行礼问安,一旁的松香进去通传。
她很快就进了西次间,一看不仅顾二爷在,自己的父亲竟然也在里面。冯氏坐在罗汉床上,穿着一身麻制的褙子,左手盘着菩提珠子。看到顾锦朝进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咱们朝姐儿竟然都来了。”又侧头和顾德昭说,“她是个乖巧的人儿,每日不到辰时就过来伺候我,循规蹈矩,做事又勤快麻利,我可是十分喜欢的。”
锦朝就笑笑道:“祖母是夸赞我了。”她能感觉到冯氏的手心冷冰冰的,有种涂抹香膏之后的腻。
顾德昭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责备地道:“祖母夸了你那就是你的好,可得要受着。父亲让宝坻的掌柜给你新做了几件缎袄,连带着你外祖母捎给你的糕点,一并送到你的妍绣堂去。”
锦朝道了谢,心里却想着父亲实在不该在冯氏面前提这些,这该私下和她说的。
果然冯氏听了这话之后面色就不太好。
当年顾德昭要和纪氏结亲的时候,她和纪吴氏闹得有点僵。
顾德昭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那话不妥当,咳嗽了几声,又说:“替朝姐儿制冬衣不过是顺便,主要还是给母亲也做了缎袄,怜姐儿、澜姐儿几个都是有的。如今府上的下人也都要做冬衣了,我也就一并吩咐宝坻的掌柜做了。母亲要是请别人做,难免人家会多赚。在儿子那里做自然分文不取。”
冯氏脸色好了不少,难免要说顾德昭几句:“……你开个成衣铺也是做生意的,母亲怎么好占你的便宜,下次可不要如此了。”却也没说要给银子的事。
在冯氏看来,顾德昭回了顾家,那他的财产自然也是顾家的了。不过是她不好开口让顾德昭拿出来罢了,毕竟顾德昭现有的财产,多半是纪家帮衬才有的。但是顾德昭一家在顾家吃用,要是不拿点钱财出来,她又实在心有不甘,顾德昭能这样不吝啬,自然是好的。
顾二爷却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和三弟就先走了。长兴候爷病重,您可记得下午去探望一番,也好好安稳一下五弟妹。”
冯氏点头说:“我醒得,你们还要进宫哭灵,就先去吧。”
顾二爷和顾德昭离开之后,丫头才陆续地捧了薏仁粥、酥蜜饼、黄饼和一碟拌的新嫩黄瓜丝上来。锦朝服侍着冯氏吃过早膳,又替她剥了一颗塘栖福橘。
冯氏靠在大迎枕上,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今天起得太早了,她精神就不怎么好了。
锦朝却想着顾二爷说的事,长兴候受了伤,而且伤还严重到需要冯氏亲自去探望的程度……前一世长兴候是当场身亡的,既然这一世他没有死,而且看顾二爷的反应,如果长兴候背负了谋逆的罪名,那肯定是避之不及的,但他还要冯氏前去探望。那就证明长兴侯府还算是躲过这一劫了。
也不知道叶限是怎么救下长兴候的。
既然谋逆的罪名没有落到长兴候身上,睿亲王会这样简单的善罢甘休吗?
锦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就伸手替冯氏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看祖母还累得很,不如先去小憩。二伯和父亲这么早就来找您说话,您恐怕也没休息好,父亲也不说注意些……”
冯氏没有睁开眼,眉间的紧绷放松了许多。她缓缓道:“事情紧急,也不能怪你父亲……昨夜睿亲王谋逆被侯爷斩杀刀下,侯爷又受了重伤,这事还是你五伯母连夜让人送信来说的,可放松不得。祖母也想休息,不过下午要去京城,这府里的事只能现在处理了……”
睿亲王谋逆被杀?
锦朝有些不可置信,被扣上谋逆罪名的……不是长兴候吗!怎么变成了睿亲王谋逆被杀?
事情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睿亲王陷害长兴候不成,自己反而丢了性命!实在是让她觉得蹊跷。但这事是发生在叶限身上的,叶限心思有多缜密,心机有多深,她可是清楚得很。
难不成是叶限做的?这样借刀杀人的手笔确实像他。
锦朝不由得感叹这些人心机谋略之深,朝堂政斗的事确实太复杂,瞬息万变。饶是她能得知先机又怎么样,要是和这些人作对,恐怕也只有败北的份。
她不再想叶限的事,看冯氏确实太累,不由说:“祖母还是去睡会,今天不如就让二伯母先过来帮衬着。您下午要去京城,路途上更是劳累的……”
冯氏想想倒是真是,下午还要出门呢。让嬷嬷去叫了二夫人过来,松香就服侍着冯氏休息了。
锦朝去了书房。冯氏虽然休息了,她也没有就此离开的道理。
二夫人来得匆忙,耳边只戴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海珍珠,再无别的饰物。这时候来给太夫人请安的人见冯氏没起,都陆续的回了。管事嬷嬷和大丫鬟则络绎不绝的进来。
二夫人处理着内院事宜很是娴熟,看样子是没少帮着做。
不一会儿顾怜过来了,和二夫人撒娇说了会儿话,就靠在二夫人身侧,随手拿书案上的砚台玩。
这是在冯氏这里,二夫人怎么能让顾怜如此不守规矩,就说她:“怎么还靠着母亲,坐没坐样的。把你祖母的砚台放好。”那一方澄泥砚是原先太老爷亲手雕刻,冯氏平日都不要别人碰。
顾怜撇了嘴,又拉着冯氏的手道:“女儿的被褥薄了,昨夜一直没有睡好……”
冯氏听了就心疼了:“罗嬷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快让母亲看看。”又要拿手试顾怜的额,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哪里还记得她不守规矩的事了。
锦朝坐在高几旁的红漆圈椅上看闲书,闻言看了两人一眼,又垂下眼看她的书。二夫人人精明能干,为人处世又圆滑,只有在教养顾怜上最糟糕。她大堂姐顾锦华不也是端重温和的人,怎么顾怜就成这样了……
顾怜避开了母亲的手,脆脆生生地道:“女儿倒还没有什么,澜姐儿才是可怜呢。她自己私库里又没有东西,府里还没给她分。昨夜睡觉都是丫头把冬日穿的缎袄搭着睡的。不像某些人有大家宠爱,自己手里东西又多。反正女儿心里是可怜她,觉得过意不去。这姐妹之间的,总要有情分……”
锦朝听后抬起头,看到顾怜正冷冷地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顾怜这些话什么意思,想帮顾澜出头吗?这倒是好笑了,顾澜对她做的那些事哪里像是姐妹之间的了,她未必还要不计前嫌,甚至不计较母亲的死。顾澜缺什么东西,自己就给她送什么去不成!
这话肯定不是顾澜让顾怜说的,她才没那么笨。
果然二夫人听后脸色就是一沉,问顾怜:“这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澜姐儿跟你说的?”
顾怜还以为自己说那些,母亲会同情顾澜呢,谁知道她的脸色反而不好看了。她嗫嚅了一下,就说:“是女儿自己想说的,澜姐儿实在可怜。”
二夫人却不信。她疼爱幼女,顾怜和顾澜说话作伴,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但是顾澜要是敢拿她的女儿当枪使,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二夫人让罗嬷嬷把顾怜送回去,又走到锦朝身边,笑着跟她说:“怜姐儿不懂事,你可别把她的话放心上……伯母那儿有一盒干果,等一下送到你那儿去。”
顾锦朝自然不在意顾怜的话:“二伯母不用多说,怜堂妹还小不懂事,容易被别人诱导了,想必这些话也不是她想说的。二伯母可不要怪罪了她,免得伤了怜堂妹的面子。”
顾澜送上门来的错处,她可要好好抓住才是。
周氏一边在心里想顾锦朝懂事,一边又不满顾澜……竟然敢这样教唆顾怜!这几天她没给顾澜立规矩……她就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不成!
顾锦朝却是没事人,下午冯氏去了京城,她就闲了下来。刚好顾漪和顾汐要做缎袄,请她去帮着看花样。锦朝带着擅绣工的采芙和白芸过去,却看到怡香院的院子里跪了一大众的大小丫头。
深秋里的青石板冰冷极了,木槿带头跪着,眼眶通红,顾澜房里几个小丫头也小声哭着。顾澜所在的正房却房门紧闭。
看到顾锦朝进来,顾汐探出头伸手招她过去,样子神神秘秘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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