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老爷去世以后,沈大太太一介妇孺,自然是没有能力打理家产。更何况原本之前分家时所得的沈家产业已被沈大老爷花得七零八落,也没有剩下多少。沈二老爷对于自己这位大嫂从来没有尊敬之意,也不过是场面上顾忌着礼数罢了。或许是瞧不上沈大太太的作风,这几年也极少接济沈家大房。
这样一来,沈大太太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拮据。更何况沈大太太又是好面子的人,即便是坐吃山空,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也想着要维持往昔的休面和风光。可是到得后来,连丫鬟的月银也无法发放,无奈之下,只得将丫鬟卖的卖,打发的打发,有些甚至以不菲的价钱卖给了牙婆子。
余下的丫鬟也唯有日常服待沈大太太的四个大丫鬟和服待沈佩夏的几个丫裂,再就是当初燕婉娘过继来的儿子,沈大太太也有些漫不经心,那孩子如今好几岁了,见着人也是痴痴呆呆的,也不会唤人。
大户人家的丫裂,到了年纪,多半是主子开恩放出去的,有那等热心肠的主子,也不要丫鬟的赎身钱,甚至还会打赏她几两银子,好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府。譬如沈紫言,对于出府的随风和秋水,当初一人打赏了二百两银子,那可是一大手笔。
可沈大太太却将服侍自己多年的,略有些姿色的丫裂,纷纷以三十两银子的高价卖给了牙婆子,那些丫鬟的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不是被转手卖给人做了小妾,就是入了那烟花之地。余下的为数不多的丫鬟,也都个个心寒再也提起不兴致来。
是以从进府开始,沈紫言见到的沈家大房的宅院,就是死气沉沉的。
物是人非事事休。
沈大太太得到下人的消息,立刻急匆匆的就赶到沈佩春房中来。然而进门便见着沈紫言头上金闪闪的金步摇,心里说不出的怨恨。在她心中,福王府的三夫人,本来还是自己的二女儿沈佩夏,哪知被沈紫言捷足先登,在福王妃面前讨好卖乖导致如今二人的结局完全不同。
眼看着福王府世子过世,杜怀谨承袭了世子之位,沈紫言就成了世子夫人。偏偏又是头胎就生下了龙凤胎,眼看着就是一步登天,成为金陵城最为风光的夫人之一。这事令沈大太太每每想起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当初若是自己使上一些手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可事情已经无法逆转,沈大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沈紫言几眼。除了头上那支金步摇,衣着倒是十分朴素。不过是简简单单一袭月华群,手上一串珍珠链子便罢了。哪里有半分世子夫人的华贵和雍容。
沈紫言分明感受到沈大太太射来的目光,心中虽有此不虞,面上却是如沐春风的温和。就听见下人来报:“二奶奶来了!”这么说,是杜月如来了。听得弟妹来到,沈紫言心中一喜,一转身就望向了门口。只见杜月如一袭湖光色的儒裙,脚下踏着的却是和沈紫言相差不多的大红色绣花鞋。
见着沈紫言,她忙上前来行礼。沈紫言亲昵的携了她的手,“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我们待会说说话。”杜月如笑着应了,然而不知为何,脸色有此不大好看。沈紫言看在眼中,暗自心焦,也不知她和沈青钰又出了什么事情。
自杜月如嫁入沈府不久以后柳氏就自请撤入了佛堂。杜月如头上没有婆婆管着,公公又是个不管事的在沈府的日子也算是顺风顺水。沈青钰又是个性情温和的,和杜月如也算得上是琴瑟和鸣。
只是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情,杜月如进府三年,却是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沈紫言倒不觉的有什么,每次得知喜讯总要派人送上一大堆东西。可大奶奶朱氏却是生了两个儿子,二人一对比,杜月如未免就落了下风。
为了这事,安王妃也是十分心急不时便要来福王府同沈紫言说说话,或多或少的提起此事。沈紫言很能明白她的不安曾经当着安王妃的面提及,不管是侄子还是侄女,她都一样的喜欢。沈青钰那边倒也是一样的和和气气,这才叫安王妃松了一口气。
沈大太太看着姑嫂二人相谈甚欢,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你们出来下,我有事同你们说。”沈紫言跟在她背后出去了,暗中朝着杜月如使了个眼色,根据沈紫言这些年同沈大太太打交道的经历,沈大太太所要说的事情,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对此,杜月如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杜月如却比沈紫言更有底气。沈紫言不管怎么说,总是亲侄女。
她是安王府的郡主,相比沈紫言而言,和沈大太太的关系,又疏远了些。
当沈紫言望过来时,杜月如已知道她的意思,回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心里却在暗暗想,不管怎样,总是不能遂了沈大太太的意。
沈大太太带着二人到了正厅上,来来去去的,也只有一两个丫鬟端茶倒水,说不出的寒碜。沈紫言论眼看着,也不知沈大太太故意如此,还是沈家大房当真是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也就装聋作哑的,只当做万事不知。
却也不敢吃茶,只做了个样子,蘸了蘸嘴唇,便罢了。沈大太太的目光滴溜溜的从二人脸上滑过,蓦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们也是知道的。”沈大太太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们大房,也不过是表面看着风光罢了。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说,为了筹备你们四妹妹的嫁妆,我想要卖掉这栋宅子。”姑嫂二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沈大太太见着她二人如泥菩萨一般,心里暗自不悦,然而为了沈佩夏,只得忍住这口气,“我们四小姐过上几日就年满二十了,婆家还没有个下落。我做母亲的,着实是愁得了不得,每晚都无法入眠,总是梦见你们大伯在我耳边念叨,问我为何还不给佩夏找个婆家。”
说到此处,沈大太太眼泪鼻涕一把抓,“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大女儿已经是如此,若是二女儿也没有好婆家,我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沈紫言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并不多说一句。
沈大太太一向是惯会见缝插针的人,若是自己先开口,她必然立刻就顺着杆子爬上来,叫人甩也甩不掉。与其如此,还不如沉默着不要说话,横竖让她找不到抓头就行了。杜月如见着沈紫言不说话,自然也不会先开口。
说了一大通,也不见有人回应,沈大太太未免有此讪讪然。
看了二人一眼,只得继续说道:“现在不少婆家,也生得一双势利眼,媳妇还未进门,就先打听嫁妆是否丰厚,又有那等眼孔小的人家,为着女方嫁妆少,将婚事作罢的。”说来说去,就是嫁妆二字。
沈紫言哪里不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不错,她如今身为福王府的世子夫人,手里握着福王府的经济大权,每年从她手里经过的银钱不知有多少。自身又有不少嫁妆,钱财从来不缺,也不介意适当的接济亲戚。然而却万万不能是沈大太太这样的人。
沈大太太声泪俱下的说了一顿,渐渐转到正题上来,“我想着卖了宅子,我们娘儿俩也是无处可去,少不得要去叨扰你们。你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出身,来来往往的也都是皇亲国戚,公卿夫人,我想着你们手里定然也积下了不少银钱,对比我们,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话说到这地步,任是个傻子,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沈紫言也无法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或许是为人母以后,她的脾气比起从前更为柔和了些,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生气,不怒反笑:“大伯母所说极是,既然是四妹妹的嫁妆,我们自然也是要出力的。”一面说,一面看了看杜月如,立刻摘下了手腕上的珍珠手链,“这串南海珍珠,就当是我为四妹妹添妆的了。”
杜月如自然是如法炮制,拔下了头上的梅花答子,“我也给四妹妹添妆。”
沈大太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尴尬。她心里本想着沈紫言和杜月如二人是不差钱的,自己话说到这份上,总能给个几千两银子。想不到只是区区两件首饰便打发了。可既然二人取下了首饰递过来,自己也不好不收。
横竖是不收白不收的意思。
沈紫言和杜月如姑嫂二人再也坐不下去了,二人纷纷告辞。
杜月如到底还是几分小孩子心性,回府以后,想到沈大太太的话,越想越觉得荒诞,立刻写了一封家书回府,一五一十的将沈大太太当时的话,全部写给了安王妃看。安王妃当时正和大媳妇品茶,看了杜月如的家书,气得脸色发白,“竟还有这等大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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