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人们放开我们几个年轻的男人不甘愿地服从了她的指示。当然他们在放开我们的时候动作并不轻柔在给弗莱德解开绳索时有两个人还故意将绳子重新勒紧了一下。弗莱德并没有介意他们的粗鲁事实上站在他们的立场我们可以理解他们的做法。他们有理由攻击我们即便在这个时候把我们杀了我们也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解释。我们的愤怒并不是来自针对我们的袭击而是因为对米莉娅让人椎心刺痛的侮辱。
“外乡人你们的医生也遭受了神罚这是真的吗?”依芙利娜严厉地对我们说。此时她并不是那个让人怜惜疼爱的小姑娘而是大祭司唯一的直系亲属所有土著居民的领袖在场所有人中最受人尊敬的一个。
“她是自愿感染疫病的她正在用自己的身体为您的族人试药。”弗莱德大声说。此时他破衣烂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和我所熟悉的那个一贯英俊的年轻将军完全不同。
“如果你们是友好的神的惩罚为什么会落到她的身上?”依芙利娜追问不休她的表情看上去严肃得有些可怕却又威严得令人信服。
“我再说一遍……”弗莱德渐渐恢复了冷静声音慢慢低沉下来。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地挺直腰肢脸上微微露出因肌肉疼痛产生的痛苦表情“米莉娅是为了了解神罚的威力自愿接受这种惩罚。唯有如此她才能更好地了解这种痛苦从而为您的族人解除这种痛苦。她就快成功了我保证!”
“你们怎么能证明这一点?”艾克丁在一旁大声话。
“大祭司还活着而且每次经过米莉娅的治疗都有好转的迹象。”这是我们最难以证明的一点弗莱德唯有硬着头皮回答“如果我们有心要害大祭司只需要拖延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他就已经死了。您并不缺少智慧先生可以明辨是非。”
那些土著居民中最有威望的人们用长时间的沉默回应着我们然后他们相互间轻声说了些什么依芙利娜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大声对我们说。
“我可以暂时相信你们但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得在我们的营地中自由行走去任何地方有要有我的族人在场。如果你们三天之内不能治好大祭司的病就将成为伦布理神的祭品平息神的怒明白了吗?”
“这样的条件太宽松了?”
“伦布理神不会对他的祭品满意的!”
……
周围传来许多嘈杂的叫喊声那些粗鲁的男人们大呼小叫表示着对依芙利娜决定的不满。
“这是伦布理神的神器佩带者的决定还有问题吗?”忽然依芙利娜一顿手中的手杖大叫一声安静就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整个营地。刚才一切不满的抱怨立刻消失得烟消云散即便有几个人依旧心中不平也只能不服地看着依芙利娜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有他们做祭品或许是不够。但我想伦布理神一定会喜欢一个佩带过灵器的人做祭品的比如说……我。”依芙利娜后面的话让我和弗莱德吃了一惊:她居然愿意和我们同生共死?不只是我们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不已嘈杂的喧哗声重新在人群中开始传递但此时人们表达的已经是另外一种情绪。每个人望向依芙利娜的目光都带上了尊敬的神色这份尊敬比他们对她身边的几位长者还要强烈。
“外乡人回到帐篷中去我要看看你们的医生。”说完依芙利娜向帐篷走去。我们紧随其后。
“米莉娅姐姐……”刚走进帐篷依芙利娜就放下了那副领袖的面孔毫不遮饰自己的感情扑在米莉娅的病床前低声哭泣。
这时候的米莉娅已经苏醒了她温柔地摩挲着依芙利娜含泪的眼睛微笑着看着她:“对不起姐姐骗了你。你的爷爷病得很重很危险但姐姐保证一定会治好他。你放心好姑娘你放心……”
她挣扎着想再爬起来弗莱德上前搀扶她。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示意弗莱德没有戴手套。
“我们只有三天了米莉娅还有什么好怕的?”弗莱德勉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可这对于他已经被人打得变形了的脸来说难度非常大。
听了他的话米莉娅没再坚持。她将手放在弗莱德的手心里从床上站起来缓步移动到堆满药物的桌边:
“刚才在我半昏半醒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想咳嗽却又咳嗽不出来这是在我清醒的时候没有现的。我们可能忽略了对呼吸系统的研究。仅仅因为它不通过呼吸传播就确定它对呼吸系统没有损害这是缺乏根据的。弗莱德上万病人的生命就在此一举了!”说这话的时候米莉娅的眼神亮手中的动作一直没有停止。短暂的昏迷让她得了某种程度的休息现在的她看上去比原先有精神的多了。弗莱德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不停地依照她的吩咐取用某些特殊的药材物品或是在她的嘱咐下将几种药物混合起来加热。短暂的安宁让他心情放松他在爱侣的吩咐下忙碌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
“依芙利娜如果你的爷爷再热就把这药水给他喝一瓶当然效果不如我亲自去的好但是……实在对不起了只能先这样了……”米莉娅一边让我取出几个装满黄色液体的小药瓶给依芙利娜一边抱歉地说。
“米莉娅姐姐你别那么……别那么说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你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看着药瓶依芙利娜忍不住掉下眼泪。这时候的她看上去是那么软弱无力就和一个需要保护照顾的普通女孩没有任何区别。谁能想到就在刚才这个女孩在上千狂野的大男人面前救下了我和弗莱德的性命而且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我们的命。
“值得么这么做?”在去大祭司帐篷的路上我捧着药瓶小声地问依芙利娜“你有可能和我们一起死。”
“我看见了整件事的全过程基德先生。”她低声回答着“在得知米莉娅姐也……也生病了的时候我也很生气认为你们欺骗了我。”她刻意地使用了“生病”这个词而没有按照他们一贯的传统把这说成是“神怒”。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你们的表现不像是在欺骗我们。基德先生我有一双眼睛。尽管我可能愚笨无知但我想我分得清朋友和敌人。您和古德里安先生对米莉娅姐姐的感情是真挚的我看得出来。而且……而且……”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去脸红了起来。
“而且……你们是罗尔先生的……朋友罗尔先生能够舍身守卫的人我觉得……那个……不会是坏人。”
“米莉娅姐姐说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朋友我想……我总应该为我的朋友做点什么吧。如果这次真的要和你们一起死我谁都不会怨恨。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后悔呢……”
“……而且我这么做更主要是为了我的族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把我的族人的生命放在你们手中放在米莉娅姐姐手中比放在神的手中更安全。天啊我这是在渎神对吗?”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四周没有什么人才继续说“可是真的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如果米莉娅姐姐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和我族人的生命联系在一起那我也应该这样做这是我的责任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猜测是错误的那我也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用我生命去乞求伦布理大神的谅解去拯救我的族人。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或许是的吧但我还不曾见过有多少身居高位的人有这样的觉悟把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人民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用自己的血去换取人民的幸福安康然后再平淡地说一句:“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把这种伟大的行为当作理所当然。我只知道弗莱德是这样的一个领袖或许温斯顿帝国的路易斯太子也是这样的人。毫不夸张地说仅仅凭这样的一句话我身边的这个年少的女孩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与当世最伟大的那些王者相比肩绝不逊色。或许她一生都将生活在这荒僻的边疆野土上连一间砖石的建筑都不曾见过。但她在精神层面要比许多手中掌握着数不清的繁华都市的大国君主要高贵得多。许多因为血统高贵而放肆胡行的暴君连给这个小姑娘提鞋都不配——当然她是不穿鞋子的这倒是个不好解决的难题。
“你很了不起呢依芙利娜。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们都会感到很荣幸的……”我由衷地说而后又促狭地加了一句:“尤其是罗尔。”
不出我的所料小姑娘的面孔刷地红了起来朝霞的颜色从她的额头一直飘到后脑勺上去了。她的脸热得比病中的病人还要严重真忍不住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感染了可怕的疫病。
她得的是另一种瘟疫这是世界上每一个青年男女都无法逃开、必得传染的一种不治之症它的名字大概就叫做“爱情”。我曾不解于这种感情的强大力量但普瓦洛对我说我迟早会遇上一个要了我命的女孩。我暂时还没有遇上不知道罗尔我冷面的友人这一次他是否遇上了呢?
依芙利娜从我手中夺过药瓶低头不语地向大祭司的帐篷跑去把我一个人晾在外面。尽管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土著居民们愤恨的目光毫无忌惮地射想我的脸孔可我的心情依然很好。那些让人担忧的事情暂时被我抛在了脑后哪怕我们真的时日无多能在临死前看到一些美好的事情总算还能让人留下这世界的美好记忆不是吗?
我想笑这时候才感到脸上一阵抽搐剧烈的疼痛接踵而来从牙齿缝隙中直接钻入我的脑子里。
那帮土著人下手真狠啊!我揉了揉面颊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们侮辱米莉娅给我带来的愤怒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觉得每一张正在愤怒地盯着我的面孔都是那么可爱让我忍不住想对他们挥手微笑。
很多时候有些特殊的人的心情真的会改变你的心情。当靠你最近的人感受到幸福的时候你也会受到他的感染变得快乐起来吧。那么就希望你能将这份幸福延续下去传递到更多的人的手中吧善良仁慈的小姑娘。看着依芙利娜消失在帐篷中的背影我默默地祝福着。
……
在这两天时间里每一刻对于弗莱德来说都是煎熬。
米莉娅的病情仍在不断加重她每天因为高烧而昏厥的次数越来越多。有许多次我们真的害怕她就这样永远地睡去再也不能醒转。当米莉娅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就连片刻的清醒都无法做到时她终于开始服用退烧的药物。依靠这些药物单纯而强烈的效果为自己赢得片刻的清醒时间。这些药物有很强烈的副作用它们将米莉娅原本就因为高烧而衰退的胃口变得更差在这整整两天时间里她只是依靠热水和非常少量的水果度日。
尽管在米莉娅的指挥下我们可以帮助她做些粗重的工作但许多细致的工作仍然要由她亲自完成。每当我们无所事事地呆立在一旁看着米莉娅强拖着病重的身体完成各种试验的时候心中总会油然生出一种羞愧的心情。
这个少女在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智慧与死神交战而我们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每当这时弗莱德总是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他实在不忍心看米莉娅如此摧残自己的身体但却又不可能听任病魔就此带走恋人的生命。他的心情就如一团阴影在两重痛苦之间游移徘徊唯一能做的就是抱怨自己的无能在米莉娅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无能为力。
看到弗莱德这个样子米莉娅总是劝慰他说:“不要紧的毕竟我也很怕死这也算是在救我自己的命啊。你们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我都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现在这是我的战争只要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就是对我莫大的帮助了。”
城如她所说我们经历过多次的战争但从没有一次我们是自愿地将自己放在必死的位置上为了拯救无关的人的生命去以身犯险。我们是杀人的战士不是救人的医者。和我们的战争相比米莉娅的战争是多么的善良高贵又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啊!
唯一让弗莱德感到安慰的是他也染上了这种可怕的疫病。在第二天的上午他的胳膊上出现了黑色斑点同时伴有低热症状的出现。他得了这种病却感到很高兴因为这让他觉得与米莉娅靠得更近了。尽管由于身体素质和传播媒介的差异他的病情程度与米莉娅不能同日而语但着却给他的心里带来一丝莫名的安慰。
很奇怪我甚至趁他们不注意喝他们喝过的水、吃他们吃过的饭食但我始终没有出现相同的症状。大概我就是米莉娅所说的那种少数具有“免疫力”的人吧。这种东西的存在真是毫无道理像他们这样高尚人对这种疾病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而像我这样平庸的小人物却不必害怕它。如果命运之神真的是存在的那么他一定是个恶作剧的家伙所以他才会给人们安排这种无法揣度的命运。
终于我们的——主要是米莉娅的——辛劳有了结果在第三天的深夜一瓶湛蓝色的药水带着最后的希望出现在我们面前。按照米莉娅的说法这种药水主要针对人的呼吸道起作用而不是像此前的那些针对消化系统和血液循环系统之类的药物。尽管我并不是十分了解她所说的话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药有效这就够了。
在我们的企求和期盼下米莉娅服下了这瓶药然后由我搀扶她上床休息。这整个过程弗莱德都不在场他始终跪在门外不住地向至高神达瑞摩斯祷告。他执拗地认为让我们身陷险境是由他的判断错误造成的这说明他的运气不好。如果在米莉娅服药的时候他在场即便是好药也有可能失去效用。在这之前我的朋友从不相信这些可笑的事情但此时他虔诚地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了。尽管明知道这很荒唐但我并不觉得好笑。
米莉娅一睡下我就走出帐篷。几个土著战士怕我们逃跑不允许我们远离这里。我就斜靠在帐篷的支柱上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土著居民们。他们正在用干木柴堆一个高台台子上插着四根立柱。守门的土著战士们告诉我们这是给我们和依芙利娜准备的祭台。为什么不在木柴上浇上油呢?这可以保证柴燃烧得更迅让我们在受刑时少受些烟熏的苦楚。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油这种东西的存在吧。咦我为什么会想这些这似乎并不是个合适的想法吧。
我昂起头望向天空。今天晚上天气晴朗月亮很明亮星星却十分稀少。我并不知道在那苍穹之上到底隐藏着一个怎么样的世界或许我们的世界中广为人知的神祉们就住在那里达瑞摩斯的隔壁住着战神维斯塔财神席勒姆多亚每天都会坐着包金的马车从他们的门前经过炫耀着自己的富有。在财神金碧辉煌的居所旁边搭着一个简陋的帐篷帐篷里住着一个叫伦布理的家伙。他在那里默默地生活着以至于大多数神祉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刹那我被我的想法逗得有些笑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一种更沉重的心情让我无法笑得出来。生平第一次我虔诚地向财神祷告作为他并不忠诚但也不叛逆的普通信徒之一我真诚地企求他想想办法用他的财富贿赂至高神达瑞摩斯和死神苔芙丽米兰斯去挽救米莉娅的生命。需知道他们挽救的并非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上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生命这笔小小的贿赂花得值得。
时间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总是流逝得很快转眼间天已经亮了。依芙利娜带着许多部落的酋长们向我们走来她已经除下了象征大祭司权利的颈饰把它双手捧着随时做好了移交他人的准备。她看上去有些紧张但仍然在对我们微笑。这已经是最后的清晨了我们的生死依芙利娜的生死上万病人和数十万土著居民的生死在片刻之后就将揭晓。
看见他们到来弗莱德结束了整晚的祷告和我一起走进帐篷。床上米莉娅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胸口没有起伏的迹象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不知道在这时候心里还会如此平静这时候我甚至觉得米莉娅如果死了也未必是件坏事起码她解脱了痛苦也躲过了烈火的煎熬。在短短几天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把生死放在心上反而可以更轻松地去思考一些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了。
比如说财神的那笔贿赂到底值多少钱。
弗莱德缓步走近米莉娅他将手覆在爱人的脸上忽然全身一震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激动全身战抖起来。他轻柔地抚摩着米莉娅苍白的脸流着压抑不住的泪水在她耳边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带着他所有的温情呼唤着。过了一会米莉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些酋长们的脸色很难看其中有几个平时对我们比较友善的此时都露出失望的神情。艾克丁不忍地看着依芙利娜双手颤抖着要从她手中取过那神圣的饰物。我和小姑娘对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有些灰蒙蒙的但看不出一丝后悔的神色。
“拉我起来好么?”就在我要像个勇士那样坦然走出帐篷时床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惊喜地回过头看见米莉娅正疲惫地眨着她的双眼。她是那么苍白消瘦但那双眼睛就像琉璃一样清丽动人不住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刹那间一道狂喜的血液涌上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忍不住要大声呼喊起来。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喜悦才好箭一般扑到米莉娅床前抓住她的右手。她的右手柔软而温因为瘦弱的缘故我能够从她的肌肤下轻松感知她脉搏跳动的节奏。我一把搂住弗莱德和他紧紧相拥在一起。从他身体的战栗中我可以感受到我亲密友人的喜悦和幸福。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言语只是用力拍打着我肩膀和后背仿佛倘若不如此他的胸膛就会因为过度的幸福而炸裂开来似的。
刚醒过来米莉娅就立刻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她没有理会面前这两个男人失态的举动轻轻地举起左手向站在帐篷门口的小姑娘友好地摇动着:
“依芙利娜你的族人有救了。”
(连续加班两天都是凌晨才回的家更新迟了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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