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君从小长得美,这是临安县城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情。
素君也知道自己长的不错,不过,也并没有觉得多么了不起。她又不像有钱人家需要被进宫选秀。

龚老爷子只有她这么个女儿,妻子又早逝,所以很宝贝。他师从北派少林,习得一身武艺,但时局动荡,连年战乱,他虽有一腔忠肝义胆,却因为素君尚幼而安心在这小镇上的庄子里种田养家。素君的名字也是他专程花了二十个铜板,请村里的老秀才取的。

素君从小就知道,她虽然没有娘,也不富有,但是却有个疼她疼到骨子里去了的爹。

所以她也听话,从来不惹爹生气,还认真地学习他教她的武功和机关制作。

她七岁的时候用弹簧和木板制了个会让小狗也能打开门的小狗窝,九岁的时候给自己做了两个能当暗器使还能收回来的小耳环,十三岁的时候她做了张能同时发射八枝不同方向的箭的半尺长的袖驽,这已经远远超过爹爹年轻时的本事。

夏天收稻谷了,她天天拿着袖驽趴在墙头等着捉来偷吃她稻谷的雀鸟,这日林子里忽然就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高大健壮,身着劲装的四肢肌肉鼓鼓的,比身量未足的她高出快两个头。

《 “小姑娘,你这暗器是谁做的?“他微扬唇角,手扶着配剑,因为钻过林子,左肩上还沾了半朵油桐花。

“我不是小姑娘。“他惊走了她的猎物。她不客气地。

“那你是什么?“他笑了笑。

“姑娘。“她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身后的林子里传来噗的笑声。

她一怒,抬起袖驽就往林子里射去。

爹爹说过,对于来路不明的人出手绝不能慢。往往一慢就没命了。

林子里传来倒抽气的声音,没多久,四个着同样服饰的人高举着双手,头顶着直插入发髻的箭面色灰白地站出来。

身边这个人也讶了讶。

她扬高下巴道:“知道厉害了吧?”

他笑了笑,捏着下巴点点头,“很厉害。”

她得意地一伸手,又将袖驽上的细线一拉。收回那几枝箭。说道:“既然知道厉害,那就给我赔罪。你们惊走了我的鸟,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你想我们怎么赔罪?”他眼里愈发露出兴味来。

她想了想,“帮我去捉鸟。一个时辰。捉一百只。要活的。”

一个时辰捉一百只鸟本不是问题,但要活的,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们都开始面面相觑。同时望着他。

她看得出来,他是他们的头儿。这些人看起来个个武艺高强,不过她不怕,能在她的暗器下逃过去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爹,而那次还是她故意放水的。

“一百只鸟,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我要是做到了,你就把你手上的暗器卖给我?”这人道。

原来还是想要她的袖驽,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这袖驽对她来说其实也就是发挥出了一般般的水准,反正她自己用箭射,一个时辰也射不到这么多,他们能捉活的给她做练暗器的靶子,这买卖也划得来。

她点头。

他微笑,然后就与那四个凑头商量去了。

然后也没打招呼,几个人就很快分方向掠入了林子。

她在墙头吃着葵花子等待,半斤葵花子都磕没了,也没见他们有动静,猜想许是溜了,正要下墙,又听树叶唆唆地响起来,他们回来了,一人手上拎着串成禾雀花一般的一摞叫叽叽的麻雀。

“一共一百零三只。多出来的三只就当是送的了。”他笑道。

这简直不可能,就算他们人多,可终究鸟是活的,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捉到这么多?

但一只只数下来,的确是一百零三只。

她以为他们下了迷魂药之类的作弊,抽出十来只查看它们的眼睛,又全无异样。

“好吧。”她老没趣地说道,然后把手上袖驽给了他。

“素君?“他低头看着袖驽柄上刻着的名字,信口念出来。

“我说过了,叫我姑娘!“她不满地瞪圆了眼睛。然后把它夺回来,从袜子里抹出把两寸长的小刀,唰唰唰把名字刮去了。

他笑起来,冲她规规矩矩作了个揖:“在下萧铭山,谢过姑娘。“

原来他叫萧铭山。

这个萧铭山,他年纪都能当她叔叔了,却还来眼红她一个小姑娘的玩意儿。

她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很快就会随着时间归于平静。

然而暗器出门后翌日,街上就传来南边淮阳军军攻入临安城的消息。

爹爹却说淮阳军军领袖是个英雄,还是大英雄,他在金陵南郊起兵,三年间已经发展到拥有十万大军了,麾下还有无数良将谋臣,是对抗朝廷官兵的众多起义军中的主力军。他们一来,整个临安城的百姓别提多么高兴。

他想去从军,想要跟着淮阳军军去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可是又担心她。

她说:“那我也去。我也学木兰,光荣从军。“

龚老爷子考虑了两日,喝了两壶镇上老李家的烧刀子,然后带着她锁门去了临安。

这淮阳军既然有这么威武,下落自然好找。

门下将军听说是来投奔的高手,连忙引去给他们的王,但王不在,一早出去了。

他们就背着行李在屋里等,素君看着院子里一树粉香的槐花,也十分耐得住性子。

爹爹怕她被歹徒盯上,打小教她各种防身手段,除了武艺还有很多别的,沉住气就是其中技能之一。

她可以在无人的荒野一个人走上三天三夜,也可以用一个月的时间来静等一朵花开,等一个人,并没有什么。

她伸手去拂脸上的落花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到了跟前,一张脸放大,带着错愕看着她。

他身披银甲,腰佩战刀,长眉入鬓,眼深如潭,威武卓绝,如天神下凡。

“是你?“他说道。

她也立刻跳下栏杆,张大嘴望着觑觎她的小玩意儿的怪大叔。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他笑起来,看了眼那边屋里与华老爷子相谈甚欢的龚父,又望着她道:“我是这里的头儿。“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就是那个从金陵起兵,从三万人打到十万人的——“

“萧铭山。“他微笑。

她也笑起来,原来他不是坏人。

他们留了下来,做了军中的将领。

她掌管着的是一支三百人的斥侯军,因为她不但会制作机关消息,还会些盯梢侦察的本事。

有了这三百人,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开阔了,她学了十三年的本领有了用武之地,她的一些听上去很奇怪的想法也有了更充足实施的条件。

不到半年,她的斥侯军屡建奇功,成为全军中最为响亮的营队之一。她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瞩目。

三年下来,她已经是淮阳军中著名的女将,也是他身边最不可缺少的干将之一。

同年龚老爷子负伤过世,临终前将她和辛乙托付给他,嘱他为她来日谋个好归宿。但是这一年攻打衡州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败了一场,导致派出去的将士死了五百多人。而这缘于她在侦察时因为对方激将而误中了陷阱。

他当着全军三十多个将领的面斥责她。

她一言未发,绷着脸出来,一个人驾着马沿着城墙狂奔。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城墙下芳草萋萋,风声如鼓。

她下马站在墙脚,迎风默默流眼泪。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那是个陷阱,可她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

他们说他是孬种,打仗要靠女人。还有好多不堪的话,字字句句指向他。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起,竟然那样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哪怕明知道是故意的中伤,她也不允许。

一人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她抹了抹眼泪要上马。

一只手拖着她的胳膊一同从马上飞下,将她逼退在墙头。

她抬起头,他脸上的担忧未退去,月光下他的双眼仿佛胶着在她脸上。

她听得见他呼吸,还有如鼓点般紧凑密集的心跳。他的双手仍像一双铁钳钳住她胳膊,没有放松的意思。

“为什么跑这么远?”他的声音很嘶哑。明明刚才骂她的时候那么得劲儿。

但是她没说话,也没有再哭。她从来不会丢脸地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我还以为你走了……”他低下头去,声音低到让人几乎听不见。然后他伸手掠她的头发,露出宽心的一笑。

她咬唇望着他的胸,终于还是哭了。

原来她还是委屈的。

她将他推开一些,然后又双手揽入住他脖颈,粉嫩如花瓣的双唇触上他,他身子僵住,将她推开。

她喃喃道:“萧铭山,我喜欢你。”

他垂了眸,背转身去:“不行。”

“为什么?“她倔强地道。

他没有说话。

他比她大十三岁,而且还有亡妻留下的三个儿女。

她正青春年少,而且才貌双全,全军里那么多将领都喜欢她,他若应了她,那他成了什么?

“我不喜欢你。“他趁着冷风,咬了咬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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