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嬷嬷小心道:“也许表姑娘真是有难处……”不等说完,便见姜老太君坐起身恨恨道:“什么难处?若说难处?她能比芍药还难?芍药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没回来,她倒受不住了?”她说到这里,便咳了几声,摇头喘息着道:“罢了罢了,我是前世里造了孽,今生方有这样的女儿和外孙女儿,权当养两只狗罢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她们就作吧,看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咳咳咳……”
“太太,夜深了,您快睡吧,奶奶特意吩咐过奴婢,要是明儿早上太太有了黑眼圈,要拿奴婢是问呢,太太您好歹体谅体谅奴婢啊。”
已经过了三更,薛夫人却还倚着被垛子出神,碧青劝了四五回都没用,没奈何,只好把宁纤碧给拎出来了。
果然,薛夫人面上总算有了丝生气,摇头道:“你这蹄子,如今都是向着谁说话呢?难道芍药还能管得到我?拿着鸡毛当令箭。”虽是这样说着,却终于直起身,将外面的大衣服脱了,被窝是早就捂好的,她便慢慢挪进去,一边摇头笑道:“不过你还别说,芍药那孩子,自从家里出事后,她着实泼辣了不少,连我和老祖宗说起来,都有些怕兴呢。”
碧青笑道:“那是,奶奶多能干啊。太太和老祖宗其实不是真的怕奶奶,只是知道奶奶是为您们好,怕她担心,所以就只好照着她说的做,保重身子,就如这件事,若只是奴婢劝您啊,您保管坐到天亮也不理奴婢的苦口婆心,但是一把奶奶给拉了出来,太太您不就乖乖进被窝了吗?”
“还敢说。”薛夫人笑骂了一句,然后方感叹道:“你说我从前怎么就会猪油蒙了心,竟连个好歹都分不出来了呢?今儿在芍药屋里,那女人走的时候,我表面上镇定,心里还真是好几种滋味,没办法说出口。一个我从前怎么都看不上眼的儿媳妇,偏偏撑起了这个家,明明也可以一走了之的,却情愿服侍着我和老太太,甘苦与共。一个平日里我当真正儿媳妇看待的,却是二话不说就走了,便连之前那些后悔和恭顺,也全都是为了富贵装出来的,你说这样两个人,我怎么就没认出来?不,不是没认出来,是整个儿都给弄颠倒了,只把芍药当成不好的,倒是把白采芝当成了好的,我怎么就瞎了眼呢?唉!果然日久见人心么……”
“太太,求您了。”薛夫人正伤感着,就听碧青告饶道:“这话今儿奴婢听您和碧红都说一千八百遍了,耳朵都起了茧子,夜深了,太太,白姨娘……白采芝走就走了呗,她在不在有什么关系?日子咱们还得过,您啊,就赶紧听话睡觉,明儿精神抖擞的起来,给奶奶看看您的好气色,也好让她放心。往后啊,咱们就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呗。奴婢一边儿伺候您,一边看看能不能接些活儿做,奶奶夸过奴婢的绣活好,听说那好的绣品,在外面能卖好几两银子呢,奴婢是丫头,也不用讲什么规矩,碧青做的衣服好,日常也可以让她接些裁缝的活计,是了,兰花说等风声过去,她和她爹娘还做糖葫芦卖,说过年的时候儿,她爹做的那些苹果橘子糖葫芦可好卖了,富贵人家有时候都花好几两银子订几十支呢……”
“好了,你个蹄子,还说我,看看你现在,让你再说下去,我是真的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薛夫人其实也爱听这些话,觉着家虽败了,日子却充满了希望。只是碧青一说起这个,就滔滔不绝,不打断她,真要说到天亮去,难道自己这婆婆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见儿媳妇?只怕还会让宁纤碧误会她因为白采芝的离去伤心呢,呸!值不值啊?
碧青笑着答应了,一面吹熄了烛火,就在榻上躺下,落月的光辉透过窗子模模糊糊洒进来,屋里一时间静谧无声,树影在墙上随着风轻轻摇晃,薛夫人看着看着,便觉朦朦胧胧的沉了眼皮。
走了就走了,废了就废了,日子还得过,不但得过,还要过得有滋有味儿有希望,老天待我沈家不薄,给了这么个好儿媳妇,老爷,千山,咱们都要好好儿的,等着一家团圆之日的到来啊。
“姑娘,这石榴花开的真好看,瞧瞧一团团一簇簇挤的,今年定有不少石榴吃。”
六月初一,正是晚夏时节,伯爵府各处的花卉尽皆开放,走没几步就有一棵花树,女孩儿们在其中穿梭笑闹着,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欢笑声。
宁纤语终于和李德禄和离了,如今脸上的气色也不似从前那样苍白,她穿着一身素淡的浅蓝色长衫,在丫头香柏的陪同下进了耿氏院中,香柏见那院里假山石上一株老石榴树花开得好,便引她去看,待宁纤语看过去时,却见花枝间探出一棵小小脑袋。看见她,那孩子便嚷了一句:“三姑姑”话音落就直直跳下来。
宁纤语和香柏惊叫了一声,却见小孩儿转眼间便落地,小小的身子一曲一蹲,单腿跪地便稳当下来,接着方又一蹦而起,欢叫着向宁纤语跑过来,一边叫道:“娘刚刚还说等姑姑过来就走呢,可把你给盼来了。”
宁纤语笑道:“既盼着我,怎么不去找我?若知道明哥儿心急,我就早些来了。”
宁泽明嘻嘻笑道:“我怕姑姑打扮,这去了一催你,再打扮的不好,就都怪在我身上了。更何况,我听丫头们说这石榴花开得好,所以想着给六姑姑带几枝去,也算是我这做侄儿的一番小小心意。”
“哟,我们明哥儿真是懂事啊。”宁纤语笑着夸赞,却见大嫂耿氏从屋里出来,笑道:“淘气的跟个猴子似的,三妹妹可千万别夸他,不然能把这房盖儿掀了,好了,赶紧去换新衣裳。”
宁泽明欢笑着跑了,宁纤语便正色道:“刚刚吓死我了,从那么高的假山上跳下来,幸亏没事儿,怎么不派丫头婆子跟着啊?”
耿氏摊手道:“你也看见了,谁能看得住?不过是跟着他三叔学了那么点花拳绣腿,整日里都不消停。唉!我常和你大哥说,可惜六妹夫如今还被圈禁着呢,不然的话,就把明哥儿送过去跟他学功夫,保准是块好料子。如今也不肯读书,就知道每日里练什么拳脚,我和你大哥差点儿都没被他笑死,就他那个也好意思称拳脚?”
一旁的含玉忙笑道:“奶奶还别说,明哥儿最崇拜的就是六姑爷呢,从前还不太懂事那会儿,天天吵着要见六姑父,可那会儿六姑爷多忙啊?现在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唉!”
耿氏也叹了口气,但旋即又挥手道:“行了行了,等会儿去了六妹妹那里,可别提这茬儿,今儿是她二十岁的生日,正该让她开心开心,没得倒提这个让她伤心做什么?含玉,你去看看明哥儿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咱们就快走吧,怕是四妹妹五妹妹都到了呢。”
话音刚落,宁泽明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出来,手里还擎着那几枝石榴花,耿氏哭笑不得道:“你六姑姑要是指望着你送这个礼,怕早喝西北风了,快丢下,我们正经有寿礼呢,你个小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虽如此说,宁泽明人小却有主意,说什么也不肯扔下那石榴花,到底就握在手里到了沈家。彼时宁纤月宁纤巧都已经到了,看见她们来,都接出来,众人说笑了一阵,就见宁纤碧也从大长公主的屋里出来,还不等大家伙儿上前,宁泽明已经先蹿了出去,跑到宁纤碧身旁举着那几枝石榴花花叫道:“六姑姑,这是侄儿给你的寿礼,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哟我的小宝贝。”宁纤碧忍不住就抱起宁泽明,在他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却被耿氏和宁纤语等都赶上来将宁泽明拽下,耿氏就嗔怪道:“真是的,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小心?万一抱着明哥儿有个闪失,我们岂不是罪过?”
宁纤碧笑道:“什么快当娘的人?还有三个多月呢,紧张什么?”一面说着,便看着手里那几枝石榴花笑道:“啧啧,明哥儿真是我的好侄子,送的礼比你们都别致吉祥,这一次啊,你们可都是被这小家伙给比下去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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