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拳别过鲁智深,林冲也顾不得女使锦儿被抛在后面,火急火燎,投路往岳庙飞奔而来,半刻也不曾耽搁。待到五月楼下看时,只见一帮泼皮围在栏杆下面,手里面拿着弹弓、吹筒和粘杆等玩物,一个个在旁拍着手吆喝着、叫嚷着。
在那些泼皮前面,一个肩宽体胖的汉子正背对着站在胡梯上,张开双臂拦住林冲娘子的去路,还言语轻薄地戏谑道:“小娘子,莫要这般害羞嘛,且随我去楼上快活快活……”

林冲娘子靠在栏杆上,双手护在胸口,急红了脸,骂道:“你这登徒子,朗朗乾坤,清平世日,胆敢放肆!”

恰在此时,林冲赶上前来,一把扳过那厮的肩头,大声喝道:“好个泼皮,胆敢调戏良家妇人!”他抡起拳头便要砸下,不想这厮竟是高俅高太尉的螟蛉之子【注解1】高英。

原来那高俅幼时贪吃,见邻家院中一树上好的冬枣,红扑扑的,便偷偷爬上树去摘。不料却被主人家现了,主人家喝叫一声,高俅吓得赶紧从树上跳了下来。不曾想,却被枣树枝给刮了,一时间血流不止,请了郎中来费了半天的功夫方才将血止住。

虽说如此,高俅那胯下**终究受了创伤,后来他升官迹,纵然心有余但却力不足,一连取了四五房妻妾也没生个一男半女,他心里焦急,担心死后也没个人送终。后来,有人给高俅出了个主意,过继他三叔高宏的小儿子高英在房内为子。这原本是亲堂兄弟,却给高俅做干儿子,而高俅也管不得那么多,对这个儿子十分溺爱,从不管束。

那高衙内依附高俅位高权重,整日领着一帮小厮四处游荡,专干淫人妻女的勾当。有时在街上见了人家闺女媳妇长得水灵漂亮,他便纵人强抢,玩弄过后便弃之不管,许多少女妇人不堪其辱,撞墙、上吊、跳井而死的不计其数。京师人因惧怕高太尉权势,也没人敢惹高衙内,就连开封府也不敢多问,都把他唤作“花花太岁”,遇着他皆退避三分……

因而,林冲将那后生的肩胛扳过来,正要抡拳打时,却见他是高太尉之子,不觉松下手来,毕竟高太尉是他的领头上司,这打狗也得看主人。那高衙内也认得林冲,见他举着拳头,心中害怕,吱吱唔唔喊道:“林、林冲,你要作甚?……”

恰在这时,林冲娘子唤了声“官人”便扑入林冲怀里,声泪俱下。

高衙内也素知林冲的武艺本事,见了这般情形,心中更加慌了,他知道若是林冲起狠来,只消一拳便可要了自己的小命。因此,“扑通”一声跪下了,哭求道:“林教头息怒……林教头饶命……”

一旁的小厮见了,急忙围了上来,解劝道:“教头息怒,衙内不认得尊夫人,多有冒犯,还望教头看在高太尉薄面上,好歹饶了衙内这一回,太尉大人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林冲眼里都迸出火来了,拳头也攥指节骨“咯咯”作响,但终究没有打出去。

众泼皮汉子见林冲并不说话,赶忙扶了高衙内,一溜烟全跑了。

站立片刻,林冲深深叹了一口气,便引着夫人及女使锦儿一同走下廊来。到了庙门口,恰巧碰见鲁智深提着禅杖,引着那一群破落户,急急闯进庙里来了。林冲见疑,忙唤道:“师兄,你这是作甚?”

鲁智深将禅杖放下,探着头四下里张望,只问:“那厮泼皮在哪里?胆敢欺侮弟妹,洒家非得将他的脑袋砸碎了不可!”又看得林冲身后一端庄的妇人,鲁智深忙问:“贤弟,这位可是你的妇人?”

林冲慌忙唤过夫人,道:“夫人,这位是我的结拜义兄,快来见过了!”

“奴家见过大伯。”林冲娘子忙欠身福了一礼。

“弟妹莫要多礼!”鲁智深摸着脑袋憨笑道。忽又想起那闹事的泼皮,他忙又问林冲道:“贤弟,那泼皮跑哪去了,洒家与你一起结果了那厮!”

林冲忙道:“师兄,那狗贼已经走了……”

“走了?如何让他走了?――往哪走了?”鲁智深吼了一声:“洒家追上去,一禅杖砸死那狗贼!”

“师兄勿急!”林冲又道:“那狗贼是高太尉的干儿子,认不得拙荆,因此放肆了。自古有言道‘不怕官只怕管’,小弟本要将那厮痛打一番,但有恐拂了高太尉的脸面,所以就放他去了……”

“放他去了?如何放他去了?”鲁智深跺了一下脚道:“你怕那狗太尉,洒家却不怕,若是叫俺撞见了,定要他吃三百禅杖!”

林冲见鲁智深脸色微红,已然有了几分醉意,慌忙顺着他的意思道:“师兄说的极是,要是再撞到那厮,定不饶他,权且就饶了这回!”

张老三和李十四也赶忙来劝:“师父,林教头说的有理,那高太尉权势滔天,你莫要莽撞,让教头难做啊!”

“也罢,也罢!”鲁智深摆了摆手。但是,他心里的火气实在难消,叫喝一声,抡起禅杖便将一边的石凳砸了个稀巴烂,这才舒坦了些。

张老三忙又凑了上来,对鲁智深道:“师父,咱们先且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也好,也好!”鲁智深点了点头,忽又吩咐林冲道:“贤弟,但凡有事,使个人前来唤俺,洒家与你同去!”

林冲道:“小弟记下了,师兄慢走!”

“弟妹,洒家先去了!”鲁智深又跟林冲娘子单手施了一礼,便引着众破落户一同去了。见鲁智深等人去了,林冲领着娘子与锦儿一道也寻路回家,只是经了这么一遭,他心里十分窝火,郁闷难安……

再说高衙内引着一帮泼皮闲汉去了,因为担心林冲再来追赶,一路上不敢停歇,直接回府。然而,回得府中,高衙内这厮却再也静不下来了,他就像是着了魔咒,心心念念地惦着林冲娘子,还想着与她交欢的样子,胯下的狗东西绷得跟铁棍似的。

按理说,这畜生也见识过许多大姑娘小媳妇,还有那青楼妓院也没少去,但他终究也没对哪个妇人真正上过心,都是抱着玩玩的态度,不曾想见了林冲娘子,他的心就好像被一根绳索牵住了,怎么也挣扎不脱。

不曾想却叫林冲搅了好事,高衙内又急又气,但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好生了得,他也不敢乱来。所以,他只能把事闷在心里,一边想入非非,一边又暗自叫苦。

如此过了两日,众泼皮闲汉都来府中探望伺候,可一见高衙内满脸火气,他们哪里还敢撩拨,停留片刻,皆各自散去了。

却说这帮泼皮中间有个叫“富安”的,人称“干鸟头”,是个机灵的家伙,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和坏水心计,他一眼便看出了高衙内的心思。因此,等了众人离去之后,他独自又回到府中伺候。

见得高衙内在房里胡乱躺着,富安轻手轻脚靠上前去,小声地问:“今日见衙内脸色不好,清瘦了许多,莫不是心里藏有不痛快的事?”

“呵呵,你个小东西如何知道本公子的心思?”高衙内翻身爬坐起来,一脸的坏笑。

富安又点头哈腰,赔着笑道:“小的不才,但一眼就能看透衙内的心思……”

高衙内顺手拍了富安一把,又问:“那你倒是猜猜看,本公子心里到底何事不乐?”

富安奸笑一声,凑到高衙内耳边道:“衙内想的可是‘双木’?”

高衙内道:“双木成‘林’,哈哈,你这小东西,还真叫你给猜中了!”

“这事有何难哉?”富安道:“衙内惧怕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了得,因此不敢撩拨于他。小的心有一计,保管叫衙内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高衙内听了,心中高兴,慌忙拉了富安坐下,道:“自从前日里见了林冲娘子,我本公子就魂不守舍,心里跟那猫爪子挠了似的,这辈子若是得了她,我就死而无怨了――你到底有何妙计,若能叫我得偿所愿,我自然报禀父亲大人,好好抬举于你!”

“衙内大恩,小的没齿难忘!”富安急忙跪下了,连连磕头。

高衙内心里着急,忙唤道:“你快些起来,究竟有何妙计,快与我说说!”

富安起了身,缓缓说道:“太尉帐下有个虞侯,唤名‘陆谦’,此人与林冲关系甚密,明日衙内可命他邀林冲去街上吃酒。衙内自在陆谦家的阁楼上等着,也备些酒菜,小酌一番。等那林冲走了,小的便去他家里唤出林娘子,与她道:‘你家教头官人和陆虞侯在阁楼上吃酒,一时胸闷,醉了过去,娘子快些去看看!’林家娘子听了,心中着急,定然不会生疑。等得她到了楼上,衙内可说些好话,还准备一些美玉珠钗,那妇人见了,如何不会心动?――如此一来,好事不就成了么?”

高衙内心中畅快,想想林冲娘子立马就要玉体在抱,他眼里荡出阵阵淫光,不禁连连叫了两声“好――”。然而,他转念一想,却有不妥,忙道:“此计倒是好计,只是那陆谦与林冲交好,他如何能听我吩咐?”

富安道:“衙内只管放心,陆谦此人虽说有些呆傻,但也算识时务之人,衙内可许他些好处,他怎可不乖乖听话?”

“如此甚好!”高衙内笑着拍了一把手,忙吩咐:“富安,今夜你便去唤陆谦到府上来,好商议大事……”

“小的遵命!”富安立即抱拳应了。

*注解1:螟蛉之子,就是指义子,即俗语所谓的干儿子、干女儿等,与收养人无血亲的后嗣。此一词最早见于《诗经?小雅?小苑》一文中,文中写道:“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古人以为蜾蠃有雄无雌,无法进行交配生产,没有后代,于是捕捉螟蛉来当作义子喂养。据此,后人将被人收养的义子称为螟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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