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掀开,仆妇扶着周夫人下车,车帘被放下,再没人出来。
周六郎从鼻子里闷闷的出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开门,厅堂里秦郎君在拥炉煮酒,屋子里弥散着醇醉香气。
“怎么样?白去门口等了吧?”他笑道,看着撩衣坐下的周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应该的。”周六郎说道,端过酒碗一饮而尽。
秦郎君笑着为他再斟上一碗。
“说陈老太爷今晚就能醒来,所以要留在那边。”周六郎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以后就知道了。”秦郎君说道“她是,不会进你们家门的。”
周六郎嗤声。
“爱进不进。”他说道。
“伯父伯母怎么说?”秦郎君问道。
“也没什么,就那样吧。”周六郎有些漫不经心说道“说,跟姑母长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个美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转着酒碗,略出神,父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母亲却有着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带夸张的描述那女子。
从下马车到更衣进屋惊艳众人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详细到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当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见一般,就如同夜夜梦里见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着他,然后嘴角微微弯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叫曹叔进来,听听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说道。
一旁跪坐的丫头忙应声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么有趣的。”周六郎闷声说道,又看他“你还不回去吗?”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说道。
“这个女子,有什么有趣的,值得你都赖在我家不走了。”周六郎说道“你如此感兴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宁公主,虽然已经故去,但跟论血脉跟当今皇帝还是很近,其父风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虽然身有残疾,但也不是随意人家都能结亲的。
自己如此说,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来配了。
周六郎微微红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闷声说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无缘。”
周六郎要说什么,门外丫头引着曹管事来了。
“辛苦你了。”周六郎说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兴。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里舒服的很,疲惫全消。”他说道,跪坐下来。
游行千里,家始终为系,周六郎点点头。
秦郎君却是一笑。
“怎么?听起来,程娘子让你吃了不少苦?”他问道。
周六郎皱眉。
“你想太多了,什么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么…”他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这边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该不听郎君的话。”他低头施礼说道。
周六郎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气闷又有些无奈,干脆端起酒碗不说话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愿意想。”秦郎君笑道,看着气闷的周六郎“世间事不都是如此,人与人没多少差别,差别就是,愿意想还是不愿意想而已。”
“问你想问的,别乱扯。”周六郎瞪眼说道。
视线移到曹管事身上,丫头给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说起来,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门拉上,隔绝了初冬暖夜。
相比于老爷公子明亮温暖的所在,下人房这边就显得阴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灯,缝制一件衣裳。
屋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丫头们的说笑,门被推开了,人和初冬的寒气一起涌进来,油灯跳跃欲灭,半芹忙用手挡着。
“……要不是小月急着回去,我就能赢了。”
“….你赢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财运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运气,被夫人指给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干啊,虽然年纪大些,里里外外的都离不开他…”
“…这一趟回来又是大功劳,等成了亲,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头们坐下对着镜子各自梳妆,一面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充满了嘈杂的喜乐。
“曹管事回来了?”半芹惊讶的问道,起身过猛,忘了手里的针线,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觉。
丫头们似乎这时才看到她,大多数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视线。
“是啊。”只有一个答道,一面对着咬着发绳“傍晚进城了,方才刚和老爷夫人一起回来了。”
“那,那我家娘子来了。”半芹颤声说道,太过于激动,眼泪竟忍不住流下来。
这次有几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谁家?你又是谁家?”一个说道,带着几分鄙夷“莫非这里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们家。”
屋子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半芹有些窘然讪讪低头。
“我,我…”她诺诺半日,到底不知道说什么,眼泪滴落在脚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么丧?”一个丫头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脸的,谁欠你钱啊。”另一个也喊道。
“怪到你住进来我就手气越来越差!”更有几个喊道。
屋子里乱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床位边,慌乱的用袖子擦去眼泪,要不哭,却越发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妈妈说说,给这位别家的姐姐找个好地方住,咱们哪里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头有些慌乱的拿着针线衣裳,身子颤颤。
“喂,你要做针线,找别的地儿去,我们可要睡觉呢,你亮着灯,我们怎么睡,我们又不像你,闲的没事做,我们可忙着呢白日。”
屋门被关上,油灯扇灭,里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着衣衫颤颤环视四周,泪水满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将明十分,陈府老太爷屋内,坐着四五人,或者依凭几闭目,或者抱臂直坐闭目,只有那个李太医坐在卧榻边,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诊脉一次。
“如此施针,倒是奇特,难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卧榻上陈老太爷一如既往张口昏睡,嘴边涎水偶尔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医看了眼窗外,东方发白。
“这天都要明了,不是说最迟天明醒来吗?怎么还没醒?”他嘀咕道,看到脚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脚踢了他。
“童儿,起来。”
小童半梦半醒起来,一时不稳伸手忙抓着卧榻撑扶。
“师父,师父。”他睡眼惺忪闷闷说道。
“…..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李太医说道,回头瞪小童。
小童哦了声,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时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医看着小童,小童也看着李太医。
“你说话,怎么不张嘴啊?”李太医怔怔问道。
“师父,不是你说话啊?”小童也怔怔问道。
“三郎,三郎?”卧榻上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旁边小童的胳膊。
小童吓得嗷的叫了一声,满屋子里人俱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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