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他脸上不时会流露出隐隐的期待。我总拿着此事打趣他,从前信誓旦旦说过不近女色,到如今怎么反倒破了自己的誓言。他不以为意的笑,满目的理所当然,“从前年岁轻,气头盛,不知道轻重……”
满口的胡说八道。

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气盛过。

哪知他话锋一转,却笑道:“日后你就知道了,或许你也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也说不准,只觉得为了她改变所有都是应当的。”我假意抖了抖身子,拂了拂衣袖,“你也忒瘆人了,瞧瞧我这满地的鸡皮疙瘩。”

他但笑不语。

我从前听说过,沈府一开始是想要和许家结亲的,不知为何到最后,福王府后来居上。

他是如何做到的,我已经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只知道,在他大婚前的几天,总是有隐隐的笑意在他脸上跳跃。绮梦楼的人都十分诧异,唯有我一人,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有我知道,他为了这一日,等待了多久。也只有我知道,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福王府的三公子和尚书府的三小姐成亲的消息,对于金陵城来说,是十分轰动的消息。街头巷尾,总有些人,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情。有人说起沈府的十里红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福王府价值连城的聘礼。

总而言之,大户人家的婚事,最为市井中人所关注的,还是聘礼和嫁妆的多少。

沈紫言出阁的日子,全金陵城都沸腾了。不少人站在沈府的花轿会经过的路上,翘首以盼。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迎亲的杜怀瑾,坐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一身红袍,映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而他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当晚,金陵城的上空,炸开了一朵朵烟花。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我眼前飘过。我含笑叫住他:“不一起喝杯酒?”那人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翰林院学士,许熙。也是全天下丈母娘们,最想许配女儿的人。他回过头来,淡漠的看了我许久,终于颔首。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这个人的神色,显得有些悲伤。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上一次他来绮梦楼的情形。这样一个终日一身白衣的人,站在哪里,都能很快吸引众人的目光。我看着他流淌的眸光,隐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一仰头,就将一壶酒灌下。

真真是不公,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做着最为粗俗的动作,可给人的感觉却仍旧是那般从容。许熙就是这样的人,难怪那么多女子为他疯狂。酒至半巡时,他已微醉,看样子不是经常饮酒之人。

我仰头,望着窗外,放纵的笑,“今儿晚上的烟火,真是漂亮。”“十年前,我在扬州,见过最美丽的烟火。”许熙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落寞,“也见过最美的人。”我慢悠悠转头看他,只见到他微红的眼眶。

这与在人前处变不惊的大学士来说,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我几乎以为,我看到了最隐秘的东西。可是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常色,面上的淡淡笑意,几乎让我以为方才的是错觉。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是么?能让许学士记挂十年的,不管是人,还是烟火,想来都是不简单的了。”

许熙轻笑出声,又灌了一壶酒,便不再说话。默默的坐了一会,直到那轮月西移时,才听见他低不可闻的声音:“今夕何夕……”说罢,行云流水般的起身,白衣飘扬,夹带着一阵风,消失在了拐角。

我立了起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下。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再见过沈紫言。杜怀瑾也甚少提起她的事情,可我知道,他在为数不多的提起那个人时,神色总是格外的柔和。后来有一日,他匆匆忙忙找到我,吩咐我调动在金陵城的死士。

我知道他是那种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更改和反悔的人。我也知道,我无法说服他,我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杜怀瑾别开脸去,低声说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在我的耳侧,让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后来沈紫言平安出宫,我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然,将会卷起多大的风波,已经不得而知。不久以后,皇上驾崩,天下风云诡谲,又传来泰王谋反的消息。

我跟着杜怀瑾一起到了南阳,见到无数的人,战马,一一倒在我们的面前。这让我想起当年的瘟疫,只不过,这一场战争,比瘟疫来的更为可怕,也更让人绝望。尤其是,当我看到杜怀瑾中箭的那一刻。

一朵鲜红的血花在我面前绽开,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

战争的残酷我早已见识,可在我内心深处,总觉得杜怀瑾这样的人,是无所不能的,怎么可能……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战马上摔下,扑上去欲拉住他时,已经来不及。敌方的军马步步逼近,我却不愿扔下他独自离开。当初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到如今,我甘愿为他赔上一条性命。可是他居然断断续续的对我说:“若我死了,你告诉紫言,我不能陪她白头偕老了……我将她托付给许熙……”原来他一直知道许熙的心意,可是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点破过。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下了眼泪。从前不管多么艰难,我总是咬着牙硬撑下去,可是这一次,我再也无法按捺。我狠狠的瞪着他,“杜怀瑾,你知不知道,你的女人,只能由你自己来庇护?”

杜怀瑾呛出一口血,面色苍白,“就算没有我,她也要好好活下去的。”若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上,我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彻底打醒这个糊涂蛋。情情爱爱的,我从来不懂,也不想去懂,可是我知道,一个肯为了她舍弃所有的人,能给的,必然就是最好的了。我没有他那么博大的心胸,我只能这样背着他,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冲了出来。

令我欣慰的是,他终于活了下来。可令我咬牙切齿的是,他活蹦乱跳以后,就将当初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让我抓不住取笑的把柄。

这个人,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我暗暗想着,就见他颇为风骚的瞥了我一眼,“晨风,要不要我替你找个相好啊?”我摇摇扇子,似笑非笑的瞅着他,“那要不要我替沈小姐介绍几个俊俏的小子啊?”果然,那个女人永远是他的逆鳞,旁人拂动不得。眼看着他脸色阴沉下来,我忙跳开几步,在他发作前,出了军帐。

从战场上归来,宛如隔世,再见到绮梦楼的种种,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泰王战败以后,局势开始渐渐平稳下来。我看着他,一步步的开始复仇,为那早逝的七皇子,也是为他的发小和堂兄。

宋家,欧阳家,一家家倒下。我的心里,也有了一股庆幸。

只当是,为我的父亲,也报仇了。

能见到晨雨,我知道沈紫言功不可没。

再次见到妹妹的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上苍在冥冥之中,还是给我留了一线希望。这人世间,也不像当初所见的,那般冰冷了。可与此同时,我却发现一件,令我很惶恐的事情。

事实上,我这样的人,本该是无心的。

活了这么多年,可在我的心里,也只有那么短暂的八年而已。

可是,讽刺的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渐渐发现,竟然开始想念一个人。

我以为这一世,不会为了任何人心动了。可惜到最后,还是不可自拔的陷了下去。曾几何时,我冷眼旁观着许熙在沈紫言面前,极力掩饰的情愫,那般的卑微,那般的凄然。到如今,我却重蹈了他的覆辙。

可笑,可悲。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已经无从考据。或许是在那个月圆之夜,我独自饮酒的时候,突然觉得了寂寞?又或许是再次相遇时,我不可抑制的心跳?再或许,是听说她生病以后的焦灼?

一切的一切,陌生又苍凉。

一段无望的爱情,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

常有人说,等待使人变得苍老。可我宁愿苍老,因为那至少还有等待的期望。现如今的我,连等待的机会也没有,不敢想,不敢忘,不敢看。

听说她难产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着急,我的行为就有多疯狂。福王府那样的地方,原本我是一辈子都不想踏入了,可是我很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样,至少也让我觉得有隐约的心安。

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寻到了晨雨,而现在,晨雨救了她。

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了。

能看到她怀抱着孩子,开开心心的,那么,我这一世,也就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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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车晕得一塌糊涂,下了火车,立刻就找了家宾馆开始码字,时间仓促,也不知道有没有错别字,只能等到明天回家以后再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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