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好春
“师傅,你瞧你瞧。”

人未到、声先至,女娃儿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精神百倍。

年永春微乎其微地牵唇,在某个孩童交来的书道作业上,以朱砂笔圈出几个佳处。

放下红笔后,他从容抬头,恰见那小姑娘奔过宽广的前院,像猴儿似地跳进学堂里,把闪闪发亮的一物递到他眼下。

“师傅,你瞧!”

她从来不用“您”这个尊称,因为师傅实在太年轻了,害她叫不出口。

“很漂亮对不对?呵呵呵……这是阿爹请东街的张老铁替我打造的耶,质地坚硬,挥动起来会有很美的金光喔,好像某个伟人要出世。呵呵,师傅要不要握握看?”她得意地献宝,硬将东西塞进他手里。

年永春被动地轻轻握住,这是一对八角铜锤,灿光流转,通体浑亮,八个角抓得极为精准,加上握柄约莫有二十二寸长。

对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而言,这对兵器未免过重、过长了些,但,金宝儿自然不在此限。

“是很漂亮。”略略沉吟,他将兵器物归原主,一些话没打算问,知道她待会儿自然要主动对他说明。

她那憨直性子,很难憋住话的。

今儿个正值春分,只上了半天课,学堂里就他们两个。

笑嘻嘻地接过铜锤,窦金宝跳开一大步,虎虎生风地挥动招式,边道著──

“师傅,我告诉你喔,这是金宝儿的贴身兵器啰!呵呵……咱儿家大姊使长剑,二姊练的是鸳鸯刀,三姊的九节鞭又毒又辣,阿紫有一柄薄刃刚刀,阿男特别喜欢长长的东西,她的长枪和棍法练得好有火喉,咱儿也想练一件合适的兵器,师傅,金宝儿和八角铜锤是不是好登对?!”一招当头裹脑,双锤收势,她又像猴儿般跳到他身边。

年永春温和笑著,淡淡颔首。

她冲著他咧嘴,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

“师傅师傅,我告诉你喔──”她总有许多事要告诉他,“咱儿本来想选狼牙棒,可是狼牙棒尖尖的地方太多啦,得时时提在手中,不能扎在腰间,太不方便了。后来又想选流星锤,可是那颗锤子像流星一样飞来飞去,好难控制,八成只有三姊能练。呵呵呵,还是把铜锤插在握柄上干脆,像筷子上插著肉丸子,美观又实用哩。”

年永春好看的唇角扬得更高了,遇上这个孩子,很难不被她逗笑。

取来纸镇将一叠尚未批改的作业压住,他立起身躯,温言道:“去洗把脸吧。”

“是!”窦金宝头使劲儿一点。

洗完脸,自然有点心等著她,呵!

这习惯也不知是从哪个时候养成的──

上课,她自然往学堂里跑;不上课,她也要往学堂里钻,师傅总孤孤单单的一个,半个亲人也没有。所以她想,要多来探望师傅,缠著他说话、逗他发笑,顺便也陪他喝茶、吃点心啰。

窗旁放置一个脸盆架,她将两根八角铜锤往腰间一扎,“咚”地跳到架子前,捧起水便猛往脸上泼。

唔,连水也有师傅的味道,她不自觉又多泼了好几回。

“擦一擦。”男子舒朗的声音响起,一块帕子落在她头上。

她习惯性咧嘴,毫不在意地将唇上的水珠抿进嘴里,抓起那块布用力地擦啊擦啊──

唔,连手帕也这么好闻,能不能占为已有啊?

“唉,你要擦到哪个时候?”年永春硬是将那块帕子自她脸上抽掉,随意地丢在架子旁。

“师傅,金宝儿帮你洗。”帕子帕子,师傅的手帕耶,若能得到手,她每晚就能将它盖在脸上睡觉,时时闻著他身上的味道,就好像师傅也陪她-块儿上床……

咦?!这样会不会怪怪的?!

“不需要。”他按住她的肩胛示意她坐下,此时桌面上那叠学生的作业已被移开,摆上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

窦金宝仍不死心,眼角余光还在那块帕子上兜转,有点谄媚的开口──

“有事弟子眼其劳呀师傅,我常帮咱们家云姨洗香帕,洗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把你的手帕儿弄坏的。”只是会暗渡陈仓,使上一招狸猫换太子。

他挑眉,不明白她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要洗那块布。

“先把这些东西解决。”没理会她“渴望”的眼神,他迳自将三层食盒分别摊开,眉心无奈地微微皱折。

“哇──珍香楼的招牌点心耶!”

食盒里,豆沙包、莲蓉包、三色糕、桂花冻、春雨虾饺、龙凤银丝卷……满满、满满的三大层。

窦金宝瞪大眼,有些兴奋过了头,竟尔双颊生晕。

“师傅,今天怎么吃得特别好呀?!”

其实他也不想,但春分也算是个节日,一到节日,总有七、八位学童的爹娘会送礼过来,任凭他如何推辞,对方硬是丢下东西便走。

“不是要弟子服其劳吗?帮师傅把这些东西吃了。”

“有酒肆,先生馔。师傅先吃。”这两年来,多少学会几句文言卖弄,不过她还是叮咛:“呵呵呵,也别太勉强啊,八分饱刚刚好,师傅若是吃不完,全交给金宝儿解决。”

“师傅用过午饭,还不饿。点心刚出炉才好吃,放久就失味了。”他不喜甜食点心,但人家送这三层美食过来,盛意拳拳教他无法回绝,而这些点心又经不起久放,若金宝儿没来,他还真伤脑筋。

“不会失味、不会失味,放坏了岂下暴殄天物?我吃!师傅……”忽地,她无辜眨眼,放低语气,“待会儿金宝儿可以帮师傅洗手帕吗?”唉,依旧念念不忘。

他揉揉她的发顶,笑道:“吃完了,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她食量大,三层点心差不多只能将她的胃塞个七分饱吧。

“呵呵呵,师傅,你真好!”

苹果脸开心绽笑,有得吃又有得拿,小金宝何所求也?二话不说,大咬一口莲蓉包,丰富的馅料塞满嘴,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唔,好奸吃喔师傅……”难免口齿不清,她奋力嚼著,一口接一口,“……每回经过大街的珍香楼,里头部飘出好香好香的气味儿,金宝儿常常想拿块饼坐在他们门口的台阶上,一边闻著香气,一边大口嚼饼,再发挥点儿想像力,呵呵,就挺像在吃各武各样的点心耶……

“唔,云姨都说,珍香楼的点心没她做得好吃,可明明人家的比较好吃哩。但不能说、不能说喔,不然云姨会用裙里腿踢人,很痛耶……嗯,这银丝卷真香,师傅也来一口啊?”

一些事情习惯就成自然,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看她吃东西竟成了一种享受。摇了摇头,扬动唇角,他将一杯茶推向她。

“慢慢吃,别噎著了。”

了口茶,她继续进攻下一盘。唔,好吃好吃,若天天有这等口福不知多好哩。“师傅,你待金宝儿真好,呜……”

“忘了告诉你,这些点心是你家云姨送的。”

啥儿?!

“喔,对了,还有五坛佳酿。”

嗄?!佳酿?!

佳,美也:酿,酒也。

圆眸陡亮,窦金宝豪气干云地拍著胸脯。

“师傅别怕,咱儿顺道帮你把美酒给解决啦!”

快快!要迟到啦!

昨儿个窦金宝和师傅“互换”帕子,上榻就寝时忍不住又拿出来闻了闻,这一闻,她果真睡得好安稳,事实上……是睡得太安稳了。

“呜,快快,太阳快爬到头顶啰。”

一阵风似地卷过九江大街,闪过迎面而来的人潮,脚步一头,差些冲过头了,她赶紧煞住身子,硬是扭腰一旋,转进九弯十八拐的巷弄中,里头静谧谧的,跟大街上喧嚣的景况简直是天坏之别。

快快!

她才刚刚提气跑了一小段,尚未转弯,就听见有人对话,是年纪同自个儿差不多的男孩子,其中还夹杂著哭音。

“……呜,我真的没钱了,是真的,你们不要这样……”

“哼!你上回也说没钱没镘,还不是把铜板藏在鞋里,来!把他的鞋给我脱了!”

“是,老大!”约莫有三、四个人同时应声。

跟著,是一阵扭斗声响,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只听见那男孩边哭边嚷──

“那是我娘给我缝的鞋,你们还来!还来啦!”

“把裤子也给扯下,看他要鞋子还是要裤子?!哇哈哈哈哈──”小霸王就该有小霸王的模样。

喝!大欺小、众凌寡?!

“把鞋还给虎子!”窦金宝猛地跳了出来,双臂支腰,吼声颇得窦大海真传,响亮亮地在暗巷里回荡。

“宝大!”虎子欣喜大嚷,两个黑眼圈像四川熊猫,还挂著两管鼻涕,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我要上学堂,他们不让我过去,把我堵在这儿,还抢我的铜板和鞋子。”

“过来,站到咱儿后头去。”她眯起眼,摸摸腰间,才记起今早太匆忙,把八角铜锤丢在房里。

不过不打紧,想她金宝儿何许人也?赤手空拳对付眼前这几个高头大马的不良小少年自是游刀有余、易如反掌、比解决三层点心还简单。咕咕……唔,肚子饿了,是啊!她还没吃早饭呢。

虎子赤著脚踉踉跄跄地跑向她,有金宝儿壮胆,他冲著那四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撂狠话──

“朱大常你完了,我老大救我来啦,我不怕你,一点也不怕!”

显然,眼前这四个小少年便是由中间那位又胖又壮的朱大常领军,他粗短的眉一挑,倒三角的眼轻蔑地在窦金宝身上兜转。

“你老大?!呵,认个小娘儿们当老大,你还真出息!”

但这小娘儿长得还真亮眼,虽说胸脯还没怎么发育、腰肢合掌可握、脸蛋红扑扑、五官圆润圆润的,呵,亲她一口肯定不错。

“你混哪儿的?”朱大常抠抠三层下巴,一个眼神,其他三名小少年已迅速将窦金宝和虎子包抄,堵住前后路。

“永春学堂。”大眼眨了眨,她好整以暇地卷起袖子。

“宝、宝大,你小心……”矮她一个头的虎子见他们步步逼近,吓得微微发颤。

窦金宝干脆将他推到墙边,自己则挡在前头。

“那你又是混哪里的?”敢动她窦金宝“罩”的人?好大的猪瞻!

窦金宝似乎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因为那些小少年全哈哈大笑起来。

堵在左手边的那个雀斑男夸张地捧著肚子,硬是挤出话来──

“老大,她、她她竟然不知道你是谁耶?九江的‘威武大武馆’、神力小天王朱大常脚一跺,地都要震个三天三夜,这小娘儿还问老大您混哪里?哇哈哈哈哈──你外地来的呀?!还不过来磕头叫声老大!”

窦金宝眼珠子黑溜溜地转了圈,似乎有些印象。

威武大武馆……唔,听过听过,在九江上名声好大,可惜不怎么香。

神力小天王吗?呵呵,那今天是王见王、硬碰硬了,她神力小煞星正式在此挑战。

“老大只能有一个。”她灿然咧闲嘴,比出食指,笑容眩得人睁不开眼。

“当……当然。”朱大常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简直莫名其妙、诡怪到了姥姥家,他心脏大抽三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大,我怎么觉得她、她看起来有点面熟?您觉不觉得呀……”

堵在右前方的月脸男脸色白了白,吞著口水继续道下──

“上回有信众送了两只四百斤石狮到郊外的法源寺去,结果还没出城门,运送的车子就被压断轮轴,石狮子滚了下来直接挡在大街上,众人莫可奈何,后来……嗯……后来不是被个小姑娘一手一只给拎列城门外去?老大,她、她和那个四海窦六是不是有、有点儿像?”

什么有点儿像?!是很像,呃……是本尊在此!

“老大只能有一个,就是咱儿小余宝!”

觉悟吧!

小金宝来也!

她丹田浑厚,仰天大吼,一举就扑向他们四人……

“是不是和人打架?”年永春的声音不高不低,令人听不出心绪。

“没打架。”窦金宝说得理直气壮,跟著诚实地招供:“我打人,可是没打架。

她飞扑过去,对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总共只出了两拳加两腿,还没眨眼就打完收工了。

唉唉,不痛快!真不痛快!

“师傅生金宝的气吗?”她很少说话时把音调压得这么低,带著少见的忧虑。

“我该生你的气吗?”

唔,有点冷飕飕的。

师傅明明就生气了,要不,也不会罚她站这么久。

咬咬唇,她偷偷瞄了眼身后的孩童们,虎子已经裹好伤、擦净脸,安稳地坐在位子上,而-旁有好几个孩子正对著她挤眉弄眼,还比出大姆指。

瞧来,虎子已经把她一个时辰前,在暗巷的“英勇事迹”宣传开来了。

年永春假咳了咳,众家孩童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练宇。

今早学堂里空了两个位子,他心中不禁纳闷,本以为两个孩子是睡过头了。可愈等愈心焦,连连向外张望,自己都不自觉,却没料及会见到金宝儿像抓小鸡般,把伤痕累累的虎子给拎进学堂。

一瞧,已心知肚明。

她又用自认为正确的手段解决事情,只图一时痛快,从未思虑后果。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手中朱砂笔继续批改学童的作业,他脸抬也没抬,任著窦金宝楞站在讲桌前。

“呃,嗯……好像错了。”她双手背在身后,绞著十指。

“错在何处?”

“错在……在、在……”奇怪啦!她到底错到哪里?谁好心一点告诉她吧。

久久不见回答,年永春心中长叹,知她认错仅是顺意敷衍。

唉,就不知这两年来他为她操过的心,比以往所有教过的孩子加起来还要多。

“师傅,金宝儿哪里错啦?”

要她编出违心之论,实在有违本性,头一甩,干脆挑明来问──

“那个朱大常很可恶耶,大欺小,恃强凌弱。咱儿亲眼见他们欺负虎子,怎能袖手旁观?!我阿爹说过,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周处都可以除三害,金宝儿当然也要除一害,金宝儿做得对!对得没边儿啦!”

“你可以赶来告诉师傅,让师傅出面。”

“有啥儿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喂他们吃拳头干脆。窦金宝遇危急,岂有不打无退、讨救兵之理?”说到激动处,她两颊泛红,双掌握成小拳头。

忽然,“啪”地一响──

年永春放下朱砂笔,学堂里的孩子们跟著心惊肉跳,倒抽一口凉气。

“既然你认为师傅已无用处,再来这儿也是虚掷光阴。”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神情一沉,黝黑的眼瞳看不见底,“你回去吧。”

心脏猛地抽了两下,窦金宝没来由地浑身发冶起来。

“……师傅,我、我不回去,我要上学堂。”

“另请高明吧,我教不了你了。”从来对著她笑的唇紧抿著,年永春幽幽地道完,重新拾起朱砂笔。

这感觉有点陌生,竟是……怒气?有多久不曾动怒了?

他以为自己的修为够高了,中正安舒,八风不动,能达轻灵沉著的境界,不意却受一个小姑娘考验。

他何以如此?!

是因她公然的言语顶撞,没把尊师重道放在眼里?!

还是经过两年来的潜移默化,他自以为能磨去她脾性中的棱棱角角,结果却一

如往昔?!

更或者,他不是气她,而是恼怒自己?!

他眉峰微拧,心中反覆思索著。

而窦金宝仍傻傻地瞪著那张好看的脸容,苹果脸上的红润慢慢退去,好一会儿才弄懂师傅话中的意思。

“师傅不教金宝儿了?师傅赶金宝儿走……”她念著,显然吓傻了。

而这下子,不只她,连坐在下边的孩童们也全都傻眼。

“师傅不要赶宝大、呃……金宝儿走,是、是虎子……全是因为我,余宝儿才和人打架的。”著急不已的虎子有义气的仗义执言。

没想到窦金宝一听,脾气跟著冲上来,胸口因呼吸加促激动起伏。她双眉飞扬,执拗地嚷道──

“不关虎子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揍了人,可不是打架。他们个个那坏,本该狠狠揍他们一顿,难道要放任他们欺负到死吗?!金宝儿没错!”

师傅为什么要这样罚她?!凭什么?!

她不服,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服,九死都不服!

是太震惊又太著急了,她咬著唇狠踢了桌脚出气,一时间根本忘记自己神力盖世,结果“轰”地一响──

讲桌应声而裂,年永春摆在上头的文房四宝和学生的作业,全在眨眼间散落一地。

想当然耳,后头的孩子们再次受到惊吓,几个年纪小的竟哭了出来。

年永春抬起头,静静盯著她,淡然言语──

“你也想揍我一顿出气吗?”

闻言,窦金宝小脸发白,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里头闪动著可疑的水雾。

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

师傅一直待她好,像阿爹、云姨,还有姊妹们那样,永远永远待她那么好,她下想伤害他的,这是如何的误会?!

“……我没有,我不会……”

此际──

“窦家小鬼,给老子我滚出来!”

学堂里乱,学堂外也好不到哪里去,粗野的叫嚣已清楚传了进来。

循声望去,被窦金宝两拳两腿“解决”的朱大常竟去而复返,还叫来九名“威武大武馆”的武师前来助阵。

这永春学堂在九江开办以来,还从没这般热闹过。

闻声叫阵,金宝的心头火是愈烧愈旺。

来得好哇!

她正愁没目标任她发泄,现下的她就想痛痛快快地干上一架,最好是打死不偿命!

呜,可惜她的八角铜锤不在手中,往后,她都要将它们绑在腰间睡觉。

她猛地旋身欲出,右肩忽地落下一掌,一股劲道柔中带刚,不著痕迹地按住她。

咦?

“……师傅?”偏过小脸,窦金宝呐呐喊著。

年永春眉目深邃,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出去大开杀戒、以泄心头火呀!

心里如此呐喊,可瞧见师傅深幽幽的眼瞳,喜怒难测,窦金宝掀了掀唇竟是无声。

呜,师傅不要她、师傅赶她走、师傅不做她师傅了……呜,她好委屈……撇撇嘴,眼眶竟是红了。

年永春看著她,双目微眯,接著以右足足尖沾著些许翻洒的朱墨,迅捷在地上画了一圈。

“待在红圈中不许动,若是踏出一步,永远别喊我师傅。”

咦?这是何意思?

只要她乖乖罚站,师傅就不生她的气吗?是吗是吗?

她清亮的眼珠眨了眨,定定地望著他,想问,人已被他推进红圈当中。

“师傅?”她唤著,一只脚险些越过雷池,赶紧在半途硬生生地收将回来,只得焦急嚷著:“师傅不要出去!那些人是冲著我来的!他们不会讲理的,让我出去,师傅──”

年永春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而对其他孩童道──

“全侍在里头不准出去。”

“师傅?!”窦金宝又唤,却已然来不及。

那素衫已翩然跨出学堂,只见他素袖轻挥,两旁的窗子“砰砰砰”连续三响,瞬间全关了起来。跟著又“砰”了一声,连大门也合上了。

“宝大,快把脚缩回去,你不可以出去啦!”一个孩童赶忙提点。

“师傅这回儿真被你惹毛了,你再不乖乖的,真要被师傅赶走的!”

呜,急死人、急死人了啦!.

窦金宝扯著头发在原地打转,两边的发髻被扯坏一个,正松垮垮地垂下。

那“威武大武馆”的人仗著势头四处欺人,个个粗壮高大,师傅乃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该要如何应付?!肯定一拳就被打飞!

思绪转到这儿,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嗯……咦……唔……手无缚鸡之力吗?

那为什么刚刚师傅按住她的肩胛,她就没法往前冲呢?

而适才那一招“挥袖关窗”,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呵,她记起两年前九江大地震,她打走半截石梁,而另外半截似乎也是被师傅这么一挥,就自动改变了方向……

呜,疑问太多,她率直的大脑一时间没法应付,还是先保护师傅要紧。

“棒头!咱儿有任务派给你。”她冲著后头位子一个长相机灵的男孩大叫,“快从后墙那个小狗洞钻出去,到四海镳局找帮手来,就说……说永春学堂被五十余名的恶霸武师包围,窦金宝浴血奋战、身陷险境、宁死不屈、愈战愈勇,请我阿爹快来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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