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北六十里,黎城,宋军前线临时指挥大帐。帐外,天色将黑,残阳如血,几只黑鸦低空掠过,出一连串凄楚的嘶鸣,让人止不住有些揪心;帐内,灯火已经掌起,北贤王赵元丰身着战袍铠甲,正俯身察看地形图,几员大将则站在一旁小声地商议着。
这几日,辽军频频来袭、伤亡惨重,身为前线主帅的赵元丰心中甚是着急。然而,朝廷的援军却久久未至,他也只得被动地防守着,生怕有所闪失,让战火进一步蔓延,祸及更多的黎民百姓。但是,赵元丰也深知这般被动的防守也并非长远之计,他把地形图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找到什么破敌之法……

“禀告王爷――”忽然,一个兵士靠上前来报告。

“何事?”赵元丰仍然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禀王爷,帐外有一辽军使臣来访!”那兵士道。

“什么?辽军使臣来访?”赵元丰一惊,慌忙直起腰来,他扫了那兵士一眼,便慢慢踱起了步子,还不自觉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自己的鼻尖处轻轻地划了划。他这神情看似波澜不惊,但心里面却禁不住犯起了嘀咕:“眼下宋辽对垒,双方都打红了眼,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辽军使者来访呢?……难道这又是耶律宗邦那厮老狗玩的什么阴谋诡计?……”

几位将令也觉得奇怪,眼下两军打得火热,不分胜负,可辽人却突然遣使而来,这其中必有缘故。但究竟是何缘故,谁也说不上来,只得相互小声议论着。忽然,赵元丰停住了脚步,询问众将道:“诸位将军,辽军突然派使臣前来,会不会有诈?”但等不及众将说话,他便吩咐那兵士道:“去,让辽军使臣进来说话!”

“是!”那兵士抱拳应了一下,随即撩开帐布退了出去,稍过了一会,他便引着一个辽人装扮的中年汉子走进大帐来了。向赵元丰抱拳施了一礼,那兵士立即禀道:“王爷,辽军使臣带到!”

恰在这时,那一身辽人装束之人快步走上前来,他俯身一跪便喊道:“大辽国使臣程泰拜见大宋北贤王!”声音洪亮,分明带着江南的语调。

“程泰?”突然间,站在一旁的老将军冯翼禁不住惊叫了一声,神情异常激动。

“您是?”那辽军使臣听了声音,慌忙转身一看,恰见说话之人竟有几分面熟,不免也有些激动,但情急之间他又想不起这人是谁了。只见他慢慢站了起来,抱着拳,吱吱呜呜地问:“敢问这位老将军,您――您是……”

“是我呀!”冯翼忽地走上前来,一把抓着那使臣的肩头,喜极而泣道:“程泰兄弟,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冯翼大哥啊!”

冯翼?大哥?这些字眼让程泰的心顿时豁然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老将军竟是自己久别多年的故人,一时激动不已,倾刻间便落下两行浊泪。慌忙一把紧紧抓住了冯翼的双手,程泰哭诉着喊道:“冯大哥,这么多年不见,您让小弟我想得好苦啊!”

“好兄弟,你让哥哥也想得好苦啊!”冯翼慌忙搂住程泰,一时间老泪纵横:“这么多年了,你音讯全无,为兄我还以为你――”话到此处,老将军的声音哽咽了。

“多谢大哥还惦念着小弟,这些年来我日夜思念大哥,原本小弟以为今生再无性命与大哥相见,还好老天爷垂怜,今日又让我见着大哥了!”程泰也哭着说道,把冯翼抱得紧紧的。

“是呀,是呀,多亏了老天爷垂怜……”冯翼伸手连连拍了拍程泰的后背,又拂袖匆匆擦去脸上的老泪。这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

这场久别重逢的戏码刚一上演,立即引起了众将一阵小声的议论,毕竟来者程泰是辽军使臣,如今宋辽战事正酣,冯翼却跟他称兄道弟,这到底是何缘故?特别是赵元丰,他心里也有颇多疑问。不过,他倒不是因为程泰这一身辽人的装束,更不是因为程泰是敌军的使臣,他只是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尤其是大老爷们如此这般婆婆妈妈,他更是接受不了,浑身觉得痒痒的――因为在他的眼里,男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然而,这个程泰的突然出现似乎又让赵元丰隐约记起一些少年时代的事了。不由地,他缓缓靠上前来,假意咳了两声,便指了下程泰问冯翼道:“冯老将军,这位是――”

“末将一时激动,失礼了……失礼了……请王爷恕罪!”拱手行了一礼,冯翼慌又擦了擦脸上泪痕。稍稍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问赵元丰道:“王爷,这位是程泰兄弟,不知您还有印象否?”

赵元丰伸手挠了挠自己的眉间,憨笑了笑:“好像有点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了。”

冯翼忙笑着提醒道:“王爷,这便是当年在太子府给您教习枪棒的程教师啊……”

“程教头?”经冯翼这么一提醒,一连串少年时代的故事在赵元丰的脑海深处急剧地翻滚出来,他猛然一拍脑门,再一把抓住程泰的手,喊道:“哎呀呀,泰大哥,我记起来了,你就是泰大哥!”

“谢谢小主人还记得我程泰,我这就给您磕头……”程泰“扑嗵”一下又跪在了地上。

“泰大哥,你赶紧起来!”赵元丰慌忙扶起程泰,满脸欢喜道:“你是兄长,又是我的枪棒师父,万不可这般见外,让人感觉都生分了!”

“谢谢小主人!”程泰抱拳道。

“程泰兄弟,”这个时候,冯翼慌忙拉了程泰一下,笑道:“当年的小主人已经成了今日的北贤王了,你应该叫‘王爷’才是……”

“是、是、是,多谢大哥提醒!”程泰忙又抱拳相谢冯翼。

“兄弟,莫要这般多礼,太见外了!”冯翼笑着又拍了程泰一把。然而,冯老将军的脸很快便阴了下来,他急急把心里的疑问全都掏了出来,对程泰道:“兄弟啊,当年太子府惨遭血洗,全府上下千余号人悉数被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为兄到处打听你的消息,这些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怎么还成了辽军使臣?这、这……”

“大哥,小弟我一言难尽啊!”程泰禁不住长叹了一声,他的眼睛深处是道不尽的沧桑。

“那你就慢慢说来,让为兄好好听听!”冯翼急着催促道。

“这、这……”一时之间,程泰又吞吞吐吐了。说真的,他这些年的经历曲折离奇,非常人所能想,即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这突然间又叫他从何说起呢?

赵元丰在旁见程泰面露难色,料想他心中必有隐情,因而不便强求,只是小声地说:“泰大哥,此处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直说无妨。”

程泰抱拳应道:“多谢王爷关心。”然而,放眼环视了一下帐内诸人,他的神色却更加疑惑了,忙俯身恳求道:“王爷,这次小人奉耶律元帅之命前来,是要与王爷商议一件大事,请王爷准许我私下奏禀……”

“也好!也好!”轻轻点了点头,赵元丰忙一眼扫了扫众将,立即吩咐道:“――烦请诸位将军移步帐外等候。”

“末将遵命!”众将齐声应道。然而,正当冯翼要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赵元丰却忽然唤声将他叫住了――他示意他留下来。紧接着,赵元丰又看了程泰一眼,程泰微微笑了笑,赶忙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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