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豁出去,就冯翊王一事,发表了一通引经据典、辞采丰赡的议论,但是完全不着边际,离题万里。
卫宣帝的神色随着萧羽的声音,越来越阴沉森冷。而萧羽的头随着父皇的神色之变,越垂越低,几乎低垂至胸。
突然,随着父皇一声“竖子岂可付江山!”萧羽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一方玉石砚台“砰”地砸在他额上,又“锵”地摔碎在他脚下。
萧羽摇晃了几下,勉力站住。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蜿蜒流进眼里,视线一片殷红,脑子里嗡嗡直响。
父皇“嗖”地起身,“哗”地拂袖而去。萧羽不敢抬起的眼里,瞥见一角龙袍远去,随即,血红的视线里又有一道红色的丽影飘走。
这时,萧羽方才抬首,正看见紫瞳回头。
出乎他的预料,他以为会看见她鄙夷冷酷的目光,但是他看见的是,复杂得难以言说的眼神。
这,是她今日首次看他。她的眼神在他血色的视线里,模糊而又空濛,深远而又幽谧。
他的脑海里,再次旋转着一片片的凌霄花,被花色所点染的背景,则是苍寒郁暗的。
他茫然若失地走出殿外,天际流云般的长襟广袖,随晚风扬了起来,如一阵烟岚轻雾。
秋阴漠漠,暮霭沉沉。萧羽恍恍惚惚地走过了濯龙池,走过了濯龙池畔的清凉殿,从清凉殿后的沐风台上了阁道,下了阁道便是后妃居住的区域。
他在阁道上定定伫立,俯瞰濯龙池,沧波荡晚,远树依微。池岸对面的妃嫔寝宫,层甍叠宇,崇轩芳榭,蔓延成一线,被低低的暮云压在水天之际。
他忽然觉得空虚,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他真的对治国安邦,对那些权谋韬略,了无兴致。多少次,他都想豁出去了,告诉父皇,你就立三弟做太子吧,儿臣非人君之器,将来做个逍遥王爷足矣。
可是他没有勇气,他怕伤害母亲。他知道,母亲毕生的心愿就是正位中宫,成为皇后。然而,这个心愿,父皇是没法让她如愿了。于是她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儿子,希望儿子继位后,她能成为临朝太后。这样百年以后,她就会被尊为父皇的嫡妻,与父皇合葬,并肩享祭。
思绪茫茫,不知不觉下了阁道,迤逦行至母亲的徽音殿。
萧羽是兰贵妃唯一的亲生儿子,出入徽音殿往往无须通禀。但是,今日有些异常。
萧羽绕过正殿,穿过第一进庭院。母亲的心腹,内侍总管苏英,一看见他,神情慌张,转身就跑,喊着:“太子驾到!太子驾到!”
萧羽心中微微诧异,但是他仍旧不疾不徐地前行,刚走到母亲寝殿门口,就望见烛光熹微的殿内,幽幽映着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
萧羽一眼认出是表兄兰韶云。
萧羽刚脱履进殿,兰韶云转过身来,深深一揖:“参见太子殿下。”
萧羽淡淡地笑着:“表哥今日怎有空过来?”
兰韶云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极不自然,“有好一阵没来看姑母了,想念的紧。恰好上次我替人顶班,今日轮值便由那人替我,于是就过来了。”
萧羽颔首未语,顾向母亲。
母妃倚在榻上,身后靠着彩绣引枕,一袭水蓝色曳地宫裙,颈间悬着大块棱角分明的深蓝色宝石,长发披垂,莺娇燕懒,确是一副与亲人闲聊家常的摸样。
“羽儿,你额头怎么了?”兰贵妃看见儿子额头的伤,蹙眉问道。
萧羽嘴角泛起微微苦涩。今日当殿策对,惹怒父皇一事,始终会传入母亲耳中。不过,自己能瞒得一时是一时。
“适才在池边滑了一跤,撞在湖石上。”萧羽敷衍道。
兰贵妃摇首叹气,上上下下又将儿子打量一番,眼神逐渐绝望:“羽儿,何以你全无人君威仪?你看看你父皇,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尽是王者风范。再看看你,身为储君,未来之君,镇日恍恍惚惚,没精打采,像个什么样子?”
萧羽垂首不语。每次见母妃,总有一番训斥,他已经习以为常,麻木无觉。反正不论他做得如何,总是难合母妃的要求。
兰韶云侍立在侧,眼见贵妃训子,亦是屏息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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