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鲁智深蹑手蹑脚的,躲在一处破墙后面,从那墙缝里偷看着,只见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道人,留在长须。那道人一根竹棍挑着个担儿:一头挂着竹篮,露出一只鱼尾巴,还有一只烤鸡和一大块牛肉,都用荷叶胡乱盖着;另一头则挂着一个酒坛子,晃晃悠悠的。
鲁智深偷着看得真切,“咕噜”咽了一把口水,便小声骂了一句:“这厮鸟人!”这一边骂声刚落,只听得那道人接着唱道:

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凄!

“这厮唱的是甚狗东西……”鲁智深听了,忽又暗暗骂道。

这时,几个老和尚悄悄也钻了出来,齐齐摇手示意鲁智深切莫出声。忽有一人还凑了过来,指着那道人与鲁智深小声地说:“这人便是‘飞天夜叉’邱小乙,武功好生了得,贵客莫要招惹于他!”

鲁智深听了,一心想着要好好会会那厮,也不顾老和尚阻挡,提着禅杖便跟了上去。

那邱小乙只顾唱着自己的滥歌,不曾留意身后有人跟着,转身便闪入方丈室后墙去了。

跟了一会儿,鲁智深忽又停下了,他没有直接跟进去,只是躲在那墙角处又偷偷看着。但见里间那大槐树底下放着一方方形石桌,桌上摆着碗、碟、盘子,还有三双竹筷。那道人径到石桌边把担子放下,一边缓缓取出篮子里的酒肉,一边又朝屋里高声叫道:“道成师兄,快些出来吃酒!”

话音一落,只见屋里走出一个大胖和尚,长得五大三粗,眉如马尾,脸如黑炭,敞着衣襟,露出一大堆赘肉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十七八岁模样,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十分漂亮,涂施脂粉,显得妖艳撩人。邱小乙见她出来,眼神直直盯在她丰满的胸口上,口水直淌,差一点就要猛扑了过去似的。

“干他娘的!”鲁智深瞧不得这好色之徒,心中愤怒,一拳打在墙上。哪曾想到,这墙早已破败,他这一拳下来,轰然就倒了半边。墙体一倒,出一阵巨响,邱小乙吓得跳将起来,见有人立在那边,张口便吼:“什么人?――快些滚出来!”

鲁智深缓缓走向前来,将禅杖往地上使力一戳,笑道:“便是洒家!”

“哎呀呀!”胖和尚崔道成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边抱着坛子倒酒,一边说道:“这俗话说得好,相请不如偶遇,师兄来得正好,且一同吃碗水酒,解解乏……”

“对对,小弟鲁莽了,师兄吃酒,吃酒!”邱小乙忽然也变得乖巧起来,端了一碗酒递到鲁智深跟前,赔着笑说道:“师兄勿怪,吃碗酒解解乏。”

鲁智深正好口渴,也管不得酒里有没有被人下药,端起来便喝。然而,他一口吃完了酒,忽然将碗重重地摔在地上,毫不客气地质问起来:“你等二人为何将这好端端的寺院给荒废了?――若不说出个理来,必叫你等吃俺一禅杖!”说罢,他将禅杖一提,高喝了一声,便使力打了出去,正好落在墙下的条石上,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条石早已断开,激起一阵灰土。

崔道成见了,也不做和尚双手合十之状,只是赶忙抱拳喊道:“师兄请息怒,且听小僧慢慢到来……”

“你快说,如有半点胡诌,休怪洒家不客气!”鲁智深催促道。

“是、是、是,小僧不敢胡诌。”崔道成急忙点了点头头,做出一副悲呛的样子道:“原先这寺里也是个极好的去处,香火旺盛,田产甚广,僧众也很多,只是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赌钱、逛窑子,全都给败光了。长老也管不住他们,一气之下,吐血而亡。如此一来,僧众们都散了,田产也给卖光了,寺院焉能不废啊……”

叹了口气,崔道成忽又指了旁边的道人,接着道:“小僧与这位道兄初来,眼看庙宇荒废,佛像被污,心中实在不忍,正要筹措银两重整山门,还菩萨一个清净之地。”

“师兄来得正好,”邱小乙也插嘴道:“请师兄代领敝寺住持……”

“这妇人又是谁?”鲁智深不愿听邱小乙胡扯,抢过话来追问:“佛门乃清修之地,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在这里?”

崔道成抱拳回道:“这位小娘子是前边村子里王家的闺女,她父亲原是本寺檀越,只因家中遭了灾,日子过得艰难,近日她丈夫又害了急病,家中都揭不开锅了,走投无路,因而前来寺里想借些粮米回去。小僧见她可怜,又看在她老父面上,这才让邱道兄买了酒肉招待。望师兄莫听那几个老和尚胡言,我等绝无恶意啊!”

“小娘子,他说的是否属实?”鲁智深忽然唤那妇人道:“――你莫要害怕,洒家自与你做主,他要是说了半句谎话,俺这就拧下他的脑袋!”

那妇人欠身施了个万福,眼角立即淌下泪来,她一边掩袖拭泪,一边抽噎着说:“多谢师父关心,道成法师说的句句属实,并无一句谎言……只怪、只怪妾身的命太苦了……”

鲁智深见妇人说得真切,自然也就信了,可忽一想到那些个老和尚竟把自己骗了,他心里好不窝火,跳将起来便道:“你等几个好生在这里等着,洒家这就去教训那几个老家伙!”

提了禅杖,鲁智深回来香积厨,看那些老和尚又在地上坐着,他便淬了一口,大骂:“原来是你们几个老秃驴废了寺院,还气死了长老,适才还敢骗俺,且吃洒家一禅杖!”

“贵客好好想想,莫要上了那贼人的当啊!”老和尚吓得浑身抖,乱做一团,只是一人大声叫道:“他们两手空空,没得棍棒枪械,见师傅手里拿着禅杖戒刀,自然惧怕,要不然早就把你给吃了……”

“是啊,贵客莫要上当!”另外一个老和尚忙也接道:“那贼人占了寺院,无恶不做,还抢了个年幼的妇人上山,供他们淫乐……”

又一老和尚道:“贼人天天吃酒吃肉,我等连口粥都喝不上,如何把寺院荒废了?”

………………

听这些个老和尚你一言、他一语,鲁智深觉得在理,于是将禅杖收了起来,好生安抚一番。然而,等他倒提着禅杖,再来方丈室后面看时,哪里还有崔道成和邱小乙的影子。忽一见旁边的角门关得严严实实,他怒了,大吼一声,只消一脚便将那门踹飞了。

待鲁智深冲进门看时,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叫嚣着也冲杀出来,手里提着一口大朴刀,直直向鲁智深砍来……“来呀,小崽子,吃洒家一禅杖!”鲁智深吼叫一声,抡起手中那六十三斤重的水磨禅杖便与崔道成来战。

一时间,两件兵器缠斗在一起,“砰砰”直响,火花四溅。

斗了约莫二十来个回合,那崔道成渐渐落了下风,只是左右躲闪,不敢拼命来战。

那在旁观望的飞天夜叉邱小乙见崔道成抵挡不过,心中焦急,从身后抢下一口朴刀,便大步蹬来,也来斗鲁智深。

正斗得起劲,忽听得背后有脚步之声,鲁智深心知不妙,慌忙撇了崔道成,飞身跳上了石桌,挥着禅杖左右迎敌。

那崔道成见邱小乙来助战,心中高兴,气焰又嚣张起来,和邱小乙一齐来战鲁智深……

三人又斗了十来个回合,虽说还分不得胜负,但鲁智深渐渐处于弱势了:一来,是因他腹中饥饿,正闹着空城计;二来,他赶了几十里路了,全身劳累不堪;三来,自古双拳难敌四手,他实在有些难当……

然而,鲁智深也并非那种傻呼呼的莽汉,眼见不敌,又斗了一会,他便卖了个破绽,拔腿便跑。只是那崔道成和邱小乙不肯放手,捻着朴刀一路追杀出来,鲁智深挺起禅杖,又与他们二人斗了十数回合。

待走到墙角处,鲁智深飞身跳了上去,忽又转身一禅杖打了下去,只见砖石齐齐飞出,那崔、邱二人急忙闪躲。揪准这个空挡,鲁智深一阵狂跑,将那二贼厮抛在后面老远。

崔道成和邱小乙见鲁智深走远,也不去追赶,只是在那山门处守着,生怕鲁智深再折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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