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火红色的敞篷跑车开过,车上,两个小太保——如果让鲁春来称呼的话,那就是小阿飞——吹着响亮的口哨,或许是跑车带起的风撩起了侯小梅的裙子,从而诱发了小太保的原始,跑车迅速地倒回来,急停,然后车门被推开。
侯小梅在鲁春来到她面前的时候,一直怀着期待的心情,拒绝的说辞已经打了数十遍腹稿,就等鲁春开口之后给他以迎头痛击。而此时,火红色跑车的出现,稍稍使得她心神摇曳了一下,已经定案的腹稿不得不再次重新斟酌。

接着,侯小梅再次领略到了鲁春暴力的一面。

“哇,美女!”

车上两个小阿飞不分先后惊呼,然后用更加轻佻的口哨表达他们看到猎物之后喜不自胜的心情。

鲁春冷冷一笑,暗运真气,猛地撩起一脚踢在跑车的后轮,他的本意是想把轮胎踢爆,被踢爆之后的轮胎想必会发出震耳的响声,让两个小阿飞在巨响声中抱头鼠窜是鲁春的主要目的。

不过,贴着似H又似N铭牌的跑车在质量方面显然要让鲁春失望了,轮胎并没有被踢爆,而是被踢到了马路对面——是的,车轮与车身分家了,跑车在小阿飞毫无防备之下,猛地往右后方倾斜,副驾驶坐上,正推门想要下车的阿飞之一遭此变故,没有任何悬念地用“滚”的方式下了车。

驾驶座上的另一个小阿飞吃惊地跳起来,瞧了瞧马路对面还在滚动的车胎,跌坐回驾驶座,吃吃道:“你、你、你……”

鲁春一把抓起滚到他脚边的小阿飞,一把将他甩到车上,“滚!”说完之后,往前逼近了一步。

两个小阿飞惊慌失措地连滚带爬下了车,翻过隔离墩。

阿飞或者混混都有其色厉内荏的一面,如果让他们一言不发就滚,显然是为难他们了。所以,两个小阿飞照例扔下一句:

“敢惹我们少年武当派,小子,你死定了……”

当然,语速与腿速一样快,人影的消失与声音也是同步消失与无形。

忽然之间来了这么一段小插曲,使得侯小梅的心情更是快乐,撩了撩被风吹到嘴角的秀发,本来打算板起的俏脸,却不自觉得展露了些许笑意。

“有意思,你这算什么,讨好我吗?”侯小梅的语调出了点偏差,话里本该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并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这让她有了小小的挫折感,于是,把手反剪到身后,努力地控制住脸上的肌肉,“如果你仅仅是来帮我赶走两个小流氓,那么,对不起了,我没时间奉陪。”

没时间奉陪的意思是说,她要走了,但奇怪的是,侯小梅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更加期待鲁春会说些什么。

“你……”

“我怎么了,我很好啊!”

侯小梅展开双臂,原地绕了个圈,稍稍正了正肩上的吊带,“如果你想向我表白什么,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侯小梅终于忍不住将反复默念数十遍的台词给说了出来,应该说明一下的是,前半句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因为事实上,鲁春只说了一个字,而当然的,侯小梅认为那个字后面就是一通肉麻之极的表白,仅仅是鲁春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时间如果倒回去几个小时,侯小梅说这番话,鲁春或许会骂上一句“神经病”;又或者,侯小梅还是鸡窝头,那么,鲁春不介意把“女阿飞”三个字再次奉送给对方。不过,当鲁春知道侯小梅童年的不幸之后,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最最明显的一点,被一通抢白之后,鲁春竟然兴不起半点斗嘴的念头。

鲁春的目光转到侯小梅的一双秀足,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烈烈北风之中,光着又红又肿的小脚丫,怯怯看着找她的陌生人。而眼前的这对玉足,纤秀而晶莹,黑色的指甲油更增添了这双盈盈一握的小脚妖冶之美,却已很难将之与光脚丫的小女孩联系到一起了。

即使以鲁春的懵懂,目光落在秀足之上,也免不了心旌动摇,使劲眨了眨眼,转向别处,说道:“你放过罗宁吧,”重新将目光转移回来,却是不敢再看那对秀足,而眼前,正是侯小梅渐渐变得难看的面色,“罗副局长不是已经辞职了吗,难道你还不解气?”目光直视侯小梅,尽管鲁春看不透侯小梅所想的,但是,眼睑里那层蓦地涌现的水雾,还是让他突然间多了种心慌慌的感觉。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最初的惊惶之后,侯小梅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你算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

“凭你也配?”

侯小梅使劲咬着嘴唇,喊过之后,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以为,她已经很坚强了,可每一次对着鲁春大吵大叫的时候,每一次都要忍不住把本已藏得好好的泪水拿出来给眼前的这个人看。

裸露在日光下的双肩不可抑制地剧烈颤动,一如六岁那年裸露在寒风中的,流着脓、淌着血的小脚丫那样的颤抖。

曾经,侯小梅认为,她是公主,受到所有人宠爱的、骄傲的公主,所以,她可以尽情地嘲笑眼前的这个土包子,毫不怜悯地奚落他。然而,此时此刻,心底里残留的不堪回首的往事,瞬间填满了她的全身上下,是的,她只是个傻女人生下的、没有爹的野种,穿着的是露出一半手臂的旧衣服、以及膝盖以下垂着布条的破裤子,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

侯小梅的任何伪装都已不复存在,面对着鲁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画皮里被剥去美丽外表的恶魔。

路上的车辆吼叫着、咆哮着来来往往,却丝毫没有侯小梅的泪水带给他的震撼的万一。鲁春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那双趿着拖鞋的光脚——鲁春并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所以,他只能翘动着脚趾,然后默默数着一二三……

“我恨你!”

“土包子,我恨你……”

奔驰车逐渐远去,但是,临走时,侯小梅那张梨花带雨俏中含嗔的脸,却已深深印在鲁春脑海里,任凭怎样地甩脑袋,亦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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