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今天回来得早,一到家,他俊秀的脸孔都是红朴朴的。卢萦打量了一阵,笑道:“发生了什么事,阿云这般高兴?”
卢云确实是高兴的,听到姐姐问起,少年压着发育期的嘎音说道:“姐,有人跟我说起你呢。”
“说我?”卢萦先是一愣,转眼她想起那些四散的流言,便笑道:“是很多人在安慰你吧?”
“恩。”卢云走到她身后,“我有个同窗的兄长,今天还拦着我,他说他知道了你与曾郎退婚一事,他还说他很高兴呢。”卢云乌黑的双眸亮晶晶的,“姐,他当时结结巴巴的,直说他早就喜欢你了,还说要上门提亲呢。姐,他家里情况比起曾府没得差。”
自己的婚还没有退好,弟弟便忧心起自己的婚事来。卢萦暗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卢云有点急了,“姐,你不同意吗?那人我看了,长得挺好的,人看起来也比姓曾的好。”
“不是。”卢萦勾唇浅笑,“傻阿云,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那人喜欢我又怎样?我家与他家毕竟门不当户不对,这事不可能的。”
“是么?”卢云低下头来。
其实这些他也是知道的,可少年的心,总存着几分幻想,总觉得自己美好无双的姐姐,会有人慧眼识珠,会有人不计较一切地把她娶回家。
失落了一会,卢云突然想起自己这个样子让姐姐看了,会让她心里不舒服的。便连忙抬起头来笑了笑。
他是笑得欢,可这个时候,卢萦哪有看他?她正忙着生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呢。阳光透过窄窄的窗槛,照在卢萦的脸上,映出一派闲静。看着看着,卢云自己那胡思乱想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
第二天,卢萦继续写字。她这个时候,把中庸已看了好几遍,书中的有点段落也背得差不多了。
把中庸合起收好,卢萦掂起脚来,从架子上拿起那本闲置得起了灰的《韩非子》放到了显眼处。心中则想着:中庸一书教人行事讲究分寸,注意进退。可太讲究了,未免显得懦弱,未免易被小人所欺。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也。闲时无事,我还是把儒家圣典与法家经典一起看吧。
忙到傍晚,卢萦也写好了十七八个字。把竹简装在篮子中,卢萦锁上房门,朝着卢云所在的学堂走去。
这阵子卢萦在这里卖字,已打出了招牌,每天一下学,不管是有意买字的学子,还是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年人,都会把她围成一圈。对上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盯着她不放的目光,卢萦有时会想道,原来弟弟也长大了,已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在少年们的围拥下,卢萦直忙了小半个时辰,才把十几个字全部售完。卢云刚上前牵住姐姐的手,便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卢萦卢云?”
两人同时转头。
唤着他们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子,这胖子嘴大眼睛小,大脸在阳光下冒着油光,不过脸圆圆的,笑起来颇有几分和善。当然,这和善是对人的,对上卢萦姐弟时,这人是断断不会笑的。
此人正是平府的三管事,隶属于两人的外祖父。
看到这管事,卢云一怔,不由看向姐姐。而卢萦也蹙起了眉头,以她们姐弟的地位,似乎轮不到这个管事亲自来见。
在狐疑中,胖子管事走上前来,他来到姐弟俩面前,朝容光焕发,也抽条不少的姐弟打量了一眼后,胖子管事清咳一声,道:“阿萦阿云,老夫人要见你们。时辰不多了,走吧。”说罢,他身子一转便朝停放在一侧的牛车走去。
老夫人,也就是两人的外祖母。
卢萦蹙了蹙眉,寻思了一会后,姐弟俩安静地爬上了牛车。
坐在车里,三人都没有说话。本来卢萦是想问一问的,不过看到胖子管事一脸的不耐烦和不屑,便把话吞了回去。
牛车“格支格支”的行走中,胖子管事突然开了口,“阿萦,听说你前不久救了十几个学子?”
卢萦抬头,她看了一眼胖子管事,应道:“是。”
胖子管事似乎有点诧异,他盯了她一眼后,淡淡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聪慧的。”
卢萦没有应声。
“听说你提出要与曾府解除婚约?”
“是。”
胖子管事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问道:“这等大事,怎么不禀告长辈便擅自行动?”
禀告长辈?卢萦冷笑一声,暗中想道:我们姐弟俩困顿多年,受过平府唯一的恩惠,不过是那栋木房子,便是那房子现在也还回去了。
警觉到平府有可能地举动,卢萦垂眸,静静地说道:“阿萦姓卢。”
……
她是说,她姓卢,与平府无关,让平氏少管闲事么?胖子管事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卢萦,讶异地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卢萦没有再说一遍,这胖子管事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威风,不过是平府一个奴才罢了。她有话,自会跟平府的老夫人说。
见到卢萦这副傲慢的模样,胖子管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记得几个月前见到这个小姑子时,还一脸畏畏缩缩,表情既倔强又卑微。是什么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便是那一次救人么?不过瞎猫撞中了死耗子,她难道还以为自己真是个聪慧的?
胖子管事摇起头来,他慢慢说道:“阿萦啊,你可记得你外祖母曾经说过的话?”
对上姐弟俩二双一模一样的乌黑瞳子,胖子管事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居高临下,“去年祭祖,你们姐弟俩虽然没有资格参加,可也是到场观看了的。记得当时老夫人跟你说过,人的命,就是天生的。天生的富贵,天生的贫贱,你卢氏就是一个破落户,不要以为自家多了几本书,便真是那传说中的什么位比王侯的高门大户,连什么嫡子嫡孙都出来了。记着,你卢氏阿云,卢氏阿萦,便是一个破落户。”
复述完平府老夫人的话后,顿了顿后,胖子管事刻薄地说道:“能嫁给曾长志,本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造化。现在那个造化你不要了,那是你福薄。你千万不要以为,举孝廉,中秀才与你们这等人有份。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人啊,没有那个命,就要学着本份点!”
听着听着,卢云脸孔刷地涨得通红,卢萦也是唇一抿,腰背一挺。姐弟俩还没有开口,突然的,外面传来一个极为磁沉的愉悦笑声,“这是在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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