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兵就算面对骑兵冲锋的战马也能够如礁石一般站住,但是现在却是疲倦了,桑贾尼的手下陌刀兵不停的倒下,桑贾尼也在后退,突然桑贾尼脚下踩到了一个突起,桑贾尼一刀横扫,面前的两个冲得快了一点的唐军顿时被腰斩了,双双惨呼倒地,后面的唐军脸上露出了恐惧,退后了几步,都不敢再冲了。
桑贾尼很奇怪,刚才要是出现这个情况唐军就退后了,重新整队之后才会再攻,现在怎么还没退,桑贾尼一低头,自己踩中的是一个石阶梯,转头一看,透过面甲的缝隙桑贾尼才知道自己已经退到了大门口了,身边的陌刀兵只剩下了十几人,怪不得面前的唐军不退。

段珩指挥着安西步军层层推进,手持长枪的步兵一排排的向前,和对面的唐军对刺,然后鲜血飞溅中倒下一排,后面的枪兵面无表情的向前,再次出枪,机械的重复这个过程,安西军没有呐喊,沉默的进攻,偶尔有被刺中要害的士兵惨呼倒地,他身边的战友却是继续向前,两侧的房屋上面是弩兵,安西弩兵已经全面占了上风,哥舒翰手下的弩兵已经不敢上墙了,上去的弩兵几乎全部被射了下来,现在安西弩兵居高临下将一只只劲弩射进哥舒翰手下唐军身体内,将枪兵阵列撕开一个个的小缺口。

安西军的强势并不是偶然,虽然两军穿的衣甲颜色相同,但是质量却是两回事,安西军枪兵的铠甲全部是压模胸甲光滑的圆弧胸甲能够有效卸开长枪的刺杀,枪兵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是敌人的胸部,那里是要害,而且面积最大,但是安西唐军一枪刺来往往能够破开自己的铠甲造成眼中伤害,自己一枪刺去却枪尖一滑根本没有伤到对方,这种无可奈何的折磨对于任何部队都是士气的摧残,而安西军却是滚滚向前。

要不是潼关内街道狭窄,这也是为了应对敌人攻入关内做的巷战设计,安西军早就能够杀到主将府门前了,段珩此时也是心慌,虽然恨意满胸,但是段珩现在是这只军队的主将了,他要为这十几万兄弟袍泽负责,阿力射出来的时候正好没有人阻拦,结果直接到了段珩面前,阿力射就:“里面桑贾尼的一百陌刀兵恐怕顶不了多长时间,你们要打就要快,不然要是潼关大门关上,就算是打赢了损失也会不小,那时候恐怕得到便宜的就是大都护最讨厌的安禄山了。”

段珩此时想到的就是阿力射说的这句话,看看还在拼命抵抗的唐军,段珩咬咬牙松开了手中刀柄,命令道:“马上整队,脱离接触,放烟火弹让桑贾尼退出来,派三千人去守住关门,接到桑贾尼之后缓缓退出西门。”

正在抵挡不住的唐军突然发现对面的安西军不再进攻了,反而向后退了一段,已经被杀得肝胆剧颤的唐军也不敢上去挑战,双方就对持起来,安西军中升起个黄色的烟火,飞得很高才炸开,这是给桑贾尼的信号。

桑贾尼正在为难,左车率领的哥舒翰手下亲兵却是强悍,虽然死伤惨重但是还是拼命进攻,自己手下只剩十几个人了,门外的情况不知道,桑贾尼知道要守住大门恐怕难了,不过他心里没有一点惧怕,陌刀一挥就要继续战斗,这时背后有一名陌刀兵大喊:“校尉,看,黄色信号。”

桑贾尼一看,天上的黄色烟火正好炸开,桑贾尼是一个纯粹的军人,看到信号二话不说转身就撤出了大门,门外的陌刀兵还剩下了四十名,韩成奎的士兵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冲上来了,结果反而使这边的陌刀兵损失很小,看见桑贾尼出来门外的陌刀兵迅速列成战阵,以桑贾尼为箭头就往外突围。

韩成奎的部队让开了去路,他们没有勇气上来和这些浑身挂满了碎肉的恐怖战士战斗,沉重的铁靴踏地的声音转过了街角,最后一个陌刀兵的身影消失了,前方的哥舒翰的到了传信,也没有围堵桑贾尼一行。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数万唐军填满的街道中走着一队身穿重甲的陌刀兵,他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前进,而边上敌对的唐军却让开一条路任由这些陌刀兵离开,当桑贾尼带领剩下的陌刀兵和段珩的大队汇合之后,安西军占据了西门开始慢慢的撤出潼关,所有的辎重和粮草有条不紊的打好包装上车,战士们强忍愤怒跟在各级军官身后列成队形前进,哥舒翰将潼关的守军集合起来守住主将府,任由安西军撤退。

撤退的过程整整进行了两天,当第三天最后一个安西军撤出潼关消失在远处山脚时,西门回到了哥舒翰手中,哥舒翰这两天休息得不好,现在站在城门之上,哥舒翰双眼都是花的,本来他就是大病初愈,现在左边身子都还不怎么听使唤,全靠几名身强力壮的骑兵扶着才能正常走动,这时见安西军终于撤走,哥舒翰觉得眼前一黑,好悬没有晕了过去。

甲胄声响,铁靴顿地的声音响起,左车全身披挂走上城头,身后跟随了十几名亲兵,左车走到哥舒翰面前单膝下跪说道:“大将军,安西的大军已经全部退出潼关,现在安西军营中只留下了五千殷护将的手下没走,陈将军叫我来问大将军,安西叛军退的方向是长安方向,能不能派出潼关军队追击?以免叛军攻击长安泄愤。”

哥舒翰已经坐在了一名亲兵拿来的椅子上,此时闭目养神了一会,说道:“等下你去告诉陈将军,不必紧张,现在安西军虽有愤怒之意,但是他们没有一名能够拿主意的主心骨在,所以他们的目的只能是回军安西,并不是会攻进长安泄愤,所以不必紧张,何况几处的勤王军马上就要到长安了,安西军不马上走的话只怕走不了了。”

哥舒翰说完露出深深的疲惫神色,叹口气摇摇头,左车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大将军为何叹气,不是掌握住潼关了,而且安西军虽反也没有造成我们这里多大的损失。”

哥舒翰也不管左右还占了些人,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哥舒翰带点怒意说道:“当今天子这么做很欠考虑啊,居然赐死李嗣业和封常清,这让前来勤王的各地将领节度使们会怎么想?朝廷中枢这几年你也知道,打个小小的南诏居然损失那么惨重,已经是枝强干弱的局面了,天子要杀安禄山,安禄山反了,现在李嗣业自杀,安西军反了,这大唐的江山危险啊。”

左车说道:“大人不必多虑,安禄山是没有在长安将其杀死,不然怎么能够反呢?李嗣业已经身死,群龙无首之下安西也不会大乱,有何可虑?”

哥舒翰这时眼睛睁开,精光四射,沉声说道:“这才是我担心的,安西并不是群龙无首,李嗣业在安西十余年,根基深厚,要是他跟封常清一样那是没有后患,毕竟安西也是大唐的地界,主要安西是一个大唐最西边的以军镇为主的地方,那地方民风剽悍民族众多,但是李嗣业在当地已经打出威风,不但压住了西域所有国家,包括强大的大食也被安西军打败,更不要说击破吐蕃几十万大军了,这只能说明安西军的战斗力远远的超过你我所看到了,因为主将殒命而将士慌乱,安西军的战力估计能够发挥出一半都算好的了,你算下前几天跟安西军短短这么一个时辰的交战我们损失了多少?我们损失了三千人,是死亡,受伤的超过四千,而安西军总共可能才死亡了不到一千人,伤的人数不到两千,这说明了什么?”

左车点点头说道:“确实,安禄山手下军队实力不俗,而且人数占优,反复攻打潼关却铩羽而归,要不是李嗣业身死我们的几万人确实不是安西军的对手,还有那陌刀兵,一百名陌刀手就顶住了我们两千人的进攻,我们直接死了四百人,陌刀兵只死了三十余人,这简直是一比十的差距,听说安西军中有这样的陌刀兵五千。……”说道这里左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上升起,要是当天陌刀兵全部出动,潼关估计会被杀个血流成河吧。

哥舒翰抬头向天,慢慢的说道:“刚才我没有说的担忧就是李嗣业还有个好儿子啊,你还记得在凉州城外,太子面前比武的那个后生小郎吗?”

左车惊讶的道:“那个叫李佐国的小郎?他的武艺非常好啊,太子的武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很佩服他,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好的身手。”左车一转念头,张大嘴:“这个李佐国是李嗣业的?”

哥舒翰点点头说道:“当时李嗣业并不是安西节度使,你向来性子粗,对于不是军中的事情关心不多,李佐国就是李嗣业的儿子,现在是疏勒镇守使,安西已经是李家的铁桶一块,现在天子逼死李嗣业,那么李佐国只要振臂一呼,安西必反,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对于大唐来说东西夹攻这才是致命的,陇右道和河西道兵力被两次南征抽调得很惨,又在吐蕃入侵之时损失很大,真正面对安西的虎狼之师我看能不能支持一个月都是问题,何况现在两道的代节度使是长孙成华这个志大才疏的人,可以说只要李佐国起兵,西边的四道就唾手可得,长安就不可守了,到时候只有谋求退往巴蜀之地以天险据之,问题是一旦这样做了,和河北的联系就断了,郭子仪他们就变成孤军奋战了,而江南之地就只能通过入蜀江水连接,大唐局势必将败坏得一塌糊涂。”

哥舒翰脸上的疲倦不加掩饰,本来在任何人的面前哥舒翰都是一副铁血战将的表情,但是左车现在觉得哥舒翰身上只有浓浓的倦意,哥舒翰说道:“天子信任杨国忠,杨国忠对李嗣业是有旧怨,现在杨国忠肯定是很得意了,一个节度使都能够轻易的逼死,李嗣业如不死,按照他对大唐的忠心安西绝不会反,李佐国对于大唐的感情和忠心绝对没有李嗣业那么强,所以在得知李嗣业身亡的消息之后李佐国一定会反的,这个时间就是看他什么时候知道消息了,现在又放了一头猛虎出来,安西的军力绝对不会比安禄山差,天子糊涂啊,两面受敌,我现在身体大不如前,守潼关保大唐只有尽力而为了。”

哥舒翰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插话问道:“难道哥舒大人没有办法了吗?现在安西能不能有办法控制住?”

左车回头一看,原来是陈玄礼在城下等得心急上来了,他听了哥舒翰的话心急之下忍不住问了出来,陈玄礼对大唐忠心耿耿,实在不愿在安禄山反唐之后又出现一个反唐的藩镇,哥舒翰可以说是现在大唐最有威望的将军,他虽然因为身体原因卸去了两镇节度使的职务,但是这次唐玄宗不顾哥舒翰身体未愈就封他为柱国大将军领尚书衔就能看出哥舒翰在唐玄宗心中还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陈玄礼也是哥舒翰的崇拜者。

哥舒翰听了陈玄礼的问话闭目沉思,一会开口道:“要化解安西威胁我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方法有弄险之嫌,就是赶在消息还未传回安西之前,用八百里加急快报传圣旨到陇右,让长孙成华马上带人去安西传旨,接手安西节度使一职,赌的就是李佐国年纪小未能掌控整个安西军力,是代价最小的办法,不过一旦失败了不仅长孙成华有生命危险,而且和安西也再无回旋余地。”

陈玄礼对哥舒翰一躬身说道:“那么请哥舒大将军说第二个办法吧。”

哥舒翰说道:“第二个办法很简单,立即找到这次退出去的安西叛军,让他们暂缓退走,请圣人下旨安抚李家,追封李嗣业,同时为李佐国正位安西节度使,这是以抚为主的法子,然后还要将密告李嗣业的宦官斩首示众以消李佐国的怨气,这样李佐国就算想要起兵都要考虑道理上站不站得住脚,只不过要圣人伤面子,不知道圣人能不能接受。”

陈玄礼又是一躬身对哥舒翰说道:“哥舒将军真是好办法,我这就回长安去,一定要让圣人妥善处理这事,不然再反一家藩镇,才是真正的大唐倾天大事,我这就出发。”

哥舒翰摇手道:“且慢,陈将军还是等到明日再走吧,现在你领军出去只会让安西军误会是追兵,反而不美,明日再去相信安西军已经离开了长安范围,这样陈将军也不会误事。”

当哥舒翰在城墙上教陈玄礼怎么办之时,在李虎安排的庄园中李嗣业的尸体已经装殓好了,李虎正在做封棺的最后检查,李嗣业身穿全身铠甲,面目经过了处理显得就像睡着了一般,李建勤阴沉着连站在一边,李虎检查完一挥手说道:“钉上吧。”

上去四条壮汉将厚重的棺盖抬起合上,然后开始钉了起来,李建勤低头擦泪,李虎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这几天他伤心的程度绝对是所有人之冠,但是做的事情也是最多的,李虎仿佛要通过这个办法来让自己好受一点,郑春云也在,他英俊的脸上却是一副木然的表情,他一直沉浸在自责之中,当日郑春云正要自杀,李虎大喝一声止住了郑春云的动作。

李虎当时不管做什么都不一定能够拦住郑春云自杀,但是当时李虎喊的是:“你对得起太白公的栽培吗?”

郑春云停住了,李虎接着说:“家主是自刎而死,你也将消息通知到了,至于你是不是有责任?等见了少主再说,我没有权力决定你的生死,而且你郑春云也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了,一切等回到安西再作定论。”

随后李虎真正的成为了一个中流砥柱,他将所有的李家撤出的事物安排得仅仅有条,果然杨国忠的手下带领军队前来查封李府和李家的相关产业,由于转移及时,李家的损失可谓很小,当杨国忠不甘心李家安全退出长安要派追兵前来时,潼关安西军反出潼关的消息到了,十万大军啊,长安现在的守军不到两万,可以说是极度空虚了,杨国忠这时那里还敢出城追击李家的车队,在府中只希望安西军不要进攻长安。

而段珩已经和李虎联系上了,从阿力射的口中安西军上下都知道了李嗣业身死了,全军上下没有不痛哭落泪的,一众厮杀汉子,杀起人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军中猛汉,个个哭的跟孩子一样,全军上下哭完之后桑贾尼就提议进攻长安,将鸟皇帝和陷害将军的大臣全部杀了祭奠大将军,段珩却是非常谨慎,何况并不知道长安虚实,万一被拖在长安下时间过长,各地勤王大军一到,安西军就危险了,何况撤出潼关时粮草并不是很足,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并不能支持太久。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安西军现在上下并没有一个能够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最有资格的阿力射现在就像一个哑巴一般,随时都是双目无神的样子,于是段珩这个年轻人当起了这十万大军的主将,还好联系上了李虎,李佐国有意识的吩咐李虎在长安城外的几个庄子上都备有粮食,这下安西军的军粮有了着落了,而且李嗣业的棺椁也能够被护送回安西了,今日正是和安西大军汇合的日子,现在的时节马上就要入冬了,李嗣业的尸身也比较好保存。

李虎拿出了最好的香料和防腐药材放入了李嗣业的棺中,棺材钉好之后二十四名大汉用木杆将巨大的棺椁抬起,庄子门口停着一辆八头健牛拉的大车,李嗣业的棺椁就放了上去,一声鞭响大车开始慢慢的前进,这个村子的村口已经站满了安西大军。

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黑压压的一片将这个小村子面前的全部山水都遮住了,当拉着李嗣业的棺椁的牛车出现之时,所有的安西军士兵将领朝李嗣业拜了下去,冬天的风来了,带着一丝寒意,卷起了树上残留着的最后的枯叶飞上了天,天上彤云密布,倒映着地上无数男儿跪拜的身影。

最前面的段珩拜完之后站起身来,转身面对身后的安西健儿大声的喊道:“我们回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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