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山水画屏风后一张矮几,几上点了两支大烛,一壶酒和两只酒爵,周全与谢安在两旁相对而坐。室外谢海在远远守着院子的大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周全知道谢安是有话要说,谢安却与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点都不心急,一壶酒喝了一大半,谢安才问:“元归内息充盈,功力深厚,不知师出何人?”

“我也没正经拜过师父,去年在山中遇到了七个隐士,人称竹林七侠,是他们传了我一种练气方法。”

“原来是他们,我曾见过他们数次,当真是世外高人,悠游如仙,令人羡煞。你一年时间便练出如此浑厚内力来,进展可谓神。”

“安石兄过奖了。那天在船上听到你的啸声,如同虎啸龙吟一般,莫非你也是武功高手?”

谢安笑道:“我年少时遇到一位异人,指点我练气之术,以及一套以袖子攻敌的功法,称为“拂云手”,这些年时时习练,也算小有成就,但却没学过武器械斗之术,实在不敢称为高手。”

“安石兄太谦虚了,那一天在海边,就算没有吴猛出现,你也不怕那海妖吧?以你内功之深厚,只怕当世都难有匹敌了,奇怪的是后世……奇怪的是没人知道你有武功。”

谢安深深看了他一眼:“元归,我知你非是一般人。此处已无外人,你可实情相告,你可是千年之后来人?”

周全一愣,忙否认:“不是不是,安石兄怎会有如此想法?你不是说便是神灵也不充许这样的事生么?”

谢安摁了摁鼻子,两眼精光大盛,似有一道利光射向周全的眼睛。“元归口音、用词、习性都是举世绝无仅有,方才已失口说出后世二字,如何能够瞒我?”

周全心中猛跳了两下,把来自未来的事告诉文风那样离世脱俗的人,或者是竹林七侠那样的隐士都没什么大不了,不会引起大混乱。但是告诉谢安这样有才气、有抱负,将来是一国宰相的人,只要一句话就可能使整个天下形势改变,他可要想清楚了该不该告诉他。

周全很快镇定了下来,“安石兄有所不知,我天生有异能,在五斗米教中又学了些八卦易理,夜观星相之类,能通达鬼神,所以能知道一些过去未来之事。”

谢安又盯了他许久,见他镇定自若的样子,终于收回了尖锐的眼光,叹了一口气:“安并非妄窥天机,只是前思后想,当今朝廷危如累卵,皇上年少,权臣各怀异心,山河破碎,汉人灭族在即,不能不忧心啊!”

周全心中也大为感慨,他也是汉人,也有爱国爱家的情结,到这时代也亲眼见识了民不聊生,千里无人烟的悲惨景象,时闻北方群胡猖狂,虐杀汉人如猪狗,要说没有一点同仇敌恺之心也是不可能的。他要不要助谢安一臂之力?

据周全所知历史资料,谢安是个出名的淡泊名利的人,朝廷多次下旨让他当官,他都不肯出山,后来是堂弟谢万领兵出战,吃了大败战,被废为平民,失去了谢家经营了十四年的地盘——豫州。事关整个家族的兴衰和东晋的命运,他才不得不东山再起,出山当官。后来身为宰相,整个东晋的军、政一把抓,淝水之战后,名声达到顶峰时却激流勇退,可见他情操之高尚。

亲眼见到谢安之后,周全更觉得他是个正气凛然,坦荡正直的人,他表面豁达放荡,实则忧国忧民,无论对国家来说,还是对于家族来说都是个好男人。象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利用他知道未来的事情后乱来。

周全终于下定决心,暗中助他一把!

“安石兄,你既然这样忧国忧民,为何不在朝中当官,安邦定国?”

“我生性喜静,不喜官场勾心斗角,能偷闲一刻是一刻。”

“好这象不是真话吧?”

谢安苦笑道,“元归法眼如电,我也瞒不了你,可是你知道朝廷之间,以及各门阀之间的明争暗斗么?实是惊涛骇浪,生死一线,稍有不慎便会庙堂倾覆,江山易姓。如今赖太后多方维持,各大世族势力之间勉强平衡,不容多插一人,我若是介入,只怕不担于大局无补,反挑起新的争端。”

“有这么严重么?”

“唉,只怕比我说的还严重。这几年来,桓温占据长江上游,接撑了庾氏兄弟长期经营的荆、梁等八州,根基深厚,又平定西蜀,屡立军功,声望日隆,奉的虽然还是朝廷之命,却已成为朝廷最大的隐患;朝中能与他抗衡的只有皇上的叔公,抚军大将军司马昱的军事集团,但他们好清谈,图虚名,虽有皇上和太后全力支持,实力却是不如桓氏家族,前年殷浩出战败回,更是声望大落……”

“你是说桓温有谋反之心?这个我倒是有听说过一点。”

“现在他的声望和实力还不够,倒还不至于谋反,可是朝廷也不能不防,两大军事集团之间明争暗斗,势如水火,而夹在中间的豫州正是我堂兄谢尚镇守,谢家的基业尽在于此,若是稍有闪失……如今勉强能相安无事,我如何能再插上一脚?”

周全倒是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谢家夹在中间,肯定是两边都想拉拢,两边也都会威胁,偏向谁都不行。谢安作为谢家最有才名,最被看好的人才,去留变得很微妙,投向任何一方的营阵,必定会遭另一营阵的疑忌。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隐居东山诗酒渡生涯。

“安石兄莫非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若是我能办得到,自然尽力而为。”

“我与元归一见如故,若不嫌弃,今后便唤我三哥吧。”

“哈哈,那以后没外人,我就叫三哥了。三哥心里烦的到底是什么?”

“唉,安所忧者,无非国、家,元归能知后世之事,却不知我朝国运可能久远?”

周全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未来之事玄之又玄,未必能当真,我说一些让三哥参考一下也无不可,但三哥要答应我,不许把我的话让外人知道,便是亲生骨肉也不能说;也不许以我提供的绳索祸乱天下,否则来日必斩你于剑下!今日我功力不如你,却不代表以后不如你!”

谢安伸手指天:“安若是言而无信,不必元归动手,天地为证,鬼神可鉴,自有天遣诛之!”

“那好吧,我且算一算。”他装模作样掐着手指点,口中念些天干地支之类的,过一会才说:“以我看东晋王朝还可以延续七八十年,桓温虽然有篡位之心,但终究能够化解。但在此其间,北方有个强国会崛起,占据关中,雄霸天下,除了江东这块地方,全国尽归他所有。此人天纵英才,手下能人无数,来日必率百万大军南下攻打东晋……”

“当真有此事?”谢安惊讶地看着他,“我朝便要亡于此胡虏之手么?”

“不,其中另有转机,只需安排妥当,还可以以弱胜强,化解危机,此事或许就应在三哥身上,三哥不出,天下如何能安?渡过此劫,不久他国内混乱,自取灭亡,不足为虑。东晋朝廷最终还是亡在汉人手中,到时南北对持,又是一翻新气象。”

谢安听说东晋终要灭亡,神情有此黯然,但汉室一族终没有灭在异族手中,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又松了一口气,说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万世的基业,何况是如风烛残年的当今朝廷,不知再往后又如何?”

周全又“点算”了良久才说:“后世还有越秦皇汉武的盛世,并且最终五十六个民族大团结,名曰‘共和’,再也不分彼此,不过那时西方又有更大国家和族群出现,已是另一番景象,具体的事我也推算不出来了。”

谢安极为诧异,“五十六个民族共和,这怎么可能?这又要怎样雄才伟略、惊天动地的人才可办到!”以这个时代的情形来看,这种可能性比登天还难。

周全笑道:“这是也逐渐融合的,不是一朝一国之事,展下去,最终全世界一统都是有可能的。”

谢安感慨一番,又问:“不知谢氏家族如何?”

“王、谢两家气脉绵长,根深叶茂,子孙无穷,三哥不必担忧。”

谢安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北方铁骑南下,以朝廷之积弱如何能抗?那时生民涂碳,百姓惨矣!此事须早作准备,元归有通天澈地之能,念在同是汉人一脉,须助朝廷化解此劫。”

“我也不喜欢官场的尔虞吾诈,朝廷也不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外人,就是想化解也力不从手。我与三哥一见如故,如果有一天三哥身居要职,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倒是愿意略尽棉薄之力。”

谢安大喜,他知道周全必定不是普通人,可是周全不肯承认是千年之后过来的,他也不能硬逼,否则只会把周全吓跑了,现在周全答应肯助他,他就等于事事都可料敌先机,立于不败之地了。这样的人是一定要多加巴结,当活神仙一样供着的。

周全也是暗喜,谢安将来是必定掌大权的,买了这一只潜力股,极黑马,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么?若是真的没办法回到现代了,不如就以自己的现代化知识助他一臂之力,说不定历史就要完全改写了。

那么,他是不是就走上了白云先生让他看到的幻境之路?把已经成为历实的史历改变了,会不会异至了不良的后果?这些事周全必须弄清楚,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还不能乱搞,不能透露太多未来的事。

两人继续谈些如何强国、强军,如何对抗强胡的话题,不知不觉说了一整夜。

周全在没穿越前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无业大学生,穿越后也是东躲西藏,过着身不由己的日子。哪曾想转眼成了当代豪门的贵宾,成了当代最有前途的谢安的幕后军师,谈论的是国家大事,决定的是千万人生死。感觉如虎入深山,龙回大海,心中颇有成就感。

谢安得遇“当世”大贤,渊博如海,智胜孔明,自然也是越谈越投机。

历史上“淝水之战”中,谢安以八万人击败苻坚百万以上大军,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一战。以南方柔弱之卒,如何能击败十倍以上的北方铁骑?仅是前秦前锋的几十万精锐,就足够灭掉整个东晋了,怎么可能一战败北?这比天方夜潭还天方夜潭,但这却是真正生过的。所以肥水之战必定另有猫腻!而这猫腻很可能就是周全造成的,因为他们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苻坚,放马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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