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家出来,芳菲略思索了一番,吩咐家人先不忙回家,且往萧卓萧大人家去一趟。
这个时辰,她知道萧卓必然不会在家。因此到了萧家,她也不下车进门,只让碧青去把萧家管家萧林请来说两句话。
“陆夫人有何吩咐?”
要是别人,肯定请不动萧林这位大管家的。尽管他只是个奴才,却是萧卓最得力的奴才,外头想要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
但在外人面前牛皮哄哄的萧管家,却不敢在芳菲面前露出半点倨傲之色。他很清楚这位陆夫人在自家老爷面前的分量,绝不会对芳菲有丝毫怠慢。
“萧管家辛苦了。”芳菲掀起车窗一角,对萧林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你家老爷不在家里吧?”
“是的,老爷还在衙门办公呢。”
果然和预料中的一样。芳菲点点头,对萧林说:“我家相公有些事情想和萧大人商量,但因为种种缘故,只得恳请萧大人移步到舍下来一聚了……请管家替我转告萧大人,就说我家相公明儿请他在家吃顿便饭,可好?”
萧林连连应是。他一直目送芳菲的车驾离了萧府门前,才敢转身回府。
是夜,萧卓听到管家的禀报,脸上不由得带出些惊异的神色来。
他熟悉芳菲的刑事,知道这并不是陆寒找他有事,正主儿该是芳菲才对。
若是陆寒找他,不会这么麻烦,等今晚他从衙门回来上门来就是了。
而芳菲不好在夜里登门,所以只得请他到陆家去。
芳菲很久没找过他了……会是什么事情呢?
正月十五宫宴时,朱毓昇将芳菲截到别处去的事情,萧卓并不知道。他想了又想,连带着将陆寒最近在朝中的表现也梳理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头绪,便先将此事放到一边。
但次日天一擦黑,萧卓就出现在了陆府的大门前。
早已得到吩咐的陆府家丁赶紧将这位皇帝眼前的大红人迎了进去。
“……弟妹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在陆家已经彻底清场、只剩下陆寒夫妻二人的客厅里,萧卓听芳菲把明媗的事情说了一遍,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
原来不是芳菲的事……
那就好。
“萧大哥,我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人问问……这已经入选的秀女,还能从名册上划下去吗?”
萧卓摇摇头。
“绝无可能。”
这简洁的回答,一下子就把芳菲给打懵了。难道,真的得直接去求朱毓昇下旨开恩?可是这样一来,又把明媗一家摆在了风口浪尖上……
萧卓看芳菲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忙说:“弟妹先别着急。虽说从入选名册上把她除名是不可能了,但是要让她无法正式入宫,还是大有文章可作的。”
“愿闻其详”
芳菲一听萧卓这么说,顿时有了点精神。
萧卓也不废话了,直入主题:“这事,还得皇上点头……现在所有的秀女名单,都是皇上看过了才下旨的。要是皇上本来属意这蔡小姐,钦点她入宫,那就没法子可想了。”
“如果皇上并不是非要她入宫呢?”芳菲追问道。
“若是如此,那就好办许多。秀女入宫,还得先经过宫中嬷嬷的验身,不合格的秀女,是会被送回来的。”
这个很好理解。除了要验明秀女是处子之身外,还得检查她们的身体条件,比如是否有罗圈、狐臭之类的疾病。
“只要买通这一关检查的嬷嬷,随便指点毛病,她就过不了关。”
芳菲眼睛一亮。
“哎呀,我这妹妹脸上是烫伤过的。现在虽说已经治好了,脸上抹了脂粉是根本看不出来,但若是不上脂粉的话,还是能稍微看出点儿问题。这个可以吧?”
萧卓点头应道:“脸上有疤痕,那肯定不能过关。那就连造假都不用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在朱毓昇身上。
只要萧卓能跟朱毓昇确认,到底需不需要蔡明媗进宫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往后的事就好办了。
要是别人托的事,萧卓还真不好替他办,也不敢办。试想,这是要去问皇帝——请问皇上,那个谁谁谁家的女儿,您是真的要把她纳入后宫吗?
后果不是被廷杖致死就是拖出午门斩首,总之会死得很难看。
但委托他办这事的人是芳菲,那就没问题了。
芳菲放了一半的心。她知道萧卓答应了她,就一定会找机会去办这件事……
可是……如果朱毓昇执意不放人,她该怎么办?
对于朱毓昇这次的选秀,芳菲心知肚明,他选秀的重点是在那些父亲长辈担任高官的千金们身上。明媗的父亲不是京官,本来她就不在候选范围内的——蔡夫人都说了,上京候选的这么多人家里,只有明媗被选中了。
足以证明,朱毓昇根本不在意这些低品级的外官……
那,明媗出现在秀女名单上,就很耐人寻味了。难道真是朱毓昇看上了她?
朱毓昇听萧卓说起芳菲托付的这件事情时,明显愣了一愣。
“……她说这蔡家女儿是她干妹妹,从小脸上有个烫伤的疤痕,怕是难以入宫服侍皇上,想跟皇上求个恩典。”
朱毓昇皱了皱眉头,脑子里完全没有关于这个蔡明媗的印象。
侍立一旁的惠周心中一动,低声提醒朱毓昇:“皇上,这位怕是元宵那晚,猜出了您写的那灯谜的小姐?”
惠周几乎是时刻随侍在朱毓昇身边的,元宵夜时当然也跟着朱毓昇去了紫宁宫看灯。
朱毓昇恍然大悟。
“哦,那女子是芳菲的干妹啊……”
他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了,若不是惠周说起来的话。
“她的名字不是朕添上的……朕倒是没注意。”朱毓昇也不可能去关注每一个秀女,他只会注意他需要的那些官员家的女儿们进宫了没有,至于其他被选进来的秀女,他哪能记得这么多。
“芳菲的意思,是不想她进宫?”
朱毓昇看向萧卓。
这话可不好回答。芳菲本来肯定是这个意思,但萧卓如果照直回答了,难保朱毓昇会不会生气……朕的后宫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有机会进宫居然还不想进?
“芳菲并没有这样说。只是这蔡家女儿担心自己明明有疤痕却进了宫,怕日后被治一个欺君之罪,所以……”
朱毓昇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这事,你看着办吧。”
萧卓知道,这便是答应将蔡明媗从入宫名单里划去了。
待萧卓退下之后,朱毓昇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拿起笔在书案上的素纸上随意写了几个字,喃喃自语:“你还是看到朕的灯谜了啊,芳菲。”
那素白的雪纸上,赫然是“荆芥”。
那天他本来没必要在一堆灯谜里,加一个自己出的灯谜进去的……
朱毓昇自开蒙读书后,经史都读得滚瓜烂熟,但在诗词上并没下多大功夫——应该说,是几乎没下功夫。他对于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兴趣缺缺,更多的精力都放在读史上了。
上天造人,自然不会将所有优点置于一身的。说实话,事事完美的人,那也就不是人了……当皇帝的人诗词不好,简直太正常了;诗词特别好,艺术造诣特别高的那几位,比如李璟、李煜、宋徽宗……都是一等一的昏君庸君。
诗词并不出色的朱毓昇居然会起了写灯谜的兴致,当时周围的人都惊奇得不行。皇上竟会在政务之外花费时间,真是少见。
而且,还是出了个猜药材的灯谜,更是古怪……只是也不会有人议论什么。
事实上……
朱毓昇当时只是在想,芳菲会不会在满园的灯谜中,看到自己出的这个药材灯谜呢?懂得药材的官家女眷,应该也不是那么多的……
许多年前他们躲避追兵的那一晚,芳菲便是从野地里找到了一堆荆芥捣烂了,给他糊在伤口上。
对药草一无所知的朱毓昇从此记住了“荆芥”这个药名。
那个叫蔡明媗的女子,既然和芳菲交好,当晚或许是和芳菲在一处看灯吧……自己问她懂不懂药草时,她好像是说“不太懂”?
既然如此,那这个灯谜,或许就是芳菲猜出来的……
这个设想让朱毓昇感到很高兴。
也正因为如此,他便对蔡明媗网开一面,默许萧卓去将蔡明媗除名。
明媗被送进宫的前一天,芳菲来到了愁云惨淡的蔡府。
“唉……这才几天,孩子就瘦了整整一圈……”蔡夫人也只有见了芳菲才敢露出戚容,在别人的“恭喜”面前,她也只能强颜欢笑。
芳菲安慰蔡夫人说:“再让我好好劝劝她吧,明儿就要进宫了,总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真是多得你有心了。”
蔡夫人伤感地说。
明媗的情形比芳菲上次来看她时更糟。别的不说,她原先那把乌油油的青丝已经变得有些干枯了,乱蓬蓬地梳了条辫子拖在身后。一双明眸失去了神采,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是空洞得可怕。
“明媗”
芳菲心疼极了,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看她。
她等蔡夫人离了跟前,赶紧凑到明媗耳边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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