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鞑靼人的进攻来势汹汹,尤其是一手骑射工夫更是了得,确实给运输营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可这支运输营中有不少身经百战的老兵,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立即镇静下来。

伤病员都奋力举起盾牌在大车后面组成一到屏障,而主力战兵则竭力将手中长矛架在车上,等待敌人骑兵的冲击。

更多的辅兵则拉开弓弦,斜指着前方半透明的夜空。

“弓箭手,别尽挨打,咱们还击!”叶天禹大声怒吼。

随着他一声令下,明军也开始还击了,“嗡!”一声,躲在车底下的周行德抬头看过去。却见前方的天空上有一大片黑影密密麻麻地在璀璨的星光下蜂拥而去。小黑点在落到鞑靼人奔腾的马群之中的瞬间,化做一片寒光。

血光四溅,人仰马翻。

中箭的人马都发出尖锐的叫喊,泥石流一样落地。

然后被后继的战马吞噬。

骨折的声音,垂死的呻吟响彻天地。

周行德听得心中发寒,冷兵器战争比起后世的战争的炮火齐鸣,虽然在壮丽上有所不如,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残酷却更让人惊心动魄。

此时的鞑靼骑兵早已不是成吉思汗时那支纵横世界的铁骑,而明军正处于最鼎盛时代。

小小的一支运输营在一次对射中就让鞑靼人吃尽了苦头,大概计算了一下,第一波射击就有超过二十个鞑靼骑兵永远地倒在地上。

死去的人尸,瘫软在地的战马在阵前形成了一道障碍,让不断向前冲击的鞑靼人前赴后继地倒下。

巨大的混乱在鞑靼人之中瘟疫一样扩散。

偶尔有几个鞑靼骑兵冲到阵前,却无一例外地撞在长矛森林上,惨叫着落地。

“砰!”一个鞑靼骑兵被刺落在地,正好掉在周行德身边。

从车底下看过去,一团黑红色的人血粘稠而快速地扩散开了。好在周行德他们在坡上,敌人的血顺坡下泻。

周行德长长地抽了一口冷气,正要伸出脚将这具尸体踢开,身边的金生却发出尖锐的叫声,刺得周行德耳朵一阵发疼,倒将他吓了一跳。他忍不住一颤,脑袋就撞在车底下,疼得眼冒金星。

周行德恶狠狠喝道:“安静点!”

他身材本就高大,金生身材修长,二人挤在车底顿时肌肤相亲,彼此都感觉非常不自在。况且,地方就这么大点,我多占一寸地方就多一分安全。

于是,二人也顾不得读书人和朝廷官员的体统,都下意识地朝对方挤去。

“周……周大人,能不能不要挤了!”金生力气比不上周行得,只片刻就被挤得节节后退,半边屁股都露在外面。

一支羽箭射来,贴着他的屁股插在地上。金生惊叫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再次拱了进来。

周行得大怒,一记耳光抽过去:“**还反了?”

这一记耳光更重,直抽得金生的嘴唇都肿了一圈。

金生伸手捂住自己嘴巴,看周行德的目光又羞又怒。

“呜!”长长的号角响起,鞑靼人丢下几十具尸体,突然扭转马头,与明军脱离接触,仓皇退却。

敌人的第一波攻击就这么被明军轻易粉碎了。

即便知道这不过是开始,即便明军再骁勇,鞑靼人也可以凭借人海战术消耗掉叶天禹手头区区数千人马,周行德还是同所有的运输营士兵一道发出欢呼。

喊了一声,周行德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头顶上不断了流下的热血浸透了。

再看看身边的金生,一张脸白得像是死人。听到欢呼声,金生才口吃着问:“周……周大人,我们胜利、胜利了吗?”

周行德无声地笑了笑,正要吓唬吓唬这个胆小鬼,突然之间,刚才落到他们脚边的那个鞑靼人却猛地坐了起来,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盯着车底下的周行德和金生。

这是一双垂死的眼睛,里面竟看不出半点人类情感。

周行德一呆,也不怎么害怕,只好奇地同他对视。

反倒是身边的金生又是一声惨叫:“不要,不要!”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推,正好推在周行德腰上。

周行德一时不防,整个人像滚地葫芦一样滚出车去,正好滚到那个鞑靼人身前。

“啊,周先生!”身后的明军都发出一声惊叫。

听到这片叫声,周行德这才醒过神来,下意识地提起拳头,一拳砸到那鞑靼人脑门上。

“波!”一声,那个鞑靼人面口袋一样倒下,死得不能再死。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周行德脑袋中一片混乱,整个人像是被梦魇一般坐在那汪血泊之中。

“好个周先生,果勇士也!”

“果勇士也!”

这一幕正好落到所有明军眼中,上千人同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喝彩。

众人都暗道:这个周大人固然文彩风流,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却不想上了战场却也是个虎贲之士,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真真让人又敬又服!

听到这片喝彩,周行德才意识到自己暴露在火力前面。眼前的山坡下,鞑靼人已经整理好队伍,一声呼啸,再次向上攻来。

既然已经做了英雄,按照周行德的本意,本应该站身来团团作揖,喝一嗓子“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敢不奋勇杀敌”搏个满堂彩才符合他特立独行哗众取宠的性子。可无论他如何用力,一身却其软如棉。

不得以,只能手脚并用,以狼狈得不能再狼狈的肢势,手脚并用爬回车底。

如果明军中有近视眼,此刻只怕满地都是镜片了。

所有人都被周大人如此不顾体统的匍匐后退弄得张口结舌。

刚回大车底下,敌人的弓箭再次袭来,射得明军阵中有大团血花爆开。

只顾着喝彩忘记防备,不少明军被鞑靼人射中,队伍中响起一片闷哼。

其他人慌忙躲到车后,这个时候,大张着嘴的明军这才心中大悔:还是周先生脑子灵光,性格沉稳,不喜欢出风头,否则刚才就被射成刺猬了。周大人又是怎么预测到敌人的进攻的,这种战场嗅觉当真是让人敬服啊!

飞快爬回车底,手上脚下,头上身上无一不脏,周行德即便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老脸微红。

心中懊恼,老子如今也算是奋勇了一回,本该好好摆个造型出出风头才是,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忘记了这茬?这种机会以后可碰不到了。

回到车底,周行德一看到金生那张脸,就怒火万丈,低声喝骂:“狗日的,竟敢阴老子?今日非整死你这个垃圾!”

金生却指着前面惊叫:“来了来了,周大人,你妻子……”

周行德朝前一看,却是大吃一惊,暂时忘记收拾金生。

原来,叶天禹布下的这个车阵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圆阵,而是顺着山坡的起伏蜿蜒盘旋,有的地方高,有的地方低。如此一来,就能形成交叉的夹角,自然也没有射击死角。

而三姐所在的地方则在周行德的左首下方,从这里看过去,那边的情形一览无余。

经过上一次的失败之后,鞑靼人学了乖。他们这次再没有莽撞地前冲,而是顺着车阵边沿平平掠过。遇到隔得远的明军就用猎弓一通齐射,碰到诸如三姐那里的突出部,则用长矛大棍凶狠地攻击。

这样的战术无疑是合理的,转眼,明军的车阵被冲击得东倒西歪,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三姐那边的形势尤为恶劣,转眼就被鞑靼人的骑兵淹没了。

可那个死女娃子却还跪在地上低声祷告,好象身边的血雨纷飞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她一袭白衣,跪坐在修罗杀场之中,竟如一尊白衣观音,说不出的宝相庄严。

说来也怪,那无边的箭雨落下之后却没有一支射到她的身上。

转眼,三姐身边都是密密麻麻的羽箭。

周行德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和三姐虽然是仇人。可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算是个熟人,眼睁睁看她死在地人手里,心中也是难受。再说,明军和鞑靼人之间的厮杀那是国战。在共同的敌人面前,所有的内部矛盾自然要先放在一边。

这个笨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祷告。

这些邪教徒真是无药可救。

他奶奶的,你死不足惜。可这一千多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老婆,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敌人杀了,老子的脸朝什么地方搁。就算要死,你好歹也要死得壮烈些,如此我周行德也算是个烈属啊!

周行德气得将脑袋探出车去大声喝骂:“三姐,**脑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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