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雷!……舰首右后方发现鱼雷!……舰长,右舷发现鱼雷,进入角一百二十度!”
观察哨和右舷的水兵一起喊了起来。尽管火炮在不断轰鸣,震得德雷尔的耳朵几乎听不到声音,眼睛也被耀眼的火光晃得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听到了这些杂乱的喊叫声,也看到了正在逼近的鱼雷白色的尾痕。
德雷尔当机立断,尖叫道:“右满舵!”
航海长喊道:“右满舵!”
舵手的声音高昂而坚定:“满舵右,先生。”
“好极了。”
一条在水下闪闪发亮的波光划破了漆黑平静的海水,贴近舰尾,稍带一点角度疾驰而过。真是千钧一发!如果德雷尔舵令再下晚一点,此时的“西江”号恐怕就会身首异处了。
这是从哪里射出来的鱼雷?
德雷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右舷方向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任何敌舰,难道这些鱼雷是凭空冒出来的?
鱼雷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敌人的鱼雷艇发射的吗?这个夜晚风高浪急,几十吨的鱼雷艇根本无法下海作战,更别说在海上发射鱼雷了。鱼雷艇不可能,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西江”号的右舷还有未被发现的敌舰。
想到这,德雷尔不禁回忆起了刚开战时和李俊荷的一番谈话。
当时李俊荷提醒道:“舰长,今晚夜黑风高,视距很差,我们必须防备日本人的鱼雷艇偷袭。”
可德雷尔是怎么回答的,想起来他都觉得脸红:“李,不必担心那些跳蚤一样的小船。鱼雷是一种不可靠的玩意,完全不必担忧。不要以为你碰巧用鱼雷成功了一次,就把希望全放在歪门邪道上。你是光荣的皇家海军培养出的军官,我们最高贵的信条就是堂堂正正的击败一切对手!”
可如今,光明正大的对手没有等来,卑鄙之极的日本猴子却不请自来,这艘打冷枪的船就是战场上一度失踪了的“八重山”,在柴三矢八的带领下,“八重山”一直尾随在南洋水师后面。北区海战打响的时候,“八重山”也曾经向南洋水师发动过进攻,但是由于天色太黑和准头太差的关系无一命中。
当然这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基于同样的理由,南洋水师也没能发现这条隐蔽的丑小鸭。而现在,“八重山”就像一只喋血的饿狼冲着“西江”号狠狠的露出了满嘴的獠牙!
在德雷尔刚放下心准备庆祝大难不死的时候,在西江号的尾部另一道绿光闪了一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眼花了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巨响冲击着“西江”号所有成员的耳膜!
一片火光!黄色的火焰在舰尾熊熊燃烧,浓重的烟柱直冲云霄。
轰隆一声,黑夜顿时像阳光下一样明亮。
雷鸣一般的气浪撕裂着德雷尔的耳膜。他被气浪震得双膝跪地,立刻他挣扎着一跃而起。“西江”号舰身像出轨的火车一样,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更糟糕的是,舰身突然倾斜,这比火焰窜上右舷更糟。他昏昏沉沉地大约估计——在几秒钟内——舰身倾斜了至少十度。鱼雷炸开的窟窿该是多么大阿!
“扶桑”号被鱼雷击中,然后被群殴沉没,这情景他是忘不了的。李俊荷的提醒也历历在目,只不过当时他被胜利和骄傲冲昏了头脑,而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减少损失!
想到这德雷尔一跃而起冲进司令塔,抓住话管大声的命令道:“全体船员,我是舰长。立刻将右舷备用炮弹全部丢入海中。再说一遍,立刻将右舷备用炮弹全部丢入海中!回话!”
传令兵拉开嗓门高声喊着,命令已听到并在执行。甲板仍在摇晃抖动。“西江”号就像撞上礁石一般,水线下的船壳上肯定被开了一个大洞。如果堵不住,船上三百多人谁都别想活着回到陆地!
德雷尔大步走出司令塔,来到右舷,扑面而来的热浪使他大吃一惊。简直像是打开了炉膛门一样,整个舰尾都是熊熊烈火,把漆黑的夜空和四周的海水照耀得一片橙红。
“全体官兵注意。我是舰长,我们右舷后部被鱼雷击中。迅速报告损伤情况。消防队和抢险队立即出动,到舰尾就位,协助控制火势,并防堵进水部位。副舰长,到舰桥坚守岗位……”
也许损管训练让水兵们觉得厌烦和无聊,但经过几个月的刻苦训练,这种训练现在却管用了。在舰桥里,传令兵都在压低嗓门转述损伤情况报告。值班军官和舵手弓着腰伏在铺有舰体线图的海图桌上标标点点。第一批的严重损伤报告是:一个螺旋桨轴停止转动,一个锅炉仓已经报销,装甲甲板和下层甲板开始大面积进水。
德雷尔一面发令,一面在考虑抢救的对策。控制火势,阻止进水,以获得时间驶回港口。刘公岛距此十几海里。早先受伤的炮舰已朝该岛方向驶去。当然德雷尔首先要做的是脱离战场,以“西江”号现在的状态是根本禁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到锅炉舱去,抢修破裂的舱壁和蒸汽管道。立刻开始抽水!要快,我们时间宝贵……”
又是一声爆炸!他脚下甲板猛地一震。在舰尾远处,救生艇的后面冒出一股又粗又黑的烟,像喷泉一般股烟柱喷上去后,再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落下的都是火都是烟,在浓烟弥漫的天幕下,矗立着一座明亮的火塔。下层甲板不断发生爆炸,溅起阵阵火花。
照这样下去,军舰支撑不了多久。眼下用抽水机抽水暂时还可以控制住。只要军舰不马上爆炸,或者遭到新的打击,只要火势能控制得住,也许有可能把“西江”号驶进港口。哪怕将他驶进浅滩,也还是值得全力予以抢救的。
消防队拖着轻便消防车和软管在滑溜的甲板上四处奔跑,在眩目的火光下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在移动,闪闪发亮的水柱激起了一团团桔红色的滚滚水气。损伤报告源源不断地报到上面的驾驶室。
尽管军舰被鱼雷击中使人心痛欲碎,一场惨剧已成定局,尽管军舰上腾起的火焰和浓烟令人毛骨悚然——眩目的火光、震耳欲聋的嘈杂喧嚷、呼号声、惊叫声、冲鼻的燃烧气味、刺眼的烟雾、不断倾斜的舰体、乌黑的海面上的恶梦般的红光——尽管处境险恶,尽管要当机立断,大胆作出决定,但德雷尔并不心慌意乱,也不垂头丧气,反而觉得自打来中国以后第一次这样浑身是劲。他要告诉世人一个真正的皇家海军军官不会畏惧所有的苦难和挑战!
大约经过了半个小时的抢救,“西江号”火势不再早先那样迅猛蔓延了,呛人的烟雾也消散了许多。但德雷尔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西江”号在不可阻止的倾斜下沉。
所有传声管都失灵了,有的被海水浸湿而接地了,有的烧掉了,有的震松了。传令兵要将每一道命令传到各战位,先要沿主甲板,通过浓烟弥漫、水污满地的通道,再下几层甲板才能传到。用这样慢的程序指挥军舰的航行令人恼火和烦躁。
此时,李俊荷正指挥救援小组,去解救被海水淹没的船舱中的士兵。受伤的士兵被安顿在最上层的甲板。观察哨被困在烈火熊熊的主桅上的战斗桅盘里,身着石棉防护衣的援救队员,身后喷射着雾蒙蒙的水珠,慢慢地爬上去,把桅盘上的观察哨救下来,免得他们被烈火活活烤死。
正前方水平线上,刘公岛就在眼前,把威海卫隐没在它的阴影里。现在“西江”号已经向右倾斜二十度,相当于一艘巡洋舰在八级大风中摇摆颠簸的倾斜度。它毫无生气地向右侧翻转。这是一场进水速度同剩余的动力机能之间的赛跑。要是损管队能在天亮前不让军舰沉没,就有可能到达刘公岛。
德雷尔正在仔细打算的时候,副舰长麦考特少校来到了他跟前,用衣袖擦着额头:“舰长,我们最好停船。”
“停船?我刚才把它拨正到航线上。”
“底舱已经全部泡在水里了,长官。”
德雷尔激动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放弃,让她随波逐流等待沉没?不!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
“不过,舰长,轮机长说,左边那根大轴也快不行了。光靠手摇水泵阻止不住进水。”
德雷尔强调道:“我知道,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
麦考特少校据理力争道:“但我认为,先生。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拯救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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