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收成不错。梅友仁夫妇心里痛快。为了在酒桌上增加些喜庆气氛,便预备出一些红包,准备在酒桌上奖赏给诗吟得好的人。
其实,这也是梅友仁老两口的良苦用心:三女儿梅兰花结婚后,在婆家遭遇了分家、丈夫闯祸投破邻家孩子脑袋事故,家里已是一贫如洗,连个脚力(能驮人的牲口,如马、驴)也没有,回一趟娘家来往三十六里路,就这么下步撵儿。老两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梅兰花性情又耿直,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娘家的馈赠,几次送钱送物都不要。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人人都有份,凭能耐争取。这样,三女儿也就没有推辞的理由了。不过,老两口还是在红包上做了手脚:给三女婿的那个红包单另做了记号,里面的钱数比别的红包里多好几倍。
大、二女婿是老女婿,文采也不错,梅友仁自是放心。他所担心的是三女婿王仕峰,傻乎乎的连个话有时也说不清,哪里还会作诗?红包因三女儿而设,他要取不了去,岂不遗憾!
酒宴一开始,梅友仁就提议说:“今天是内人过生日,诗作得好的,有红包。家里人也都上酒桌。吟诗时,丈夫吟不出来,妻子可以代替。”
梓维高一听就知道老丈人在偏向三闺女女婿。不服气地说:“吟诗作对,本是老爷们的事,应以老爷们为主。女眷们就是参与也只能做补充。”
梅友仁点点头,表示同意。
梅兰叶在家中行大,梓维高是大女婿又是大姐夫,人又爱显摆。梅友仁乐得省心,只要酒桌上有大闺女女婿,一般他都把动的权利让给他。时间一长,习惯成自然,梓维高成了梅家酒桌上吟诗行令的主宰者。
今天是岳母的寿辰,酒桌上又添了个三连襟。梓维高添人添风,早就想跃跃欲试了。先言说:“这样吧,咱三个女婿每人先各说十个字以表祝福,必须从人字起最后落在人字上。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一口赞成。
梓维高见“提议”通过,又说道:“我是老大,我先开这个头:人人笑颜开,祝福长寿人。”
“好!”酒桌上响起一片掌声。
老寿星梅贾氏赶忙递过去一个红包。
回英福随着说:“人人来祝寿。拜望有福人。”
“好!”又是一片掌声。
梅贾氏照例递过去一个红包。
王仕峰傻呵呵地望着众人。似懂非懂。见说出来就有红包给。也挠着头皮在心里琢磨着说句什么话。紧挨着他坐地梅兰花想好了一个对。拧了他一下。意思是让他出去一趟好告诉他怎么对。王仕峰见她拧他。着急地说:“人家越不会。你偏来拧人。”
他这不自觉的话,大舅哥梅留申给他叫了好,也算对上了。梓维高想不依,碍于小舅子的情面,也不好强使性子。就说:“只能算字数对上了,但意思没表达出来。”
“对上字数了也行。”梅友仁说着,向老伴儿使个眼色。
梅贾氏赶忙递过去一个大红包。
梓维高眼尖,看出递给三女婿的红包厚重,心想:你们向着三女婿,我偏让他在酒桌上出丑。就先制人地说:“咱今天再出个题目,每人合一诗,合得好的,就在这里饮宴,合得不好的或合不上来的,就自动退席,到伙房里去吃干粉白菜。”
梅兰花看出这是冲着她夫妻来的,就说:“要出题也得父亲出,这样公平。”
众人都说:“对”。
梅友仁料一沉思,说出了合诗的要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书房里摆的,伙房里站的。只要说出后面是什么,就算合对了。”
梅友仁出这么简单的诗题,其实也是在为三闺女女婿着想。心想:诗句我已说出一多半儿来了,只要合上后面的物件儿就行。这么简单的三女婿不可能不会吧。
梓维高略一沉思,吟道:
“天上飞凤凰,
地上跑绵羊,
书房里摆文章,
伙房里站姑娘。”
众人齐声说“好”。
梅贾氏递过去一个红包。
回英福稍一考虑也吟道:
“天上飞斑鸠,
地上跑黄牛,
书房里摆《春秋》,
伙房里站丫头。”
众人又鼓掌。
梅贾氏又递红包。
王仕峰懵懵懂懂,仰着脸在屋里观看。猛然见屋檩上挂着一支枪,便说:“天上飞鸟枪。”一低头看见靠八仙桌有一张中堂画,上面画着一只老虎,便说:“地上跑老虎。”他见书房里的炉火正旺,便说:“书房里摆炉子。”又见长工屈凤来走进伙房去打水,便说:“伙房里站爷们。”
梓维高闻听心中暗喜:这算什么诗?想着刚才梅兰花冲他的那句话,就对梅友仁说;“还请岳父公断.”
梅友仁沉思片刻说;“他大姐夫、二姐夫不愧是读书人,作的诗合辙押韵。至于她三妹夫吗?有些不贴题不押韵,不过……”
梅友仁的话还没有说完,梓维高忙站起来说:“咱可是‘下挂面不搁盐,有盐(言)在先’谁去谁留大家也都明白了,那就自觉行动吧?”
梅兰花听了厉声说道:“慢!我们的诗还有后四句呢?”
梓维高说:“后四句?什么后四句?你讲!”
梅兰花不慌不忙地补充吟道:
“天上飞鸟枪,打死你们的斑鸠和凤凰;
地上跑老虎,吃了你们的黄牛和绵羊;
书房里摆炉子,烧了你们的《春秋》和文章;
伙房里站爷们,拐走你们的丫头和姑娘。”
梅兰花的续诗把梓维高镇住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下面的人们都作了些什么诗,他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见丈母娘一个个的挨着红包,又见给梅兰花的那个还是比别人的大些,心里很是不服气。暗想:酒桌上的诗,多是打油诗和顺口溜儿,伸延性很强。这才让三姑娘抓住了报复的机会。像这样下去,势必难分胜负。倒不如开头说的祝寿词,只一句,说出来也就完了,想续也续不上。
见这一轮过去了,梓维高说:“今天是岳母的寿辰。她老人家虽然有时也能吟上几句诗,但毕竟经过的场合少,对诗的理解力差。为了让老人家开心,今天咱就不吟诗了。还是像开头那样,大家都来说祝福的话。一人一轮儿只说一句,不限字数也不限内容。说得好的,得红包还留在这里;说得不好的,还是刚才那个办法,靠自觉行动吧。”
虽然有的人不同意,但梓维高已经说出了口,梅友仁不好意思驳他的脸面,也就点头答应了。
梓维高说:“我是老大,我还是先说:祝岳母寿比脚下路一样长。”
梅贾氏一听大女婿用脚下的路比喻自己长寿,心里觉得很高兴,于是乐呵呵地赏了大女婿一个红包。
回英福说:“祝岳母寿比河里水一样长。”
梅贾氏听二女婿用河里水比喻自己长寿,心里感到越痛快,于是乐呵呵地也赏了二女婿一个红包。
见大、二姐夫都说了,梅兰花用胳膊肘捅捅王仕峰,用眼神鼓励他也说一句。心想:让他锻炼锻炼,反正在自己家里,丢人也丢不到别处去。说不好我再帮他解释。
此刻,王仕峰有些内急想去方便。见梅兰花让他说,心里一急,也顺着先说的口气说:“祝老丈人寿命和我的‘小弟弟’一样长。”
梅友仁一听,脸上尴尬的红一阵白一阵。
梓维高“吃吃”地笑着,幸灾乐祸地说:“不行,不行,别说祝福了,连对象都错了。今天可是岳母的寿辰,怎么说到岳父的身上去了?”
王仕峰的话也着实让梅兰花吃惊。但话已说出去了,得想办法挽回呀!她对着梓维高解释说:“怎么不对?父亲和母亲,本是不可分割的两个个体。她中有他;他中有她。母亲做寿,父亲自然跟着沾光了。满酒席上,只有我们阿峰想到了母亲的另一半,他说的比你们高一个层次呢!”
“有这样沾光的吗?”梅友仁没好气地说。
“爹爹别生气,”梅兰花和颜悦色地说,“阿峰说的有道理。常言说得好:‘路再长,也有走绝的时候;水再长,也有干枯的时候。只有‘小弟弟’里出来的,才能子子孙孙不绝。”
梅友仁一听转怒为喜。
梅贾氏在一旁也连连夸奖说:“谁说我的三女婿傻,我就喜欢这样的‘傻劲儿。’”
说着给了王仕峰一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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