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却是久久不语,眉间郁结着深深的忧虑。
兰贵妃悄悄地观察他的神色,眼底划过一道莫测的光。
与此同时,太子府里,瑶席琼宴,一片繁密如雨的丝竹笙箫。
恍若一夜清雪,十几个雪白轻纱的女子飘扬落下,旋转而舞。折腰抛袖,俯仰蹁跹,如白蝶群飞,似梨花开遍,整个大厅流风回雪,白雾缥缈。
“叮——”大厅最北主座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箸敲击酒樽之声,只听一个男子疏懒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节拍又错了不是?”
雪白轻纱的舞女们袅袅散开,散成两列,玉颈低垂,躬身俯首,聆听教诲。然而,一个个脸上并无惧色,甚至都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在嘴角。
大家都知道太子最是怜香惜玉,极少真正动怒。
“‘荼蘼开尽成秋色’,乐队奏这个‘成’字的时候,队形便要散开。你们所代表的荼蘼花谢去了,下面出场的是装扮秋色的木芙蓉。”主座上的男子万般无奈地叹气,远远看去,只见他一袭轻烟薄雾般的纯白色丝袍,腰际垂着青玉多节佩,玉光澹澹,恰如流动的水色。身姿慵懒疏逸地斜倚于鎏金兔首凭几,白皙纤长的手指指点点:“每次都散得不及时,木芙蓉的出场便也打乱了。如此季节不分明,伊人独守空闺,眼看春草生兮王孙不归,秋风起兮鸿雁不至,那样的心境,又如何表现?”
自己灵感涌动吟出的妙词,又经自己殚精竭虑谱成了曲,原想排练成一场大型歌舞,却一直困难重重。先是找不到好的乐队,好容易凑成了乐队,排练舞蹈又颇费了些时日。太子府里的旧舞女大多迟钝,虽然舞姿优美,无奈对于词的意境总是理解不透。
很想广选一批新的舞女,却又害怕父皇和母妃责备自己不务正业。
当真是最怕什么便来什么。萧羽刚刚挥手让乐队重奏,舞女们重新出场,就听见厅外有尖锐的宣声:“贵妃驾到!”
惊吓中,萧羽舒逸的身姿立刻紧绷,端坐起来,不及让乐队舞女退下去,母妃已经长袖飘摇,带风而入。
兰贵妃踏入大厅,什么也不说,站在厅中,一双美目徐徐扫视,从乐师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地审视那些舞女,最后,严厉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
那些舞女一改方才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状态,一个个低眉颤栗。
萧羽俊雅飘逸的眉目,亦染了畏惧之色,低垂了纤长的睫毛,大气不敢出。
兰贵妃仰天长叹。她就是不明白,自己一向极有手腕,因此才能混到今日权倾六宫的地位,怎么儿子如此没有出息。儿子明明是北朝皇子,怎么自小就不喜横刀跃马,倒喜欢诗词歌赋,像极那些南朝的*天子。
也难怪卫宣帝一直偏爱晋王萧辰。若不是她多年用尽心机,逐渐动摇了萧辰在宣帝心中的地位,只怕萧羽的储位早就岌岌可危了。
但就算动摇了又如何,自己的儿子真能托付江山,称尊御宇?
“母妃安好?”萧羽起身,躬身问安:“近来父皇圣体违和,母妃亲侍汤药,甚是劳累。还请保重玉体!”
兰贵妃一声冷笑:“我的玉体,总有一天被你气得香消玉殒!”
萧羽头垂得更低,声音低不可闻:“儿臣不孝,母妃……”
只能看见他泛着霜华般光泽的白玉冠,看不见他垂得极低的脸。
兰贵妃广袖一扬,在青玉长案后的丝织锦垫上落座,手肘支于凭几,身姿优雅地微微斜靠着,望着大厅中瑟瑟发抖的众人。许久,对身后的内侍总管道:“这些女子,今日便带到我宫里去。圣上正想送一批美人到色目国,与之结盟,一同对付南汉。”
萧羽仍旧颈首低垂。心里在想,反正这批舞女我早就想换了。
然而,兰贵妃的下句话,当真如尖刀捅进了萧羽心窝:“那批乐师,每人给一锱黄金,遣散了吧。”
“母妃!”萧羽的头闪电般抬起,满目急痛。
“怎么?”兰贵妃冷冽的媚眼,斜斜地看过来,“你对母妃有意见?”
萧羽哀哀恳求:“母妃,乐队里有一人,是儿臣花重金聘来的螺琴师。螺琴乃从色目国传入,是疏勒人的传统乐器,中原能奏者寥寥。此人断不可遣走啊!”
兰贵妃眼里泛起厉色:“羽儿!蛮夷靡靡之音,既非中原雅乐,你怎可沉迷若此。何况,就使中原雅乐,亦当适可而止。溺于歌舞,耽于享乐,岂是人君之器?身为储君,乃是社稷之本,治国经纶,行军韬略,你哪样用过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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