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雇人的财主们一个个从我身旁走过去,没一个搭理我的。反倒有几个找活干的穷人们问我雇长工还是短工。”
“准是人家看着你不像干活的。”梅兰花审视着王仕峰,说,“要不,就是知道你们老伙里的情况。你不会主动地向那些雇人的推荐自己啊!”
“你当好开口呀!”王仕峰不无尴尬的说,“我在那里待着都觉得脸上烧。”
梅兰花心里一惊:怎么自己就没考虑到这方面呢!他有一个灰暗的过去,又有一个“名门望族”的历史,现在的处境,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刚刚恢复理智的他,难免不被思想包袱。让他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去“出售”自己,确实难为他。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咱再也不到那里去了。”沉默片刻后,梅兰花等眼里的泪水洇干,微笑着对王仕峰说,“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就托个人给介绍户人家。”
二人正商量着,三嫂商润萍气呼呼地进了屋。非要王仕峰给她写状子,上县衙告老大两口子去。
原来,刁藿改大年夜里气就不顺。过了年,逮谁给谁火。夫妻二人,更是三天两头吵闹。起初梅兰花还过去劝说。谁知刁藿改人来上风,越有人劝闹得越凶。梅兰花见劝不住,后来也就不管了。为了图耳朵清静,吃完饭拿着针线活就到邻居家串门去。
今天下午。刁藿改和丈夫吵架动了干戈,拿着笤帚疙瘩撵着王立春打。王立春气得也用一只手抄起一根三棱棍子给她舞扎。老三王立秋正好赶上,忙上前去劝。公母二人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反倒打得更厉害了。王立春一没留神,三棱棍子打在了王立秋的脑袋上,立时血流如注。
“把我们家他打成这样,他们两口子连个屁也没放。没一个过去看看的。他们既然无情,我也只有无义了。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商润萍气呼呼地说。
“自己家兄弟妯娌,何必闹到外头去。让人倒咱家地肠子!”梅兰花劝阻道。
“你给她论兄弟妯娌。她可不拿你当人哩!”商润萍哪里听得进去。
“咱爹娘知道不?”王仕峰问。
“知道。娘过去看了看。咳声叹气地什么也没说。爹分给了他们。日后还指望着他们哩。我也不好意思让他甚甚地管这事。你们说。她把老人都操娘日奶奶地骂了。还有谁能管得了她?叫我给谁说去?在这个家里。我是找不着说理地地方了。”商润萍说着说着。竟“啪哒啪哒”地掉起泪来。
梅兰花递给她一条毛巾。说道:“她就这种狗性脾气。一阵子一阵子地。看年前那会儿多好。和她一般见识干什么?”
“你是不知道。”商润萍边哭边说:“我自从进了这个门。她处处里压着我一头。我在这个家里。没缺德。不短理。站着比她不矮。走起来比她不慢。她能生小子我也能生小子。凭什么受她地气?这事要是不给她论出点儿长短来。她更蹬着鼻子上脸。踩着肩膀上天了。”
商润萍正在气头上。任凭梅兰花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口口声声说没这么欺负人地。非告他们不行。
王仕峰说:“你要告也不能找我写状子。原告被告都是我的亲哥哥,我偏向哪边也不好。”
商润萍说:“我来找你。也不是想让你偏向我的。只因为你会写字,咱这村里又没几个拿的动笔的人。自家兄弟要不帮这个忙。你叫我去求谁去?难道四兄弟还会拿写状子来要挟我这个不识字地人?”
王仕峰见三嫂和自己也叫起劲来,为难地嘬着牙花子说:“这状子可叫我怎么写?”商润萍说:“是我来找你写的,我决不能让你落埋怨。咱不添枝不添叶,我念你写。就是他们知道了,这状子上的话全都是我说地,只是借用你的手写了写,他们怪罪你也就没道理了。”
王仕峰说:“你念什么我写什么。”见商润萍点头,于是,铺好纸,润足笔,等着商润萍话。
商润萍考虑了一会儿,说:“这个……就这么写吧:他家他打了她,俺家地他去拉……”商润萍这时还满肚子气,既不愿提“哥哥、嫂子”这称呼,又不好意思叫哥嫂及丈夫的名讳,就用“你、我、他”来代替。心里想:反正四小叔子也知道说的是谁。
其实,王仕峰本不打算真给三嫂写。见她正在气头上,先做做样子给她顺顺气,时间一长气自然也就消了。听她你呀他呀的一说,顿时有了主意。装聋作哑,写了一片糊涂状子。写完,商润萍叫给她念一遍。王仕峰带感情地念道:“大哥大嫂打架,三弟去拉……”“大哥大嫂”这几个字状子里没有,在这里念起来挺入商润萍的耳朵,她没文化,不懂咬文嚼字,觉得情节对了也就行了。
商润萍到了县衙,把状子交给县官。县官一看,笑了。问商润萍:“是你写的状子?”商润萍说:“不是我,我不识字,是我四小叔王仕峰写地。”县官又问道:“是不是那个在街上写对联的王仕峰?”商润萍说:“正是。”县官说:“知道了,知道了。”在状子上批了几行字,交给商润萍。商润萍问:“怎么判的?”县官说:“回去叫王仕峰念给你听。”
商润萍回来把状子交给了王仕峰,说:“县太爷说叫你给念念。”
王仕峰拿着状子,拖着腔调从头念道“他家他打她。俺家他去拉。他家她不打。打了俺家他。老爷你明白,这是图个啥?”
商润萍听到这里,“噗哧”笑出声来:“这哪像状子呀,像段绕口令。他他的连个人名也没有。”
王仕峰反问道:“你念的时候也没念是哥哥还是嫂嫂,也没说姓道名呀!不是光说他怎么他怎么的么?”
商润萍说:“你心里明白是谁就写谁的名字呗!”
王仕峰说:“我不是说你念什么我写什么嘛。”
商润萍没话说了。
“听着,县太爷这样批地。”王仕峰继续念道:“谁家谁打谁,谁人去拉谁,谁家谁不打,打了谁家谁?本官明白啥,怎么罚和打?”
商润萍一听,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气也就全消了。
过了一会儿,商润萍止住笑对梅兰花说:“这一打官司我才知道,俺四兄弟地名气在外头大着呢。那县官本来是沉着脸一幅耀武扬威的样子,一听说是写对联地王仕峰写的状子,立马就换了一幅笑模样,忙不迭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批了字就叫我来了。”
王仕峰忙解释说:“年里头因为铁算盘那锅事,我给他打过交道。”
“打交道地人多了,他能个个全记住了?我琢磨了,反正俺四兄弟有让他佩服的地方。要不然不会这么着。”
商润萍的话有让梅兰花多了一层顾虑:王仕峰的变化,在外人眼里肯定是个谜!众口之言,传来传去走了板。还不知给传成什么样子哩?难怪县官都记住了他。劳力市场没人问津不能说与这个没有关系!
看来,王仕峰越清醒,环境给他造成的压力就会更大。
如果换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从零开始,对他恢复记忆也许更有利。至少能消除好多尴尬。
一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头脑:外出谋生,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生存!让王仕峰彻底摆脱过去“傻呆愣”的阴影,以一个全新的、正常的、健康的体魄自然轻松地去享受生活,心情舒畅地迎来送往!
一张白纸容易画最美好的图画!
没有压力的头脑才能回忆起前世的记忆!
心里有了这份期盼,梅兰花觉得眼前明亮了很多。对着愁眉苦脸的王仕峰,十分委婉地、字斟句酌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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