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也不能让二夫人操持,就是徐妈妈以锦朝的名义管着。顾锦荣穿着胸口缀了麻布的淡青色直裰,憔悴地到了席间答谢亲友。锦朝看了他一会儿,顾锦荣虽然憔悴不堪,倒也没有颓唐。
……那还是好的。
锦朝望了望宴席中的父亲,独身一人往斜霄院去。
灵堂撤去,母亲房里的东西都收走烧了,她毕竟是凶死的。锦被、大迎枕、帷幔,都已经没有了。房间里空落落的,锦朝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黑漆的家具,看着阳光一丝丝漏过槅扇,一丝丝斜着消失了。
母亲是不是也这样一日日等着,和她前世在偏院的日子何其相似。
锦朝看着自己的手,她忍不住十分黯然。以为自己重生了母亲就不会死,但是母亲还是死了,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忙碌,甚至觉得自己也淡忘了母亲的死。
锦朝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内室连放在小几上的一个青釉白瓷的梅瓶都收走了,那是母亲最喜欢的梅瓶。床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结了络子的香囊还挂在床柱上。锦朝把香囊解下来捏着手里,这是那天除夕,她吃了两粒金豆子要给母亲祈福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住过的内室,突然觉得心中发堵。
母亲的死,其实也有自己的责任。明明知道宋姨娘一直居心叵测,还给了她那样的机会来伤害母亲。看到母亲死的样子,她除了对锦荣和父亲的怨恨,也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锦朝深吸了口气,合上了内室的门。母亲的仇她慢慢来报,母亲生前自己不能保护好她,那也要好好惩治那些害死她的人!
锦朝走出斜霄院,正好看到湖榭边开着母亲喜欢的玉簪花,玉一般细长的花朵掩在叶间,馨香淡淡。她走上前去看,小的时候母亲来纪家看她,总是摘了玉簪花穿了小串,放在她房间里生香。
锦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要她还活着,关于母亲的记忆就不会死亡,似乎母亲是没死的。
她还思念着她,想着她们原来做的那些事。既然母亲已经不能复生,她总要活下去的,不仅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绘声绘色的。
她看着花一时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人急急往后拉了一把。
锦朝突然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香。
母亲身上也有淡淡药香,十分相似又很温和的味道。
她十分惊愕地转头看,到站在她身后的是叶限,手正拉着她的衣袖,那股药香从他身上隐隐可闻。
她瞬间就退后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叶限。这可是顾家的内院,他是远房,又是男子,怎么可以随便进来!而且还拉了她!
叶限放开她的衣袖,皱着眉说:“你在这湖边干什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吗?”
锦朝抿了抿嘴,又有些想笑,行了礼道:“表舅来做什么?”
她往叶限身后看了一眼,发现他还带着自己的书童,心里松了口气。要是旁人看见他们独自在内院见面……那可就说不清了!
叶限在酒席上无聊,就想着来找顾锦朝,萧先生的事总要和她说清楚的。酒席上找不到他,他就带了书童往内院走来,这时候前院正忙着,垂花门也没个人看着。没想进来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湖边,他还以为顾锦朝要想不开呢……
……毕竟她母亲刚死。
不过看她的样子,该是自己误会了。
叶限把手拢到袖中,跟她说:“不过是来和你说一声……萧先生昨日到了真定内,你要是想见见他,那也是可以的……你母亲死得有些不寻常,让萧先生看一番也好。”
锦朝摇摇头道:“倒是麻烦了萧先生一趟,如今却是不必了……不过还是多谢表舅了。”她行了礼,想告辞离开。
叶限却懒懒地道:“他本来也是要来燕京一次的,还要向我祖父请教一些事,倒也不是麻烦。”话锋一转,叶限又好奇问她:“没想投湖,你刚才站在那儿做什么?”
锦朝微微一愣,她抬头看叶限的脸。如玉的秀丽,眉眼十分细致。他总是穿着相似月白的斓衫,这种人一向是性格执拗的。她想起叶限前世做的那些事,不由得觉得还是离他远一些好……当年的叶限,人人闻风丧胆,手段狠辣,谁不小心得罪了他,一命呜呼那是轻的。
只是叶限也是才气十足,他父亲当时已经不再了,外祖父又逝世。他一个人能撑起整个长兴候家,给长兴候家无限的繁荣昌盛。这样的人,她更不愿得罪。
何况叶限在母亲的病上帮了自己良多。
锦朝笑笑:“只是看这花罢了。花无百日红,趁着还开得好,也驻足欣赏一番。”
锦朝还是行礼走了,叶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眉一挑对身后的书童说:“回去给顾家大小姐送一盆仙人掌去,她嫌花开得不久,那东西好养活,又活得久。”
书童啊地愣了,这仙人掌是西域传来的,不过是柳叶胡同的长兴侯府种着几株而已,那可是十分罕见的!他还没来得及和大少爷说什么,叶限却又往外院走去了。
书童乖巧地跟上去,送就送吧,反正只要大少爷高兴,让侯爷把整个长兴侯府翻过来他都愿意!
锦朝并没有把此事记在心上。
母亲下葬过后,她要处理斜霄院的事,除了里里外外打整好,母亲的两个贴身丫头墨玉和墨雪也到了年纪,要放出府去嫁人了。锦朝让佟妈妈给她们寻摸了良配,墨玉说的是母亲名下田庄的季管事的大儿子,墨雪说的是罗永平的侄子,去年中的秀才,家里也几亩富田。锦朝都给了两进的宅子,一百两银子的添箱。
墨玉、墨雪离开顾家也是哭红了眼,她们是由纪氏提携起来的。不过总归还是嫁的纪氏手下的人,她们原是纪氏的贴身丫头,这些人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徐妈妈是老人了,自然到了锦朝的清桐院上,佟妈妈管清桐院事宜,徐妈妈多注意内院琐事,倒也不冲突。别的小丫头婆子的都归了回事处分配。
这时,纪吴氏也该带着大舅母和刘氏回通州了,毕竟在适安耽误了这么久,通州那边的事是堆叠如山,等着外祖母回去拿主意。外祖母临走再三说了要锦朝去通州住住。
“……你院子旁的睡莲又开了,可不能不来。”
锦朝笑着应了,送外祖母上了马车。母亲死后,外祖母看上去疲惫了不少,苍老了几岁的样子。
再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锦朝明白外祖母。她虽然不说出来,也不表现出来。但是她如此疼爱母亲,怎么可能不悲恸。
那头顾澜听说宋姨娘怀孕却十分的高兴,三天两头的往临烟榭走,搬了各式各样的补品过去。
宋姨娘由两个刚留头的丫头伺候着,十分的不适,顾澜便把身边的半莲留在宋妙华那儿伺候着。这一日提了东西过来,又去摸宋姨娘的肚子,笑着和她说:“您是要给我生个弟弟的。”
宋妙华听了不由得黯然,即便她有孕,顾德昭也一直没来看过她。她对顾澜说:“你日后也少来看我一些,别惹得你父亲不高兴。你如今和顾锦荣还说话吗?”
顾澜摇了摇头,又和宋妙华说:“您不用担心。父亲反正也是厌恶我了,我来看您也没什么的。顾锦荣如今整日闷在书房抄金刚经……也没去七方胡同读书。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我去找他才是自讨没趣……”
如今纪氏刚死,顾家上下都还忙碌着,顾德昭给顾澜找了个先生教她馆阁体,顾澜几日都难得能出院子。她知道因为母亲的事,父亲更是不想见她了。
顾澜倒没有十分的惊慌,母亲的肚里毕竟有孩子,纪氏一死,她又不用嫁给穆知翟了,反倒放松下来。事到如今反正什么也弥补不,还不如等母亲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到时候总是有办法的。
顾锦荣是需要别人哄着的。等他气消了自己再去哄一哄、哭一哭,也应该能缓和些。
宋妙华看女儿的神情,想了想,还是没和她说顾德昭从不来看她的事。
过了一会儿,半莲熬的虫草乳鸽汤拿上来了,宋妙华接了之后看了许久,问顾澜说:“虫草是你带来的?”
顾澜点了头道:“您怀这胎底子弱,需得好好补补。”
又说:“您如今被夺了势,但也不是十分要紧。您肚子有父亲的孩子,又操持内院这么长时间,那些管事也不敢怠慢了。这是我找回事处的管事拿的东西……父亲并没给这些东西,似乎也是不想给您的。倒是纪氏生前纪家送了许多名贵的滋补药材,都放外院的库房里没动,是没有入府上的册子的,他正好拿来孝敬您。”
宋姨娘点了头,回事处的管事一向待她忠心。看了一眼站在旁的半莲,宋姨娘和顾澜说:“……你打听着巧薇的消息,我还是她伺候着最好。”
顾澜笑着道:“您放心,我明儿就去找随侍处的管事问一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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