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巴奈特城内热闹得很,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
我坐在厢房的铜镜前,布莱迪帮我别好头上的最后一个卡子,我呲牙咧嘴地扶扶头上叮呤当啷的头饰,真怕走路不小心会扭到脖子。

“麦沫蕊姐姐,要帮泰思妹妹多上点胭脂吗?还是再加一个头钗?”沃娜又拿来一个大盒子,我心惊胆战地看着,倒吸一口冷气,“我……可不可以申请逃婚?”

沃娜和布莱迪都笑出了声,布莱迪把眼前的铜镜摆正,笑道:“好了沃娜,不要再吓唬城主了,她已经很紧张了。”

“我哪里有吓唬她。”沃娜轻轻一笑,又轻轻感慨,“看巴奈特对你多好啊,给你买了这么多好看的首饰,现在不戴,是不是枉费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啊。如果是我,我就全带上。”

“呵呵呵呵……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等你成亲的时候,号召亚尔维斯所有城主每人卖给阿诺德至少一车珠宝。国王的夫人理应富贵天下,我就不必了。”我笑得难看,看看那一盒又一盒的宝贝,全带上,那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布莱迪笑笑,从里边挑出一个盒子,递到我眼前,“城主,可以挑一条项链了吧。”

“城主,你好了没?仪式要开始了,你去不去看了啊?”

门外传来玖依的声音,我应了声,就立刻起身,沃娜吃惊地看着我,伸手想拦住我,“泰思,你还不能出去!”

“没关系啦,不会有人发现的。”我向她眨眨眼,让她放心。黑珥饶的婚礼是有很多规矩的,尤其是勇士的婚礼。勇士必须要向神明证明自己已经拥有照顾家庭与妻儿的能力,在婚礼前,要经过祭天,射鹰,擒虎,斗人,才可以到前堂与自己的新娘会面,所以在仪式开始的时候,新娘也必须在厢房里等待自己的丈夫回来。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但是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理儿了,自家丈夫的表现不能看,还让不让人活了?在黑珥绕,男子是动的象征,而女子则是静物的象征,一般男子在外打仗干活,女子就待在家里料理家事,照顾老人孩子。男子一般学武,女子则学琴棋书画,当然,女子也是可以习武的,只是男子习武叫做守护和使命,而女子习武却叫做防身。

比如沃娜就是特别传统的女孩儿,虽有一身好身手,但平时依旧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除了那天在白凤台上露了两手以外,我就再没见过她摆出打架的样子来。再比如丽米和碧翠絲,虽然也是一城之主,但从不被允许亲自带兵出门打仗。

但是我不一样啊!

不说我自己抬手就打人,就连我的属下,布莱迪和玖依,当初我把她们救下来以后,就把兵器和遣兵令往她们手里一塞,走,打仗去吧。

今儿个竟然让我在厢房里装斯文,诚心想憋死我是不是?

还记得那天,我找布莱迪他们诉苦,爱德温一笑,道:“那就去看看吧,我们掩护城主!”

我一拍桌子,还是哥们儿最仗义,霍尔在一旁笑得夸张,我问他怎么了,他把手一摊,“城主妹妹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光去看看那哪儿是咱城主妹妹的风格啊,要不然,‘斗人’那一环节,咱城主妹妹亲自上?”

所谓‘斗人’,就是新郎到校场,挑战其他宣战的勇士,一般的婚礼,都是新郎提前找几个好朋友,到时候象征性地比划两下就可以了,大概也只有想抢亲的人会在这一环节捣乱。

“霍尔,你什么时候能出点有用的建议给大家听听?”玖依不高兴了,我却兴奋地拍案而起,“说实在的,霍尔这话正如我意。”

玖依为难地皱皱眉头,“这怎么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

我挑眉看向她,玖依支支吾吾,好久才道:“我怕巴奈特城主打不过你……”

噗——

霍尔把嘴里的酒喷了爱德温一身,布莱迪拿出手帕帮爱德温擦着衣服,霍尔咳嗽两声,愤恨地指向玖依,“你这丫头,变相骂我无能是吧?”

“我说巴奈特城主,又没说你!”玖依很无奈,我淡定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忘了,霍尔可是巴奈特的手下败将。”

玖依仔细倒了倒帐,才一脸不屑地撇撇头,“切!你是将,城主是城主,你本来就没有城主厉害嘛!”

“行行行,现在是三对二,我说不过你们这几个丫头,好了,无关紧要的事先打住,我们该计划下城主妹妹的婚礼了!”

“城主真的要去难为巴奈特城主吗?”布莱迪抬头看着我,我坚定地点点头,说实在的,我早想和他较量一下,听说他厉害得很,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

于是从那开始,在婚前我却突然不整天死皮赖脸的缠着巴奈特了。

一有时间,我便在伊诺克城后的校场里开始练武。

偶尔也会想起小时的校场,坐在台阶上的男子拿着小树枝,不管碧翠絲怎么偷懒他都不管,但只要我摆错一个动作就会被狠狠地打。

他说,“校场可不是你的家,这里没什么大小姐,想变强就必须吃苦!”

“哎——”我叹口气,又坐回到铜镜前,摘掉摆弄了两个时辰的头饰,对布莱迪道,“帮我打盆水来!”

“泰思妹妹!”沃娜急了,布莱迪却只是一笑,帮我打来水,静静地看我洗掉脸上的浓妆。

换好衣服,扎起头发。然后我就跟着玖依和布莱迪出去了。

校场里真的很热闹,我拜托厚脸皮的霍尔开路,帮我挤到了一个挺靠前的位置,校场前的圣火已被点燃,只见巴奈特握着弓箭,骑着黑马到校场中央,阿诺德站在校场的高台上,他一挥手,身边的两只老鹰就被放了出来,巴奈特一转手,把两支箭同时架在弓弦上,拉起弓,对准天上的鹰,箭离弦,两只鹰同时被射中,全场还在欢呼,阿诺德又是一挥手,校场那边就冲过来一只饿虎,巴奈特跳下马,把手中的弓横在老虎的两个爪子上,一个膝撞,一个空旋,老虎便被扔了出去,老虎蹒跚着还没爬起来,巴奈特从腰间抽出绳子,打一个结套住老虎的脖子,然后一勒,把绳子的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了校场的旗杆上。

全场都在叫好,阿诺德把巴奈特拉到高台上,然后自己退到一边,有几个壮汉上前,巴奈特三两下就把他们都按倒在地,阿诺德点点头,然后看向众人,道:“还有没有要挑战的勇士?”

“有!”布莱迪和玖依在远处挥着手,大家的目光就都被吸引了过去,与此同时,我向霍尔和爱德温点头示意,他们双手重叠,我踏着他们的手纵身从人群中翻到高台上。

黑袍翩翩,完美落地。

“那人是谁?”桑伸着脖子看,而他身边的菲力克斯等人却已经哑口无言了,巴奈特的眼睛里也闪着惊愕,久久,才道:“泰思,怎么是你?”

“怎么不可以是我呢?”我笑,“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那个耐心在厢房里等你,那么我怎么不可以出来找你?人家想你嘛!”

巴奈特看着我,惊愕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好了,别肉麻了,怎么,想来挑战我?”

“我可是练了好久的!”我摆开架势,巴奈特也做出起势动作,我笑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注意好你的孩子就可以了。”巴奈特一笑,我立刻腾空向他冲了过去,巴奈特用手隔了我一下,我顺势反手一抓,扯去他一边的衣袖,几个后空翻,然后稳稳地落地,我得意地向他展示着我的战利品,巴奈特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台下传来一片叫好声,可帝满却笑不出来了,“哎呀呀,老大夫人来砸场子了!”

“老大夫人?”桑看向身边的帝满,又看看台上的我,蹙眉道,“她是泰思?她不是应该盛装等候在厢房吗?怎么来这儿了?还穿成这个样子,还要挑战自己的丈夫,像不像话了?”

“她从来都很不像话。”班杰明笑了,“这大概才是巴奈特想娶的那个泰思吧。”

菲力克斯也是一笑,静看场上的一举一动。

巴奈特摸摸自己的胳膊,向我挑挑眉毛,“闹够了?”

“我可没有跟你闹着玩的心思。”我将扯下来的那段衣袖手嘴并用地系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继续向他发动进攻,巴奈特退几步,开始左闪右闪,帝满皱皱眉头,摆出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来,“老大被打得也太惨了吧,都没有还手的机会!”

班杰明摇了摇头,“是战术吧。”

“难道自己待嫁的妻子跑出来捣乱也是他的战术?”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班杰明仰头一笑,“哈哈,这应该不是,不过他知道泰思的弱点,应该不难对付。”

“什么弱点?我怎么看不出来,喔喔,她出手好快!哇哇哇,她往哪里打啊!”帝满在这里激动,桑似乎是看出了点眉目,也勾了勾嘴角,“体力,他在消耗她的体力。”

“原来如此,再凶悍的女人说到底也是女人啊,哈哈。”菲力克斯笑得开心。而台上的我却还在鲁莽地出着拳头,前几下打得还算漂亮有力,以为巴奈特真的是处在下风,可是现在即使是漏洞百出的攻击,巴奈特还是悠哉悠哉地躲着,我再也沉不住气了,狠狠向他抡过去一拳,巴奈特侧身的同时,也伸手托住了我的拳头,我立刻收拳,手腕却被握住,巴奈特一用力,我重心就不稳了,一下子被巴奈特拉到身边,还没等我反抗,巴奈特的两根手指就掐在了我的脖子下面。

巴奈特看着我,微笑,“认输不?”

那话怎么说来着,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我一撇脸,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认输?”巴奈特说着,推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身子往下折了折,腰被折得生疼,我真想告诉他,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但是不行,这不就相当于是妥协了吗?不行不行,绝不认输。

巴奈特看着我,继续威胁道,“我要松手了啊。”

我撇着头,一副准备赴死的样子。众人都在下边吸着冷气,巴奈特一撤手,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摔跤的时候又被巴奈特接住,我害怕地搂住他的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唇已被覆住。

全场的人都在欢呼叫好,菲力克斯在一边摇了摇头,“这个巴奈特还真是风流,用得着这么急吗?竟然当众吻一个女孩子。”

“这算什么?”阿诺德笑着走到菲力克斯身边,把他的肩膀一楼,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话,菲力克斯听罢,立刻变了脸色,“什么!真的假的?”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阿诺德笑着看向台上羞得捂着自己脸的我,向巴奈特挥了挥手,就带着一行人前往前堂,桑拍拍站在原地还作惊恐状的菲力克斯,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泰思已经怀孕了。”

在酒宴时,菲力克斯一直在挠头,看得大家都很不舒服。

黑尔终于忍无可忍,“别挠了,我们可不想吃你的头皮屑!”

“我昨天洗过头了。”菲力克斯一边道,一边抓起一坛酒咕嘟咕嘟饮下去,然后才继续道,“真是没天理了,我其实早就发现他们俩儿有奸情了,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几个城主去各大边界获取情报的事,你们记不记得我就是和泰思小姐和巴奈特一起去得东岸边界,死巴奈特忽悠我提前一个时辰到那儿去等泰思不说,他们还当着我的面共乘一匹马在那打情骂俏,巴奈特那么不尽人意的家伙竟然和别人走得那么近,我早该发现这蹊跷了才对呀!可怜的泰思小姐,还没出嫁就先被不要脸的死巴奈特给占了便宜……呜呜呜……可怜泰思小姐今天才刚刚十八岁!”

“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你还想去当护花使者?”力屋瞥他一眼,继续吃自己的鸡腿。

这时巴奈特端着酒杯走到众人面前,我躲在他后面,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我还沉溺在刚才的那一个吻里,想着从校场到前堂,他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我揪着他的领子也不敢动,到现在腿还是酥软得没有力气。

“泰思小姐,您没事吧?”狄克看看我,我冲他抱歉地摇了摇头,巴奈特转过身来,冲我轻轻一笑,“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歇着吧。”

我点点头,真是的,竟然不敢看他了,以前亲亲我我倒也没这样,哎呀哎呀,今天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巴奈特看着我,我连忙摇摇头,像木头人一样来了一个僵硬地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再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厢房里走。

关上厢房的门,我一头撞进被子里,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这个巴奈特真是可恶,平时我想亲他一下简直比登天还难,今天他竟然主动来吻我了,而且还吻了那么久,而且、而且……最要命的是,他还是当众吻得啊!

淡定,淡定。

我躺在床上静静喘着气,又翻起身来看看床上放得很整齐的两个枕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以后都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在一起了。

慢慢,夜深了。

我坐在床边,静静等待自己的夫君回来。

吱悠——

门被打开了,我连忙迎上去,巴奈特晃晃悠悠地倚在门边,眯着眼睛冲我笑笑,“怎么还没睡。”

看着他通红的脸和有些模糊的神智,我不满地皱皱眉头,“你喝了多少酒?”

“今天我高兴。”巴奈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扶着他进了屋子。

“我已经帮你备好了洗澡水,我帮你洗澡吧。”我扶他坐在床边,轻轻帮他摘掉铁面具,找来黑布,蒙上他的眼睛,然后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而我的手却突然被握住。

下一秒,我便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感受着他有点紊乱的呼吸,什么也没说,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巴奈特轻轻把蒙着自己眼睛的黑布拿开,然后把唇贴到我的耳边,“我想以后,用不到这个了。”

“随你便好了,”我挑挑眉头,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那你现在还要洗澡吗?”

“我想睡觉了。”

巴奈特说着,慢慢把我放到床上,我笑的声音夸张,巴奈特很不解地看着我。

“喂喂喂,这里还有小宝宝呢!”我指指自己的肚子,巴奈特莞尔一笑,“我会轻点的,那,关灯了啊。”

“等等!”我打住他,巴奈特又是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们两个还真是别扭,我冷漠的时候吧你激情,我想和你甜蜜甜蜜的时候吧,你又这么啰啰嗦嗦的。”

“你嫌我啰嗦?”我冲他一瞥眼,巴奈特只好起身,抱着胳膊坐在床边,“哪有哪有,那,你现在想说什么?时候可不早了哦。”

我点点头,也坐了起来,想了想,伸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两个小娃娃。

一个闭着眼睛笑,一个张着嘴巴叫。

我把两个小娃娃在巴奈特眼前晃晃,笑道,“你喜欢哪个?”

巴奈特皱着眉头看着我手里的小布偶,久久,才苦笑道:“干什么用的?”

“什么干什么用的,我就是让你挑一个。”我道,“那,你喜欢的那个我可以送给你啊。”

“我要这个。”巴奈特听了我的话,想也不想就拿走了那个微笑的小娃娃,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假装生气的我,勾勾唇角,“行了吧泰思,从现在开始,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选哪个不一样?”

“知道知道。”我笑着凑到他身边,巴奈特把我抱在怀里,柔声道:“那现在我们可以……”

“等等!”我连忙推开他,想了想,才小声道:“我觉得我们还不是很了解。”

巴奈特向我挑挑眉毛,苦笑一声,“那你说吧,怎么样才算了解,呃……要不你说说我们分开以后你在东岸的生活?”

“你差不多都知道了啊,”我叹口气,“就是那么过,和碧翠絲玩得自在,赫伯特常年征战在外,也顾不上我们,后来我母亲被丽米算计了,就被哈伦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她死在我面前,于是我就失了忆,后来我和哈伦的关系也不好了,可当时我还是以他为骄傲的,再怎么说,他毕竟威严,毕竟尊贵。那天,我无意间听到几个大臣在外面说闲话,说哈伦大人权贵无比,却养了个只会吃喝拉撒的笨女儿,我听了当然不开心,就请缨想为他做点事,他想来我最近头疼病常犯,就让我去北岸待一阵子,所以我就来北岸了。”

我说完,又是叹了口气,抬眸看向巴奈特,以示后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巴奈特看着我,好似听得投入,他轻轻点了点头,又道:“嗯,不过你是怎么*伊诺克城的,还有,麦沫蕊他们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吧。”我倚在床头上,回想着那些往事,“我到北岸总得生活吧,哈伦说北岸的伊诺克城对外德高望重,但是城内却纠纷不断,伊诺克他有个女儿叫貝芙,从小就被她宠坏了,见到比自己好看的女孩子,要杀,见到自己玩不起的男孩子,也要杀,伊诺克城主也惯她,什么也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布莱迪以前有个哥哥,是伊诺克城很厉害的勇士,最后也被貝芙看上了,他不从,还企图用匕首刺伤貝芙,伊诺克城主听闻,大怒,布莱迪的哥哥被车裂,也牵连到了布莱迪她们一家,布莱迪的父亲在路上被杀害了,她的母亲也因为经不起长途跋涉而久病不起,不久也西去了,其实我见到她的时候,只是觉得她可怜而且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所以就帮她安葬了母亲,还给她了一些钱,让她到别的地方安家,谁知道她就一直跟着我,我告诉她我是来造反的,她也不走,再后来,在伊诺克城后面的山崖上遇见两个准备自杀的年轻人……那个,额尔和玖依,至于自杀的原因,和布莱迪的差不多啦,我当时也出于打抱不平,就赏了貝芙和他父亲一人一根银针,然后就以貝芙的身份跟城民说,我父亲病故,为了能够得到救赎,让父亲在天上过的更好,我准备改邪归正,善待所有城民,然后就放了当时在监牢里的所有犯人,里面也包括着爱德温和霍尔。然后我就在伊诺克站稳了脚,就是这样。”

“恩。”巴奈特回味无穷地点点头,我笑着凑近他,“那你呢,对了,能不能问个很煞风景的问题?”

“说吧。”

“那个……”我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问过帝满……关于……你小时候的事情……”

“这事儿啊。”巴奈特微微一笑,把我搂到自己身边,“其实也没什么,夫人想知道,那我就跟夫人说说好了。我之所以不愿意提那些事,是因为……我是被我自己的父母抛弃的。”

“被自己的父母抛弃?”我看着巴奈特,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无奈和忧愁,然后牵强地一笑,继续道:“恩,你也不敢相信是吧。我小时候生活在中岸的贫民窟,家里穷得要命。我有一个亲哥哥,长得强壮高大,能干很多活,可是我却自幼体弱多病,家里再也负担不起两个男孩子的伙食,我亲生母亲就骗我说要带我上山摘野菜,然后一把把我从山顶推了下去。”

“巴奈特……”

“我却掉在山下的灌木丛里。”巴奈特皱皱眉头,继续道,“那是我对疼痛的第一次记忆,荆棘刺进我的皮肤,在乱石上留下一滩血迹,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当时感受,身上的,心里的,所以就对疼痛有了阴影,以至于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么害怕受伤,害怕疼痛。”

“那你后来怎么想到去北三校场了呢?”

“那一年,黑珥饶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巴奈特轻轻道,“我又冷又饿,也不敢回家,就想到了去寻死,正巧在山下有马蹄的声音,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大马,就趴在树后面看,马跑得飞快,我想如果是被大马撞飞,死得一定很痛快,不会有多余的痛苦,所以我就冲下山坡,在大马驰来的那一瞬间从树后面闪到路中央,然而驾马的人,却在我面前把马勒住了——他就是傲特斯旦汀领主。他见我可怜,就把我抱上马,还把我裹在自己的大衣里,喂我水和面包,当时巴德导师也在,领主就让他把我带到北三校场了。因为我身子不好,所以经常被校场里的其他孩子欺负,后来,领主就从北一校场找来了一个既优秀又温顺的男孩子让他来照顾我,他就是赫伯特。”

巴奈特边说边叹气,推开我,一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我以为我可以被领主保护一辈子,我以为我可以被赫伯特照顾一辈子,可是他们都不在了。”

“巴奈特……”

“多想让我的老哥回来。”巴奈特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我看着哀伤的他,又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把手伸进他的衣服,挠挠他的肚皮,“喂喂喂,要睡觉了吗?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哎!”

巴奈特侧眼看着我,我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从明天起,我们就忘记以前所有不开心的事,生活里只有丈夫、妻子和孩子,所有纷扰都与我们无关,好吗?”

“你的想象的未来总是无限的美好。”巴奈特把手插在脑后,似漫不经心,又好像是在故作优雅。

我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只有能想象出来,我们才可以朝着规划的目标前进,难道不对吗?”

巴奈特笑着点点头,我敲敲他的额头,然后轻轻趴在他的身上,然而两颗炽热的心,却没有在此时听见窗外骤然而来的枪林弹雨。

一个黑影从屋檐下悄悄掠过,敲开了谁家的门。

第二日一早,我还在睡梦的朦胧中,就被巴奈特毫不留情地给吻醒了。

“去去去,别打扰我睡觉。”我翻个身,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巴奈特坐在床上,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把手伸进被子,用力把我从暖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路上再睡,起来了,先把衣服穿好。”巴奈特扶着还留着口水的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帮我套着衣服。

我在他怀里左晃右晃,就是睁不开想多睡一会的眼皮,“要去哪里啊,等等不行吗?”

“不行!”巴奈特轻笑,替我穿好衣服以后,我便被他拦腰抱起,他冲出房间,把我放在马背上,自己再骑上来,挥挥手中的马鞭,大喊一声,“驾——!”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很蓝,雀鸟也早早就在枝头啁啾婉转。

路上的颠簸,让我稍稍清醒了些,我睁开睡眼,故意伸个很大的懒腰,不忘把拳头轻轻打在身后驾马的巴奈特的身上,巴奈特低头看看我,笑而不语。

“喂,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我回过头,看着浅笑的他。

“去阿诺德城,阿诺德来信说,他要给我们一个惊喜。”

“非要这么早吗?我还没睡够呢!”说着,我又打了大大一个呵欠。

巴奈特垂眸看了看我,笑道:“他特意强调了,过时不候,去看看吧,他说别的城主都已经到齐了呢。”

“他们都那么勤快?”我笑着,夺过巴奈特手中的马缰,驾着马飞快地跑起来,我们说笑了一路,亲密了一路,我想,我再也不会迷失自己,再也不会让幸福从自己身边偷偷溜去了。

然而,当我们赶到阿诺德城时,我却分明地听见,我的美梦碎了一地。

到处都燃着争斗的硝烟,残尸和血迹挂满残破的街巷。我大叫起来,巴奈特却一把捂上我的嘴,我努力让自己平静,这是臆想,对,一定是臆想。

待我冷静下来,巴奈特才拿开自己的手,他俯身试了试尸体的温度,不禁皱起了眉头,“战争刚结束不久,应该发生在昨天晚上。”

“巴奈特……”听到巴奈特的话,我四肢瘫软地倚到身后的城墙上,怎么可能!昨天是我和巴奈特的生日,也是我们的婚礼,大家明明在一起玩得很愉快,怎么会……

巴奈特上来抱住我,让我别害怕。

我*着死死搂住他,惊悚道:“这就是阿诺德给我们的惊喜吗?果真很惊,可是并没有喜啊!”我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立刻把巴奈特推开,“会不会是哈伦干的?不对呀,遣兵令还在我这儿啊!难道是班杰明……天呐,巴奈特,你确定给你写信的人是阿诺德?这次,笔迹你认清了吗?”

巴奈特坚定地点点头,“阿诺德惯用左手写字,他的字好认,应该错不了……”

“那怎么会是这样?”我上前扯住巴奈特的领子,最后还是心痛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巴奈特拍拍我,然后牵起我的手来,“走,我们去议事厅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跟他向城中心走去。

满路的血腥,一点一点,正击垮着我心中最后的防线。

议事厅前也是一样的混乱,我几乎是绝望到了极点,我们走上去,狠狠心,推开议事厅的门,眼前的景象却我连惊叫的力量都没有了,北岸所有的城主都被反手按在地上,每个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刽子手,肩上的砍刀被磨得雪亮。

训练有素的铁甲部队庄重地排在两边,本该是阿诺德坐的位子上,却坐着哈伦。

“啊——!”

多希望是臆想!醒过来!泰思你醒过来!

疯狂地冲向门外,一头撞进巴奈特的怀抱,我抱紧他,泪模糊了视线,读不出他眼里复杂的情绪。

“泰思,为父送你的惊喜,可满意?”哈伦倚在椅子上,用说平常话的语气道。

我回过头,声音因为错愕和绝望而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啪——

哈伦狠狠拍了一下桌案,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漫上怒意,“你竟然还敢问我想干什么?!你事先看清楚你自己在做的事情了吗?!”

赫伯特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倒是蛮夫法兰克先露出一副得意的嘴脸来,“大小姐你别忘了,战争还没结束呢,不过现在,这胜负已经很明确了,输的是你们亚尔维斯——哦,不对,是他们的亚尔维斯,大小姐终归是大小姐,哈伦大人之所以对你这一个月来的表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只是送给你的*礼罢了,大小姐?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玩得可愉快?现在你也长大了,该收收玩的心了吧。”

“这不可能!”我疯狂地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昨天大家还在一起玩得起兴,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会变成这样?更何况葛兰的大批军队都在我们手里,他们从哪里找来那么大的军力,足以在一个晚上就颠覆整个北岸?!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泰思。”哈伦叹口气,用手轻轻揉揉自己额头,“你还小,有些事情会感到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为父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下次?”我瞪着哈伦,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冷冷苦笑几声,继而绝望地摇了摇头,“我还有下次吗?我背叛了您这么伟大的哈伦大人,您还会放过我吗?你是想把我和妈妈葬在一起呢,还是想让我给这些领主陪葬?或者把我抓到中心地牢,让我也感受感受那些地狱般的酷刑,然后暴尸荒野,成为秃鹫的午餐,或者……”

“够了!”哈伦大喝,一挥手,把木案上的东西都推到地上,他狠狠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我抬头跟他瞪眼,一个耳光随即挥到我的脸上。

我捂着火辣辣的侧脸,委屈地仰起头想跟他继续顶嘴,可是那一瞬,我在哈伦眼中看到的并不只是愤怒。

“你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哈伦喘着粗气,我索性把头扭到一边,不想感受到他目光中偶尔也会存在的温度。

哈伦咬着牙,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宁愿去相信,去帮助这些陌生人,也不愿相信你自己的父亲!我把毕生的精力都花在你身上,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我做的一切一切不是为了你,又是为了谁!你以为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你知不知道在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有那么多人想取你的性命。是,是父亲的仇家太多了,可是父亲是真心希望你可以远离纷争,所以所有丧尽天良的事情都由我来做,你从小到大,手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沾!为父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离开你,我只想打下自己的天下,等我死去的那一天也可以留给你最完整的保护,可是你呢!”

“你不要再说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啜泣声让自己的心很疼很疼,“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宁愿你什么都没有,我宁愿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我不喜欢战争,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被卷在战争里,我只想在每天晚上,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饭,谈谈一天里所经历的快乐和忧伤。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太多的包袱,腾出足够的空间,可以在关心我的同时,也关心我爱的人!”

哈伦看着我,伸手来抱我,我却把他的手打开,“可是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的罪孽那么深重,从街上随便拎一个人来就喊着要杀你,你踩着别人的骨头往领主的位置上爬,难道自己的心不会痛吗?当你明知道你脚下的死尸是自己的妻子,是你孩子的生母的时候,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真后悔那时的我为什么还天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否则,我一定在我母亲被你打死之前,就带着她离开你!”

我的话音未落,哈伦又狠狠抬起巴掌,我冲他大吼,“你打吧!你使劲打吧!像打死我母亲那样打死我,我们母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哈伦瞪着我,久久,才磨着牙道:“你现在就想死是吧,好……为父就成全你!来人!”铁甲部队中走出两个彪形大汉,架住我的双臂,拖着我往外走,赫伯特冲到哈伦面前,哈伦却撇过脸不去看他,这时巴奈特都也走到哈伦面前,有短暂的对视,然后他一下子跪在厄了司的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哈伦回过头,不屑去看他。

“你要的是我的命,跟泰思没有关系,如果你还念及骨肉亲情,就放了她吧。”巴奈特低着头,哈伦冷哼一声,挥手让铁甲人停下,我绝望地看着巴奈特,走到生死离别的境地,到头来还是要放下自己的尊严。

哈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丢在他面前,然后自己背过身去,“自己了断吧。”

“请先答应我,不再追究泰思的过错,也不再惩罚其他无辜的人。”

哈伦闭目,沉默了好久才叹了口气,“肯向我低头的人,我都不会再难为。”

“请大人……遵守自己的承诺。”巴奈特伸手捡起地上的匕首,我瞪着眼睛看他,那把锋利的刀正对着他的胸口,他狠狠心,利刃如一道闪电划过每一个人的眼睛,我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的力气,把手一扯,竟然挣脱了铁甲人的束缚,一滴血孤单地落在地上摔碎,刀尖停在胸口前,我用力握住巴奈特的手,脸颊上的泪落在他的肩膀上,碎得很凌乱。

“放手。”巴奈特的声音很平静,我狠狠摇摇头,说好了一辈子都在一起的,就算这辈子很短,我也不会轻易让你离开我,要走,我们一起走。

“泰思,放开手。”巴奈特偏过头,他颤抖的*擦过我的脸颊滑到我的耳边,“泰思,你说过以后都会听我话的,他是你父亲,他不会伤害你,以后别再和他胡闹了,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答应我,让我在天上,也能看见他健康快乐的长大,好吗?”

“不好。”我摇摇头,怎么就是不肯松开握住他的手,“一个失去亲人的孩子怎么可能快乐,求求你,别死……”我强行夺过他手中的匕首,然后狼狈地爬到哈伦脚下,用手使劲拽着他的衣角,“求求你,放了他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我以后一定听话,好不好……你放了他吧……我已经有他的孩子了,我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泰思!”赫伯特看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愤怒地看向身后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北岸的城主,但却没有刽子手在他身后……他站在那里,表情木然而遗憾,赫伯特朝他大吼,“丹其!你不是说他们昨天才成的亲嘛!”

“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有些我看不见的,我也没办法。”丹其抬起头,露出一双充血的眸子,昔日干净的脸上弥漫上灰色的哀伤,早已失去了往日浅笑着的恭维模样,我慢慢站起身,他站在那里,像一块被抽干了水分的木头,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丹其,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他拿突兀的眼睛看着我,冷冷一笑,“不错,在北岸监视大小姐一举一动的人,就是我。我恨北岸,他们杀了领主,杀了我父母,甚至还要杀了我,我想要报仇,所以我必须选择一个能让我活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的阵营。我的心,从来都不在亚尔维斯!”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感到不可思议,自嘲地干笑几声,抬起憔悴的眼眸,“你说是他们杀了领主?杀了你父母?”

“那又是谁!”丹其大吼,“为什么傲特斯旦汀领主死的第一天,这些北岸的领主就集结了足够的造反的军力,要不是他们提前准备好,怎么会有这么多军力!厮杀,掠夺,抢劫!先是杀了我母亲,两年后,我父亲也被惨害,我接过诺琛智城,我就发誓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

“你可笑!”我气急败坏地打断疯狂的他,“你以为投靠葛兰你就可以报仇吗?你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你要攻将,他非把你摆在小卒面前,你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况且,这战争是谁挑起来的?是葛兰!”

“是北岸先造的反!”

“可他们为什么造反?因为傲特斯旦汀领主死了!”我撕心裂肺地喊着,“你知道傲特斯旦汀领主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毒死的!那个毒药——叫银鸠!”

“泰思,不许胡说!”赫伯特朝我瞪瞪眼睛,我冷笑一声,真可悲,为哈伦效命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一个恶魔巩固邪恶的势力,我切齿,用手指向蛮夫法兰克身后的碧翠絲,“你问问她,我有没有在胡说。”

“啊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碧翠絲赶紧缩缩脑袋,而哈伦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我摇了摇头,继续道,“中银鸠死的人,下葬后骨头会变成黑色的,你们要不要去看一看,领主的尸骨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赫伯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皱了皱眉头,“泰思……领主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是吗?我怎么……”

“泰思你不要再说了!”碧翠絲打断我的话,这也许是她这辈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得最大声的话了,她缩着脑袋,道:“泰思,不要再说了,你想让更多人死吗?”

“让她说。”哈伦皱皱眉头,我看向身后的巴奈特,他亦是惊愕地看着我,我狠狠心,道:“黑珥饶刚刚战乱的时候,我和碧翠絲在北岸的校场,北岸动乱得很,赫伯特怕我们出危险,平时,就把我们藏在柜子里,那是巴奈特和帝满的房间,赫伯特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可事实上,他们却并没有走,他们回来了,而且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我瞪着哈伦,哈伦的脸上晃过一丝惶恐,继而又恢复了平静,我继续道:“你们烧的,并不是傲特斯旦汀领主的尸体,真正的领主被他们调了包,不得不佩服帝满是个神童,背过了黑珥饶药史上的所有毒药的用法,毒性和毒发的症状,当然,那种最恶劣的毒药的配方,我想只有哈伦大人和我有,对吧。他们确定了毒药以后,就把傲特斯旦汀领主安葬在了……”

“泰思!”碧翠絲流下眼泪,我背过身不去看她,对不起,我只能把你供出来,这样我的话才可以让哈伦更信服,依他的性子,一定会找到领主的尸体然后彻底销毁,这样他一定会逼供我们,这样他才不会立即杀了巴奈特,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活下去的办法……

糟了,可是我为什么要把帝满也说出来?我皱皱眉头,哈伦却把我的每一个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然后满不在乎地一笑,“你也觉得你牵扯的人有点多是吧,你放心,我对已故的人,没有兴趣……只是,你怎么会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我看着还是那样从容的哈伦,明明很惊讶,却伪装得让人找不到一点瑕疵,我还没张口,就看见迎面扑上来的丹其,“佞臣!拿命来!”

嘶——

鲜血溅了一地,哈伦抬腿把抽搐着的丹其踹到一边,然后才慢慢放下我的手腕。

我愣在原地,而我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在滴血的匕首。

哈伦看着像丢了魂一样的我,嘲弄道:“这不是你第一次杀人了,为父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既然你不再需要保护,那就别要了!”

“你!”我握紧匕首,狠狠向哈伦刺去,你可以拿着我的手杀了丹其,我看你还可以再借谁的手杀了我!

哈伦看着迎面飞来的匕首,后退两步,一挥手,把跪在那里的巴奈特甩到自己身前,我惊恐地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匕首从我指尖飞出去,与巴奈特的铁面具擦出火花,然后径直插到他们身后的立柱上。

哈伦冷哼一声,把巴奈特推到我身边,然后傲慢地拍了拍手。

“为父不想再和你胡闹了,”哈伦道,“你赶紧动手把麻烦的事都给我了断了,至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暂且还没有收拾你们的心情。”

哈伦把一盒银针扔到我面前,“我本想让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再受点苦头,再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现在我累了,所以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你们自己动手吧。”

哈伦叹口气,闭上眼睛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捡起那一盒银针,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它曾作为礼物第一次被放到我手上,我还给那个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而现在,一样的盒子,一样灿烂的上午,它却如此沉重。

巴奈特看着我,微微一笑,伸手摸摸我的脑袋,“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好吗?”

我点点头,俯*子抱住他,巴奈特闭上眼睛,轻轻道:“如果有下辈子,请你第一个就选择我。”

“其实我一开始爱的,就是你。”

巴奈特睁开眼睛,我的眼泪流下来,嘴角却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当时是小孩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叫碧翠絲的小屁孩儿总是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我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说什么,她就说什么,所以我刻意让自己跟她不一样,她爱装淑女,那我就偏要做个假小子,她喜欢弹琴,我就偏要学吹箫,她喜欢的是你……那我……呵呵,当时还没觉得怎么样呢,虽然你从来没给我一个好脸色,可是心里却慢慢……你常带着碧翠絲去摘酸果,我就对酸果情有独钟,你背着碧翠絲做俯卧撑,我也强迫赫伯特背着我做……还有初次相见的怦然心动,还有最后离别的难过,还有你的每一个表情,冷酷也好,生气也好,害羞也好,那些尤冷又热的感觉,我都很迷恋……”

巴奈特静静听着,也轻松地笑了笑,“泰思,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真的很开心,被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暗恋了这么多年,我又有什么遗憾的呢?我会保佑你,获得一辈子的幸福……你开心的时候,我会在你心里陪着你一起笑,你寂寞的时候,我也会走进你的梦里,陪着你骑马,看湖中的月亮……”

巴奈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错愕地看着浅笑的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指间的那根银针,已经被巴奈特握着,深深刺进了身体……

“巴奈特,巴奈特。”我轻轻摇摇他,而他的手只是无力地垂到身下……

“啊——!”我抱着他惊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这时,一群人突然闯进议事厅,霍尔惊愕地看着我和我怀里静静躺着的人,一时也愣在了那里。

我在巴奈特额头上印下一个沉重又苦涩的吻,心如刀绞的疼痛,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哈伦,不会再原谅战争带给我的深仇大恨。我轻轻把怀里安静不动的人放到地上,然后慢慢起身,踉跄着挪步到霍尔身边,玖依上前扶住我,我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滑向她的耳畔,“掩护我离开这里,现在!”

玖依点点头,又向霍尔使了一个眼色。

我直起身子,用充满愤恨的带血的眸子最后瞪了一眼哈伦,然后转身,疯狂地冲出门去,哈伦回过头,挥手大喝:“拦住她!”

铁甲部队纷纷向门口冲去,霍尔拔出腰间的佩剑,他身后的勇士立刻拦住铁甲部队的去路,我疯狂地一路跑下去,布莱迪,爱德温和帝满在一边跟我招手,“这边!”

我跑过去,立刻翻上马,帝满皱起眉头,“老大呢?”

我低下头,爱德温转身看见疯狂冲过来的铁甲部队,继而大喝一声,“我们先走!”

于是骏马长鸣,踏破世界最后的安宁。

我们跑出阿诺德城,身后的铁骑部队立刻追了上来,他们挽起弓箭,箭嗖嗖地向我们飞了过来,我挥手,洒出一排排银针,前边的骑兵一头栽下,挡住了后面的骑兵,一拖延,我们暂且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我再一挥手,又是一排骑兵倒下,我皱皱眉头,看向爱德温,“我的银针用完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去海边,那里有船!”爱德温大喝,他一回头,发现骑兵又要追上了,跑过树林,眼前慢慢析出海的轮廓,而骑兵也要追上我们了,前边的骑兵抽出带钩子的绳子向我们抛来,一跟绳子勾住了帝满的胳膊,帝满吃痛,爱德温眼疾手快,用剑把绳子斩断,他大喝着,“往前跑,都不要停下!”

然后自己掉转马头,向那群骑兵冲去,“不要!不要!”我伤心欲绝地回过头,眼睁睁地看着爱德温身中数箭,他挥着在此时显得尤为单薄的铁剑,拦住数千骑兵,直到被砍下战马,被无数马蹄践踏成泥……

我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我们的马蹄已经溅起水花。我还没反应过来,布莱迪就把我从马上推了下去,我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帝满挥剑斩断绳索,也跳了上来,布莱迪跳进水中,推着小船慢慢往海里边移动,帝满跑进船舱,放下帆,掌好舵,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我看着变得越来越小的像无数蚂蚁一样的铁骑部队一点一点拥在浅水区停下,布莱迪也爬上船,坐在我身边,握住我冰凉的手,“城主,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我抽泣道:“我们以后怎么办……巴奈特不在了,爱德温他们也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布莱迪环住我的头,勉强一笑,“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找到一片新的大陆,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我点点头,感到船身摇晃得厉害,继而我就被布莱迪狠狠地推到一边,我手一滑,差点掉到海里,我挣扎着坐起身子,只见船的那一侧,赫伯特正拉着弓弦,水珠不停地从他发间滚落,布莱迪手握着那支飞来的箭,眼也不眨地瞪着他。

赫伯特扔掉手中的弓,拔出腰间的佩剑,气冲冲地向我们走过来,布莱迪把箭挥向他,赫伯特侧头闪过,布莱迪也拿起身边的铁剑,上去和他厮打在一起,帝满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固定好船舵,也持剑冲了出来,赫伯特三两下就把布莱迪手中的剑绕到海中,他一剑劈下,帝满从赫伯特身后隔住,布莱迪眼疾手快,转身从帝满的腰间拔出短匕首,三个人在船上厮打起来,穿船晃得厉害,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见了水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站稳,就差点又被甩进海里。

那边的三个人还在猛战,赫伯特把剑挥下,在船的桅杆上留下深深一道疤痕,布莱迪从天而降,被赫伯特旋到一边,他抬臂,抵住头上帝满劈下来的利剑,腿一扫,帝满重重摔在地上,他把剑尖指在帝满鼻尖的同时,布莱迪也把匕首架在了赫伯特的脖子上。

我看着他们,努力跑过去,推开布莱迪,也推开赫伯特,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蹲下,“你们觉得今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们现在这样打来打去还有什么意义,能让那些死去的人都活过来嘛!”

“可是……”帝满瞪着赫伯特,深恶痛绝,“今天,我一定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说着,他捡起身边的剑,拼命地向他砍过去,我转身,身手点上帝满的麻筋,帝满腿一瘸,扑倒在赫伯特面前,赫伯特伸手扶住他,他却一下子把他打开,然后恶狠狠地看向我,“泰思!你在做什么!难道你还爱着他吗?你这样做对得起巴奈特哥哥吗!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够了!”我站起身子,觉得头有点晕,索性放下火气,降低了声音,“我们已经离开黑珥饶了,就把黑珥饶的仇恨也放下吧。更何况,巴奈特他难道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他以前也有一个好哥哥吗?”

“说过。”帝满看着我,而后狠狠地摇了摇头,“可是巴奈特哥哥说的那个人,嘴边永远挂着微笑,怎么惹都不会发火。初夏的时候,他会陪他趴在草地里捉蜻蜓,秋天的时候,他会陪他到山上去画落叶,他可以熬夜帮他削炭笔,可以把自己碗里的肉都让给他吃,他可以帮他补衣服,帮他去打架,教他识字,听他撒娇……可是你看看我们眼前的这个人!一张冷酷不变的脸,手里永远握着一把嗜血的剑,六亲不认地往别人身上乱挥乱砍,你让我如何把他和我老大的哥哥联系在一起!”

帝满说着,眼泪也啪啦啪啦从他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我走上去,用手轻轻帮他擦掉,“我是你嫂子,如果你还把你巴奈特哥哥看在眼里,以后就得听我的,不许再胡闹了。”

帝满看着我,我朝他一笑,“战争可以改变一切,宁静也可以恢复一切,你要相信,一个善良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本性的。照你这么说,所有跟你的仇家有关系的人你都要杀,那我还是哈伦的女儿呢,你要杀我吗?”

帝满想了想,终归还是摇了摇头,我把布莱迪和赫伯特也拉到身边,皱着眉头道:“从今天开始,以前的过往全部一笔勾销,我们要找到新的大陆,要开始新的生活,我们毕竟都是黑珥饶的子民,以后还要大家一起去面对更难过的困难,你们说呢?”

布莱迪点点头,搂住我和帝满,我抬起头,把手轻轻覆上赫伯特的手背。

海鸟在碧空中旋转,慢慢,慢慢,碧空成夜幕。

茫茫海洋上,只有一点星光。

我推开房门,船上安安静静,想必大家已经休息了,我独自走上甲板,静静坐下,开始望天。

感到后面有人走过来,我回头,是赫伯特,我轻轻一笑,拍拍自己的身边,“过来坐吧。”

赫伯特走上前,轻轻在我身边坐下,久久,才道:“谢谢你肯原谅我。”

“你是无法被原谅的。”我望着夜空,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可是恨也没有用,不管怎么样,他都回不来了。”

赫伯特低下头,冷漠的目光渐渐染上昔日的温度,“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还好吧。”我笑笑,有点难看,却不算是完全昧着良心,“至少我应该感谢你,当初没有真正毁了他的身体。那种骗人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赫伯特看看我,又把头撇到一边,“我当时确实想那样做,可是当我真正拿起刑具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并不是恨他,而是嫉妒,一种无能为力的嫉妒,他长得比我高,也比我好看,明明是很臭的脾气,身边的人却都喜欢他,当初傲特斯旦汀领主是这样,你也是。”

“其实有人真心喜欢过你,可是你却被*冲昏了头脑。”

赫伯特皱着眉头看向我,我朝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他仔细回味一番,才道:“你说的是丽米吗?没错,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的确很快乐。”

“我们总是这样,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开始后悔和怀念,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想我一定会为了巴奈特和淘淘打个你死我活,你也一定不会再辜负丽米,对吗?”

“可是我们回不到你说的‘如果’了。”赫伯特叹口气,疲惫地躺在甲板上,“我也希望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巴奈特。”

我轻轻一笑,“呵呵,我还是习惯听你叫他老弟。”

“是啊,他是我弟弟,有时,我真的为他感到骄傲,其实……”赫伯特的眼眸慢慢湿润,他咽了口苦涩,继续道,“其实我对他也有遗憾,他在北岸起兵,我本以为他是为了报复我,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领主,我想他是怕这件事会连累到你,才没有把它告诉我,我多想亲口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可是……”

“他会听到的,他在天上,你在人间,但你们依旧可以和好如初。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就帮他照顾好他那个难缠的小弟和我吧。”

“一定的。”赫伯特笑笑,好久没有看到他笑得这么释然了,再看看夜空,硝烟散了,终还是星光璀璨。

就这样,我们在海上漂泊了半个多月,然而我们依旧看不到任何陆地或者岛屿。

帝满支着桅杆,看着前方厚重的乌云,打了大大一个喷嚏,“我们的淡水和粮食都要用尽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新大陆?”

我把一件衣服披到帝满身上,伸手试试他的额头。

“他怎么样了?”赫伯特端来煎好的药,帝满挥手想把药碗打翻,赫伯特早知道他要来这一手,早有防范地躲开了,“你不要再打了,这也是最后的药材,以后你想喝也没有了。”

我愁闷地看看帝满,把他拖进船舱,“你还在发着低烧呢,别闹别扭了,听话。”帝满没好气地一撇脸,我索性不再管他,起身,推推一边的赫伯特,“你去掌舵,让布莱迪下来喂他吃药吧,委屈你了。”

赫伯特点点头,转身去找布莱迪了,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边,一瞬的时间让整个世界都变亮,而后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中,雷声轰鸣,大雨随之瓢泼而下,大风也刮了起来,船身开始剧烈的摇晃,船舱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布莱迪在驾驶室里摔了一个大跤,赫伯特拉住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边,这时,油灯从上面径直掉了下来,呼呼地燃了起来,赫伯特抱着布莱迪跑下来,示意我们到甲板上。

我扶着帝满,跌跌撞撞地跑到甲板上,疯狂的雨,疯狂地撞击着桅杆上那个脆弱的缺口,我看着燃烧的船舱,一时间也忘记了言语,天还是乌云密布,才是下午,已经比深夜还幽邃,布莱迪瘸着腿跑过来拉住我和帝满的手,这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彻底失去重心,我和布莱迪急忙抓住栏杆,帝满一滑,重重摔在地上,桅杆突然在剑痕处断裂,径直地向帝满砸过去,帝满抬起头,绝望地看着突然想自己压下来的巨大的桅杆,这时,一个巨大的力量突然把他推到一边,布莱迪伸手拉住他,而倒下的桅杆却横压在了赫伯特的身上。

“不要!”我松开栏杆,小心翼翼地向他滑过去,想把他身上桅杆抬起来,却无能为力,船还在摇晃,赫伯特痛苦地*着,我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却感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向被雨水冲得面色苍白的赫伯特,忍不住哭出了声,他用颤抖着的手替我擦去眼泪,然后慢慢笑了,“泰思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你也会为我哭泣,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欠巴奈特的,太多太多,如果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我也有脸去神明那里见他了,我要当面跟他说一句……”

一个大浪打来,赫伯特用尽最后的力量把我抛向船头,我眼睁睁地看着,船尾在那一瞬间被巨浪打了个粉碎,赫伯特对我笑着,最后,也淹没在冰冷的海水中,我抓着栏杆,析出眼角的泪也忘记流下。

“城主,吸气!”

船还在下沉,我慢慢也被淹没在海水中。

凉意在瞬间沁透了全身,我感到有人慢慢向我游过来,在我的*上印下一个霸道而甜美的吻,他托着我浮出水面,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浮在白云间,巴奈特从身后抱住我,然后拉着我的手,跳过一片片云彩,在尽头,母亲,赫伯特,玖依,额尔,霍尔,爱德温都在朝我招着手……

一个气泡从我嘴边冒出,继而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这就是我年轻时的故事,好了孩子们,你们快去睡觉吧,明天爸爸妈妈来接你们,别懒在床上起不来了,轮渡就一班,你们难道不想去黑珥饶玩了吗?”

我笑着摘下自己的老花镜,男孩子趴在我的摇椅前,赖着不肯走,女孩子打个呵欠,慢慢闭上眼睛,再突然睁开,再慢慢闭上。

我摸摸女孩子的头,道:“妹妹困了,先带妹妹睡觉去,明天到船上我再解决你们的小疑问,可以不?”

“我不困……”女孩子搓搓眼睛,男孩子兴奋地摇摇我的手,“奶奶,她说她不困!”

我笑着摇摇头,轻轻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凉茶,“那你还想问什么?”

“奶奶,那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们的船不是沉了吗?”男孩子瞪大眼睛,我放下茶杯,轻轻晃着摇椅,说不上是幸福还是痛苦。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房间很明亮,从这里能看到外面金色的沙滩,海浪轻轻拍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响声。

我起身,快步走向那一副美景。

砰——

头撞在什么东西上,我敲敲挡住我去路的东西,这路看似是通的,却有这么一个透明的屏障,我用手摸摸,是那么光滑,定睛一看,竟然隐隐约约还有自己的影子。

当然,我现在知道那个东西,叫做落地窗。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天蓝色的格调,上面点缀着几只坐在月亮上的……是熊吗?怎么画得那样抽象?

我转身,继续打量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哇,好漂亮的一把剑……咦,怎么这么轻?那个镶在墙上的是什么,黑色的大理石?我用手敲敲,“大理石”的面却突然亮了……

里面爆炸头型的小人在五颜六色的背景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些我完全听不懂得东西,我紧张地又拍了拍那块“魔法石”,影像才消失,我拍拍自己的胸口,真是吓死我了。

吱悠——

门被打开了。

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古怪的年轻男子,后面紧跟着一个一身白袍的老者,手里还提着一个画着大红叉叉的银白色箱子。

“嗨,小姐,你醒了?”年轻男子对我笑笑,他笑得那么灿烂,我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对着茫然的我耸耸肩膀,又转头看向身后的老者,继续说些我听不懂得语言。

“程叔叔,麻烦你了,本来想让你来鉴定一下她是活人还是死人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还是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吧,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况且,听说你捡到她的时候,她的穿着很奇怪,我怕她有什么传染病。”

“也好。”男子神经兮兮地一笑,“说不定是从哪部武侠小说里穿越过来的呢。”

老者一皱眉,“嘉岳,你父亲说得没错,你确实已经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俗气小说搞坏了脑筋!”

男子挑挑眉头,“程叔叔,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我又不是没给你看过她以前的那身衣服,我又不是没学过历史,至少中国古代可没有那样的衣服,嘿嘿,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上古时代飘来的不腐之身呢,没想到是个活人。”

“以后别自己开游艇到深海湾去了,你今天捡来个活人,那明天还能捡到什么?”

“说不定就是什么上古时代的神兵利器,来只数码宝贝也不错,哈哈!”男子笑着看向我,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陈嘉岳,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看他,然后摇了摇头,“这是哪里?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看到他的脸上也弥漫上迷茫,确信他一定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喂,你不是中国人吗?你说的是哪国语啊?印度语?韩语?日语?”男子无奈地耸耸肩膀,指指自己,道:“陈,嘉,岳!”

我皱着眉头,小声努力地重复着,“陈……嘉……岳……”

男子指着自己,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又指指我,我指着自己,笑道:“泰思。”

“你叫,泰思吗?”我听见他叫到我的名字,就点了点头。

后来,我就暂住在了他的家里,他天天来教我说话,渐渐地,我知道了透明的屏障叫玻璃,会显影像的黑板子叫电视,他还教我开游艇,速度真的很快。

在他百无聊赖之际,尤其是大学里的课程又没通过的时候,他也会漫不经心地在自己房间里扔飞镖,我笑他扔得不准,然后我拿起一把,逐次从指间飞出,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先前刺上靶的飞镖,就被后中的劈成两半,最后,所有的飞镖竟都落在中心那一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晚上,我都会从天窗爬到房顶上,抚着自己的肚子望向海的尽头,嘉岳有时也会跟着笨手笨脚的爬上来,他问我来自哪里,我用悠远的家乡话告诉他:黑珥饶。

“那其他人呢?”男孩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也让你们爷爷去找过他们,可是,都没有下落了。后来,我产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你们爷爷对他是万分的宠爱,我向他讲述了我在黑珥绕的故事,他说,他大概就是巴奈特保佑给我的那份一辈子的幸福,于是我就冲到海滩上,我对着天喊啊:巴奈特,我收到了你给我的祝福,我们的孩子很健康,也很漂亮,我现在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奶奶……呜呜……我想哭。”小女孩抹抹眼睛,我推推两个孩子,用假装严厉的口吻道:“哭什么哭,想哭,就到被窝里哭去。”

两个孩子终于手牵着手去睡觉了,我关上客厅的灯,蹒跚着走到窗前,看着灯红酒绿的城市,慢慢闭上眼睛,巴奈特,明天我就可以,回家看看了。

“臭小子丫头们,快上车了,哎,扶好奶奶!”中年男子笑着挥挥手,我坐在后车座中间,一手楼一个小孩子,黑色轿车缓缓开动,贤惠的儿媳妇抛给小孩子一人一个果冻,他们兴高采烈地吃起来,儿媳妇笑着想看向我,“妈,这一途可挺远的,您一定注意着身子,有什么不舒服,赶紧跟我们说,别憋着。”

“这话说得,我还没到那种走不动路的地步。”

“就是,妈身体好着呢!”中年男子一边开着车,一边笑道,“我听说黑珥饶那边空气好得很,带着妈去,正好买下块地来,建座别墅,给咱妈养老。”

我叹息着点点头,“等你们那别墅建起来,恐怕空气也就不好了。”

“妈,这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这次政府要拍卖挺大一块地方的,咱也好好投资投资。”儿媳妇笑道,“妈,去了以后啊,你也帮忙给参谋参谋啊。”

“参谋什么!”中年男子大笑,“就让我妈选!妈,你知道吗,自打儿黑珥饶被发现到被开发这三年来,我就一直关注着那地方的动态,一看那就是个大的潜力股啊,就等它对外开放的这一天了。”

“用你说嘛,我在网上给妈看了那个地方的照片了,妈直说好看呢,对不?”

“从电脑上看的,总不及去亲自瞧一瞧让人更能感到温暖。”我浅笑,男孩儿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母亲,道:“用你给奶奶看吗,那是***家乡!”

“去,不懂别瞎说,”儿媳妇瞥了男孩儿一眼,“住在那里的都是些野蛮人,你奶奶是野蛮人吗?”

男孩儿委屈地看着我,我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奶奶是野蛮人的时候,你父母都还没有出世,现在,我已经被你爷爷感化成文明人了,不用舞刀弄剑,也快把自己原来的模样忘记了。”

“妈——”儿媳妇唤我一声,我索性不再多说,尘封了四十年的记忆现在说出口,大概也只有小孩子会相信吧。

一路上都很沉默。

等上了船,男孩儿和女孩儿兴致**地向自己的父母复述着昨晚我给他们讲的故事,删删减减,添添改改,毕竟是孩子,情感容易被大人左右,我觉得好的,他们就把他吹的天花乱坠,我随便道句讨厌的话,他们就恨得直跺脚。

后来,同行的几个人也凑上来听,继而冷嘲热讽地谈笑起来。

我坐在窗前,静静品着手中的热茶,阿诺德说过,在阿诺德城里,我只喝茶。所以即使到了文明世界,我也没喝过咖啡。

“妈——”

我抬起头,看着儿子表情纠结地拉开我身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妈,我知道你善于挖掘孩子的想象能力,不过以后给他们讲故事的时候,别把自己也讲进去了,说得和真的似的。”

“知道了。”我看着手中的茶杯,晃一晃,激起几片涟漪,抬手,慢慢饮尽,少了当年的豪迈与热情,我的故事,在所谓的文明人的眼中,都是谬论和童话。

因为都市的忙碌,早已暗淡了那颗可以体验生活的心,就连勾心斗角都会觉得累。

登上黑珥饶的土地,我看到当地的土着人在土搭的台子上载歌载舞,欢迎我们的到来,这时,一个年轻的文明女子向我们走过来,然后友好地伸出手,“陈先生您好,我是您这次黑珥饶之旅的向导王小姐,祝您此次旅途愉快。”

“您好。”儿子和她握握手,孙子孙女也有礼貌地异口同声道:“阿姨好!”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上了观光车,路过沿途,或是草原,或是森林,儿媳妇拿相机拍了又拍,小男孩高兴地在车上挥着手,“奶奶,这里和你说的一样美!”

“坐好了,别摔下去!”中年的儿子抱住我的小孙子,我冲他们一笑,继续看车外的风景,的确比喧嚣的世界美好多,只可惜少了记忆中的马蹄声,多了划开在草地间的几行车印。

车停时,我看向土城墙上的大牌子,傲特斯旦汀城。

原来已经到这里了。

王小姐热心地为我们讲解,这是当地土着人的聚居地,政府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些固执的野蛮人都集中到这里,其他的地方,都是要被开发掉的。

我们围坐在一张木桌前,土着居民为我们斟上美酒,为首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用别扭的汉语道:“这是我们的土着酒,很香,你们尝尝。”

儿子笑着在她的手里塞了一张钞票,然后推推我面前的酒杯,道:“我母亲不喝酒,麻烦您给换一杯茶。”

女人不知所以然地皱皱眉头,王小姐笑着告诉儿子,这些人听不懂汉语,我摆摆手,把那女人招呼过来,用记忆中最地道的家乡话道:“麻烦帮我换一杯清茶吧,方便来一杯百香茶吗?”

女人颇感惊讶地看着我,久久,才抱歉地摇了摇头,“茶地……已经被破坏了,清心茶可以吗?”

我点点头,向她表示感谢,一会儿,那女人就端来几杯热茶。

儿子和王小姐都颇感惊愕地看着我,久久,王小姐才道:“陈女士,您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品一口茶香,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这么地道的家乡茶了,离开故乡这么久,才感觉到故乡是什么味道的,哪怕有再多痛再多苦,却终究是最难以忘怀的。

我起身,对那一行人微微一笑,“我到处走走,你们先聊。”

“陈女士……”王小姐站起来把我拦下,道:“您还是别乱走了,这是那些野蛮人的聚居地,他们对文明人的仇恨可不浅,万一您有个什么意外,我们也担当不起……”

“哦,这样啊。”我无奈一笑,还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看看王小姐,笑道,“我看方才给我送茶的那个女子穿着华丽,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王小姐听罢,咧嘴一笑,“她是这里领主的女儿。陈女士,这种问题您问我就好了,我是你们的向导,这些我都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最多也就知道黑珥饶被发现的三年以来的事情——也罢……”我叹口气,继续道,“现在谁是这里的领主?”

王小姐表情有点难看,久久,才勉强一笑,“一会儿他出来我给你指指好了,他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不懂黑珥饶的语言,当然其他的向导也不懂,就算是语言学家会的也不多,黑珥饶的语言很奇怪,音节很单调,意思却很多,不好学。”

“那我还是问问别人吧。”我再次准备起身,王小姐为难地拦下我,这时,那个送水的女人又来了,在我们的桌子上摆上水果,她刚准备离开,我就把她拦下。

女人看着我,微笑着用蹩脚的汉语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点点头,用家乡话道:“请问,方便告诉我现在黑珥饶领主的名字吗?”

女人很不自在地看着一身文明世界装扮的我,想了想,才道:“家父,蛮夫法兰克。”

“是蛮夫?”我松开拉住她的手,自嘲地一笑,“我以为会是哈伦。”

女人有些惊愕地看着我,久久,道:“我们的上一任领主是哈伦大人,两年前,他已经去世了。”

“他死了?”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竟然会在一刹那间充满悲伤,原来他已经死了,也是,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这个年龄在黑珥饶也算是高寿了吧,只是两年,只是短短的两年,我竟然错过了与他最后顶嘴的机会——或者再见面的时候,也就不会顶嘴了吧。

女人看着一脸哀伤的我,行一个礼准备退下,我拉住她,道:“我想见见你的父亲,可以吗?”

女人想想,才轻轻行礼,“我去请他过来。”

“麻烦了。”看着女人慢慢走远,我惆怅地叹了口气。

小女孩看着我,茫然地挠挠头,“奶奶,你刚才跟那个阿姨都说了些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没什么,我就是请她,一会儿帮我把领主叫过来。”

“那,黑珥饶统一了吗?是北方胜了,还是东方胜了?”小男孩吞下嘴中的瓜果,兴奋地道。

我品一口茶,咽下忧伤的苦涩,“应该是东方吧。”

王小姐在一边尴尬地笑笑,儿子也不满地看了我几眼,才转头看向王小姐,“小姐,我们能看看黑珥饶的规划图吗?”

“哦,当然,你看我,差点把正事忘了。”王小姐微笑,如释重负般地从手中的档案夹中抽出一张大地图,郑重其事地铺在桌子上,“这就是黑珥饶的全貌图,蓝色区域是湖泊和河流,这样的符号表示山脉,这边是丘陵,绿色区域是政府准备保留下来做科研的生态区,灰色区域是当地土着的聚居地和以后的旅游渡假区,剩下的红色区域就是拍卖区了。”

我看着规划图,不禁皱起眉头,“只有这一点地方有土着居民吗?别的地方呢?”

“别地的土着就很少了,哪天在荒郊野外遇见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经过政府协调,大多数野蛮人都已经迁过来了。”

我叹口气,道:“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离开自己的领土,那些城池的废墟,恐怕堆在一起,也能堆成一座大山了。”

王小姐微笑道:“陈女士,大多数土着人的建筑我们还是提倡保留的,别看这里的人还处在低级阶段,但是他们的建筑一样有很牢的地基和骨架结构,当然,至于最终的保留与否,还是取决于最后的买家的。”

“哦,”我点点头,“也就是说,最后我们拍下来的应该是一座座城池吧。”

王小姐点点头,“城堡和城堡的周边地区。”

儿子若有所思地支起胳膊,点点地图,道:“所有的城堡都是一个起价?”

“当然不是。”王小姐又抽出一沓文件,“根据各个城堡的地理位置,大小和完整程度,每个城堡都有自己的起价,这是每个城堡的报价表,附带城堡的各类信息和图片,如果陈先生看中哪个,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

我凑过去瞧瞧,儿子转头问我有没有喜欢的,我翻过每个城堡的照片,大多数城堡都损毁得很厉害,根本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怎么样?既靠山,又靠水。”儿媳妇指着给我看看,我摇了摇头。

“有没有哪个城堡,带着一片草原?”小男孩瞪大眼睛,我摸摸他的脑袋,儿媳妇笑道,“听你***故事听多了吧,快回回神,回到现实来。”

男孩子不满地嘟嘟小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一边行来一行土着居民,王小姐直起身子,然后指指被女人搀扶着的那个老人,道:“喏,那就是黑珥饶的领主。”

我看着那个双鬓斑白的老人,慢慢起身。

女人先到我面前,跟我行了行礼,“这就是家父。”

我点点头,向蛮夫法兰克回了一个黑珥饶的礼,蛮夫法兰克诧异地看着我,我的泪水却已盈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久久,才小声道:“别来无恙。”

“您是……”蛮夫法兰克看着我,我摇了摇头,“一个东岸的叛徒,我叫泰思。”

“大小姐?大小姐!”蛮夫法兰克的眼中闪动着激动,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抓住我的手,我向他点了点头,他立刻流着眼泪跪在了我面前,“大小姐,你真的是大小姐!大小姐啊,你怎么才回来!”

见到领主跪了下来,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跪下,我皱着眉头看向蛮夫法兰克,上前扶他起来,“别这样,有什么话起来说,起来说……”

“大小姐,哈伦大人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盼回来啦,大小姐啊,你这次是真的误会哈伦大人了!”

“有什么话起来说。”我扶着蛮夫法兰克,他流泪满面地摇了摇头,“大小姐,你真的误会哈伦大人了,那天他在阿诺德城给你的那一盒银针,上面涂得只是加大剂量的麻醉散,那不是银鸠,他只是害怕失去你,他并没有想取谁的性命啊,大小姐,哈伦大人若是真有杀巴奈特的心,怎么可能给他出傲特斯旦汀城的机会,大小姐,你怎么就不能相信哈伦大人一回,他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你……”

“你说什么……”扶着蛮夫法兰克的手也开始颤动,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那不是银鸠,那真的不是银鸠吗?我看着他,不自觉泪也流下,“那巴奈特呢,那巴奈特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也走了。”蛮夫法兰克心痛地闭闭眼睛,“他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你出了海,就不顾反对地也撑船离开了,巴奈特走时,哈伦大人跟他说,一定要把他的女儿找回来,到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如果你喜欢,就收拾行囊去过百姓的日子……可是哈伦大人天天到海边等着你们归来,一年又一年,却没有盼到你们回来的那一刻……”

我向后退几步,腿一软,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真的……吗?”

“以前我也觉得哈伦大人待人太苛刻了,现在我也有了孩子,这才真正体会到作为家长的那一颗心啊……”蛮夫法兰克趴在地上,向天空行了一记大礼,“哈伦大人,神明保佑,大小姐回来了,哈伦大人你看到了吗,大小姐她回来了。”

女人过去把自己的父亲扶起来,然后目光忧郁地看向我,我摇了摇头,道:“蛮夫,你带我去哈伦的坟上看看吧,我也跟他,道一声平安。”

蛮夫法兰克点点头,让身后的勇士开路,我看向差异至极的儿子,轻轻拍拍他,“一起去吧,去看看我父亲。”

“你父亲?”儿子惊愕地看着我,我抹抹眼角的泪,没再多说什么。你也应该明白了,我是个野蛮人,地地道道的野蛮人,这并不是我寂寞的自嘲和玩笑。

哈伦的坟在一个小山丘上——他和我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蛮夫法兰克告诉我,我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在我母亲死后亲耳听我唤他一声父亲,就算是当初巴奈特离开的时候,哈伦也让他叫自己一声爹,而巴奈特只是沉重的丢下一句“我配不上”就上了船,再也没有回头。哈伦说,不是他配不上,而是自己担不起,我们之所以不肯称他父亲,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没有原谅他,他说他罪大恶极,活该得不到自己孩子的承认,但他还是向往,有一天,一切的罪孽都可以被救赎。

蛮夫法兰克又流了泪,抹一把,跪倒在哈伦的坟前,“哈伦大人,我把泰思大小姐给您带来了,她还带来了您的孙子,曾孙子,曾孙女,您老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我抱住那冰冷的墓碑,悲痛欲绝地喊出了四十六年未曾出口的家乡话——父亲。

“妈,您喝点水。”因为各种事的耽搁,到了晚上,我们只得借宿在黑珥饶岛上的小旅店里,儿子给我倒了杯水,决定次日陪我一同去看看那座让*思夜想的巴奈特城。

“妈,这些事您怎么不早说呢,您说了,儿子我十年前就有能力带您回来……”儿子叹口气,我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手,“你也看到了,文明人的侵入只给这里带来了灾难……其实这些事我本不想跟你提的,听说你要来黑珥饶投资,我就想来看一眼罢了,没想到,会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

“妈,您看您这话说的!”儿子撇撇嘴,“我父亲去得早,您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没有能谈谈心的人在身边,有些话憋在心里多难受。”

“不是和阳阳他们说了嘛,其实,忘了也就忘了,这么多年了,我不也这么过来了吗。只是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我总是……”泪意又涌上心头,索性不再多说,我什么时候能不为自己的*懊悔,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是不是生活会变得非常美好。

可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妈,我……”

“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我把你生在都市里,让你受到好的教育,学文明的东西,接管了嘉岳的公司,成了备受尊敬的总裁,你也算享了福。如果当初你生在黑珥饶,现在,你一定也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野蛮人。”

“我不是我爸亲生的孩子……”儿子看着我,继而回过泛红的眸子,“怪不得以前我的祖父祖母都不喜欢我……”

“也怪不得他们。”我叹口气,“哪个父母都不希望自己优秀的儿子从外面捡了个野种回家当宝贝供着,只是多傲,你得到的父母的爱,并不比其他孩子少,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可能满足你,我知道,我给你制定再多的计划也是没用的,只有你自己想要的,才是你最喜欢的东西,也是你最需要的东西。”我揉揉额头,勉强一笑,“好了多傲,时间也不早了,你去哄阳阳他们睡觉吧,我也要休息了,奔波了这么久,也疲了。”

我挥挥手,让儿子去照顾孩子了,我倒在床上,泪水又忍不住滑下了眼角。

巴奈特,对不起。

第二日,在蛮夫法兰克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巴奈特城。

老远就可以看到城门上的三个铿锵有力的大字,王小姐清清嗓子,“你们看城门上的金色条纹,那就是黑珥饶的文字。最后面的那个字呢,据权威人士考证,应该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城’字,至于前面的两个字,根据史学家们与当地居民的沟通,初步认定那应该就是这座城堡的第一位城主的名字。”

“是巴奈特吗?奶奶,这就是巴奈特城吗?”男孩丝毫不理会王小姐的介绍,笑着问我,我向他点点头,又抱歉地看向尴尬的王小姐,于是成功地换回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扶着熟悉的城墙走进城内,这在文明世界中充其量算得上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小区,可是我一步一步走过失去往日繁华的街道,却觉得似乎再也走不到尽头。

那座宏伟的议事厅,依旧屹立在安静而陈旧的店铺之外,我走上议事厅旁那条长长的石廊,两边的花草已枯。

庭中的老槐树还在,想想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就是倚在这个地方,轻轻呢喃着,“因为——我喜欢你……”

背靠着他靠过的地方,那树干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在心里回答,我也爱你。

只是不知,你还能不能听见。

蛮夫法兰克踱步到我身边,道:“泰思,在哈伦大人去世前,这座城和以前一样繁华,他派了专人来呵护院子里的花草,哈伦大人说,这些花,都是你小时候的杰作,还有院子后面的那一大片草原,哈伦大人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让赫伯特带你到那里骑马。”

“草原?这后面……不是关押俘虏的禁地吗?”我看向蛮夫法兰克,蛮夫法兰克低下头,重重叹息,“我们也是等巴奈特走了才知道,巴奈特从来就没有抓过什么俘虏,他战胜绑来的勇士,大多都劝服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效力,不愿辅佐他的,他一概都放回去了……”

“原来巴奈特城的有进无出是指这个……怪难当初班杰明也会说他是个好人。”我起身,快步向后院走去,一个矮矮的山坡后面,是一大片荒芜的草原。

“哈伦大人还说,当初巴奈特不肯去东岸的原因,也是为了这片草原,当时你离开的时候,叮嘱他要照顾好这里,他就真的留在这里七年,他偶尔向两岸的边界发发牢骚,但是仔细回味起来,他到底没有真的把葛兰怎么样。当初哈伦大人急着设圈套抓他,也是因为得知你和他走得很近,他怕你会出什么危险……泰思大小姐,哈伦大人当初让你来北岸,真的只是为了缓解你的头疼,可是哈伦大人毕竟也碍于面子,所以才会安排给你一个莫须有的差事,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让你做他的棋子的意思,他希望你有自己的主见,因为你从小就是个盛气凌人的孩子,他想等他巩固好天下以后,就推你做黑珥饶史上的第一任女领主……”

“也许是太过于溺爱吧,才会小心翼翼到伤害别人甚至自己的地步。也怪我不好,那么大的人了,除了和他赌气和他吵架以外,再不愿有其他多余的沟通,如果当时能找个机会,像现在一样冷静地把话说清楚,也许一切都会好。”

“这个结局已经很不错了。”蛮夫法兰克笑笑,风起了,吹乱了我们斑白的头发,是啊,这个结局已经很不错了,彼此罪恶的心都得到原谅,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相聚在一起,神明世界的日子应该更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做生前没有做完的事。

家,我回来了。

从此不再离开,就像这无言的城池,只要还矗立在这片土地上,我,就并不孤单。

在明亮的书房里翻着报纸,儿子敲门进来,我连忙摘下老花镜,紧张地问:“多傲,怎么样呢?十二号城拍下来了没?”

儿子故作一副难过至极的样子来,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拍下了七号城。”

我失望地点了点头,儿子望向默不作声的我,突然笑了起来,我看向他,生气地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骗我?”

儿子一挑眉,“我怎么敢骗母亲大人您呢!我真的没有拍下十二号城。我只是奇怪,母亲您为什么不问问我七号城叫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也白问……”我叹口气,“七号就七号吧,阳阳的生日就是七号,挺好的。”

儿子笑眯眯地坐到我身旁,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文件,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我在拍卖会上,遇见一个霸道的老男人,我们拍十二号城的时候,他怎么就是不肯让步,我跟他说我母亲对这个城有特殊的感情,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的。”

“他说,七号城一样可以让你母亲寻找到回忆,没必要跟他在这里较真儿。”

“然后你就信了?”

“他跟我说了七号城的名字,我好像听阳阳跟我说过,所以我就拍了下来。”

“七号城叫什么。”

儿子收起文件,又是秀眉一挑,“想知道了?”

“别绕圈子!”

我有点急,其实要发生的事情,我也已经大约估计到了,可是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儿子看着我,咧咧嘴,“伊诺克,可有印象?”

我站起身子,愣在那里,儿子大笑起来,“他原话是这么说的,让你的母亲回到她自己的领地,他让妈担心了这么多年,理应一个人守着草原静静思过。”

儿子看着我,也轻轻起身,握住我的手,“妈,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您不信,可以亲自到楼下找那个男人对峙。”

他在楼下?

我望着儿子诚恳的眼睛,然后疯狂地冲出房间,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客厅里,满头银发的男子背对着我正若无其事地喝着茶,听到脚步声,他侧头看向我,半个左脸还是依然被烧焦的痕迹所覆。

男人起身,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陈女士,幸会。听你的儿子说,您十分想获得十二号城,不过经过我与陈先生的最终商定,十二号城还是归我所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男人笑开,继而又用更流利的黑珥饶语道:“泰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这么容易激动。”

眼泪流下来,我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巴奈特,巴奈特!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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