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周行德依稀记得先前在金阁老那里见过,好象是金幼孜的随从。
听到他这么说,周行德意识到不对,拱手见礼。

林公事一把扶住周行德,道:“现在不是行虚礼的时候,周大人,我且问你,可见到金独异了。”

一提起金生,周行德就火冒三丈:“金独异不是投入金阁老门下了吗,他没在你们那里吗,林先生你反来问我做甚?”

林公事摇摇头:“那厮品行不端,活生生一个无耻小人。金阁老什么样的人物,怎肯留他在身边。今日凌晨已经赶走了。”

叶天禹听得心中大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活该,活该,这个狗东西就该直接打杀了干净。”

“这位是?”林公事看了叶天禹一眼。

还没等周行德回答,叶天禹就笑道:“我叫叶天禹,现在是周先生的学生。”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叶将军。”林公事微微颔首,又问周行德:“周大人你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吗?”

周行德:“还请教。”

“你大祸临头了。”林公事不住摇头,将凌晨时所发生的一幕同周行德说了一遍。

“啊!”周行德张开嘴巴,有些说不出话来。当不当官他倒无所谓,可背上这个忤逆不孝的恶名,确实有些不好见人。

虽然这些事情都是以前那个死鬼周行德干的,和自己毫无关系。可自己暂时顶替了他的身份,却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

从这里去北京还有两百里,大军迤俪而行,怎么着也得六七日光景。古人最重忠孝二字,也不知道这一路要被军中士卒鄙视到什么程度。

林公事说完,深深地看了周行德一眼,道:“周大人,若背负了不孝的名声,只怕你的官职也保不住了。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一局挽回来才好。”

周行德苦笑:“做不做官我倒无所谓,不过,林先生,你可把我害苦了。”

“是嘛!”林公事淡淡地说:“是非曲直,究竟如何,周大人心中自然清楚。”他心中也颇有些瞧不起周行德,不过为了报复金独异,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林公事暗想:那瘟生竟然害得我丢了一个美差,如果就这么罢休,今后谁都敢骑到我林公事头上来拉屎。金独异这畜生大约也是怕我去寻他的晦气,竟然躲到军营里来了。

好好好,我拿你没办法,难道就找不到能治你的人?

周行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正要说话,叶天禹就气得大叫起来:“诬陷,这一定是诬陷。金独异这个狗才,今后若落到我手中,老子非将他的屎捏出来不可!”

“今后……君子以直报怨,还等什么今后?”林公事冷笑。

周行德和叶天禹相互看了一眼。

叶天禹忙问:“林先生,你的意思是?”

林公事:“我方才一直跟着金独异,看得真真的,他进了叶将军你的军营了。至于你们想怎么办他,那是你们的事,记住了,今天我就没来过这里。”说完,施施然走了。

叶天禹愤怒地大叫一声:“卫兵,去查查金瘟生在什么地方,速度报来。”

“是。”两个机灵的贴身卫兵飞快地跑了出去。

屋中陷入了沉默,那叶天禹一脸的迟疑,好象有话要说的样子。

周行德知道叶天禹是听到林公事刚才说自己不孝,口头虽然说这是金生的诬陷,可心中却有些怀疑。

与其让他这么心存疑虑,大家一路上走得不痛快,还不如把话敞开了说。

周行德微一思索,主动道:“叶将军,你是不是想问我究竟是否有忤逆不孝之举?”

叶天禹有些尴尬,面庞微红,连连拱手:“先生,学生本不该问的,以先生的人品学识,断断不会行如此禽兽之行。”

周行德微微一笑,满面镇静:“其实,金生所说的也对,我这三年来是没有寄过一文钱一封信回家,已是不孝。”

“啊……先生。”

周行德摆摆手,示意叶天禹等自己把话说完。他换上一副沉痛的模样,说:“其实,我这么做有不得以的苦衷。首先,我的俸禄并不多,一个月也就两贯宝钞,你也知道我新娶了三姐,她肚子里又有了孩子。这两贯宝钞换成现钱,还得扣除一小半折扣。如此一来,买了米粮,连裹腹都成问题。遇到青黄不接时,还得问同僚借钱。其实,如果我不娶妻,也能有余钱寄回家去的。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前妻又不能生产,只能在山西另外娶一房夫人,为我老周家续上香火……”

他整理好思路,一路说下去,大约一壶茶时间,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分明。

周行德口才本就了得,叶天禹又是个直肠子的人,对他的话自然信了十分。

叶天禹长心中突然有些同情起周行德了。

首先,大明朝官员的俸禄已经低到令人法旨的地步。像周行德这种低级官吏又没有外水,每月只死巴巴的两贯钱宝钞,如果足额兑换成现钱,倒也能够支应。可是,宝钞这东西贬值得厉害,两贯钱的实际购买力也不过一两二钱。这点钱根本就不够周行德和三姐每月吃用,哪里还有余钱寄回老家。

当然,如果他不娶三姐,手头也不会如此窘迫。

问题是,家中的前妻不能生娃娃。而周行德父母一心要攀张家的高枝,不许周行德另娶。

夹在父母和妻子之间,周先生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也够苦的。

一时间,叶天禹再不怀疑周行德,长叹一声:“先生,方才是我错怪你了,勿怪,勿怪。其实,这文官有什么做头,要想发财,还得来当武将。这事也好办,你立了这么大功劳,等下我们去见朝廷派来的那个武官,看是不是我的熟人。如果认识,我同他说说,让他给你整个守备、镇守,或者千户什么的干干,一年时间,包你良田千亩,妻妾成群。”

“合着你当将军就是为发财啊?”周行德失笑。

叶天禹有些不好意思:“万岁爷说过,他愿朝中文武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如此可得万年太平。文官嘛就是要清廉,至于我们武将,只要不怕死能打仗,富裕一些也是应该的。我们命都不要了,难道就不能享些富贵?”

周行德笑道:“这句话最早是岳飞岳爷爷说的,不过我可不想当武官,我连官都不想做。”

叶天禹正要再劝,那两个去打探的卫兵回来了。

“禀将军,禀周先生,找着了。”其中一个卫兵兴冲冲地说:“那金书生回营后先去张大人那里辞了幕僚的差使,却没有急着走,反一个人偷偷摸摸去了牙署。”

“牙署,他去那里做什么。那地方除了书还是书,若我是他,悄悄弄些钱财要紧。”叶天禹有些不解。

“啊,金秀才好可恶,竟然起了这种心思?”周行德抽了一口冷气。

叶天禹疑惑地看着周行德,问:“怎么了?”

周行德:“我原本以为他在背后搬弄是非,不过是与我有私人恩怨,想不到他连将军和张大人都想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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