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雷火,烧了一半,那边的道观散了,又以为人被拐子拐跑了,怕咱们追究道士们都跑了。”程大老爷将信件放在凭几上,对屋子里的人说道。
此时程大夫人程二老爷夫妇都在。
大家神情都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悲伤。
“周家那边呢?”程大夫人问道。
“还没回信。”程大老爷说道,“也不知道是没收到还是收到了不理会。”
“就是问了只怕她们也不知道。”程大夫人说道,一面看程二夫人,“当初周家老夫人供养道观,家里的人都不太乐意。”
更别提还往道观里偷偷埋下一大笔钱,更不会让周家的人知道了,要不然,周老夫人一死,那些钱必然要被拿回去的。
程二夫人点点头谢过大嫂给自己的解释。
“既然确定了,那就好好养着吧。”程大老爷说道。
大家应声是,便各自散了。
程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卸妆歇午觉,一面由仆妇伺候,一面想着方才听到的事。
成亲以来她先是在家伺候公婆三年,生养女儿后才跟丈夫去并州同住,那时候那个傻儿已经养在道观,家中从来没人提起这个孩子,丈夫更是从没探望过,虽然同在并州生活了四五年,但这个傻儿从来没在生活里出现过,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但不出现并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存在总是会出现的。
“那周家,很有钱吗?”她问道。
记得当时听父母说,周家祖上是陕边州人士,进了京为官也是武官,跟他们这等书香世家是不能比的。
当时作为亡故嫡妻娘家他们派的来见面的人粗俗不堪。
“很有钱的。”梳头的妇人闻言忙说道。
程二夫人看她一眼。
“你倒比我知道的清楚。”她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些日子随着那傻儿的归来,虽然知道程二夫人不喜,但仆妇还是耐不住私下谈的都是周氏夫人的旧事。
这个梳头的妇人,是程二夫人从娘家带来的。
梳头妇人有些讪讪垂头。
“怎么个有钱?”程二夫人问道。
见夫人没怪罪,妇人松了口气。
“夫人,别的不说,你知道当年周氏…周氏嫁过来时的嫁妆多丰厚吗?”她说道。
程二夫人斜了一眼这妇人。
废话,她一个继室难道还去查点前任的嫁妆吗?
妇人面色尴尬,这就叫不好听了吗,那些仆妇们私下说的更不好听呢。
“…当年周夫人进门时,那叫一个风光啊,金银首饰布匹绢丝,二个位于城东西市好地段的铺子,两个位于郊好地好收成的庄子….”
“..那都是周家提前半年派人来咱们江州城精挑细选的…”
“..我还记得当时周夫人刚过世,由老夫人代管了一段嫁妆,听那些管事娘子说,光一个铺子的收成就足够咱们家半年的开支…”
那是真金白银财能生财的嫁妆啊。
再想如今的夫人的嫁妆…
到底非京城之地的清贵人家,不能比啊。
梳头妇人捡着能说的说了。
程二夫人暗自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嫁妆在丰厚又如何,一闭眼什么都不是。
不过…
一个铺子的收成就够半年的开支?
“那这些铺子庄子都是老爷管的吗?”她忽的想到什么问道。
那么多收益,怎么家里从来没见过?
难道那些绿娘十三娘什么的都是靠这个收益养着的吗?
“不是,不是。”仆妇一眼就知道自己夫人心里想什么,忙说道,“在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
程二夫人摘下一根簪子,慢慢的放在桌子上。
“怎么大嫂从来没说过?”她笑道。
虽然不分家,但各方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账的,如今婆婆不管家事,由大嫂主持中馈。
“毕竟是先头那位的嫁妆,怕说起来,夫人您忌讳吧。”仆妇说道。
程二夫人是觉得不太舒服,也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
那些嫁妆早晚是那个傻儿的,她以及她的子女都用不得,但那些收益…
家里的开支都是大嫂掌管,收益自然也不用分什么大房二房的,但是…
她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嫁进来满九年了,她刚刚知道这件事,还是托那傻儿的福!
要是那傻儿一辈子不回来,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啊?
“夫人,厨房的解暑汤送来了。”有丫头进来问道。
程家虽然富足,但一向秉行节俭,一日三餐,加餐宵夜,点心也都是定食定量,近日炎夏,大夫人让厨房加了解暑汤,但她自己不用,只让孩子们吃,二夫人自然跟着嫂嫂看齐,也不用。
但仆妇们该问还是会来问一问。
程二夫人转过身。
“拿来吧,我正好想用。”她说道。
“是。”丫头应声是,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回过神。
夫人方才说什么?
“哎,夫人是说不用?”她忙低声问旁边的丫头。
那丫头打着哈欠。
“你困迷糊了?夫人明明说要用。”她说道。
啊?丫头这才明白自己没听错。
“真是奇怪,夫人怎么用了?”她笑道。
“家里的东西,夫人想用就用喽,不用也白不用。”先前那丫头懒洋洋的说道。
而此时,京城,广袤胡同,高悬周宅的大门前,一个十七八岁的英武少年正跳下马。
门房早跑出来四五个小厮抢着牵马。
少年扬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扔过去。
“赏你们的,吃酒去吧。”他喊道。
小厮们一片争抢。
“谢六郎赏!”他们齐声喊道。
周六郎哈哈大笑着径直进去了。
周家的宅院是按照陕边州的祖宅改造的,尤其是那一面影壁,更是直接从家里拆了运来的,花费的银钱简直抵十个影壁,一举成名,从此稳居京中奇葩家族榜,人称老陕周。
周六郎大步进了自己的院子,屋檐下,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眉细眼,穿着大袖长袍,正看着面前的白瓷围棋盘若有所思,旁边跪坐两个小丫头也跟着看棋盘,叽叽喳喳的说话。
“秦郎君,这个好没意思,不如玩双陆棋吧。”她们说道。
听到周六郎的脚步声,大家都看过来,两个丫头跪直身子,再俯身施礼。
那少年却依旧看着棋盘。
“桑子,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周六郎衣袖一甩直接盘膝坐下,将棋盘充作凭几,手臂放上去,刷拉打乱了其上的棋子。
少年也不以为意。
“闷的慌,来你这里听听趣事。”他说道。
“我这里有什么趣事?”周六郎问道。
“听说江州府你那姑父家派人来了?”少年问道。
周六郎看身后的跪坐的两个丫头,两个丫头心虚的低头。
“那家人果然是个趣事。”周六郎说道,伸手拨弄棋子。
“是说你那个表妹的事。”少年说道,“你们怎么不细问一下,就将程家的人赶走了?”
“无用之人,与我们周家何干。”周六郎说道,面带不屑,“当初姑母不听言,非要留那等傻儿,害人害己,枉费祖母祖父养育,至于那个傻儿,祖母又犯了妇人之仁,不让她早死早托生,反而呵护喂养,猪喂养尚能食肉,痴傻儿喂养有何益?”
少年呵呵笑了。
“六郎,你那猪都不如的表妹养在并州。”他说道,“程家的人现在来问,是不是你们把她送回江州的。”
“对啊,他们来问如何?我们就该恭敬作答么?”周六郎看着他瞪眼问道。
少年看着他笑,伸手在棋盘上修长的手指划过一道。
“从并州,到江州。”他说道,“你的表妹在程家,你家不知的时候,自己回去了。”
周六郎看着他,眉头微凝。
少年再次伸手从棋盘上这一点划到那一点。
“从并州到江州,一个年幼女郎。”他含笑说道,“你说,一个无用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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