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县城外。
一群人风驰电掣地奔进了街口,在一座中等规模的宅子前停了下来。跳下马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随手丢下缰绳,也不管照料马匹的事,径直上前砰砰砰敲起了门。等到大门一开,他二话不说就直闯了进去。笑着对主位上脸色阴沉的中年人说:“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今晚就开船。”
“都打探仔细了?还有,那船主是正经可靠人,没有盘问咱们的来历?”
“您尽管放心,那是两个月前出海的船,不知道咱们这的事,而且船主是福州人士,挂靠在赵家商行下面做买卖,船上的货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茶叶和瓷器,所以他虽说赚了不少,落入腰包的却不多,我许以丰厚的报酬,他自然答应了。我亲眼看着他集合了水手,又留下人在那儿看着。咱们的东西就在码头旁边,码头上都是自己人,现在出城赶过去,趁天黑连运东西带上船,决计来得及。咱们把班底全都带足了,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到时候开到海上之后再威bī利you,他必定会答应把咱们送到安南去!”
虽说雷豹的话听起来一丝遗漏都没有,雷强还是有些踌躇不定。然而,想到突然到来刘烨和李历山,若是再不赶紧逃出国,那恐怕等着他的就是当头一刀了,随即站起身之后就点了点头。
“好,你赶紧去安排一下,赶在日落前赶紧出城。李茂那个蠢货还想钱打点,就让他这个知府为咱们拖延时间好了。码头又都是我们的人,正好能够走得悄无声息。待到明日一早老子早就跑远了……”
入夜的码头一片寂静。天上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那一轮半大的月亮,寥寥几只火炬点缀在偌大的码头中,只照亮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大多数的地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夜色中亮起了团灯火,一明一暗晃了三次,旋即又归于沉寂。不多时,码头远处的一条船上也闪出了一团火,却是上上下下晃了个圆形。
“大人,船上弟兄说一切安全。”
“好,别耽搁了,走!”
随着一阵沉重的步子声,在一盏灯笼微弱光芒的指引下,十几个担着大箱子的人迈着近乎整齐的步子,渐渐靠近了一条货船。大船上此时已经点起了两只火把,又搭上了跳板,船上只有影影绰绰几个人影。抵达船下的雷强看到这般情景,心里已是放下了最大一块石头,遂低声吩咐几个心腹先上船,把这些箱笼运上去。然而,就在这边刚刚上去五六个人时,他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枪响,顿时大惊失色。
刹那间,刚刚还黑漆漆的码头上陡然之间亮起了处处火光,那刺眼的光芒晃得一众人睁不开眼睛。好半晌,半眯着眼睛的雷强方才看清赫然是冒着熊熊火光的火炬。他不禁怒从心头起,是哪个王八羔子走漏了消息!
“雷大人,您可是让本官好找!”李历山缓缓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抬手做了一个揖,这才收起笑脸说,“这么大半夜的,不在衙门休息,居然带着人运东西到了这里。您这是要出远门?眼下叛1未平,你这么走了不好吧?”
雷强在琼州横行多年,何尝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怒不可遏。扫了一眼李历山身后那几十个亲随,他便冷笑道:“就这么几个鸟人,你就以为自个占尽了上风?这码头向来就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事向来有万全准备……来人!”
这一声高喝,不远处立时应喝不断,夜色竟是有好些黑影围了上来。原以为十拿九稳的李历山见状自是心中大恐,他哪里想到雷强还留了一手,可刚刚满话已经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强撑,此时连忙高声叫道:“不要后退,捉拿雷强,赏银百两!”
“杀了这些狗东西,赏银千两!”
这一比之下便是十倍的差额,两边士气顿时此消彼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倏忽间,就只见那条只有三两火把的大船上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船舷一侧赫然是几十个手持快枪的士兵。雷强又惊又怒,当就着火光认出那几个船舷边的人时,他的心一突然咯噔一跳。
那赫然是文雅怡、李俊荷!
李俊荷大笑道:“雷指挥使,你不是正在找我们么,今天我和姐可是主动来了!”
雷强大怒不止,恼羞成怒道:“都给我上,事成之后赏银万两,杀光他们!”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话音未来,周边的几条船上忽然也是火光大放,一支支的火把照亮了整个码头。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当先骑马的那人可不就是刘烨!雷强哪怕就是再傻也知道大势已去,颓然的长叹了一声便放弃了抵抗。
第二天一大早,从睡梦中醒来的琼州百姓惊讶的现,骤然之间大街上满是服色整齐划一的军士横冲直撞,琼州的百姓们无不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惧,街头巷尾更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当然不管是说什么总归都是些不好的猜测。
不能不说他们猜得很准,当雷府附近住着的人们瞧见一大群军士气势汹汹地闯进去抄检拿人的时候,那种惊惧顿时变成了疑。眼睁睁地看着雷府大院里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搬出来,胆子稍微大一点的上前便打探两句,这得到的消息实在是令人震惊!
琼州指挥使雷强里通海寇敛财无数,现在已经被左督师革职下狱,这下百姓们是有些半信半疑,前些日子虽说他们听说了琼州府琼山县被海盗劫掠的事,但那会儿个个都是当故事拿出来八卦的,哪里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何况那时候报捷的时候这位指挥使还是在有功之臣的名录里,怎么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成了大逆不道逆臣了?
直到有几个箱子被军士们一把掀开,看到那些真金白银和宝石翡翠之类的东西,围观人群方才一时大哗。
堂堂朝廷官员竟然sī通海寇!真是该死!该杀!
于是,哪怕是那些原本对官兵横冲直撞颇为不满的读书人,这下子也紧紧闭上了嘴。情绪更jī烈一些的百姓更是对着被押送上车的雷强破口大骂。
被一群军士粗暴地推上马车,雷强只觉得天都塌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回竟然是这么个结果。本来这回跑的匆忙,只带了真金白银走,那些古玩字画珠宝都丢下了,此时此刻眼睁睁看到官兵四处查,他方才从心底深处感到一种恐慌。
那些东西他就算不能全部认出来,却也认识不少。这其中只有一少部分是那些海盗的馈赠,更多的却是自己海上走sī和贩卖粮食赚回来的。他一个的指挥使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这些东西就算有十张嘴他也是说不清。
直到马车行出了老远的距离,被四个军士牢牢看守着的他方才一个jī灵醒悟了过来,连忙厉声质问道:“本官是朝廷任命的琼州卫指挥使,你们想挟持本官到哪里去?”
“挟持?”马车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雷大人大约脑袋糊涂了,咱们这是缉拿,和挟持可是毫无关联。”
此时此刻,雷强什么也顾不上了,当下色厉内荏地说:“缉拿?笑话,李历山你不过是监察御史,又不是提醒按察司的人,你们有什么权力缉拿本官!而且就算是提醒按察司也没有权力管武官的事,要摘下本官的乌纱帽,得有皇上的圣旨,兵部的公文!”
“哼哼,雷大人这官威不用找我们显摆,缉拿你是督师大人亲自下令,这里是南洋,是督师大人全权管辖之地,他老人家要想拿你下狱,别说你是罪证确凿,就是没罪抓了你又如何。另外在下好心告诉雷大人你一句,如今南洋新军第二旅的官兵已经从海上到了琼州,你那些余党估计也都逃不掉。要知道这回是监察司王大人亲自出马,三日之内,立刻清查琼州各卫所的粮仓。到时候雷大人得好好解释解释这些粮食都去了哪。”李历山略顿,“另外督师大人还下了紧急公文,敦促南洋水师立刻出海扫d琼州周边各岛礁,和你串通好了那些海盗估计也都跑不掉,雷大人有功夫和我们瞎磨牙,还不如好好想想待会怎么面对督师大人的震怒吧!”
听了这些话,雷强顿时面如死灰,他当然知道琼州如今还逗留着什么人,若是清查各卫所的粮仓,那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且,那些海盗如果真的被抓了活口,那这些年他在琼州做的事情估计全部都要穿帮!而更可怕的是只要监察司和新军一到琼州自然会现眼下琼州的一多半地界都在夷族1民的手里。这两条中无论哪一条都可以让他死一百次死一千次!
俗话说杀jī儆猴,面对左唯湘的这雷厉风行大动干戈,南洋内部的勋贵也都是震动不。根据雷强家抄检出来的金银宝石和各式文书,证实了雷强的罪名也就罢了,但雷强手里的那些账册的详尽程度实在让人吃惊——单纯为利益而走sī的商人算作是一拨,串通海盗又是一拨,至于里走sī鸦片更是一拨……加上其他各种类别,林林总总的分类整整齐齐,而南洋上下的这些勋贵哪个没有在海上做点见不得光的事?可以说这箱账册其中的牵涉之广简直是令人震惊。
面对这种盘根错节的状况,即便是一向对于打击海盗和走sī活动分外关切的文彦轩,这会儿也渐渐有些吃不准。先前方慰先的那档子事情余bo才刚刚平息,眼下又出了这么大事,怎么处理还真是个大问题,难道这回还像上次那样抓放大?说实话像那样雷声大雨点的搞法他很是不满,但如果真的依法办案,那只怕是要将整个南洋的勋贵阶层一扫而空了。想到这他心中一片死寂,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注意着老丈人的一举一动。
对于商人贪利走sī,左唯湘并没有多少厌恶,毕竟,这里头的利润太大,商人又是无利不起早的本xìng,他们钻空子走sī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里通海盗,甚至为海盗提供补给,这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勾当,要不是牵涉太广,他早就动手杀人了。此时,见文彦轩满脸希冀之色,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单单走sī的商人暂时下监,但卖补给给海盗以及里通海盗的人却不可放过。这些海盗之所以能来去如风肆虐沿海,没有补给没有内应如何能成事?这些人我看取了口供核实罪名之后,按罪论处绝不姑息!”
“此等刁民,确实应该严惩!”
文彦轩说完了这句就立刻闭上了嘴巴,实际上他这话里的深意左唯湘也听出来了,无外乎是提醒他不要只抓着鬼却放跑了老妖怪。但这会就要左唯湘下定决心清理南洋那是绝不可能的。于是乎太师椅上对坐的翁婿二人你眼望我眼,到最后还是左唯湘叹了口气先开口话:“彦轩,南洋的这些勋贵有的贪固然是贪,但他还是有些手腕。这手腕不是说走sī和sī通海盗,而是说打理着南洋上下暂时还少不了他们。我知道他是嫉恶如仇眼里rou不得沙子人,但眼下诸事纷纷扰扰,仓促之间拿下他们只会动摇咱们的根本。再者,这些人都是当年的有功之臣和勋贵之后,不要说在南洋我要给他们面子,就是在朝廷那一头也断不会同意这么仓促的就把靖难的勋贵一扫空的做法,yù则不达啊!”
文彦轩面色一凝,随即一字一句地问道:“老泰山,那这回又是轻轻带过?”
“当然不是!”左唯湘哂然一笑,却是不得不对这个雄心勃勃的爱婿多说两句,“最上头的咱们不能轻易的去动,但他们这些人下面的那些爪牙和狗tuǐ子我们就可以一步一步的将其剪除。先断掉他们的臂膀然后把黄埔培育出的人才一点点扶上去,到最后自然是水到渠成。”
“可这要多长的时间,而且只要他们在必然不会让我们轻松的夺去他们的权柄,反复之下恐怕夜长梦多啊!而且任由他们贪墨咱们南洋恐怕养不起这些寄生虫啊!”
水至清则无鱼,左唯湘从来不相信重罚可以肃贪,没看前朝朱元璋连人皮都剥了,到最后洪武朝该贪的还不是贪?况且,如今朝中有多少人清正廉明?当下他便笑着打断了文彦轩的话:“以前他们是以为老夫没证据自然是感无法无天,现在有这么一箱子账册,他们必然会有所顾忌?彦轩啊,最好的武器不是直接就掏出来打人用的,而是拿在手上时不时给敌人1ù一1ù吓人用的。”
文彦轩仔仔细细琢磨着左唯湘的这番话,渐渐觉得有些道理。暂时给了那些勋贵所谓的面子,又铲除了他们的一些关键爪牙,更是暗地里留下了有待日后作的证据……相比之下,只凭一时之气正面和那些勋贵死扛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他也知道想要这么干就等于直接向整个南洋的勋贵阶层宣战,到时候他就将直接面对整个南洋勋贵功臣集团的拼死反扑,而那时候鹿死谁手还真的难说。
想到这里,文彦轩向左唯湘深深一躬“老泰山,多承提醒,否则婿为了一时之气肯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放心,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雷强的倒台是大快人心的好事,琼州各县各乡,百姓们自出钱请客吃酒,放炮庆祝。更有甚者,有的村子直接请来戏班子,唱一个月戏庆祝。
当然这一切都与芈昊没什么关系,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这回计划了这么久,可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琼山县的起义被正压,抓文雅怡赔进去大部分精锐好手,连身边的军事扈老三都是重伤卧,能不能熬过这个月都难说。好不容易掌握了一回主动,急急忙忙去偷袭赵妹。结果又一头栽进了人家的全套,手中的人马差点全赔进去,若不是光头佬拼死把他救出来,这回恐怕他自己都凶多吉少。
要是这么也就算了,仓皇逃命之下,到最后又是他自作聪明,要走琼山县经老城镇去澄迈县。可没想到,人家早就在路上等着他了,突然遭遇,决战之下他愣是被官兵像撵兔子一样追进了深山老林。风餐1ù宿了三天,才逃回了澄迈县,可刚进县城就听到了两个坏消息。
“大哥,雷强倒台了!”光头佬急吼吼的说。
“他怎么会倒台?”芈昊也愣了。
“左老匹夫派了刘烨和一个什么御史来琼州,一下就抓到了雷强的马脚。这家伙仓皇想出逃,结果被刘烨、李俊荷和文雅怡又给抓了个正着!”
“什么,你说文雅怡也在?”
“大哥,”光头佬哭丧着脸说,“那妞当时就在吊罗山,咱们中计了!”
芈昊郁闷简直想吐血,当紧接着光头佬又给了他沉重一击:“还有,大哥,其他几个县的土司都被龙涛那个老狐狸说服了,他们打算招安了!”
一听这话,芈昊顿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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