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须发皆白的老儿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的背,眼泪忍不住簌簌地滚落下来。那老儿痴痴地道:“你是飞儿不是?你是飞儿不是?”
话未说完,那少年手腕一动,无声地砍断了他身上的绳索,背对着他冷冷道:“以后你再不要为他人卖命了。”

那老儿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那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那老儿望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眼里只有泪。

且说城外的一条乡间土路上,一个精壮小伙子戴顶破草帽,骑着一头瘦驴,正往城外的赤松林赶来。那驴屁股上驮着两个口袋,沉甸甸的不知装的甚物。

远远地,但见一片好大凶恶林子。又见远处田地里,在酷热太阳底下正蹲着几个辛苦劳作的农夫。那小伙子骑在驴上,见此景象叹了口气,兀自高唱起山歌来。只听他唱的是: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此四句诗出自《水浒传》。)

那几个农夫听到,皆道:“好首歌!”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站直了腰,眯缝起双眼向小伙子望去。数内有一个擅唱的,当即接口道:

“驴上阿哥问是谁,骑驴去时何时归?”

“何时归”三字正触到了小伙子的心坎:此去一路艰辛,凶多吉少,他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再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那小伙子听到,疯狂地豪迈大笑,随即一掌向驴屁股上拍去。那驴子吃痛,一路颠簸着进了赤松林。林内绿树成荫,分外阴凉。那小伙子从热火焦阳内陡然蹿进林内,只觉一阵阴冷的林风吹过,浑身遍体一阵舒坦,便下了驴,伸手摘掉草帽,失声叫道:“好凉快,好座林子。”倚在树下歇了一回,复骑上驴,往林中深处走去。

这赤松林乃是出渭州城的必经之路,出了林便是径去京师的大路。历来商旅重镇间必经的路途,往往也是豪强劫匪最常出没的地方。而这赤松林正位于西北与中原过往的必经路上,兼之树木浓密,就算是在白日,也是劫匪最常出没的地方。因此,渭州的百姓皆称其为“剥骨林”,暗指林中已是森森白骨的覆埋之地。

这林木的深处,极为幽静。那小伙子望了望林子的尽头,面露惧色,拿手拍了拍驴屁股上的口袋道:“莫要出来强人才好!”刚想至此,只听林中的隐秘处一阵暴响,那小伙子“啊呀”惊叫一声,从驴屁股上滚落下来。只见几点寒星堪堪擦着驴屁股激射过去,把捆绑口袋的两根绳索也打断了,那两个口袋便滚落到了一边。

那小伙子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四处一摸,摸着自己的草帽戴上。回头看时,只见身后的一棵大松树上,已多出了七个算珠般大小的洞。

那小伙子当即惊叫一声“妈呀”,回身便向林子的深处纳头便磕,带着哭腔道:“求好汉放小子一条生路吧!这两口袋大麦,俺情愿奉上,绝无怨言。”话声未完,只听左边的一棵大赤松后,一人大笑一声道:“好一个识好歹的小哥!”右边一棵大树后,另一人也大笑道:“不错不错!”

那小伙子抬头看时,那两棵树后,已走出了两个人。一人瘦瘦高高,身着青色布衫,手拿一柄百珠算盘;另一人却是矮矮胖胖,穿得甚是华贵,腰插两根判官笔。

那瘦子笑道:“好个老小哥,驮着两个口袋竟往哪里去?”那胖子也笑道:“我看,他是要去找自己的棺材。”

那瘦子道:“棺材就在眼前,又何须要找?”那胖子道:“不止就在眼前,连那坟地竟也是现成的。”

那瘦子大笑道:“我们哥俩还附带将你装进去,且是免费的,不花你一钱银子。”那胖子也大笑道:“妙极,妙极!”

两人只管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腔,那小伙子却犹在作揖个没完,口内哭道:“求两位好汉饶小子性命。”

那瘦子道:“倒是个好小子,只是年岁太大,早该死了。”那胖子也道:“二哥,此时不动手,却等何时?”话音未落,两人四脚一踏,身体直飞过来。那瘦子同那胖子举起了各自的兵器,向着小伙子的头上砸来。

那小伙子仍在打躬作揖,眼见就要被二人立毙于手下。就在三人相聚的两尺的时刻,那小伙子突然抬头,圆睁了两眼,抬起双掌向前挥去。他用的虽是平常的招式,那掌风却夹着浑厚的内力,掌力甚是威猛。

只见那瘦子同那胖子,像是两片被震落的叶片一般,飘飘摇摇地直飞了出去。那瘦子同那胖子顿时吃了一惊,万没有想到这小伙子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那胖子道:“二哥,看来这棺材的生意不好做呀,白送的东西都没人要!”那瘦子道:“棺材的生意不好,我们可以改行嘛!”

那胖子道:“做什么?”瘦子道:“送‘钟’何如?”那胖子大笑道:“好提议。”

此时,那小伙子脸上早没了先时畏惧的神色。他肃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胖一瘦,淡淡笑道:“就凭尔等鼠辈,也敢阻挡老夫,可不是自寻死路?”那小伙子竟是老经略所扮。

那胖子道:“二哥,看来这老家伙知道我们的来头。”瘦子笑道:“这又怎样,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话音刚落,只听树后一人冷冷地道:“不错。”那人说着,已走了出来。却是个年轻的后生,一袭白衣,相貌倒是颇为俊美。

那胖子同那瘦子当即回身向那后生作了个揖,口内齐声叫道:“大哥。”

那老经略不禁哑然失笑。胖子同瘦子会意,顿时恼羞成怒,大骂道:“待死的老匹夫,有何好笑?”

老经略笑道:“我笑二位不分年纪辈分,竟赶着比自己年轻二十几岁的后生叫大哥。”

那胖子犹自强嘴道:“你懂什么?岂不闻,‘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你哪晓得我们之间的辈分!”

老经略笑道:“你真以为老夫不晓得你们的来历吗?那拿副铁算盘的瘦子,名叫宋万,人唤‘杀人滚珠,流星算盘’。”

那瘦子闻言一惊,胖子与那后生亦是各自惊异。老经略具个看在眼中,又向胖子微微笑道:“你名叫杜迁,会使两根判官笔,人送绰号‘无情狱吏,夺命死判’。你与宋万在江南东江地带无恶不作,官府与江湖人士拿你们没奈何,你们两人不知做尽了多少坏事。不知我说的对也不对?”

那胖子沉着脸道:“对又怎样?没想到,你个老匹夫身处边疆,对中原武林中事知道的倒不少!反正……”

那胖子尚未说完,那瘦子抢着道:“反正,你不会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那白衣后生冷冷道:“不错。”老经略看时,那后生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口细薄的刀。那刀形状甚是奇特,刀身细窄纤薄,成流线的微弯月牙形,刀柄却是狭长。那后生左手握刀,眼露凶光,把老经略一瞪,握刀的左手随即旋转了半周。

老经略于是看到了那口刀的刀刃,那刀刃已薄的近乎于虚无。那后生的眼神只是杀人的眼神,那刀也只是杀人的刀。老经略直感到一股令人胆颤心寒的杀气,直从自己的脚心蹿上了后背。片刻,他的后背已是冰凉。

杜迁向宋万使个眼色,两人身形一顿,如离弦的箭一般一齐横飞了出去。那杜迁手把两根细短的判官金笔,一连向老经略刺出了二十几笔。那笔的走势虽甚是怪异,打的却尽是人体各大要穴。

老经略伸手从腰间掣出一口软剑,接连挥出了二十剑。顿时,那杜迁的身体便被包笼进了老经略的剑光之内。

只见那剑时曲时直,曲时剑尖弹击,直时直刺而去,真如游龙一般。软剑的妙处尽在于它的变化万千,可以以人所想不到的弯曲度,任由使者在空中挥舞。于是,那同样变化万千的招式,便借以发挥到了极致。

宋万随后前来助战,手举铁算盘向老经略平推过去。老经略见算盘来到,一低头躲开。谁知,那算盘上竟暗藏机关,宋万握算盘的手一用力,十几根刺骨寒钉自算盘内激射而出。

只听一阵噗哧噗哧的响声,那十几根刺骨寒钉根根插进了老经略的背上。杜迁、宋万见状大喜,两脚一点轻快地退了回来。两人笑道:“这老匹夫恁地不济事。”

老经略手握后背,仰着腰大笑道:“小儿们修要得意。”说着支持不住,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宋万笑道:“强弩之末还在困兽犹斗!三弟,你我前去结果了这厮。”杜迁道:“好!”两人说着就要动手。那白衣后生连忙阻道:“且慢,看看再说。”那杜迁、宋万哪里等得,飞身便掠了过去。

强敌当前,老经略强站直了腰。杜迁、宋万看时,只见老经略口内已渗出了鲜血。两人心内不再怀疑,手把兵器直近身来。

老经略见二人近了,且全无半点防备,突然把腰杆一挺,从背后掣出十几根刺骨寒钉,甩手向二人打了出去。

杜迁、宋万大惊,急待回身,哪还回得了。只听杜迁一声惨叫,五六根铁钉已经没进了他的胸口。危急之时,宋万急拿算盘横在当胸,因而格挡住了大部分的铁钉,但仍有一根钉穿了他的锁骨。

老经略见宋万挡掉了寒钉,紧接着举剑刷刷刷地连向他接连刺出了三剑。剑法辛辣,显然一心要取他的性命。宋万哪里还抵挡得住,狼狈地用算盘架隔了一剑,右臂又中两剑。宋万眼见自己要横尸当场,急往后退。

老经略不容他喘息,双腿一跃紧随不舍,手中的软剑弯弯曲曲,似吐信的毒蛇一般。眼看就要立毙宋万于剑下,突然一袭雪白的衣衫出现在了宋万的身后,抵住了老经略的软剑。

老经略的眼前一花,那后生已伸手捏住了老经略的剑尖。老经略一惊,能于层层叠叠的剑光之中,从容捏住对方的剑尖,这是需要何等的眼力和胆识。随后,两人在半空中接连对了二十几掌,两人的掌力竟然相差无几,同样浑厚威猛。

老经略不禁失声赞道:“小子,年纪轻轻,好功夫!”

那宋万手握伤臂,站在树下看着近处杜迁的尸体,咬牙切齿道:“好阴险的老匹夫,可怜杜迁兄弟着了你了道。大哥,一定要为三弟报仇啊!”

那少年没有理他,却对老经略道:“传言西北经略使武功甚高,如今看来倒也不假。”

老经略笑道:“后生过赞了。”

那宋万见两人不动手,竟客套着互赞起来,心内焦躁,大叫道:“大哥,快砍掉这老匹夫,与三弟报仇啊!”

那后生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喝道:“闭嘴!不要你说话时,少来聒噪。”

宋万见那冷眼,心内惧怕,只得住了嘴。

那后生双手紧握着刀柄,缓缓地举起了刀。那刀在树林间幽暗的光线中被照得雪亮,飘散着悠悠的寒气,竟如同白雪寒冰一般。老经略一看那刀,触目惊心,失声叫道:“这刀可是出自‘溶筭子’之手?”

那后生道:“你眼力不差。”

老经略失惊道:“人皆说‘溶筭子’为了一个传说,孤身潜往北华天山,深凿了三千米,最后冻死在了雪山内。难道他最终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千年寒铁’?”

后生道:“不错!‘溶筭子’于天山至寒山底,着油溶铁,花去了十年的时间,一共造剑十把。此即为其一。”

老经略忙问:“不知剑名为何?”

后生道:“‘寒烟’。”

老经略喃喃念道:“‘寒烟’、‘寒烟’,果然好剑!不知其他几剑谓何,下落何方?”

那后生道:“其他六剑具已来到中原,还有一剑被一个流浪小子夺去了,下落不明。”

老经略道:“那两剑呢?”

后生道:“这你就不必悬心了。到时天下大乱,‘十剑’聚齐,后事自有分晓!”

老经略一惊,道:“你们要谋夺天下?”

后生大笑道:“什么叫谋夺?当今的天下,难道不是闵家从申家手中生生抢过来的?想他们恩义兄弟尚且反目,更何况天下路人乎?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又有谁会评论那些胜利者的罪过?”

老经略面色一沉,道:“你说的不差,古来帝王成事后倒皆是如此!天下一统后迎来治世,世人皆赞天授真命天子,降世造福天下。又有谁会说那些私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心斗角、兄弟反目、嗜杀成仇呢,想来自古至今也只有一司马迁一人尔!你说的有理!”

后生笑道:“你倒有些见识。不过,等将来我们取得了天下后,你们就将被世人所唾弃了!”

老经略不禁失色道:“你们?你们是些什么人?”

后生冷笑道:“你待死之人,知道得再多也无益。”

老经略道:“你有把握至我于死地?”

后生冷冷道:“自打十年前我入关以来,这把刀从未遇到过敌手。死在它的刀刃之下的有海南剑派掌门凌珑子、武当第一把太极玄真快剑瀚海真人、少林大师普度、丐帮长老‘麻布九袋’、游脚道人西门秋枫,还有你的师侄,少华剑派的大弟子‘闪电快剑’冷秋魂。”

老经略嘎声道:“秋魂是你杀的?”

后生道:“不错。”

老经略不由得悲愤交加,喃喃道:“你们好狠的心,碧柔才刚刚怀了他的骨肉!”突然抬头向后生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后生道:“没有什么好处,只是因为有人已不想再让他活下去而已。至于那个遗腹子,你也不必再悬心了。在杀死冷秋魂的那个雨夜,我顺手一刀已经将他们母子送进了地狱。”

那宋万不禁笑道:“那冷秋魂的娘子倒是好姿色,为人也风骚,叫声更是连绵,直便宜了我与杜师弟一夜。那腹内的孩子也胖大,一刀剖出来之后还是活的,我与杜师弟捏着小手小脚摆弄了半天,这才趁着黑夜直从二楼的窗口扔了出去,摔在马路上跌得如同烂西瓜一般。”

老经略一时只觉头晕目眩,险些支持不住;后退了几步,靠住了一棵粗壮的赤松树,揪心的痛苦纠结在脸上,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那后生并没有回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待死之人,知道得再多也无益。举剑吧!”

老经略咒骂道:“你们这些畜牲,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说着,便举剑来迎那后生。

那后生也手握利刃,向老经略奔了过来。两剑相交,只听刺溜溜一声响,老经略的软剑在与后生尖刀相交的一瞬间,竟严严密密地缠了上去。原来,这软剑竟也能当做皮鞭用。两人的兵器缠到一处,一时分解不开,随即各伸掌对了十几掌。这种死缠烂打的打法,拼的实际上是两人的掌力和耐力。

两人又对了二十掌,那后生见难解难分,两脚往地上一踏,想凭借自己双腿的利道,强行将双方的兵刃扯开。谁知老经略早料到了他会有此一招,也飞身跃起,如影随形般紧随不舍。两人于是各执兵器,在林中的树木间不停地飞掠而过,一面用蛮力拼打着掌力。

宋万在树下看得焦躁,大喝一声,用左臂按动了算盘上的机关。两人正打斗间,老经略陡觉身后一阵风响,一低头,十数点寒星贴着他的脖颈擦了过去。原来打来的,竟是那算盘上的精钢算珠。宋万的算珠虽然打了空,却令老经略分了神,那后生趁机便甩开了老经略的软剑,解脱了自己的兵器。

兵器一分,老经略情知不是利刃“寒烟”的敌手,左脚踏住一棵粗壮的赤松树,向树下飞了过去。

那后生紧跟其后,仗刀直追过来,谁知他这一踏竟用尽了十成的气力,其速度远远快过老经略。老经略听到身后风响,暗道万事皆休,早已把心灰死了一半,况他年老之人,打斗已久,早已消耗得没了力气。

那后生以为此番已然得手,举刀正要砍向老经略的后背,却听得“当”一声,自己的身体直直地向后飘了出去。

那后生犹惊疑未定,想到:“天下的刀剑还有能于‘寒烟’相抗衡的吗?”抬眼看时,只见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衣袂飘飘,一把长剑犹在鞘内。

那后生先自一惊,犹豫了一下,对那少年道:“你既然已抢了剑,还来做什么?我与这老头之间的仇恨,不关你的事。”

那少年冷冷道:“你杀他便关我的事。”

那后生道:“你们非亲非故,又不认得,如何便关你事。”

那少年道:“我说过了,关我的事。”说着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后生。

那后生倒退了数步,脸色竟难看得很。呆了半晌,跺一跺脚道:“好。”又转向宋万道,“我们走。”

那宋万先是不肯,看那后生脸上似有惧色,只得忍气吞声地跟着他走了。

老经略慌忙上来,向那少年施礼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那少年却并不还礼。老经略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左手内握着一柄短剑,剑鞘与刚才那后生的颇为相似。

老经略复拜了拜,起身时,那少年早已没了踪影。老经略诧异道:“这是什么轻功?从人面前飞出竟然不着一丝声响,竟如凭空消失一般,真真诡异至极。”心内又担心那后生同宋万复又杀来,翻身上驴径往赤松林的尽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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