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自己是克夫的命,接连克死了两任丈夫,况且本就是愚昧妇孺,对命理一说自然十分相信。
况且她一辈子都活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礼教下,若跟她说,成亲最重要的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说不定就被她视为离经叛道的放荡女子,金秀玉才不想跟她生这样的纠结。
“哪有这么快呢,倒是婶子你,家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吧?秀才先生哪日娶亲,哪日去给丈母娘送五抬蜡烛呀?”
果然,一说到王秀才的婚事,王婶立马就转移了心思。
“快了快了,正日子定的是七月初三。你小小年纪,懂得倒也不少,居然还晓得五抬蜡烛。”
王婶亲昵地点了点金秀玉的鼻头。
金秀玉轻轻咬着下唇,拿手指点在嘴边,略为羞赧地笑道:“婶子,我可不晓得五抬蜡烛究竟是什么名堂呢,你跟我说说呀!”
王婶失笑道:“这五抬蜡烛,就是咱们淮安成亲的风俗,老祖宗传下来的。五抬蜡烛,意为五代同堂,代表着吉祥如意阖家安康。你既然送了东西过来,自然也该知道,这五抬蜡烛,是足斤一对,行斤一对,半斤一对,大四两一对,小四两一对。新婚之日,新郎的迎亲礼中,给女方娘家的一套五抬蜡烛是绝不可少的。若是新娘有兄弟的,每个舅爷还应得一对足斤。”
“我晓得了,秀才先生在岳丈家有个舅爷,婶子一定是想让先生这个女婿更讨岳丈一家的欢心,干脆便定了两套五抬蜡烛,岳丈一套,舅爷一套,我说的可对?”
王婶笑眯眯地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夸了一声聪明。
若非金老六就是蜡烛匠,家里做的就是蜡烛生意,单是王婶说的各种蜡烛名字,就已经能让金秀玉头疼了。
蜡烛的名称规格,是按大小重量不同分类的。
足斤,就是一对蜡烛刚好一斤重。
行斤,是名义上的一对一斤,实际上是不足秤的,一般是八两的样子。
半斤,就是一对蜡烛重半斤。
大四两,是寻常人家平日使用最多的蜡烛,一般的灯笼,比如气死风灯里面点的就是大四两。
小四两,又有个别名叫做送嫁蜡烛,这个跟大允朝送嫁的风俗有关。凡是姑娘出嫁,亲近的闺中姐妹,都要人人手持蜡烛,送亲送到百步外,于是这个蜡烛就叫送嫁蜡烛,或者也叫百步蜡烛。
金秀玉跟王婶说了会子话,便从王家学馆回到了金家。
跟所有淮安的普通人家一样,金家小院的院子里也打了一口井,作为日常生活所用,井边上一棵枇杷树,树上的枇杷早已被金沐生摘光,如今是光秃秃只剩叶子。
住金玉巷的都是升斗小民平头百姓,金家也一样,都是寸工度日。
金老六是个蜡烛匠,有一手制作蜡烛的好手艺,金家平日制作的蜡烛,都批给东市的三水纸马铺出售。由于金家出品的蜡烛,芯骨优质,油脂均匀,品相精致优美,在淮安城里十分出名,因此生意一直不断,金家的小日子便过得也还不错。
这套小院是祖传下来的,中间正房是堂屋,东西厢各有两间屋子。西厢的两间,分别是金秀玉和金沐生住着。东厢两间屋子,靠里的是夫妻二人住的房间,靠外的则是厨房。
按理说,正经房子是不会拿来做厨房的,不过金家靠制蜡烛为生,厨房又兼了制作蜡烛的功用,便比别家的厨房显得更加宽敞了些。
堂屋两边的耳房,靠近东厢的是茅房;靠近西厢的原来是闲置的杂物房,但是三年前金秀玉要求把这件耳房改成沐浴的浴室。金老六夫妻也觉得,从前各人洗澡都要将澡盆搬来搬去,甚是麻烦,反正这间耳房空着,改成专门的浴室,也比较方便,便应了女儿的要求。当日金老六一个人花了一天工夫便完成了改建工作,将澡盆搬到了耳房里。
另外,大门两侧,还各有一间倒座房,目前都是空着。
全家人住的宽敞,不缺吃不缺穿,不敢跟大富人家相比,小日子却也过得安乐。
金林氏嫁给金老六十几年,夫妻一直互敬互爱,膝下一对儿女,金秀玉是姐姐,小名叫豆儿,除了金家二老,街坊邻居中熟悉的长辈也都是叫她小名;弟弟金沐生,比她小七岁,今年年初开始上王家学馆念书。
金老六本身是个升斗小民,但祖上却是出过秀才中过举人的,也有那么点书香传家的意思,只不过到了金老六的父辈便没落了。然而即便是没落了,金老六小时候却是上过学堂读过书的,比起一般手艺匠人,肚子里的墨水多了不是一点半点,尤其画得一手好丹青,描得好花鸟。
正因为有这绘画的技艺,金家是淮安城里独一号能够做龙凤烛的。每一对龙凤烛都是金老六亲笔描绘,活灵活现,备受顾客喜爱。
淮安城里,凡是龙凤烛,必定是金家出品。
站在枇杷树下,环顾这个小院,金秀玉突然有一些神思恍惚。
如果不是因为三年前的奇遇,她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一个蜡烛匠的女儿,竟然会每天宅在家里帮助父母制作蜡烛,竟然会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被母亲逼着嫁人。
在这具名为金秀玉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缕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三年前她来到这个时空,身处的这个大允朝并不是她过去所熟知的古代,历史似乎从唐朝以后就走向了另一条路。
三年的时间,她从十二岁长到十五岁,早已融入了这个时代,融入了这个家,偶尔回想起前生,感觉就像做了一场繁华旧梦。
如今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安静平凡,偶尔有些小波浪。
这种安详,既让她觉得安心,又让她觉得茫然。
前生的她,生活在女人也要打拼的世界;而今生,她变成了传说中的三等人,等吃,等嫁,等死。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能够活成什么样,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总仿佛还隐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嘭嘭嘭”,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散到千里之外的思绪。
“谁呀?来了!”
她快步走到门口,刚拉开院门,一股甜腻的香风扑面而来,差点把她冲了一跟头。
紧跟着香风扑过来的,是一张即使涂满白粉也遮不住核桃纹的老脸,咧着鲜红的嘴向她露出一口七颠八倒的黄板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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