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一只破瓷碗,缺口处泛着草药的苦香,低垂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听见她这低声一问,不由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是个大名鼎鼎的通缉犯,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通缉犯?

丹离心头一动,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虽然一身布衣,却是气宇轩昂,凛然威仪让人心升景仰,长发并未加冠,只是随意束在身后,却偏偏不似那些绿林盗匪的粗鲁——她的眼很尖,立刻便发现了腰带上代表权位的虎符。

虎符主兵……他又自称通缉犯,丹离唇变闪过一道笑意,又瞥了一眼那柄竖立入石的长枪,顿时心头雪亮——如今天下大乱,揭竿自立者有十余股,此人必定是其中之一的首脑

那人见她目光幽闪,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由的笑道:“害怕了吗?“

丹离抿了抿唇,却是在笑他会错了意——她如今,连最为离经判道的事都做了,此人即使是什么贼寇通缉犯,在她心中也完全不值得一惊。

“你是皇帝也罢,是反贼也罢,我都没什么兴趣了解。”

少女的嗓音清脆宛如冰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望定了他,“无论你是谁,我都欠你一份恩情。”

神秘人轻笑一声,好似觉得眼前这半大少女挺有意思,“你能报答我什么?”

丹离唇角也带上一抹轻笑,却是倔强混合着自信,“我从来不愿意欠人,如果你需要取谁的性命,我可以代劳。”

她眨了眨眼,半是赌气的说道:“哪怕是天子或是列国王侯,也可以做到。”

“好大的口气呀。”

那人再也忍不住,好似觉得这有着圆润杏眼的少女实在太过有趣,“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高深的实力吗。”

他的眼睛,不禁瞥了一眼她受伤的右手,带着些善意的调侃意味。

丹离不由的脸一红,嘟着唇把手收回袖中,头一仰,带着少年人的狂傲不羁,“这又不是武力所伤,而是那清韵斋那卑鄙无耻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低下头,却是连眼圈都红了。

半晌,都没人说话,只有篝火发出毕剥的轻响。

她抹了一眼眼,终究没有纵容自己继续露出可耻的软弱,而是笑了一声,轻嘲道:“你若是想杀谁,可是要快点提出,再过个十天半月的,我就不一定能替你完成了。”

他抬眼一瞥,冰雪之色也难掩好奇,“怎么,难道女侠你的功力会逐渐减退?”

“我学剑数载,虽被赞为绝世天才,可仍是肉体凡躯,在强大的术者面前,弱小得宛如蜉蝣。这样无用的功力,我宁可舍弃。”

她抿着唇,虽不是疾颜厉色,眼角眉梢却带出小兽挣扎般的绝望与狠戾,不知怎的,神秘人第一次,因为他人的遭遇而感到鼻酸。

“那些术者,确实是无法无天。尤其是清韵斋,简直是扛着匡正天下的照片,行扰乱纲纪之事”

他眼中之光更加凛然,显然是也有一些不好的记忆,两人对视一眼,却是觉得意外的投契共心。

“清韵斋势大,你就算舍弃所学,也是更加报不了仇。”

他的眼光更加温和,甚至是带着怜爱的,却是对她的决定觉得疑惑不解——她该不会是被气糊涂了?

“舍弃武学,就能转投术者的门派,与清韵斋敌对的,普天之下,只有……天门”

她的最后几字,近乎喉口的低喃,却是一字一句,坚决宛如金石。

“简直是胡来”

他听了大为生气,伸手就要断然阻止,“你一个小女孩,去跟那些魔头妖人厮混,什么清白名声都毁了……”

“大叔你少管我的事”

她突然生起气来,一声娇喝,让他僵楞当场。

“你自己也混到被通缉的地步,又哪来什么清白名声了?”

少女伶牙俐齿的诘问,顿时让他无语了。

他沉默着,站姿更加凛然笔挺,好似生了很大的气,连眼角都绷得紧紧的

雪花从窗缝里飘进来,冻得两人都手腕通红,却仍是默默的,不服输的站着。

“大叔?”

他挑了挑眉,轻喃着,诧异的问出这一句,“我有这么老吗。”

这一问是困惑的,甚至是带了三分委屈的,却不料她眼一瞪,凉凉的,接近赌气的冲道:“你下巴都是胡茬,又整天绷着个脸,动不动就老气横秋的,看起来比我父王也小不了几岁——叫你大叔又有什么不对?”

他一时默然了,面对少女咄咄逼人的笑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风飕飕的吹着,丹离见他这么笔挺挺拔的站着,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时心里不忍,端过他手里的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一边还是要嘴巴逞凶一下,“好苦好腥,这煮的是什么啊”

小小的嘀咕,却止于她唇边微微扬起的弧度,她的脸显得绯红,大概是被药汤的热气熏得。

放下了碗,她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口气居然比他方才还老气横秋,“总之,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实在没必要多管我的闲事——我的脾气也坏,刚才居然吼了你,实在对不住了。”

他默默的看着她巴掌大小的小脸,突然觉得她抿着嘴硬撑的模样非常可爱——小小的,苹果一般微红的脸,眉眼间满是不羁的明丽狡黠,即使是脾气大坏发作,也是吸引人目光沉醉的。

这还只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又该是如何的绝代风华,迷死世上男儿呢?

他摇了摇头,将数声叹息吞在肚内,再不提任何劝说,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家住在金陵城里?我送你回家吧。”

“家……”

她咀嚼着这个字眼,熠熠的双眸,瞬间陷入了茫然。

家?她还有家吗?是指那个只剩下石块砖瓦的怀玉宫?

她垂下了头,认真考虑了一回,终于笑道:“也好,就回那里吧,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先休息一阵再说。”

就是想去天门拜师,也没有大过节上门的道理,况且她现在受伤颇重,实在也该养精蓄锐一番。

“好,那我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罕见的,冷面冷心的他,既然也破例开了这种玩笑,只是衬得他那严肃的下颌,实在让人更想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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