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老人迟暮的牙齿般,刀锋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缺口,而这道本该嗜血的刀锋早已锈迹斑斑,还有着些木材皮屑残留,便真如同一柄砍柴刀般,哪还有当年劈天坎地的那般风采。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魔刀“老骥”,数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一名异魔族大将凭它一招斩杀了七名聚星强者,老骥凶名,由此远扬。如今沧海桑田,那个强大的异魔将早已陨落,但这柄魔刀却是流传了下来,或许它现任主人的形象与它更加相配,一名樵夫、一把柴刀,便是白莺此时所面对的最强敌人。
“你们跟着我多久了?”
白莺将目光从那柄黑铁柴刀上离了开,最后才看着樵夫淡淡开口问道。
提着老骥缓步走来的憨厚樵夫,脚步微微一滞,思索了片刻之后才诚实回答道:“从三年前,您离开那片森林时我就跟着您了,后来见您一路游山玩水走得实在太慢,我便先行一步,在这里砍了一年的柴,也等了您整整一年。”
樵夫两道眉间的距离比一般人宽许多,眼睛也不聚神,看上去就有些呆傻,像极了渝州城里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李大柱,他说话时表情极为专注,再加上他一脸憨厚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便由不得人去怀疑。
“那黑袍人呢?费尽心机地将李老引走,等待他的也必定是死亡,当然,这也是你的结局。”
“所以我才让您拖延时间啊……毕竟,世间没有人不怕死,一旦这柄刀上沾了您的鲜血,山上的圣人动怒了,我哪里又逃得走?”
“你是人?”
“不是。”
樵夫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
不知是因何缘由,或许是被这个刺客的憨厚模样逗乐了,白莺双眼微眯着,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樵夫皱着眉头,说道:“没有用的,就算您大笑三声,山上的人也听不见,更不可能来搭救您。”
小姑娘的笑声形成了一圈圈波纹,仿佛是某种特殊的音波,可饶是如此,这些波纹也没在那个大阵上钻出一个小孔。樵夫有些生气,这大阵是他这一年来辛辛苦苦布置下来的,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人破解,就算自己回到了那片冰原,也会被人耻笑的。
他仰头看了看星空中最黯淡的那片星域,在那里有一颗并不明亮的星星在微微闪烁着,今晚它还在,可是明夜呢?樵夫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通通抛诸脑后,那张满是老茧的右掌紧紧一捏,柴刀上便凝聚了雄厚的星元,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冷冽,宛如一头嗜血的凶兽般。
感受到了这道浓郁的杀气,小姑娘嘴角的笑意总算是彻底消散了去,她握着长鞭的手掌被冷汗浸湿,脸上的倔强之意却未减退半分。
“聚星巅峰,确实很强大,但你就这么有把握杀死我吗?”
“恩,族中前辈为了瞒过圣人的眼睛,废掉了我体内九条元脉,实际上我现在的实力恐怕只有聚星中期左右……”说到这,樵夫的话一顿,脸上憨厚的笑意再度浮现,可下一刻,他的身影竟陡然消失,当他再度出现时,那柄曾一击斩杀了七名聚星强者的魔刀已经带着无敌匹敌的威势,朝白莺的头顶狠狠劈了下来。
“镜花水月?”
“斗转星移?”
白莺与楚歌一同瞪了双眼,惊出了声,但攻击已然到来,容不得她多想什么,便是举鞭相迎,可老骥的攻势极为凶猛,哪是她仓促间的回应所能抵挡?但白莺却是丝毫不慌,神念一动,一张刻画在奇异文字的符文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符文拍出,两道强大的力量刚一碰撞,狂风骤起,刀刃与符文交织在了风暴之中,将那些被卷起的木块、碎石碾压成了粉末。
待风波渐敛,场间已是空旷一片,除去满手血肉模糊的樵夫和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以外,还能看见一个黑衣青年驻足在场地边上,但两人却都未在意他,楚歌也不是不想逃跑,他娘的,这片空间都被封锁了,能跑到哪儿去?破开封印?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镜花水月,我大意了……”除了长鞭以外,白莺的掌心中不知何时出现了道晶莹剔透的小盾牌。
樵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对铜铃般大小的眼中满是恼火,倒不是血肉被炸开的疼痛,而是因为这位殿下身上带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要杀她,可能会费不小的功夫。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自己的修为实力都可以碾压她了,却是真的很难杀死她。
“风雷古符,您倒是舍得,只可惜,这些东西并不能让您活下来。”
樵夫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中残留的青色雷霆,眼里的烦躁最终还是被平静所取代,最后,他的身体又动了,依旧是形如鬼魅,老骥的威力依然霸道,于是第二枚风雷古符祭出。
直到第三枚、第四枚,当樵夫鲜血满身时,白莺只是脸色愈加苍白罢了,那个悬浮在她身前的小盾也开始忽明忽暗,遥遥欲坠。两人的形象反差极大,但实际情况却是,白莺是远远处于下风的,正如樵夫所说,外物再强大也不是她能活下来的理由。
战斗唯一的依靠便是自身的实力,小姑娘涨红了脸,觉得有些委屈,这樵夫被废了九条元脉,自己的实力应该是与他相当才对。令人讨厌的是,憨头大汉这种打法就是耍赖,谁不知道异魔王的镜花水月厉害,只要有天赋习得此等功法的魔族,在同境界的战斗中便可处于不败之地。
而且,更令人无奈的是,自己的经脉受到帝火的影响出了些问题,修行虽无困难,却是无法使用人类的许多强大武技。不然,这憨头大汉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了,哪还会这么多麻烦。
小姑娘越想越觉得委屈,哪有被人打了还不能还手的道理,这简直就不讲道理,可饶是眼圈都气得微微发红了,小脸上却依旧倔强得很。
“我修为不高,恰恰能遮住圣人们的眼睛,实力不弱,刚好又能对付您,军师大人知道您经脉有问题,真正的生死战斗只能依靠身上的宝物,就派了我这个习会了镜花水月的人来,虽然杀死您的时间会慢了一些,但别的族人前来恐怕会被那些古符直接给轰成了碎渣。”
樵夫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血窟窿,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说完这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身影便再度消失了,这是最后一击,这个小姑娘会死,但自己又如何见得到明日的朝阳?没有人不怕死,就算是魔也不例外,世间有太多美妙的东西。比如初升的朝阳、比如冬夜里温暖的被窝、比如正月里的酱香猪肘子。
因为怕死,所以樵夫的最后一击很慢,老骥将夜空划开了道口子,像是摇摇欲坠的星辰,并不灿烂夺目,却是难以阻挡。
风雷古符已经用完,小姑娘身上当然还有别的宝物,但这些宝物并不是现在的她所能使用。难道自己等会装死,然后再服下复命丹?不,这傻大个不会给自己机会,那该怎么办?
如果……如果他不会镜花水月该多好,如果自己的经脉没有问题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黑铁柴刀已然来临,但这次它又会出现在哪里?是头顶、侧翼还是前胸?白莺的脸色有些着急,她还不想死,但问题在于,她实在找不出自己还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白莺看了看那道空间裂缝,李老不在,或许他明日清晨时会按时回来煮早餐,只可惜莺莺再也吃不到了。
“四四、三五、四五!”
有一道急切的喝声传来,白莺愣了愣,这才注意到了那个被自己请来治病的黑衣青年正焦急地盯着自己。小姑娘不解,她听得懂这三个词是什么意思,这是棋盘中的三个位置,不解在于先生为何要在此时说话。
白莺疑惑,她看不见樵夫的身形,却能听到那道刺耳的破风声。她抬头一望,只见群星闪烁,星空仿佛成了个巨大的棋盘,而那无数星辰便成为了棋子,这道破风声既然划过了星空,那它也就成为了棋子。小姑娘隐隐约约猜到了某种可能,双瞳愈发明亮,最后将星元涌出,长鞭向着星空狠狠一点,破风声骤停,她神色微怔,旋即往三五方位一刺,一道闷哼声传出,长鞭最后落在了四五方位上……
樵夫显现出了身形,他的上身已然被三个拳头大小般的血窟窿贯穿,但他并未在意,而是与白莺一同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那个黑衣青年。
当然,此时他们眼中的情绪恐怕唯有用惊骇欲绝四字方可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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