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的审视着眼前这个人,这个瘦骨支离的人。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徐荣么?

就是他,以自己的一支军队轻易就打败了曹操和孙坚这两位当世枭雄?

就是他,在杀人如麻的西凉军中,没有乱杀过一个人,没有服从过一次乱命,连董卓都对他尊敬中带着畏惧。

就是他,在面对西羌和北胡的一次次进攻中,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只见他身材很高大,但是瘦,瘦得简直让人觉得可怕,似乎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让人觉得,眼前这个人,随时会断掉这口气。

他站在那里,没有载头盔,只穿着皮甲,但是那皮甲显得很宽松,在他身上直晃;他看了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所有的表情都在他脸上消失了。

“下官参见特使。”他行军礼,标准而规范,但是却显得有些吃力。

“徐将军。”我叫了他一声,居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徐荣静听着我的话,保持着行礼的姿式。

“快,快扶徐将军进去,外面风大。”其实哪里有什么风?只是徐荣身子太虚了。

几个士兵扶着徐荣向里走。

徐荣略挣了一下,自己挺直了身体。道:“徐荣还死不了,不用人扶!”

我知道自己错了。于是也点头道:“徐将军说了,不用人扶。”

这是一种军人特有的骄傲,就如猛虎死也不倒威一样。

徐荣示意我坐下,然后重新向我行礼:“徐荣听候将令!”

我还礼,摇头:“没有将令!”

徐荣再问了一句:“没有将令?”眼见得他地脸色就又灰败了几分。

这是一个为了军队,为了职责而活着的人。似乎只有将令才能让他找到活下去地理由。

“如果一定说要有将令,那将令就是,将军必须要活下去,养好身体。大汉经过的打击太多了,如果再失了将军。”我故意做出庄重而神圣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徐荣嘴角上铁一样的皱纹略动了动,似乎那就是笑了:“徐荣,咳咳,徐荣不过一老革罢了,死了,不过一杯黄土,没有人会留意的。”

老革。就是对老兵的一种不尊敬的称呼,在这个世界上,重士人,轻武人,徐荣虽然有本事,也是中郎将,但是比蔡邕这个中郎将,在地位上就差得太远了。

“是啊,老革,老革。这世上,看不起老革的人,又有多少呢?我若不曾引军南下北上,东杀西挡,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没有地位,没有才学,他们能抓住的,只有手中地刀。他们听着上司的话。让冲向哪里,就冲向哪里,让杀谁,就杀谁。羌人,胡人。乱党。蚁民……”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我一直以为。士人是高尚的,但其实,士人中又有几人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少,太少了。”

徐荣没有接口,大帐中陷入一片沉静。

“我是汉室宗亲,刘家子弟,我不想大汉就这样亡了,不想大汉就这样沉入无底的深渊之中。那些无能的贪官,无用的庸官,表面是忠臣心中却想着把大汉生撕活剥地人,豪门巨富家有万倾之田,贫民小户无立锥之地,黄巾蜂起,天下大乱,董卓乱政,天子蒙尘——我,想要回天,但我自己的力量不足,我想要找人帮助,但我不知道找谁。徐将军,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或许我说的有些东西过你的承受能力。但是,我真的想要做到这一切。”

我没有望向徐荣,而是隔着徐荣,隔着大帐,视线的焦点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对眼前的徐荣,我不报什么幻想了。他能活三个月?五个

不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随着我征战天下了。

“呵……”徐荣忽然间笑了一下,“当年我在雒阳,也曾听一个人讲过类似的话,而且他讲得比你还要透彻。他说,他要以干戈济世。”

“以干戈济世?”

“不错。他说他要扫平天下群魔,回大汉朗朗青天,当初我二人曾在雒水边上,以卵石为兵,沙丘为局,演习攻杀长达月余,以我的本领,居然十战中,有六七战都是败地,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徐荣说着,嘴角上挂了一丝笑意。

我的好奇心也被徐荣挑了起来,居然还有和我想法一样的,天知道,我适才的那些感慨,不过是一时有感而罢了,也许过两天,我就自己忘到脑后,就如前世在饭店喝多了骂贪官是一样的。而且,这个人居然能有自己的理论,得到徐荣的肯定,以干戈济世,回大汉朗朗晴天。好志向!是谁呢?如果徐荣不行了,我得到这个人的帮助,也不错么。虽然我的荆州未来可能有孔明和庞统,但是那两人一时半会儿可还用不上。小孔明到荆州还要好几年呢。

“此人,或许刘中郎也曾听说过,前年我与他交过手,把他打败了。也算是胜之不武吧,他那军队,乌合之众罢了。若以他地本事,三两年间,就可以建起一支精兵,若是现在我与他交锋,谁胜谁败,还在两可之间。“前年?你与他交锋?”

徐荣面上带着笑意,似乎沉入那时的回忆之中:“或许好多人对他不熟,甚至看不起他。但我知道,他是天下英雄。他的名字。叫曹操,曹操曹孟德。”

“呃……”我一时塞住,曹操啊,怪不得能得到徐荣如此称赞,那人不可以当人来看。原本还想收这位高人当小弟来着,眼下一看,得,若是他,不收我当小弟就不错了。

“那么,徐将军如何看我与曹操呢?”我不由起了比较之心。以我现在地地位。以我现在的名声,比之曹操,也不算低吧,起码,我官比他大。

徐荣淡然一笑:“刘中郎,恕在下直言,你比不得曹操。”

我心中不服:“为什么?”

徐荣道:“我听过你地威名。也见识过你地手段,但你有缺点,而且是很致命的缺点。最简单地一点,你虽有智谋,但不通练兵之术,你的军队不精。”

“不会吧。”我笑了,他肯定不知道荆州军的队伍建设,有我的一份功劳,虎牙军就是显著的例子,不过。好象是比不得豫州军,“荆州军或许不精,但豫州军号称天下强军,如何能说不精?”

“豫州军也算强军?”徐荣一愣,随之笑了,“以某看来,豫州军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呃。”说这话的也就是徐荣,若是别人,我早拿鞋底子拍他了,敢污辱我豫州军的名声!也难怪。当初他以一支孤军,突破孙坚十万豫州军,差点把孙坚搞死,他说这个句,地确有底气。

“刘中郎似乎不服?”

“不。我服。”我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有为之兵。无为之将,不可以败。无为之兵,有为之将,不可以胜。世间皆想要军队,可是谁又知道,其实一支真正的军队是怎么样的呢?某十五岁参军,至今三十二年矣,从小兵到伍长、拾长、屯长、曲长、军侯、军司马、都尉、校尉,到如今这个中郎将,一步步走上来的。胜仗打过,败仗也打过。最惨的一次,十六年前我随夏育大人北击鲜卑,所领三千兵马损失几尽,我自己也被檀石槐的大将段鬼头一箭射中,几乎送命。我知道战场是怎么回事,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大汉近几十年来,没有真正地强军,包括西凉军团和北军。”

徐荣说的那次大败,该是177年,灵帝派夏育、田晏、臧文各率万骑分三路攻击鲜卑,结果惨败,军队损失十之七八。那是大汉最后一次大规模征鲜卑,也是最惨的一次失败。虽然徐荣话语间很是淡然,但其间的痛楚之色,却是看得很明显。

大汉,已不是原来那个令匈奴低头,西域归附的大汉,甚至不是东汉初期那个富足强盛的大汉,它已经没落到一定的程度了。甚至,到了名存而实亡的地步,除了大汉原有体制内的那些人,又有多少人希望他重新复活呢?

大汉,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存在了。

而大汉的强军,也不在了。

“那么,将军以为什么样地军队,才能算是强军?”

“这个么,说起来就不是一句两句话的事了,我曾写过一篇孙子兵法注解,呵呵,很好笑,我识不得几个字,刘中郎若是喜欢看,就拿去翻翻,若是不喜欢,随意丢在哪里也无所谓。”

说罢徐荣指了指案头那一大堆竹简。我走过去打开看时,只见第一句写的是“昔者,梁君将攻邯郸,使将军庞涓、带甲八万至茬丘……”这居然是孙膑兵法的注解。

孙膑兵法,一直是我所喜欢的兵法著作,比起孙武,孙膑的兵法正注重细节,对各种战阵的描写,对各种战场环境不同的应对,车战、骑战、步战、水战等各种战法都有细致的说明。

我向他深施了一礼:“多谢徐将军。”

徐荣微微一笑,把眼睛闭上了。

“如此,徐将军请多休息,在下带来的补品,还请徐将军多服用才是。”我起身告辞,离开徐荣地军营,心中却不由想到,什么样的军队,才算是一支真正的强军呢?

如他所说,我又该如何来打造一支真正的强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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