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芳菲哭了一阵,春芽见春月捧着水盆毛巾过来了,忙劝着芳菲抹把脸定定神。

春雨想不到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春芽却能这么镇定,心里略略一惊。但目前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把芳菲安抚下来,便忙着服侍芳菲净脸。

芳菲用热巾子捂着脸,心神慢慢舒缓了一些。

温热的巾子敷在冰凉的额上,渐渐唤回了她的理智。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芳菲这样告诉自己。

“春雨。”

她轻轻唤了一声。

春雨听得芳菲像是有话要吩咐,忙应道:“奴婢在。”

“待会你帮我给唐家的老太爷带封信。”

芳菲说罢,强撑着起来走到书案前要写信。她还让春月给她下碗面条,甚至还加了一句:“下多多的臊子,再卧两个荷包蛋。快去吧。”

她看见春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像是不相信她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便说了一句:“你们放心,我会吃得饱饱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痛哭,懊悔,悲伤,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她现在还没有资格放纵自己的情绪。

关于陆寒的船出事,她现在只是听四叔转述了街上的流言。到底真相如何,需要进一步的搜集情报才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真正看到陆寒的人或尸首之前,她不会再哭了

看着春雨出去找人送信,芳菲深深吸了一口气:“春芽,过来替我穿衣梳妆”

“是。”春芽比平时还要上心了十分,忙服侍芳菲穿上一身湖水蓝的夏装。接着又把芳菲的头发打松,从头发根一直梳得通通的,挽了个油光水滑的小髻,再把剩下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从两边挽到头顶。

“姑娘,用哪根簪子?”

芳菲随手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根碧玉发簪:“就它吧。”

等芳菲刚刚梳妆完,春月捧着面上来了。芳菲吃了面净了口,再补了补唇上的胭脂,便听得春云来报说秦大老爷请她到大宅里去。

春芽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刚刚刻意打扮整齐,是早猜到大老爷会叫人来请她。

芳菲强忍着内心的躁动不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苍白。

她回头看了春芽一眼,春芽明白了芳菲的意思,忙低头轻声说:“奴婢方才什么都没听到。”

是个聪明的……芳菲略略颔首,带着她到厅上去了。

四叔过来给她报信是一回事,但让秦大老爷知道她老是跟外头通气总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才要打扮如常,不能先表露出自己早已知晓此事。

起码在面子上要过得去……尽管秦大老爷知道她私底下做了很多事,可表面上她还是要装一装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

希望秦大老爷叫她过去,会给她带来一些好消息吧

令人失望的,秦大老爷只是把刚才四叔说的情况再说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新的情报。他只说:“现在官府派官兵到江上去搜索了,这又不远,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七丫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官兵搜索……

芳菲不禁腹诽起这些官兵来。

要是他们顶用的话,何至于让这几股河盗在清江上流窜,堂而皇之的劫持了一船客人

原来只以为小艇危险,所以陆寒才选择了客船。谁知道……这些河盗竟连大船都敢打劫了。

不知唐老太爷那边又打听到什么新情况?这些年来,唐老太爷一直把芳菲当成亲孙女一般看待,对她多有照料。芳菲感激他的盛情,却不敢轻易麻烦他老人家,除非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向他求助。

当天下午,唐老太爷来了第一封信。

除了原来芳菲所知道的情况之外,还多了些新内容。一是阳城官府派出的官兵已经找到了那艘被掳劫的客船,船上所有财物被扫荡一空,有一两个船伙陈尸甲板上。但客人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二是在那船附近的水域没有捞起多少条尸首,可以肯定大部分的船客是被河盗劫走了。因为这艘船上的客人都是些商贩和学子,家里都不算太穷困,官兵估计河盗是想把这些人当做肉票勒索钱财。

“被劫走了……”

芳菲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起码就现在的情况看来,陆寒应该还没遇害。

可是第二天,情况急转直下。

官兵的船只追上了河盗的船队,双方激烈交锋后,各有损伤。

被逼急了的河盗把掳来的人质绑上甲板当做盾牌,以此震慑官兵,当下便有几个人质被河盗砍翻扔下江里去。

官兵被迫无奈,碍于河盗手中的人质,只得暂时退兵。

这消息一传到阳城,所有被劫持人质的家属都吓得面无人色,人人都害怕那被杀的是自己家的亲人。

芳菲也急得团团转,幸亏晚上唐老太爷就来了信,说那几个被杀的人都是客商,尸体已经被官兵带回来交给家属了,陆寒不在其中。

小偏院里的气氛空前紧张。

唐老太爷每来一封信,芳菲拆开后都先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才敢看下去。因为谁都不能保证,他带来的是好消息。

陆寒他们被掳劫的第三天,敬州府的官兵也随之出动增援。因为那片水域,已经接近敬州地界,而被掳劫的又是阳城出来的船只。

两股官兵合流后,想要前后夹击河盗。谁知那些河盗能够在清江上横行多时,自然有他们独到的手腕。

他们竟趁着阳城官兵和敬州官兵会合的空当,打了个时间差,凭着对河道的熟悉钻进了一片芦苇荡里,竟消失在官兵们的视线之中。

第四天,两部官兵搜索河盗不见,开始互相埋怨对方。敬州官兵埋怨阳城官兵没有先拖住敌人,阳城官兵却说敬州官兵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这片水域本来就是以前有名的“三不管”地带,现在一出事,大家都往对方身上推卸责任,反而把对敌之事抛诸脑后了。

第五天,那股河盗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无论官兵如何搜索,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河盗不见了?”

芳菲怔怔地看着那封信,不自觉地将那薄薄的信笺捏成了一团。她的心,也随之纠结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河盗船队,起码有三艘船以上。他们肯定在那芦苇荡附近有一个隐秘的巢穴,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密道和小港,所以那些傻蛋官兵才会找不到他们。

其实,能够让这股河盗势力坐大,就证明那些官兵是多么无用了。从唐老太爷的信中看到,那片水域因为是三府交界处,地形复杂,水势湍急,巡航困难,所以官兵的水军一般都不会到那里去。

这回如果河盗们挟持的仅仅是一些客商,而没有应考学子的话,官兵还不会这么积极的去追击呢。

第六天,依然没有找到河盗。敬州的官兵先打了退堂鼓,说紧紧围逼不是个办法,这样只会让河盗狗急跳墙。既然他们挟持了人质,就是为了要勒索钱财的,不如我们就坐等他们出来提交换条件吧。

由此可见敬州官兵的无能……

阳城的官兵当然不敢这么做,毕竟那些都是阳城学子,身后都有宗族势力在支持。如果他们也撂挑子不干了,回到阳城肯定会被父老乡亲们用唾沫星子淹死

可是没有了敬州官兵的协助,阳城的水军对地形极度不熟悉,也没法再继续追捕下去。

第七天,阳城官兵派出一支队伍回到阳城向知府史大人请示,他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已经整整七天了。

这七天里,陆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芳菲整个人已经熬瘦了一圈,脸上瘦得只剩一双眼睛。但她眼中的神采却并未消失,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着她一定不能够倒下,那就是——她一定要看到陆寒,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第八天,史知府终于做出了决定——听从敬州官兵的意见,撤围。在芦苇荡附近等待河盗主动出来换人……

在史知府认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谁也不知道把河盗逼急了他们会不会将人质全部杀光。

他已经被围在府衙里的人质家属们搞得焦头烂额,所有的决定,都必须将人质的安危放在首位,而剿匪则只能靠后。

于是现在,大家都只剩下了等待。

等,等河盗提出换人。

但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船上的人质,又等不等得起?

第八天的午后,当唐老太爷将史知府的决定送到芳菲手上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不知道那些被掳劫的人质的家人会怎么做,可是等待,绝不是她行事的风格

“春雨,让人去租马车,我要出门”

春雨领命而去。

芳菲做到梳妆台前,拿出她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梳妆台里的一个带锁抽屉。

她把里头一只小小的漆盒抓在手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陆哥哥……希望你还平安

(芳菲到底想干什么呢……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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