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在旁本没在意,忽然听到杨氏提她名字,唬了一跳,忙跪下道:“是我失职,请大夫与与二少夫人责罚。\\”
青苗办事从未出过岔子,特别是针对方氏,今日这是怎地了,林依心下奇怪,便不想过早罚她,而是准备得闲后仔细问问她,但杨氏还在一旁,总要做做样子,便道:“也是我管教不力,就罚她今天的月钱罢。”

杨氏觉得罚轻了,但毕竟是林依的丫头,她不愿过管,便点了点头,带着流霞走了。

林依仍留青苗在门口,掩门回房,见张仲微还没敢动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忙走去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放到他碗里,道:“快些吃,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其实二人都觉得适才方氏闹得很尴尬,便全装作无事,重新吃饭。直到吃完,张仲微摸了摸饱胀的肚子,才笑道:“幸亏婶娘又送了一碗牛肉来,不然哪轮到我吃。”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你抢肉的动作可快得很。”说完托腮,担忧道:“今个儿倒霉,好容易吼你一声,却叫婶娘听了去,人怕此时心里还在恼我。”

张仲微笑道:“我有人护着,看你今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话音未落,耳朵已被林依拎了起来,揪到脸盆边,逼着把手洗了。林依打开包袱,取了套干净衣裳出来,丢与他换,道:“我看你之所以得病,就是因为平日里不爱干净。”

张仲微不以为意,但也未反驳,一面换衣裳,一面问道:“娘子,这样爱吃牛肉?”

林依道:“朝廷不让牛肉卖高价,哪有人来卖,拿着钱都吃不到的稀罕物事,自然就馋了些。这洪员外真是好本事,竟弄来这么些牛肉,难不成是他家自养的。”

张仲微摇头道:“谁会宰杀耕牛,那是从盐井买来的。”

原来四川多盐井,井上安辘轳,以牛力提取卤水,一头壮牛服役,多者半年,少者三月,就已筋疲力尽,既做不得活,便被宰来吃肉,据说这道水煮牛肉,就是盐工们自创的。

林依听后,若有所思,道:“照你说,洪员外不是甚么好人,怎会特特上盐井买牛肉来与咱们吃,到底是何居心?”

甚么居心?很快便得知。青苗进来收拾碗筷,交与小二,自己却不走,跪下道:“方才是我走神,还没来得及通传,二少夫人尽管罚罢我。”

林依问道:“作甚么走神?”

青苗道:“方才大老爷在楼下陪一位官人吃酒,吃着吃着,就领了一位小娘子上来,也不知是他买的妾,还是与二少爷买的,因此我多看了两眼,再回过头来时,二夫人已进去了。”

林依还未出声,张仲微先问道:“那小娘子可是那位官人领来的?”

青苗点头道:“正是,那官人领她来与两位老爷行过礼,大老爷便带她上来的,如今正在大夫人房里呢。”

张仲微有些吃惊,向林依道:“不会是洪员外的庶女罢,难道他一赠不成,竟追到这里来?”

林依好笑道:“你当自己是谁?”

张仲微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别个自然是瞧不上我的,但……”他这话没讲完,林依已明白了,指不定洪员外是把庶女赠与了张栋,但这事儿未必也太巧了,任谁千里迢迢出门,只要不是搬家,都不会带着女儿在身边,这洪员外难不成能未卜先知,专程在这里候着张栋的?

两口子正在这里琢磨,流霞来唤,称杨氏请林依过去说话。林依心道,大概就是为那洪小娘子的事了。她见青苗还在地上跪着,忙道:“起来罢,今日的确是你失职,月钱照罚,下不为例。”

青苗磕了个头,爬了起来,跟在她身后朝杨氏屋里去。

杨氏房中果然有名陌生小娘子在,生得并不貌美,却甚为端庄,端端正正坐在凳儿上,目不斜视。

杨氏见林依进来,先问她道:“今儿的水煮牛肉可中吃?”

林依已知那位小娘子姓洪,便除了称赞牛肉,还加了一句:“难为洪员外费心,竟能寻来这许多牛肉,咱们可是拿着钱都不知何处买去。”

这话又中听又得体,杨氏觉得有面子,笑着将那小娘子一指道:“这位便是那位洪员外的女儿。”说完又指林依道:“这是我儿媳。”

林依与洪小娘子相互见过礼,又闲话几句,互报姓名。洪小娘子道:“我姨娘生我时,恰逢有枝寒梅怒放,便与我取名寒梅。”

林依赞道:“这名字极雅。”又故意问:“寒梅妹妹燮州人?”

杨氏笑道:“她亦是眉州人,你竟是不知?”

林依亦笑:“原来是乡亲,这可真是巧了,不知寒梅妹妹是来燮州走亲戚,还是与咱们一样路过?”

洪寒梅答道:“我爹本欲亲自送我去京城,不料才走到燮州,家中就出了些事情,他想赶回去,又怕耽误了我行程,正左右为难,幸亏遇见了张大老爷与大夫人。”

她话只讲了一半,林依正琢磨,杨氏补充完整道:“洪员外托我们将洪小娘子带去京城,交与她长姊。”

家中尚有父母,家世又能不错,却要去投奔姐姐,这是甚么道理?林依想了想,忽地明白过来,想必是洪寒梅长姐想挑一位妾室,又觉着外人不放心,因此召自家庶出妹妹前去。她想通这关节,竟暗地里舒了口气,所谓妾室乃家宅不宁之根本,这位洪寒梅不是要进张家门,实乃大好事。

杨氏大概是一样想法,待洪寒梅极为客气,问她道:“你们先前订的两间房,已被我们占了,那今晚你们住在何处?”

洪寒梅垂首道:“爹爹要连夜赶回去,还不知他要将我安排在哪里。”

正说着,洪员外来了,并不进门,只在外面拱手,与张栋道:“张大老爷,我家寒梅孤身一人,再寻一家客店住,只怕不安全。”

张家占了他们的房,张栋有些过意不去,便与杨氏道:“不如我们先行回船,腾出房间来与洪小娘子住。”

洪员外与洪寒梅齐声道:“这怎么能行。”

张栋与杨氏是长辈,他们让出房来,洪寒梅的确不好意思住,同样,张梁与方氏也不好让,但张仲微病着,李舒害喜,张浚明年幼,一个都不好先搬回船上。几人商量好一时,还得不出结果,最后洪寒梅道:“若是张大老爷与张大夫人同意,我去船上住,如何?”

张栋与杨氏都念及她是家人,不好委屈她,但想来想去,只有此法最好,不过头等船上已无空舱,张栋想着捎带洪寒梅一事,张梁也是同意了的,便让流霞去问李舒,能否将锦书的那间船舱让出来与客人住。

李舒当初之所以让两个通房搬上头等船,一来是为了帮林依,二来是为了显示贤惠名,如今有这样正当的理由将锦书与青莲赶下船去,何乐而不为,当即爽快同意,叫锦书与青莲跟去搬自家铺盖。

空舱有了,皆大欢喜,杨氏便命流霞带洪寒梅去船上。

林依见他们安排妥当,没自己甚么事,便告了个罪,起身回房。张仲微见她这会子才回来,问道:“真是爹纳了妾?”

林依笑道:“若是妾,怎会特特叫我过去相见,我虽为小辈,好歹是位正室。”

张仲微惊讶道:“难道是与我买的妾?”

林依一记粉拳捣在他胸口:“你想得美。”她将洪寒梅进京投奔长姊的事讲与他听,道:“不过是顺路捎一程,与你没得相干,待得回到船上,谨记非礼勿视即可。”

张仲微笑道:“我看娘子就够了。”

林依难得听他讲一句情话,不禁又惊又喜,不顾他尚在病中,主动投怀送抱,好一阵亲热。

二日,张仲微早起服过药,觉得精神好了些,便下楼散步,恰巧张伯临也在闲逛,上前与他并肩走着,笑道:“怪不得那日你坚辞洪员外庶女,原来生得没有颜色。”

张仲微道:“我并不曾见过她,哪晓得这些,倒是哥哥背着大嫂,偷瞧别家小娘子,可不大好。”

张伯临慌忙道:“莫要瞎说,我哪会偷瞧,不过是她路过我们房门口,碰巧看到而已。”

此时李舒也下楼,由林依扶着,瞧见各自官人,俱点头微笑。张伯临朝张仲微后背轻拍一掌,小声威胁:“别乱讲话,当心我诽谤你逛过勾栏。”

张仲微好笑道:“哥哥你也晓得是诽谤?”

林依与李舒已至近前,笑道:“哥俩讲甚么呢,有说有笑的。”

张伯临抬头望了望天,道:“我瞧今日天色不错,仲微的病也有了起色,正与他商量何时启程呢。”

这几日张伯临把李舒照顾得无微不至,因此她不疑有他,笑道:“二郎病还未好,别逛久了,走两圈就送出他回去罢。”

张伯临要献殷勤,忙离了张仲微身旁,上前扶她胳膊,道:“也出来好些时了,该回去了。”

林依偷偷笑他两口子,李舒不好意思起来,拽了张伯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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