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余也是纯粹的读书人,这种读书人行事呆板,思想僵化,再加上西州这座城池绝对称上什么“君子之城”,形形色色,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曹余连他自己都管不住,哪里有能力管这么一座城池?于是这座城被他治理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
李素其实也不懂治理,这几天侯君集一口一声“大将之才”,曹余一口一声“治世之才”,一夜之间李素仿佛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只差穿上红裤衩飞天了。
话是好话,李素听在耳里喜滋滋的,而且不介意别人多说,说得越多越好,越大声越好,大丈夫一辈子活得太实在了也是悲哀,总得有点虚荣心的。
听归听,自己几斤几两李素还是很清楚的,所谓大将之才,所谓治世之才,真把肚里的东西掏出来,李素自己也会觉得羞耻,所以曹余向他请教治城方略,李素心里还是很发虚的。
“无为而治……”曹余嘴里喃喃念叨几句,然后一脸欣喜之色,朝李素拱手为礼,赞道:“李别驾果然大才,四个字道尽治世之道,佩服!”
“不要怕犯错误。犯了错改过来便是,摸着石头过河嘛……”李素以伟人的口气道,此刻的他。形象伟岸得一塌糊涂,若摆出一个凭栏远眺。单臂前指的造型,画面足可造成一尊雕像立在城门外,每逢年节供人许愿兼表忠心。
“当初我给你的那份治城方略,上面已写得很清楚了,西州这地方农桑兴不起来,唯有另辟蹊径,农业不行可以搞工业,放下官府的架子。与商贾们多谈几次,城里建几个大工坊,但凡织布,烧窑,酿酒,车马店等等,该修的都修起来……”
李素叹道:“侯大将军西征,高昌龟兹灭国只在指日,那时整条丝绸之路已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大唐的国境线要往西推进近千里。据说还会建安西都护府,大势所趋,无可抵挡。西州也将由大唐的边城渐渐转化为西域重镇,南来北往的商队都要在这里驻足停留,四面八方的货物和钱财也将在这里汇聚,官府治理起来确实不易,单凭‘无为’二字,亦非万全之策,总之,不要欺压良善商贾,不要盘剥平民百姓。不能任由邪恶滋长,但也不能太过嫉恶如仇……”
曹余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里不时还默诵几句,似乎要把李素这番话背下来。听到这里却忽然一楞:“不能太过嫉恶如仇?这是何意?”
李素笑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曹刺史应该比我更懂,将来四方商贾齐聚,城中不但有东西集市,还有绸缎铺,瓷器铺,成衣铺,客栈,车行等等各种店铺,还要有一些能让有钱的商贾们花钱消遣的地方,比如赌档,青楼,酒肆等等,有吃的,有穿的,有寻欢作乐的,这些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才叫一座有声有色有朝气的城,曹刺史觉得呢?”
曹余眉头皱了皱,然后仔细思索了一阵,方才迟疑着点点头。
李素顿时有些担心了,这态度不端正啊,万一等自己前脚离开,曹余后脚紧跟着便将城里他看不顺眼的青楼赌档一棍子全扫了,那时李素远在数千里之外,捏不扁他搓不圆他,该拿他怎么办?
想了想,李素决定把话再说透一点。
“最重要的是,西州城里那些青楼赌档,咳……都是我的。”
曹余顿时一楞,呆呆地注视着他,许久之后,捋须摇头苦笑:“李别驾真是……真是生财有道,你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老夫怎敢再对青楼赌档妄动一根手指?只不过你这生财的手段实在是……将来你走以后,西州城若因这青楼赌档搞得乌烟瘴气,可如何是好?”
李素笑道:“曹刺史放心,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们不会做出格的事,若有,曹刺史尽管下手拾掇,不必给我面子。”
曹余叹道:“但愿如此吧……”
李素迟疑了一下,道:“关于城中规划布局,还望曹刺史赶紧筹备起来,时不我予,不可拖延啊……”
曹余奇道:“为何这么急?”
李素脸上闪过赧然之色:“因为我帮你欠了不少钱,大战以前,各地商人往城里运了无数砖石泥瓦,用来修缮城墙,当时城里那么穷……”
曹余惊道:“此事我知道,你给各路商人签的欠条,可是……你盖的是官府的印,何谓‘帮我欠了不少钱’?”
李素耐心解释道:“那些欠条,我左思右想,估摸报上朝廷后,陛下很可能不会认这笔帐,毕竟是先斩后奏,犯了忌讳,陛下若动了疑心,派人来查帐,你和突厥部落那桩事怕是瞒不住了,报上去不但朝廷不会认,反而会引祸上身,所以,欠下那些商贾的钱,只好……”
曹余接口道:“只好咱们自己来还了?”
李素停顿片刻,不得不说出一句很残酷的话:“用词不要这么亲切,这种事呢,不能叫‘咱们’,而是‘你’,嗯,你一个人还,收税也好,以地抵债也好,宣布破产也好,都是‘你’,不是‘咱们’。”
曹余呆了一下,然后急了:“……凭什么只是我?”
“因为欠条上盖的是官印啊。”
“那又怎样?”
“官印是谁的?是西州刺史的啊,谁是西州刺史?”
曹余呆怔片刻,顿时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李素急着撇清,于是很不厚道地补了一刀:“……如果有天被债主们逼得要从城楼上跳下去以死清债,那么,跳城楼的人也是‘你’,你一个人,不是‘咱们’,亲兄弟明算帐,这个还是要算清楚的。”
曹余神情黯然望天,许久,发出萧然一叹:“……当初守城之战时,我便该从城楼上跳下去才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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