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值一年仲春,醺风和暖,柳绦千垂。
我身着冠帔伏拜西阶,阿母再次含泪为我整冠敛帔。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她的脸色红润许多,虽眼角含泪,一双水眸却更显得温柔一如这满宫的春光般醉人。

我的决定没有错,母亲的变化,君父也看到了,再次证实男人是观感动物这句话是正确的。

阿母保宫食疗虽效果不错,我还是吩咐世妇们后续需持久地帮阿母精心调养才行,最近君父去她的宫室频繁许多,一贯有些严厉的目光在对上阿母时也温和下来不少。我总算可以放心了,便吩咐世妇们开始让阿母多吃些碱性温和的食物,希望阿母能如此一举得男,好让她老有所倚。

虽然我也是她的倚靠,但总有远水解不了近火之时,找到熙,我弄了许多精美玉石和一位亲自调-教过的烹夫与他,请他务必帮我照顾好母亲才是。

目光转向立在众人之侧的兄酋身边,最近他与阿嫂亲近不少,听说阿嫂又有了身,此时正偎在他的身边静静看向这边。

能看见阿兄如此幸福,我多少是有些高兴的。

兄酋见我扫向他,先是一愣,尔后回我平淡一笑,然后眼光移向了别处。

我又看向君父,轻轻道,“君父,阿母就交给您了!”

君父先是一愣,尔后颔。

然后视线扫过鱼,再者是她身边新换的寺人。

正夫人的媵者姜姒并未出席这场嘉礼,也出席不了,这……如果真要怪,她应该怪鱼,若不是鱼耍些小心机,离间我与阿兄,我也不会动她,让她形容枯稿三月内无法起床己是最轻的责罚了。

谁让她偏偏要去争那继夫人之位呢,本来我还想手下留情些的。犹记得那天,宾礼之后群臣散去,来朝的卿客们最后也没有从君父口中得到答案带着遗憾离开鲁国。

送走裌后,我本想去阿母宫室,又因为喝了些鳢酒,周身带股酒气,有些不适,便沿着长廊慢慢走着,待酒气消了之后再去。

雪己经停了,庭中又覆了一屋新落的白雪,如细盐似的洒在庑顶上。

脚步不自觉的走向一条小径,以往小径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到路,下雪了枯草承不住风雪的力量,倒向一边,那条小径一下全现了出来。

一路慢慢走着,这处地儿,我很久没来过了,这里算是宫中最僻静的地儿了罢,此处亦有一方藏室,放的都是些脱线待修的简牍,我与兄酋与熙三人曾经最喜到此处翻些经年旧牍,看看能不能找到久古之物,也不知那些翻出来的东西还在不在,此时与阿兄相处,倒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了。

我正要伸手推门进去看看,却忽地,里面鱼拔高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来,“阿兄!”覆在门板上的手顿了顿……

愣了愣,阿兄?!

阿兄是哪位阿兄?

对方却似乎没有意思开口,两人之间明显地一阵沉寂。

从来没听过鱼如此大声,我心中不知怎地一股不好的预感,心随之跳了一跳。

本能左右看看,这里如此僻静,两人将随从寺人给遣开了,显然地是有极为私密的话要说,那侍卫想必是守在正门处,却不想我是从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走至这里,怕是撞了别人的阴私了,不过如果对方是鱼的话,我想我没必要做个正人君子,非礼勿听了。

于是,稍一思索,我选择留了下来。

“阿兄!”只听里面鱼又道,“你如此执迷不悟,是否知道自己倒底做何?”

又过了许久,对方终于回了鱼的质问.

是兄酋,相对于鱼的激动,声音却显得十分平静,“自然知晓,鱼,这就是为何阿母让你如此为难于娻吗?现下情景,你既己得到想要的,又为何质问为兄,感情之事,非我所不愿,乃不能矣,为兄亦知娻乃阿妹,但……有些事情你与阿母并不知晓,只是,你且放心,无论如何,娻只会是为兄永远的阿妹,与她……”

说至这里,阿兄顿住,没再往下说出去,似不能再说了般。

而我的心却是一点点缩紧起来,脑子全懵了,阿兄……竟是喜欢我的,那次在洛邑宾馆里,我果然没看错。

忽然间,全明白为何正夫人与鱼如此为难于我。

兄酋对我这位阿妹有了感情,那是不伦,完全悖逆伦理道德,倘若让外人知晓,只怕宫中各方权势借此事,上书太子失德,施压君父,兄酋就算是被废黜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事情正夫人是绝不允许生的,知子莫若母,但她不能明目张胆从太子一方下手,便选择从我这里下手,以为只要我不见太子,太子便见不着我。

只是,此事正夫人处理的很好,只不过暗中借事施压母亲管束于我,分寸拿捏到位,我也确实因着阿母对兄酋冷淡不少,两人关系虽未疏远,但还是有了隔阂。

鱼却处理的十分不妥当,她毕竟还是年轻了些,如此急躁冒进,因此几人不和,君父也似有所耳闻,如果不是我不想闹僵,只怕事情远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她也不想想,我即将嫁去宋国,与太子还能见几次面?

她不想太子心中有我,这才离间,做出一副我欺负了她的样儿来,还真是让我无语。要知道,我这人要真欺负一个人,哪还有机会让她宣扬出来,我一向比较欢喜斩草除根四字。

鱼却不知,是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逆反心理,有些事情如感情你越是想阻止,却越是阻止不了的。如果放之任之,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冲淡的,包括如胶似漆的爱情,恋爱时死去活来,结婚后吵吵闹闹要离婚的例子在现代比比皆是,越是激烈的感情,到最后越来越会觉得淡如白水,尝不出一丝味道来了。

只是,阿兄……

他明知道,明知道还……难怪这段时日对我总是忽冷忽热,这分明是他游走在矛盾的边缘之上……

他己经够苦了,但想起我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往他的心上狠狠地刺了一刀。

正想着,藏室里头,鱼似乎慢慢冷静下来,问阿兄:“阿母说自八年前你与娻自成周归来后,你便待娻不同,到底生何事?以致阿兄如此……”

成周?我忽地想起上次涯上辟同我说的话,与鱼如出一辙,到底这副身子生何事?我也好奇。

不过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又过了许久,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忽地响起,越来越近。

“阿兄!!”鱼似有不甘,再唤了声。

脚步声依旧,无人答她。

我知道他们要出来了,快闪向屋侧,这种情况撞见了不知有多尴尬。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藏室,望着渐行渐远的兄酋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他确实瘦了不少,寒风吹起的皮弁素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直至今日,仍显得清瘦。

目光回至君父与阿母,对着两人又是一拜,我踏上乘石进了鸾车。寺姆徵与稚随后上车乘于右。

銮铃叮当中,我一路辚辚往宋。

宋皋没有亲自来接,宋国派了一位大夫前来代皋亲迎,他那样子也接不了。我真没想到那天去找裌,竟生生被他吓了一跳,那模样完全看不出是宋皋来,也难怪他如此见不得人,用裘帽裹得只剩两只眼来。

那天刚下车,裌便凑了上来拉着我的衣角去大院东庭处。宾馆里己没有前些时日的热闹,大部分前来卿客都己离去,只裌他们算是来得最迟走得也最迟。

进了房间,窗全被布帛给封了,里边很暗。

尚未来得及看清屋内摆设,腰便被人紧紧攫住。

如若不是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稍顿了一下,只怕那时对方己经倒在箭下了,回神过来,我的手心己是冒了一层汗星。

带惯了武器的人,如果没有点东西傍身,便会十分没有安全感,我自不例外,想要杀人,现在,全身上下我能翻出二十种暗器来,有二十种方法让对方就此无声无息死去,这不能怪我。

忍不住用现代语低咒一声。

“娻适才说何?”总算慢慢适应黑暗,便见皋全身上下裹成那样搂着我道。

没有回他,扭扭身子冷声命令,“放手!”

“娻,好不容易见着你……”对方不满低咕,悻悻松手。

呵,这什么跟什么?

“你就是裌口中的小阿父?”见着这神态语气完全相异的皋,果然我想的是对的。

“自然。”

“宋皋安在?”

对方一愣,不自然答我,“自然在宋。”

冷笑一下,伸手迅扯掉那看着碍眼的裘帽,他却是十分机灵,伸手捂脸。

我又一笑,伸手扯掉窗帛。

“别!”对方害怕道了这句,然后缩进墙角。

“起来!”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如此躲躲藏藏。

“不。”

“起来!”

“不!”

叫了几声,我不耐烦,一把袭上他的腰肉,对方自然松开捂脸的手去摸腰,见着那面庞,我愣住……

怎么会这样……他确实是宋皋,只是不知何时,左脸眼角处多了一块玉环大小的凤形红纹,栩栩如生的。也因此本十分清冷的长像,因着这块胎记,倒显出些妖媚来……

“你是宋皋?”

对方或许觉得既然都看到了,也没什么好躲藏的了,变得十分大方起来,从角落里起来,大摇大摆坐到茵席上,斜眼看我,“正是!”

又撇撇嘴,有些意兴珊阑道,“无趣!”

冷眼看他,“你在捉弄我?”

瞧我一眼,宋皋没有回答。认真打量眼前之人,这是第一次见到另一面的宋皋,虽然一直隐有猜测,但真正见着了,乃免不了震惊。

我有些开始理解宋候的想法了,为何偏偏选中我,如若是其她女子,此刻看见这样的宋皋怕是己经晕倒。

这么多年来,蛾死后他未再娶,难道这就是内情?还是……

甩甩头,太多未知了,如此一翻胡乱猜测也无头绪。

门外,裌的声音响起,“阿母!”

见宋皋将帘子扯上戴妥裘帽,我方道进来。

见着裌小小的身子从门口挪进来,我才想起,兄酋道他不愿媵者,又是为何?

抱起刚走进来的小家伙,脸色缓了不少,我问,“裌,为何不需媵者姪娣?”

裌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低低道了句,“庶母坏!”

庶母坏!?再问原因,裌便什么也不肯说了。

疑惑望向只剩眼睛的宋皋。

“勿看皋,皋亦不知。”

“别国可有媵者?”

皋呵呵低沉一笑,“自是有的,父亲不会为了我放弃修好几国的机会,鲁国有你嫁往宋便行了,其它良国,一番好意,他自推托不了,只得全部接受。”

抱裌的手紧了紧,与辟同嫁陈磊不同的是,这次与我一道的,是别国的女子,由此我可以看到我美好的宅斗前程了,那些人同我一样代表母国利益前来修好宋。身为正夫人的我,就算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

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像阿母与正夫人般,即使表面相处再和谐,但分别来自不同国家那些暗地里的较量也必不可少。

……宋候,你还真求了个好媳妇啊!

不过,往宋一路都十分顺利,除了生过一件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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