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什么,现今社会女性都已懂得,痛哭流涕,大叫大嚷,不论青红皂白急不可待将所有事情赤/裸裸揭出来向众人呈现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只有这些?
“国家对变异人员的保护,可到什么程度?”
陈爱国女士微微一笑:“只要合情合理合法,国家都会尽量满足。”
成诺吐一口气,能够得到这个答案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
费费的情况不是很好,她维持着鲛人状态已有两天三夜。
作为同类的成诺十分明白,变异同样需要耗费大量体力,她的蛇雕状态至多也只能维持那么久,超过这个时间,便会自动恢复原有人型。
强迫回复时,比平常更痛,更累,事后更虚弱。
“她是不是不懂得如何还原?”
也许,但更有可能,她觉得做一条鱼比做一个人好。
“成诺小姐,或许你可以帮助她。”费费的主治医生与成诺不同,他是男性,年轻,英俊,高大。
“我该怎么做?”
“走到她身边去,和她说话,抚摸她。但要小心,她的牙齿指甲与皮肤都相当危险。”
成诺微微一笑,她已经看到医生手背上有新鲜伤痕。
她的笑容在看到费费时消失,成诺在黑镜头图集中看到过非洲饥民照片,费费不遑多让,骨头几乎要从皮肤中戳出来,鼻子尖细,眼睛既圆又大,下巴像锥子。
回到一年前,体重一百二十斤的费费会愿意用三分之一财产换取这等曼妙身材。
可否说这便是乌云边镶嵌的那道银边?成诺站到如同一个大浴缸的病床边,费费的手漂浮在水面,不过短短几十个小时,指甲已长得老长,末端尖锐,略略弯曲。头发有以往的三倍之多之长,似深蓝色海藻,占据水中大半空间——那位深受成诺喜爱的大家经常描写少女头发如海藻或是头发中有海藻气味,但大概没有哪个女主人公能比费费更传神。走近的成诺甚至可以嗅到浓烈的鱼腥味,手指伸入头发,发丝间有滑腻黏液。
费费看见她,翕动嘴唇,想要说话。但这副精妙的新身体并不听从主人命令,她的舌头不住撞到那一列列雪白獠牙,血肉模糊,喉间徒劳地发出呜鲁厄啊声。
成诺立刻移动手掌,覆住她下半张面孔。费费挣扎一下,双手抬起,握住朋友手臂,薄薄的指甲锋利异常,像刀锋紧贴皮肤。
假如劳智美混蛋在这里,无需成诺用头发换来匕首,费费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取他狗头。
成诺抚摸她额头,眼睛,“蠢,蠢无可蠢。”一面批评,一面忍不住眼睛发热,泪水自眼眶中溢出,沿着面颊掉进水中。
一滴眼泪落在费费手上,她露出惊惧神情,像是被灼伤。
“快快回来。”
费费在她的手掌下闭上眼睛,她的皮肤开始变得光滑。
周围传来放松的叹息声,一个人的声音或许不会那么明显,但十几个人同时动作,在静谧的房间里必定会留下痕迹。
值得感谢的是他们没有举起双手互相拍击或是鼓掌欢呼。
紧接着便是一番忙碌。
人类自然不能生活在水里,而且现在他们才能为费费输血,动手术。之前为什么不?谁能检验得出一条鱼的血型?即便检验得出,谁又能担保鲛人的血能与人类的相溶?还有麻醉剂呢?身体构造呢?
不要说鲛人中也有个人字,黑猩猩和人类基因相同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七,但谁敢将两者相提并论?
对着自己,费费着实残忍,手腕肌肉、筋腱、血管神经全部切断,显微手术直做到晚间两点。
施内克先生赶过来陪伴。
几乎没有交谈,但足以令人温暖。
这样的温暖在冰冷空洞的走廊里显得尤为可贵,成诺心中眷恋无比,但她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是她先离开,怎么能依旧抓住施内克不放。说不定再过三五个月他就是别人的男友或丈夫。
昨天的事情已是莫大失误。可不能将错就错,养成坏习惯。
施内克不说话,面色灰败,“真的没有机会?”
成诺狠下心来点头。
施内克先生苦笑:“我嫉妒费费。”
“怎么一样?”成诺冷酷地说:“她陪伴我三十年,时间几乎与我父母一样长。”
“后三十年我会陪伴你。”
“切勿让主观情绪掌控客观事实。”换头,后悔药,时间倒转,脱胎换骨,迄今仍属想象,所以她与施内克先生的关系,也只能到此为止。
“回去吧。”她推他离开:“明天还要上班。”
这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
一床白布蒙在绿色的推床上,费费的头只露出一点点。为防万一,医生使用的是局部神经阻断麻醉,效果仅在手腕及手肘部位,灯光改变,她有所觉,勉强睁开眼睛。善解人意的护士略作停顿,成诺双手抓住床边护栏,担忧地望去,可怜的费费脸色重新变得如黄姜一般。
费费转动眼珠,看见成诺与她身后的施内克先生,忽地扯出一个笑容。
“天啊。”她说,声音微弱,但吐词清晰,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太好了,成诺,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你们要分手,而劳智美不允许我和一个离婚妇人在一起,”她急急说,像是随时会有人来打断:“我不得不和你暂时断绝关系,呵,成诺,我感到内疚,而且一直心慌慌,但劳智美……你知道劳智美的脾气,我只好慢慢来——我这样迁就他,样样满足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厌倦我,憎恨我,他拿走我的一切,然后抛弃了我。”她声音低下去,充满迷惑:“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原来只是一场噩梦,唉,太真实了,我在梦中失去一切,我要到现在才能明白过来。”
“成诺,”她说:“我的婚纱已经做好了,明天你记得陪我去试穿,另外提醒我,酒席中主桌必须摆放金箔玫瑰,还有,每桌增加两道菜,竹笙鸡丝鱼翅盅和原只廿八头中东干鲍。”
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成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施内克送她返回父母家。
“从明天起,我会有段时间不在本地。”他按一按成诺头顶,“你要小心,好好保护自己。”
***
第二天成诺到公司去头一件事情就是递上辞呈。
Boss大惊失色,只差没有牵着成诺的衣角苦苦哀求,在他的口中,成诺英明神武,高瞻远瞩,才华盖世,十全十美,公司失去她简直就是失去一根最为紧要的擎天巨柱。
大概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成诺知道,公司最近得到几份合同,几乎都与政府有关,利润极高,风险极低。如她不在这里,公司今后可能再也接不到这样甜蜜的馅饼。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薪水停发,职位保留。
她的名牌依然光灿灿地摆在那张乌黑的大办公桌上,成诺不记得自己是否有在上面坐满过一星期。
简直可以被选为最差员工NO.1.
既然已经半离职,公司的车子与司机自然也不能继续用下去,但一出门,还是能看到那部讨人喜欢的银灰色别克商务车。
还有那似乎永远笑眯眯,懒洋洋的司机,见到成诺,他竖起一根手指:“跟人,不跟事。”
好不好?当然好,看来这位仁兄的职称决不止司机这一种,成诺出门时可以放下一点心。
“去哪里?”
成诺颇踌躇了一会,去哪里?费费显然在劳智美那里吃了大亏,但事情究竟如何,她从头到尾一无所知,茫茫然,乱昏昏,面前一团乱麻,从哪里择出开头都不晓得。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去问费费。
但费费只记得她将与劳智美先生结婚,她顽固地忘记一切令她伤心的事与人。
成诺试过联系劳智美,这次他连家里的电话都换了。
这种方法,对付做了三十年守法公民的成诺确实有效。成诺甚至鼓不起勇气到他公司门口堵截——比起冷言冷语,拳脚白眼,成诺更怕有人以为她和劳智美有关系,成诺宁可去生吃一碟蟑螂。
她坐在后座发呆,傻乎乎,后视镜里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少了好几岁,司机笑了出来,从外套口袋里找出一张名片交给成诺。
成诺接过来,上面白地黑字,“无所商务调查有限公司”。
无所不知。
“商务?”
“世界上什么事情摆脱得了商字?”只要价钱足够,牛仔裤也能和著名高等学府搭上关系,何况所谓调查公司原本就是边缘行业?只不过商务类调查是调查行业讫今为止唯一真正的合法身份,也将是调查行业的最终发展方向。但必要时刻,还是要放下身价,多做些利润丰厚的经营民事类调查,好养家糊口,站稳脚跟,广招英才,继续拓展壮大,直至顶峰。
更多可能来自于上面的授意。
既然成诺决心要管,不如给她一条有力臂膀,免得她乱撞乱跑,一样要收拾善后,反而麻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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