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索七星,如贯珠,环而成象,名天牢。中虚则刑平,官无邪私,故狱无囚人。贯内空,中有星或数枚者,即刑繁。刑官非其人,有星而明,为贵人无罪而狱。令法天道,置法司……”
刑部主事钟巍拱手向北絮絮叨叨地背诵起圣祖圣训,这一背就是老长一段,作为他的下属,周行德直站得脚肚子转筋。

昨天和张鹤喝多了酒,他现在还有些脑袋迷糊身子发飘,只想快点把报到的事情搞定,找张椅子坐定,好好休息休息。

偏偏这个钟小鬼非常能说,站得周行德心中极其不耐烦,肚子里早将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獐头鼠目的家伙骂翻了天。

可惜人家是自己的直接上司,他要滔滔不绝地放屁,你也只能听着。

主事者,基层办事人员也。

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六部中颇具实权的官职。

按照明朝的选官制度,六部主事都应该是翰林院出身,相当于后世的中央党校学员,自然要大大重用。

昨天晚上周行德已从张鹤口中问得明白,刑部总共有十五个主事。其中十三个分管十三布政使司的事务,另外两个管理内务。

周行德所在的司狱司直接对两个内务主事负责,很不幸,钟巍就是其中之一。

更不幸的是,如今刑部只有钟巍一个内务主事,另外一个现在还关在天牢里。

钟小鬼和周行德的父亲已经结了仇,按说仇人相见应该分外眼红才是。可钟主事混迹官场十多年,早就历练得喜怒不形于色。

而周行德在现代社会在公司里虽然老实做他的技术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可办公室政治看得多了,别得不说,脸皮已经变得极厚。见了这个猥琐的主官,心中虽然极度厌恶,可表面上还是装出十分的恭敬。

其实,二人在肚皮里早就对方的十八代祖宗都一个不落地问候了一遍。

周行德也知道钟巍这般长篇大论地说官话套话,其中未必没有给自己一个下绊子的意思。在钟小鬼心目中,他周行德乃将门之后,肯定是一个粗鲁冲动之人,这么一翻大话套话下来,肯定会发作。

若自己脸上露出丝毫的不耐烦,这小鬼立即就会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聆听圣训时失仪可是一个政治上污点。只要稍加利用,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再怎么着,一通呵斥是免不了的。

周行德如何肯上这个当,想通着一点,他立即换上恭敬而迷醉的表情,微张着嘴,发出:“是”、“对”、“圣祖果然是一代圣君啊”、“单这段圣训来看,高屋建瓴,微言大义,已远超朱、陈,只怕连孔孟也赶不上吧?”、“钟大人,下官乃是粗人,也没读过书,今天听了这段圣训,直如拨开云雾见青天,眼睛也亮了,心窍也开了”、“大人,再来一段”……

……

看到住行德一脸享受的样子,钟巍心中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也知道这家伙是在捉弄自己,可自己说大话套话官话,人家说得比自己还义正词严,想驳斥也无从斥责。

他最近两天闹心得紧,本来,在靖难时,他就是成国公朱能的下属,靠着朱家,这些年在官场上还算混得下去。

可惜,朱大将军去世得早,朱家又牵连进了汉王一案,势力一落千丈,他也在这个主事的位置上不上不下,很是尴尬,同朱家也渐渐没怎么往来了。

前一段时间,刑部司狱司出缺,恰好吏部分管这事的郎官是钟巍的同年。朱家不知怎么得到这个消息,带信过来说要安排一个自己人。

当时,钟巍拿着也觉得难办,可来人不阴不阳地说了许多往日的情分这类的话,又丢下一封银子就走了。钟小鬼何等精明的人,朱家虽然失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收拾自己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算他们不会拿自己怎么着,只需把这事往外一宣扬,他钟巍的名声就彻底坏掉了。

知恩不报,不念旧情乃是官场大忌,如果钟巍胆敢不帮朱家办事,传了出去,谁还敢提携他。

反正,这事难办也得办。还好吏部那个同年给面子,拍着胸脯说这事就包在他身上。

可没想到周家也求到他门上来了。

因此,一见到周行德的父亲,钟巍索性装糊涂,见着了人就顾左右而言他,然后烈酒一灌,把老东西灌糊涂了事。

本来,换任何人都会明白钟巍的态度,也不会再上门叨扰了。

可周父却是一个狗屁不懂的粗坯,难缠得紧,几乎每天都来守着他钟大人,简直就是老鸹守死狗嘛……呸,老子才不是死狗。

到最后,你这老货竟然敢动手打人,真以为还是当年,也不看看事向?

周达成**才是一条不懂事的老狗,本大人为了打发你,逼不得以开出两百两银子的价码,想得就是让你知难而退。不过是两百而已,本官还没放在眼中。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成国公府那边也能交代过去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周家竟走通了吕尚书的门子,强行插了进来。

这是截胡啊!

没办法,只能去朱府解释,银子也该退还给人家。

可万万没想到朱家小公爷朱仪一把将银子扔在地上,指着他钟大人的鼻子就开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也让他钟巍颜面尽失。

“也不知道这周家和吕震究竟是何关系?”

……

想到这里,钟巍心中微微一惊。

背了半天书,他也背得没劲,就停了下来,无力地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吧,领了文谍凭信去报道吧。”

遇到周行德这种油盐不进的粗人,钟巍有一种深重的挫败感。

周行德见钟巍一脸丧气,心中好笑,自己也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问:“就这么去?”

钟巍一板脸:“难不成还要本官亲自送你过去不成?”

周行德呵呵一笑,也不再说,一拂袖子,扬长而去。

钟巍一把抢过桌上的茶杯就灌了一嗓子,气道:“这个粗货,父子二人都一样德性,看着就让人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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