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活着,且有机会痊愈。
麻醉刚过,她就要求去看自己父母。
陈爱国医生喝斥她:“七痨八伤,还敢到处乱走?乖乖等上两个小时,他们会来看你。”原来还在昏睡时,父母就已经来看过两次。如果不是医院不允许,他们会在病房附设的客房里留宿。
成诺只得等待。
全身上下正痛得难耐,房门打开,两位老人走了进来,面色红润,步履稳定,只是手臂额头处不免包裹着绷带纱布,成诺母亲头发被剃去很大一片,纱布边缘看得到青白头皮与敷药——他们所遭受的嘶咬并不如成诺那样严重,但也皮开肉绽,而且三色豺的牙齿上有剧毒病菌,需要进行深层清理消毒,吃的苦头只怕也是不小。
成诺顿时忘记疼痛,那只完好的眼睛周遭一热,眼泪便已流了下来,终究还是连累了他们。
母亲走过来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天上飞蜈蚣,地上独眼龙。”
成诺想要抬手抚摸她的伤口,但右臂被固定住,左手上插着管子,动弹不得,只好殷切地以目光示意。
父亲看到她盯住母亲头部:“不怕不怕,医生说过,不过两三个星期就能恢复如初,但可能有些地方会长不出头发——唉,你母亲早就想要一顶假发,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这次可以说是如愿以偿。”又举起缠满纱布的双手:“医护人员周到无比,我从两岁起就再也没有试过被人喂食,服侍着穿衣,上厕所,没想到今天全部享受到。”他坐到成诺床边,笨拙地握住她的手:“囡囡要不要吃罐头?黄桃,荔枝还是菠萝,我们不能出去,但可以叫人去买。”
成诺小时候生病,最爱吃罐头,有时候感冒发烧只需要吃上半听罐头就好,作用胜过阿司匹林——自成诺成年后,父亲就很少与她这样亲密,暖意直接从那只粗糙宽厚的大手上传来。
“我们已作过全身检查,囡囡,我们身体健康,这次不过是略略受惊,些许皮肉伤,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我们能够继续陪你五十年。”
成诺母亲看到女儿眼睛放出喜悦光芒,不由得哽咽,她怕孩子担心事,连忙站起身来,假意观察滴注情况。
也许是药水中含有安定成分,成诺感到睡意上冲,落入黑暗前突然想到,父母有没有看到她变化?嗄,有没有?
或许没有,但更多可能有,但他们一字不提。他们仍然爱她如珍如宝。
她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门外两位老人头挨头,窃窃私语。
“看到了没有?”
“早就知道,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神骏健壮,勇猛敏捷,翼羽闪耀着金属光泽,如铁打钢铸,我从未见到过如此遒劲美丽的飞禽。”
“唏,那是我们女儿。”
“无论是人是鹰,都足够出色。”
沉默片刻。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也许会拒绝组织要求。”
“假如那样,我们将不能结婚,成诺不会出生。”
“我深深懊悔。她如今吃辛吃苦,竟然大半都在她的变异身份上。”
“不,她生来性情豪爽,热心慷慨,嫉恶如仇,即便没有国家支持,她也会尝试为朋友讨回公道。”
“施内克呢?”
“他和囡囡都会找到更好对象。”
一阵叹息。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
三个月后,成诺基本恢复原状,但她被告知,暂时不能离开医院。
奇怪的是这个结果并未令她太过意外。
“有些人憎恶我们,他们认为我们的存在是种错误。”
像x战警中的史提克将军,他愿所有的变种人统统死光,最好挫骨扬灰,送上宇宙飞船载至遥远的黑洞丢弃,免得污染现存仅有的纯洁人类。
“他们与你有过接触。”
成诺点头,不错,看似诚恳温柔,稳固可靠,次次都在成诺最脆弱或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担任耳报鬼,守护神,样样为她考量,是成诺基因中属于蛇雕的那部分救了她。
她本能地警戒与逃避他们。
“他们原本想从你这里入手——起初她们想要的证明是施内克。”
如果成诺是个胆小怯懦,容易轻信的普通女子,他们很有可能成功,不是人人都能轻易接受亲密伴侣有着獠牙,鳞片,尾巴,冰冷血液——一千多年前便有例证,那个可怜的变异人叫做白素贞。
“然后是你令他们看到希望。”
所以才会泄漏情报,他们希望她心碎疯狂,失去理智。
“他们要证明什么?”
“变异人种充满危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认定走兽凶禽的野性本能会在变异人类的血管骨髓中不断奔腾呼号,总有一天,它们会脱出控制,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为非作歹,残害正常人类。
“现在他们已经得到证明。”
敬三色将最好的证据交到他们手中,她有着野兽的凶残与人类的智慧,最重要的,她吞噬了不止一个普通人,且毫无悔恨之心,甚至以此为豪,若有可能,她会再次犯罪,她业已成为黑暗的象征。
“我以为他们会乘此机会将我们关进监牢。”更坏一点,所有变异人种遭到抹杀。
“他们是有这个想法。”
“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主意。”
陈爱国医生突然微带笑意:“敬三色已死,他们无法确定她是否作了临终忏悔。”面容恢复沉静:“他们的说辞没有得到完全采信,但上面认为我们应该更加保守——这次你在公开场合变化,目睹者数量近百,后续处理工作异常繁琐漫长——因此,所有变异人员被勒令按区域监视居住,以免造成更大影响。”
成诺低下头,这确实是她的错,但情况紧急,即便是在八千人体育馆里她也不会稍作犹豫。
不晓得他们会用什么办法来解决目击者。
像黑超特警那样,戴上墨镜,召集所有人往一个方向看,红光一闪,人们立刻失去当时记忆?
“我记得监视居住不会超过六个月。”成诺握住自己双手:“我何时可以得回自由?”
“这个新年也许可以,但成诺,你要做好准备,监视居住可能会持续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一日,一周,一年,一生?”
“谁能知明日事?”陈爱国医生伸手抚摸成诺头发:“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保证你们以及家人生命安全以及最大限度的自由。”
成诺已经笑不出来。
“很多新朋友会在这里与你们会合,成诺,你与施内克可以说是年纪最长,变化情况也最为稳定的几人之一,我希望你们能够设法让他们安定下来,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要求。”
竟然还要做事。也好,成诺至怕无所事事,太空闲,不免多想,会烧坏大脑。
但等等,她听到什么,“很多”新朋友?成诺惊讶地抬起眼睛:“多少人?”
“一百零六个。”好家伙,连上她和施内克就是一百零八条好汉。
“全国?”
“不,本市。”
本市常住人口仅三十万。
“陈医生,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请说。”
成诺先要做一个深呼吸。
“我们的变异,究竟是天灾?还是**?”
陈爱国医生沉默,良久才谴责般轻轻说:“为何不说是馈赠?”
成诺向她展示伤口。
“以后你会懂得这有多么珍贵。”
“我希望能够立刻得到答案。”成诺说:“我已受够一团糊,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
“有碍保密条例。”
“请申请,我已是笼中鸟,网中鱼,俎上肉,还有什么不能知道?”
“那么好,但请记住,只能听,不能说。”
“可需牢不可破咒?”
“我相信你能够自律。”
有这么数秒钟,成诺几乎想要放弃。
“请说。”
“四十年前,国家得到一份资料,来自于首位荣获诺贝尔生物学奖的华裔生物学家。”陈爱国医生说出一个名字。
成诺点头,她中学的生物实验楼以这位科学家的名字命名。
“他所在的研究所,以合成生物研究闻名世界——合成生物,被定义为基于系统生物学原理的基因工程——狭义点来说,体外重组DNA技术去获得新的重组基因;广义点,则指按人们意愿设计,通过改造基因或基因组而改变生物的遗传特性。详细的我不再多说,但你应该晓得,那份获得了诺贝尔奖的研究成果,乃是一只会自动发出荧光的小白鼠。”
“便于人们在黑夜中寻找宠物。”成诺喃喃道。
陈爱国医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他们将长肉基因与含有绿色荧光蛋白基因片断结合,注射进公鼠睾/丸,生下的幼鼠在荧光灯照射下会发出绿光。”
“我们则发生变异。”
“所有受试验人员均属自愿。”
“呵,自愿。”但一定会得到他们所要的报偿。
“国家对他们绝无亏欠。”果然。
“为什么要这么做?国家马戏团人员紧缺?”
“怎么会?一切都是为了地球。”
“伟大。”
“现在地球上人类已经超过六十亿,七十亿迫在眉睫,八十亿指日可待,而科学家研究证明,地球最多容纳150亿人口——污染严重,物资匮乏,物种灭绝,灾祸频频——减少人类大概是唯一的办法。”
“我不相信!”
“你们只是前锋,如果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可行,我们将会大面积铺开——只是注射一段DNA,乙级医院就可胜任。”
“不可能!”
成诺冷静下来:“这决不是理由,我们早就开始计划生育。”
“人口基数在这里,除非绝育,否则想要控制人口增长,绝无可能。”陈爱国医生微笑:“何况这大概是最为彻底的环保方式,你见过一只蛇雕需要头等舱座位?抑是一条蟒蛇居所需设置空调冰箱?”
“我必须将智商下降至七岁以下才能相信这个理由。”
“完全不必如此苛刻,”陈爱国医生说:“不知多少人相信各国努力发展核能是为了民生大计。”
她突然向成诺眨眨眼睛。
呵,成诺明白。
到此为止。
或许有更为真实可信的理由,但这显然已经超越成诺所能掌握的范畴。
陈爱国医生向前倾身,她握住成诺双手。
“我很喜爱你,成诺,但很多时候,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盯住成诺双眼。
“成诺,你的身体近日可望痊愈,身体健康,衣食无忧,父母双全,有光辉前程与美好未来等待着你,经过这次,你的道路上不会再有荆棘——过去不可挽回,也不可改变,何必如此孜孜求求,苦苦追索?”
“你在恐惧逃避什么?”
“看看身边罢,免得错过美好风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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