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心情一变寻思道:“我解不出天机十算留在此地徒惹耻笑。”他萌生去意转念又想道:“晓霜心肠好这些年大约怕扰了我钻研算学少来见我也不知道她那怪病究竟怎样了。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方能见她别人大可不见她与花大叔定要打个招呼的。”他向梅影打听明白得知花晓霜住在南方“幽禅苑”。他钻研算学已久性子沉毅许多不复幼年时那般轻浮跳脱忖想着花晓霜好洁便特意洗个澡讨了身干净衣衫换上然后将宝剑斜插腰间观花望柳一路寻去。
不一时寻到“幽禅苑”外却见门前竖着一块汉白玉碑上镌两行狂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字字龙蟠凤翔飘逸不凡再看落款也是落魄狂生。梁萧瞧得舒服不由忖道:“这人字写得洒脱名字又叫狂生想必是个极潇洒、极豪放的人物不知是否还在人间?若有机会真想与他结识结识。”

天机宫因山造房古木秀石比比皆是这幽禅苑尤为之胜。园中木石壮丽峥嵘林中彩石小径三步一折十步一转。梁萧走了片时瞧得一角小楼逼得近了可见匾额上“听雨聆风”四个楷字不由忖道:“晓霜住在这里吧?”正自思忖忽听得楼上传来一声呻吟梁萧听得耳熟正是花晓霜的声音不由心头一惊:“莫非楼上有歹人。”欲要破门而入又怕惊动对方失了先机。

当下梁萧纵身攀上飞檐停在窗边还没站稳只听得楼中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梁萧转念间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顿时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只见花晓霜盘膝而坐身后坐了一个矮胖老头满身肥肉圆滚滚好似一个肉球。只见他两眼圆瞪花白的八字须翘得老高神色似乎十分紧张。右旁放着数十个小银盆里面盛满五颜六色的药液;左旁则放了一个方形火炉炉上有紫铜丝网着网上搁着大大小小的金针被下方火苗舔过通红亮。

胖老头出手如电忽地拈起一枚烧红的金针在一盆靛色药液里一浸咝地刺进花晓霜“风府”穴五指微微捻动。花晓霜应针出一声呻吟蛾眉颤动显然十分痛苦。

梁萧只瞧得心胆欲裂一股怒气直冲顶门不及转念“砰”的一声打破窗棂纵身跃入对准那肥老头就是一脚。那老头儿正全神捻动金针冷不防这一脚飞来顿似一个皮球着地滚出老远。

梁萧也顾不得他死活转身便要拔出花晓霜背上金针哪知手指还未触及拳风陡至肩上便挨了一拳。梁萧踉跄倒地斜眼一瞥却是肥胖老头顿时怒喝一声跃将起来正要出拳忽见晓霜掉过头来口气虚弱道:“萧哥哥不要动手……”梁萧一愣却见那胖老头双眼怒张神色甚是气恼却又恨恨坐了下来不紧不慢手捻金针。过了一会儿胖老头倏地将金针拔出又拈起一支烧红的金针在一盆明黄色的药液中浸过反手刺入晓霜“大椎穴”。这一下却极为迅疾微一捻动便即拔出如此时快时慢不一阵便刺了晓霜四处要穴。

梁萧见这胖老头认穴下针之准端的生平仅见他囿于晓霜之言不敢动手一时呆在当场。这时凌霜君闻声上楼掀开帘子见梁萧握拳瞪眼站在一旁不由脸色一变低声道:“过来。”梁萧微一犹豫走上前去凌霜君一把将他拉出屋外目光闪动涩声道:“你怎么来了?”梁萧如实道:“我来瞧晓霜的。”凌霜君眉头大皱心中气恼至极:“你这野小子既来看人怎不正大光明地进来却破窗而入几乎误了大事。”只听梁萧又道:“那个胖老头在做什么?”凌霜君一拂衣袖不耐道:“吴先生正用‘炎阳百草锁魂针’为晓霜治病!”她一拉梁萧道“下楼再说。”

到了楼下梁萧又问道:“婶婶晓霜究竟是什么病?”凌霜君瞥他一眼心中冷笑懒得答话。梁萧正想追问忽听“咯噔噔”下楼之声只见那个胖老头儿飞也似冲了下来两眼向着梁萧猛瞪。

凌霜君向梁萧道:“你来见过这位‘恶华佗’吴常青吴先生!”

梁萧此刻知道他是给晓霜治病的大夫对他大生好感唱了个喏恭恭敬敬叫了声:“吴先生!”吴常青却两眼一翻瞪眼喝道:“去。”抬手一拳捣向梁萧心口。梁萧急忙双手横胸挡住来拳。吴常青一拳没打着更是生气一边叫骂一边频频挥拳招式虽不精妙气力却十分沉重。梁萧扰他治病心中抱愧不好还手只是格挡十招不到便挨了三拳拳劲贯体痛彻心肺。后退间他背脊已抵上墙壁忍不住叫道:“臭胖子……哎哟你再打……再打我要还手了。”

“好啊!”吴常青退后一步瞪圆了眼厉声道:“老子就看你怎么还手?”话未说完鼻翼忽地微微抽*动眉宇间露出喜色叫道:“什么?什么?”只听凌霜君在楼上笑道:“吴先生您可猜猜!”吴常青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阵忽而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小团龙!哈哈小团龙!”竟然再也不瞧梁萧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皮球哧溜一下蹿上楼去。梁萧心挂晓霜也忍气跟上。

只见屋中三人围着一团炉火坐定身前各放一个紫砂瓯。火上铜壶正沸晓霜倚在母亲身边揉弄着两寸见方的浑圆茶饼细细的茶丝随她纤纤玉手扑簌簌落入紫砂瓯里。凌霜君提起铜壶将沸水注入瓯中翠浪翻滚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楼上将草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晓霜见了梁萧笑着招呼一声吴常青微微一愕打量梁萧皱眉道:“你便是晓霜常常提到的梁萧……”但此时鼻尖茶香拂过太过诱人忍不住将后面的话丢到一旁望着身前瓯中升腾的白汽连连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梁萧心中大是惊奇:“不就是喝茶么?有什么稀奇?”瞪了老头一眼:“莫非这老胖子家里太穷连茶叶都买不起?”

却听晓霜笑道:“萧哥哥你瞧这白汽像什么啊?”梁萧定睛看去只见茶水白汽在空中聚而不散似极了一只伸颈展翅的白鹤一只散尽一只又出不由奇道:“怪了!”晓霜笑道:“才不怪这是栖月谷里特有的‘孤鹤玉泉’水质之美堪称天下无对用它来冲‘小团龙’当真……”吴常青竖起大拇指截口笑道:“举世无双哈哈举世无双!”说得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晓霜将手中茶饼递给梁萧凌霜君则将一个紫砂瓯放到梁萧身前。梁萧诧然道:“这是做什么?”花晓霜嫣然道:“分茶呀你把茶饼揉散一些在瓯里妈妈再注入沸水。”梁萧“哦”了一声随手掰下一半放在瓯里。

吴常青怒道:“你当是吃饭?放这么多不怕遭天谴么?”说着露出心痛神情将多余茶丝捧了出来。梁萧忍不住大声叫道:“不就是茶叶么?放多放少打什么紧?”吴常青两眼翻白怒道:“你小屁孩儿知道什么?”说着将手中茶叶小心翼翼放好说道“这‘小团龙’出自福建乃是茶中极品小小一饼价值百金只是进贡大内。但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便是皇帝老子也珍惜得不得了。听说枢密院、中书省的那些大官儿也只有皇帝南郊致斋时方能得赐一饼四个人环坐分吃。故而这‘分茶’之法也是‘小团龙’独有的吃法。有人写诗单道这分茶的妙处。”他说到得意处一双小眼眯成两条细缝摇头晃脑地道:“纷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银瓶下仍尻高注汤作字势嫖姚。”

梁萧听他说得好听便喝了一口。吴常青盯他笑道:“滋味如何?”梁萧虽觉滋味不坏嘴上却故意道:“没什么好喝还不如马尿。”吴常青小眼一瞪暴跳如雷:“放屁放屁你这张嘴才只配喝马尿。”说着将梁萧的茶瓯劈手夺过全都倾入自己瓯里。梁萧大怒几欲跳起但望了晓霜一眼又忍气坐定强笑道:“吴先生我不会喝茶现在才品出滋味来让我喝一口好么?”吴常青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想喝了么?哼但凭你方才说的话老夫一口也不给你喝。”一手护住砂瓯以防梁萧来抢。

梁萧满腹怒气却敢怒不敢言花晓霜掩口笑了一阵注满一杯递到他面前含笑道:“萧哥哥喝我的好了。”梁萧接过默默品了两口但觉清心润脾心头怒气竟随之烟消了。

四人如此坐着品茶皆不说话吴常青品法甚是古怪每喝一口必定闭目晃脑陶醉良久叹一口气再喝一口。梁萧但觉无聊便问道:“花大叔上哪里去了?”凌霜君不大想与他说话闻言只淡淡道:“今日午时便是‘开天大典’他忙得紧。”梁萧奇道:“什么开天大典?”凌霜君微微蹙眉:“你不知道么?”梁萧顿觉茫然。这些天他忙于练功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再说众人皆未将他放在眼里大小事情也从不告之。

却听花晓霜道:“萧哥哥这开天大典顾名思义便是破开苍天、万物重生的意思也就是破旧立新的大典。”梁萧似懂非懂正欲详加询问忽听得远处传来波斯水钟的长鸣一连三响一声响似一声。一名侍女入内道:“夫人、小姐、吴先生宫主请您们过去。”

凌霜君微微颔挽着晓霜之手道:“吴先生时辰已到我们去吧。”吴常青嘿笑道:“慢来慢来你们先走一步老夫要把茶水喝完嘿嘿如此好茶焉能白白浪费?”凌霜君心知此老虽然医术通神但却嗜茶如命此时万万丢不下这“小团龙”只得笑道:”也好。”她瞧了梁萧一眼心道:“这野小子不通礼数讨厌至极如此郑重大典他一去说不定又惹出事端反而不美。”想着故意装忘记也不唤他径自将花晓霜拉起就走。她走得匆忙花晓霜也只来得及回望一眼便消失在门帘之后。

屋里只剩梁萧与吴常青二人没了花晓霜梁萧心头怅然若失闷头喝光瓯中茶水默不作声。吴常青喝了一阵茶忽地斜睨他道:“小子这个开天大典你想不想去?”梁萧摇头道:“人家没叫我我去干吗?”吴常青冷笑道:“你这小子真是粪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梁萧反唇相讥:“你这胖子真是粪里的白蛆又臭又肥。”吴常青正在细品茶味闻言大倒胃口将茶吐入碗里怒道:“混账小子你就不会说些别的?”梁萧道:“可是你先骂人的。”吴常青望了他一眼却没动手只是冷笑道:“你小子倒有些骨气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只会挨骂不敢还口。”梁萧道:“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好了?你吃的喝的不都是凡夫俗子种出来的?”

吴常青一愣偏想不出如何驳他只得掉转话头冷笑道:“哼晓霜常和我说起你这混账小子每每谈到你都十分高兴。”梁萧心里一热朗声道:“那是自然我和她可是最好的朋友。”

吴常青破天荒露出一丝笑容颔道:“那好你以后多来这里坐坐逗她开心对她的病极有好处。”梁萧一愣低声道:“吴先生晓霜究竟是什么毛病?”吴常青抿了一口茶望着楼顶半晌寒声说道:“那叫做九阴毒脉天生阴气过余阳气孱弱。阴寒毒气盘结于九大阴脉之中随时都会取她性命。”梁萧听到最后一句惊得一跳而起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她怎的生出这种怪病?”

吴常青脾气虽大却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不喜欺瞒梁萧一问便随口说道:“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她妈当年吃了人家一记至阴至寒的掌力抬到我那里已是奄奄一息。老夫一把脉门觉她不仅中了寒毒还有了数月身孕。”他说到这里细眉紧蹙长叹道:“早知如今老夫就该只救母亲不救胎儿省得造孽。当时我问花清渊那小子是否救这胎儿他心软肠柔当即求我两个都救。老夫什么人物自不能说救不了的话虽然明知两全其美太过勉强也使出了浑身本事。唉最后是保住这对母女的性命克服了医道上几乎难以克服的难题殊不料那残余阴毒竟然聚于胎儿体内成了‘九阴毒脉’。”他说到这里突地横眉怒目一拍大腿大骂道:“晦气真***晦气。”

梁萧心如火烧急声道:“先生您医术高明势必能治好她的是不是?”吴常青面皮泛黑狠狠瞪了他一眼闷闷喝了一口茶方才缓缓道:“那阴毒是胎里带来的顽固不化。这十多年来老夫想尽法子用了无数药物给她易经洗髓驱除寒毒但到头来也只能延她一时性命。哎!老夫治病从来有头有尾既让她来到世间老夫一日不死便救她一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梁萧听得呆忽地双眉一挑高声嚷道:“死胖子你骗人吧!”吴常青拍腿怒道:“老夫骗你个屁骗你又不能换茶吃!”梁萧见他模样情知所言非虚心口一堵暗忖道:“为何这世上好人总是薄命爹爹为人良善却死得不明不白晓霜待人最好却又身患绝症难道老天爷非要让好人死光死绝么?”他越想越怒蓦地一掌拍出这一掌乃郁怒所积几乎用上全力但听哗啦啦一声大响竟将身侧楼板击穿碎末飞溅烟尘四起尽皆落入紫砂瓯里。吴常青顾不得烫手急忙伸袖捂住紫砂瓯。怒道:“臭小子你疯了么?疯了么?”

梁萧盯着一对手掌微觉怔忡。原来他这些日子习练石阵武学和黑水武功时日虽短内功已然大有精进只是他沉迷其中不自知而已。

正自呆吴常青忽地跳起劈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厉声叫道:“疯小子吃错药了么?”梁萧挨了一记耳光才略略清醒了些但又不能还手心中一时好不憋闷。吴常青又注了一碗茶水一品之下只觉滋味大减想必是方才落入了泥屑。他嗜茶如命一时气恼无比瞪着梁萧大吹胡子。

两人四眼相对斗鸡也似的坐了片刻梁萧好容易按捺住怒气猛然想起一事问道:“吴先生你听说过纯阳铁盒么?”吴常青没好气道:“听说过怎么?”梁萧道:“我听人说过那铁盒中藏有吕洞宾的丹书火符能生死人肉白骨。秦伯符为得这铁盒还跟一个大和尚一场好斗。吴先生不知那个什么丹书火符能治好晓霜的顽疾么?”

吴常青拈须冷笑待梁萧说罢方才哼声道:“吕洞宾一个狗屁道士能有几多斤两?生死人肉白骨!呸去***。常言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来病去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恨世人只爱舍难求易多年的重病却盼着一天痊愈不听医嘱不服药石偏去求什么神汉巫婆、画符道士。哼结果病还是病死还是死完蛋大吉咎由自取。”他骂到兴起嗓音越来越高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梁萧迟疑道:“但我听秦伯符说他去要那个盒子都是因为吴先生你提到过纯阳铁盒。”吴常青斜睨他嘿笑道:“老子叫你钻裤裆你钻是不钻?”梁萧皱眉道:”当然不钻。”吴常青说道:“那便是了。当日秦伯符练功走火入魔前来求我医治。我一把脉就知是因为他那‘巨灵玄功’太过霸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自废武功非是丹药所能济事。‘巨灵玄功’原本是道门中的武功秦伯符的师父玄天尊也做过道士。是以那厮不信老夫的言语还搬出道门的周天搬运之法与老夫理论。老夫听得有气就说:‘巨灵玄功算个屁?你知道吕洞宾么?他可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听说他有个纯阳铁盒传世内有丹书火符能治百病你不妨寻来试试或许治得好你的痼疾。哼那姓秦的貌似机灵实则蠢如牛马听得这话顿时欢喜不过算他还有良心又问老夫道:‘既然能治百病难不成也能治霜姑娘的病?’老夫被他反复询问心头烦乱便说:‘当然能了你***有能耐就把铁盒找来再说。’那厮得了这句言语欢喜得屁滚尿流一颠一颠地去了。哼别说铁盒治病子虚乌有就算找到又如何那铁盒从来没人打开过或许本就是一块顽铁妖道骗人的把戏。”

吴常青半生行医最恨的便是巫婆道士是以骂不绝口梁萧想要问那纯阳铁盒的详情却又哪里插得进去。忽见一名侍女挑帘进来怯怯地道:“吴先生宫主请你过去!”吴常青闻言心头一惊:“糟糕只顾跟这王八羔子瞎掰几乎误了大事。”当即住口站起身恨恨瞪了梁萧一眼道:“臭小子你也跟我过去。”

梁萧眉头大皱道:“定要去么?”吴常青哼声道:“你既当霜儿是朋友这一盛会你是非去不可的!”不由分说拽着梁萧便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又倒转回来将紫砂瓯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光连茶叶也用手掏光塞进嘴里边塞边道:“别浪费了别浪费了。”

吃罢了茶吴常青拖了梁萧直走到灵台之下遥见数百人或站或坐聚在台上。二人拾阶而上方至中段花清渊早已迎了下来拱手笑道:“吴先生安好!”掉头向梁萧笑道“你也来了。”又拉着他手道“花大叔近日忙于练武无暇瞧你。看你气色很好想来病已痊愈了吧?”梁萧心头一暖笑道:“蒙大叔挂心我全都好啦。”花清渊闻言大笑甚是欢喜。

三人并肩到了台上梁萧举目一望只见花无媸正南而坐她见了吴常青含笑招呼道:“吴先生好。”对梁萧却正眼也不多瞧。花慕容站在她身后怀抱一支黑鞘古剑。左数尺端坐着花晓霜母子。花晓霜见了梁萧展颜而笑。五人下左三右四分别坐了七人右当先一人便是那守卫灵台的明姓老者其后坐着左元后面二人依次是童铸与秦伯符。秦伯符脸上气色好了许多看见梁萧双眉一挑微微点头却不上前相认。左方为一人却是修谷另两人依次为叶钊与杨路。看七人气度与他人俱都不同想来身份尊贵再看四周男男女女无不神色肃穆。

花清渊将两人引至上命人搬来两张坐椅着二人坐下。梁萧见年轻人大都站着深感自己就座不合场面便道:“花大叔我年纪小站一站也没关系。”花清渊没料他变得恁地懂事一怔之间不由笑道:“好啊听你这句话花大叔打心里欢喜!”拍拍他肩回身走到花无媸右侧站立。

梁萧混入人群挨着一个眉眼疏朗的少年站定。不多时波斯水钟又响一声场中说话声渐渐稀落安静下来。花无媸一点头只见那明姓老者缓缓站起一手拈须朗声吟道:“皋禽名祗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语声舒曼却清旷悠远偌大的栖月谷也随之回响。方才吟罢左元也站起身来长声和道:“睡轻旋觉松花堕舞罢闲听涧水流。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话音方落却听童铸接口道:“辞乡远隔华亭水逐我来栖缑岭云。惭愧稻粱长不饱未曾回眼向鸡群。”秦伯符微微一笑起身和道:“右翅低垂左胫伤可怜风貌甚昂藏。亦知白日青天好未要高飞且养疮。”修谷哈哈笑道:“秦老弟这诗虽咏病鹤却忒也丧气了些。”略一沉思捋须吟道“乌鸢争食雀争窠独立池边风雪多。尽日蹋冰翘一足不鸣不动意如何。”秦伯符拍手笑道:“好个独胫立雪果真不失风采。”

梁萧听得奇怪推了推身边那少年道:“喂那些老头子做什么?”那少年听他言语粗鲁心觉不喜但想他与花清渊说过话理当有些身份只得耐着性子道:“阁下想必是外来的贵宾吧?这天机八鹤吟诗明志本是开天大典前的常例。只不过六年前‘灵鹤’秋山秋伯伯病殁了秋家一脉单传秋伯伯又终身未娶是以秋家后继无人如今只剩下七鹤了!”说罢不胜黯然。梁萧猛然省悟无怪五人适才所吟诗句莫不与鹤相关了。

那少年又指着明姓老者道:“那位是‘黄鹤’明伯伯单名一个归字……”他将七鹤身份一一道来梁萧方知左元为“白鹤”童铸为“青鹤”秦伯符为“病鹤”修谷为“丹顶鹤”叶钊为“池鹤”杨路乃“黑颈鹤”。少年说完只听杨路已朗声吟道:“渥顶鲜毛品格驯莎庭闲暇重难群。无端日暮东风起飘散春空一片云。”他为七鹤之末吟罢此诗也以之结尾。

花无媸见七鹤吟诗已毕神色肃穆开口道:“今日……”话音未落忽听明归扬声道:“慢来。”花无媸诧道:“明兄还有什么话说?”明归淡然道:“当日灵鹤西去而今八鹤凋零。但咱们几个老兄弟情深意重须臾难忘。明归不才愿替秋山老弟吟诗一以资怀念也好凑满先天八鹤之数。”花无媸蛾眉微微一挑颔道:“便依明兄。”

明归略一思索朗声吟道:“青云有意力犹微岂料低回得所依。幸念翅因风雨困岂教身陷稻粱肥。”吟罢又道“秋老弟一生栉风沐雨、孤独苦闷但风骨却十分清高。如今虽殁耿耿精魂仍留长空光照我等俗人。”说罢屈膝向天拜了一拜。童铸等人俱是面露感伤纷纷拜倒须臾间人群矮了一片。

花无媸不想明归旧事重提颇感意外不由皱起眉来。明归起身又道:“宫主秋老弟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过了这许多年可有什么结果?”花无媸摇头道:“当日不是说了秋山服毒自尽还能有什么结果?”明归道:“但他为何自尽?宫主可知?”花无媸不由得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高叫道:“我又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左元、童铸、修谷三人目视花无媸均有悲愤之色。

花无媸心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又说不明白只得按捺怒气缓缓道:“今日乃是开天大典此事会后再说明老哥暂请退下。”明归笑一笑道:“好说好说。”转身坐下其他六鹤见他坐定始才各自落座。

花无媸按着扶手起身说道:“今日各位从天南地北赶来着实辛苦更难得伯符回来六年来‘天机七鹤’次聚在一处当属难得……”说到这里明归忽又截口说道:“宫主说错了当是天机八鹤才是。”花无媸柳眉陡竖正要驳斥却听左元大声道:“不错秋兄人虽已死英灵犹存。”童铸、修谷也齐齐点头道:“左老二言之有理。”

花无媸面沉如水沉默半晌方才淡然道:“诸位说得是算是老身失言了此时当为天机八鹤重又相聚。”说罢叹一口气续道“家父英年早逝留下我与无想。家弟年幼老身迫不得已以及笄之年执掌天机宫事。本想无想年长再让与他谁料他福分太薄方任宫主便挑战强敌重伤不治。”她想起亡弟眼眶不由一热几乎落下泪来缓声道“当日宫中群龙无老身不得已重领宫主之事时至今日已有三十余年。天幸我天机宫血脉不绝我儿清渊年长算学武功皆有所成。故而老身拟将宫主之位让于清渊。不知各位可有异议?”说着将目光慢慢扫过场上。

梁萧恍然大悟:“原来破旧立新、重辟宇宙便是更换宫主的意思。”想到花清渊要做宫主也颇替他高兴。花无媸见场中寂然无声便道:“清渊。”花清渊应声上前屈膝拜倒。花慕容将手中黑鞘长剑捧到花无媸手中。花无媸倒转剑柄沉声道:“清渊这柄太阿剑乃是宫主信物。太阿倒持权柄在握。握此剑柄你便是天机宫十二代宫主从今往后号令群伦。”

花清渊略一默然终于应了一声正要伸手把握剑柄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且慢!”众人均是一惊掉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紫缎、面容英爽的三旬汉子越众而出朗笑道:“在下苏南钱庄主事明三秋窃以为渊少主当此宫主之位大为不妥。”

花无媸一皱眉脸上腾起一股淡淡青气收回古剑“哦”了一声道:“明主事以为有何不妥了?”她目中精光灼灼直逼明三秋。明三秋却不为所动微微笑道:“第一渊少主大逆不孝!”此话一出数百人一片哗然。花无媸一愣冷笑道:“这话也能乱说么?明三秋若不说个明白可要受宫规处置!”

明三秋笑道:“在下不敢。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花清渊至今只有一女而且身中‘九阴毒脉’性命有若悬丝若他百年之后谁可继承天机道统?”花晓霜便似被人在胸口打了一拳脸色惨变垂下头去凌霜君一张脸也变得苍白如纸。梁萧不由心生怒火对这明三秋好生不满。

花无媸却不动声色淡然道:“这是我儿家事他自有妻子日后生儿育女也不是什么难事!”花清渊浑身一震站起想要说话却见花无媸一挥手只得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明三秋笑道:“也罢诚如宫主所言但这花晓霜已近十五为何还未见他夫妻生出一男半女?”花慕容忍无可忍厉声高叫道:“明三秋你小小一个主事说这等话不嫌放肆么?”明三秋笑道:“容少主万勿误会在下也是为天机宫前途着想。要知天机宫内藏天下典籍外有钱庄良田宫人没有二千也有一千七八倘若群龙无钱财性命倒是小事宫内典籍若是有所闪失我等有何面目往见天机宫列祖列宗?”

花无媸瞧了花清渊一眼冷笑道:“此事渊儿自有安排不劳明主事关心你若无他事便请退下。”明三秋微微一笑却不见后退口中道:“在下还未说完呢!”花慕容眉头一蹙厉声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明三秋笑而不语花无媸脸上却阴晴不定寻思道:“此人平日在苏南料理钱粮甚为低调极不起眼。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张狂?难道有所倚仗不成?”她越想越疑瞧了明归一眼。明归乃是明家族长花无媸原盼他出面阻止岂料明归手拈长须神色冷漠对眼前情形仿若不见。她不由得心头怒起却又不便失了风度冷眼打量明三秋淡然道:“好吧明主事请说!”

明三秋拱手笑道:“谢过宫主。据三秋所知入选宫主之人须得武功算学皆在众人之上方可继位不知是也不是?”花无媸还未答话左元已然接口道:“不错!是有这个规矩那是当年人丁兴旺时定下的。自灵通公之后十代之内花家人丁渐渐稀少近五代来皆是一脉单传故而这个规矩久未提起了。”花无媸听他说的都是实情无法反驳只得道:“左二哥所言甚是。”

明三秋笑道:“好既然有这个规矩那么渊少主更担不得宫主之位了。”花无媸面色越阴沉盯着他道:“又是为何?”语气中已蕴有怒意。明三秋目视花清渊笑道:“只因无论算术武功花少主皆算不得天机宫第一。”花无媸接口道:“不错清渊的功力比老身略略差些但精进神过上一年半载天机宫之内当再无敌手。”

明三秋一手按腰蓦地纵声长笑笑声雄浑无匹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花无媸心头微凛扬声道:“有什么好笑的?”明三秋神色一凝朗声道:“所谓道无常道法无定法!宫主只在花家众人里算来算去却不知天机宫两千之众并非全都姓花!”众人闻此语均是面面相觑好不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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