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正是深秋季节满山红枫似火黄叶如蝶一片斑斓景象。
崇山峻岭之中但见一条鸟道上依绝壁下临深谷若有若无蜿蜒向南。一阵山风呼啸而过掀起崖上枯藤露出三个班驳的暗红大字:“神仙度”。
其时空山寂寂鸟息虫偃泉流无声。遥遥传来人语落在这空山之中显得分外清晰。语声渐响只见得一老一少沿着蜿蜒鸟道迤逦而来。
老的约莫五十来岁身形魁梧精神矍铄粗犷的脸膛上两只眸子闪闪亮少的略显单薄面如满月眉清目秀长着细细茸毛的嘴边挂着一丝笑意。
“爹爹这里号称神仙度我看也不过如此罢了比起华山的‘千尺幢’‘鹞子翻身’差得多了。”少年说。
“文靖啊你只知道天险哪里知道**此处自古以来都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这沟壑之中不知留下多少行商的白骨。”老者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文靖摇头晃脑。
“臭小子你又在掉什么文?”老者瞪起眼珠子。
文靖吐了吐舌头说:“这是李白《蜀道难》里的句子意思是:”既然蜀道如此惊险远来的行人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你懂个屁谁愿意抛妻弃子来这个鸟地方还不是为了求一条糊口的生路。”
“哪……咱们会不会遇上强盗呢?”
“你似乎很想遇上啊。”老者打量他。
文靖嘿嘿笑道:“真的遇上说不准谁抢谁呢。”
“就凭你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老者冷笑:“迟早被人一顿拳脚打死。”
“爹爹老是说我功夫差。”文靖面红耳赤:“玄音道长却说我根基深厚悟性不错上次我一个打两个羽清羽灵两个小道士还不是输给我了。”
“呸。”老者大怒:“你还有脸说羽清羽灵还不满十岁你有几岁你说你有几岁?”手指戳在他的鼻子尖上。
文靖被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大是狼狈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咦你还嘴硬?”老者开始卷袖子文靖急忙后退。
“跑得脱算你本事。”老者正打算教训这小子一回突听得远处传来乌鸦刺耳的聒噪声不由止住步子惊疑不定:“老鸹子怎么叫的恁得厉害。”
“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文靖翘前望。
老者瞪着他道:“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说着步子一急消失在山道尽头。
文靖百无聊赖等了一会儿谷中腾起雾来白茫茫不能视物不由有些心虚突地远方又传来两声鸦鸣他身上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说不出地害怕也不顾老爹言语摸着岩壁一步一挨向前走去。
走了约莫三里路程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再仔细一看惊得他差点跌下山谷。
只见绿茸茸的草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二十来具尸体个个张口突目;脖子上一道创口流出的鲜血被冷冽的山风凝成紫黑色。
“妈呀。”文靖呆了半晌终于说出一句话。
“不要大呼小叫。”老者站在一具尸体旁头也不回手上拿着一面玲珑剔透的羊脂玉牌。
“怎么回事?”文靖一颗心突突直跳。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者说:“这些人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了。”
“奇怪。”文靖胆量稍大开始细看尸体说:“这些人怎么都伤在脖子啊连伤口的深浅都一模一样就像用尺子量好了似的。”
“恩那是当然依我看这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文靖吓了一跳瞅着老者说:“老爹骗人。”
“你说什么?”老者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
文靖连忙自打了一下嘴巴陪着笑说:“爹爹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干的?”
“这还不简单。”老者说:“你看地上的脚印除了你的我的就只有两种一个是虎头快靴的印迹这是富贵人家登山穿的鞋子一个是薄底靴的痕迹这种鞋多是飞檐走壁用的很少有人用来走山路我看了一下这些死人都是穿的虎头快靴。”
文靖仔细看了看:“老爹真是神目如电料事如神不过……不过……我怎么没看到薄底靴的痕迹?”
老者蹲下身子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凹处“这么浅!”文靖傻了眼。
老者缓缓站起道:“这人武功之高实在是骇人听闻刀上功夫不说仅是这份轻功我梁天德一辈子也没看到过。”
“不会吧大概是这些人武功太差。”
梁天德拳头紧握指节用力过甚变得青白:“从打斗痕迹来看这些死者中无一庸手其中数人的拳脚功夫还在我之上。”
文靖目瞪口呆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过得半晌才道:“他们是不是遇上鬼了?”
“什么?”
“人哪有这么厉害?”
“……你懂个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梁天德瞪眼。
文靖道:“爹爹我们既然遇上不如把他们埋了。”
“不成。”梁天德说:“这些人来头很大如果默默无闻埋在这里只怕误了大事。”
“我们不妨报官。”话一出口便挨了一个老大暴栗。“宋朝的官没几个好东西。”梁天德道:“管这闲事当真是引火烧身。”他嘴里这么说手里却不断摩娑玉牌双眉紧皱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放在一个着白衣的俊秀青年身上转过身去。文靖瞅他走远偷偷一把拿了起来只见玉牌晶莹通透雕工若神九条虬龙活灵活现抱着四个泥金篆字。“如——朕——亲——临!”他正低声念叨却听老爹在前面叫唤不禁吓了一跳再看梁天德转过身来丢也丢不及了急忙顺手揣进怀里只觉凉冰冰直滑到肚皮。
“还不快走!”梁天德喝道:“若来了人怎生是好?”
“老爹真是胆小怕事。”文靖边走边咕哝。
“你说什么?”梁天德耳尖听到点声音。
文靖脸都绿了正要辩解忽听得远处传来歌声:“噫吁嘻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个穿着破旧的儒生面色酡红醉态可掬提着一只红漆葫芦一步一摇迎面走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呃……峨眉巅……呃……”走过二人身边忽地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文靖心热急忙伸手去扶那儒生却将破袖一拂推开文靖继续唱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哈……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哈哈——愁攀缘也愁攀援。”边唱边走。
“爹爹前面就是‘神仙度’他这样子怎么过去?”文靖道。
“哼落第举子无聊文人大宋朝别的没有就是软骨头的穷酸太多真是讨厌。”老者大皱眉头与文靖转身一看不禁面面相觑只见蜿蜒的山道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爹……爹我……我们是不是也遇……遇上鬼……鬼了。”文靖声音有些颤。
“胡说他红光满面哪里像个幽冥鬼物?”
老者口中呵斥心里却在打鼓。二人遇上这种事一时间噤若寒蝉都不言语只闷着头走路走了一程翻过道山梁忽见得清溪流淌一道独木小桥飞渡两岸桥那头是一片山坳数峰青山拥着三两户人家袅袅炊烟随风飘荡。
“那里有客栈耶。”文靖欢呼手指着远处一片青瓦房。青瓦房外挂着两串灯笼写着“巴山客栈宾至如归”八个隶字。老者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二人来到客栈前还没进去一个店小二便迎了出来打量二人道:“对不住这里有人包了。”
文靖大失所望向梁天德道:“爹爹我好饿。”
梁天德皱眉道:“我们用过饭就走小二哥可否通融一二。”
“这……”小二哥有些犹豫不决。
“大家都是逆旅之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店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小二哥你让他们进来吧。”
“是是。”小二哥让过身子文靖大喜第一个冲进去。“臭小子说到吃饭比谁都来劲。”梁天德有些无可奈何。
店内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三个人上是一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一把折扇瘦削白净须如墨容貌十分清癯右坐着一名雄壮老者紫黑脸膛美髯及胸一双凤眼目半睁半闭看上去极是威严。还有一个中年汉子浓眉虎目赤着的双臂肌肉虬结背上负着一把九环大刀看到文靖冒冒失冲进眉头微微一皱。
“三斤牛肉三斤米饭恩……还有一斤米酒一碟菜蔬……哎哟。”文靖抱着头委屈地看着老爹。
“臭小子你吃得完吗?”梁天德黑着脸说。
“客官还要什么?”小二哥笑得风和日丽。
“够了。”梁天德摇头道。
小二哥看他父子衣衫粗陋微微皱眉道:“对不住小店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先买后吃请客官先行付帐。”
梁天德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怕爷们白吃你么?”
小二哥打个哈哈说:“哪里!哪里!客官真是爱说笑。”
梁天德一挥手道:“文靖把盘缠拿来。”
文靖应了一声伸手入怀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一双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望着老爹眼泪都要流出来:“爹爹钱袋……钱袋不……不见了。”
“什么?”梁天德叫了起来。
“嗯。”店小二一张脸顿时淫雨霏霏:“客官小店可是小本经营从不赊帐的。”
梁天德怒视文靖文靖哭丧着脸道:“我记得过神仙度前还清点过现在怎地就不见了呢。”
“老子怎么知道?行李都是你背着。”梁天德恨不能揍他一顿。
文靖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鬼儒生一定是他趁我扶他时干得好事不过……”文靖搔头道:“我怎么没觉。”他心中暗暗叫苦不但钱袋就是揣在怀里的那枚玉牌也被一咕脑儿摸走了否则还可用它换顿饭吃那个鬼儒生真是坏事做绝了想到这里几乎大哭起来。
“亏你还练过功夫。”梁天德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脖子文靖杀猪般惨叫。
“客官请你们去店外打去。”小二哥沉着脸下逐客令。
梁天德生平第一遭受这种侮辱面皮涨紫窘迫万分跺了跺脚便要出门忽听那文士笑道:“阁下若是不弃白朴便做个东道大家同饮一杯如何?”梁天德微微一愣还没答话又见文靖揉着脖子咕哝:“晚上怎么办呢?”
“吃屁喝风!”梁天德气得两眼圆瞪。
“爹爹我真的好饿。”文靖肚皮当真咕咕叫了起来异常响亮。
梁天德想骂人但看这小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又骂不出口白朴笑道:“人生在世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况且在下还有事请教还请万勿推辞才好。”
“罢了!罢了!”梁天德心里叹了口气垂头拱手道:“阁下如此盛情梁某哪里担当得起!”老着脸皮与文靖坐下但无端端受人恩惠心里实在憋得难受。
“这位是端木先生讳号长歌。”白朴指着紫脸老者道。“这位是严刚严兄人称‘八臂刀’。”他指着那负刀汉子。二人都只是微微点头却不做声。
“二位可是来自北方?”
“对咱们从华山来。”
“哦。”白衣文士道:“不过听二位口音却近似南方。”
“恩小老儿祖籍合州早年在江南呆过一段日子不过滞留北方已有二十多年了。”
白朴抚掌道:“北方胡虏横行阁下身处夷狄之中却能不忘大宋之音了不起不过令郎竟也是江南口音尤其难得了。”
梁天德虎躯一震手中酒水洒落衣襟。
“爹爹。”文靖恍然大悟:“原来你非让我说这种软绵绵的怪话是因为这个缘故。”
“吃你的饭。”梁天德瞪了他一眼吓得文靖一头栽进饭碗里。
“不知北方情形如何?”
梁天德还没出口文靖抢着说:“蒙古鞑子坏透了简直不把我们汉人当人使近来非得逼汉族男子当兵爹爹一生气就带我回大宋来了。”
“哦。”白朴望了梁天德一眼。
“如今好了我们这次回来再也不会受蒙古鞑子欺负了不过……不过许多百姓还得在留在那儿过苦日子。”文靖神色微黯。
“是呀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白朴长长一叹。
梁天德冷笑道:“算我多句嘴就算岳武穆重生韩世忠再世这大宋朝的王师也打不到北方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刚虎目圆瞪:“难道蒙古人都有三头六臂不成。”
梁天德嘿嘿一笑:“蒙古人倒是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临安小朝廷却多的是三姑六婆。”
“你敢诋毁朝廷。”严刚大怒。
“不敢我只是佩服这个大宋朝养了一大群尖嘴利牙谗言惑君的官儿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你……你胡说八道。”严刚霍然站起怒目相向。
梁天德也不望他直淡淡地道:“严兄说得对我不过是个粗人只会胡说八道。”
“蒙古人兵力已经那么强盛居然还在北方大肆征兵。”白朴面有忧色:“那蒙哥汗灭我大宋之心好生迫切!”
“灭大宋?”文靖停下筷子望着白朴。
“不错!”白朴道:“鞑子兵分两路由鞑子皇帝蒙哥与其弟忽必烈带着厉兵秣马正要攻过来呢!难道你不知道么?”
文靖迷惑地望了老爹一眼。“大宋有兵将么?”他问。
“这个……自然是有的。”
“那就是了说书先生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把鞑子打退不就行了呗。”文靖得意洋洋自认为说得挺对。
“嘿好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长歌突然道:“蒙古自成吉思汗起兵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大宋自虞允文破金以来近百年未尝一胜强弱之势不问可知小娃儿真是信口雌黄。”
文靖不禁满面通红扭头望向别处却见南面墙上阴暗处有一幅《太白行吟图》下有二十行狂草《蜀道难》落笔甚是奇特。
白朴见他盯着图画出神便道:“小兄弟也喜欢字画么?”
“啊……不。”文靖红着脸道:“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特别能从字画中看到画者不少心思。”
白朴错愕:“说来听听。”
文靖道:“这幅画虽然只有三尺见方但画中的山水人物却像是在万丈绢帛上画成似的可说是画者本来就有画成万丈长幅的气魄和本事但落笔时却不得不画在三尺宣纸上笔间那无法可想的不平之气只向画外狂涌似乎要将山水人物撕裂开来一般显得气势异常磅礴狂野当时画者的心景大概应了杜工部的一句诗:”古来大才难为用‘。“
“唔。”白朴颔道:“实不相瞒这幅画是家师当年途经此地一时兴起随手画成。”
“啊令师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总觉得这幅画并不只是狂野更蕴着莫名悲伤……”
“悲伤?”
“恩这幅画很奇怪乍看妙绝细看却是处处自相矛盾仿佛四分五裂花与草山和水水和人人和字没有一处和谐令师画这幅画时心中一定非常难受似乎心都碎了。”
“家师行事确实让人难以明白。”白朴神色诧异:“不过我亲眼看着师父作画却没看出小兄弟所说的东西小兄弟能见人所未见实在高明。”
“哪里哪里。”文靖笑得合不拢嘴。
“小混蛋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忽然从客栈外面响起:“这个还给你。”一溜白光激射而入快得不可思议奔向文靖面门梁天德急忙伸手去抓哪知白光突然变快梁天德捏了个空“啪”得一声脆响白光打在文靖脸上。
梁天德大惊心知这团白光来势强劲端地汤着就死碰着就伤文靖挨得这么结实十个脑袋都打破了。哪知仔细一看却见文靖脸上只是有些红肿。“你没事么?”梁天德问。
文靖一脸茫然拿起面前那块白玉牌忽地惊道:“哎呀!这不是被偷了么?”梁天德闻声色变一掉头只见白朴面如死灰。端木长歌头一遭睁开了眼睛死死瞪着那块玉牌那严刚更是腾地站起失声叫道:“九龙玉令。”说着拔地而起便要追出。白朴一把拉住。“你追不到的。”他声音颤:“那是家师。”众人又是一惊。
“这种远强近弱的暗器手法叫作‘虎头蛇尾’是我师父游戏风尘的独门绝技。”白朴目光落到文靖身上:“不过师父为何说:”还给你‘你又说’被偷了‘嘿小兄弟可得说个明白……“
他话没说完端木长歌眉锋一扬出手如电霎息间扣住了文靖的脉门。梁天德暗暗叫苦又见严刚横移三尺堵住了店门。白朴缓缓站起身微微拱手道:“还请老壮士说个明白。”
梁天德犹豫不决。端木长歌冷笑道:“老的不说还有小的。”手上使劲文靖痛得大叫:“你……哎哟……干嘛……哎哟捏我……哎哟。”
“你说你见过这块玉牌?”端木长歌寒着脸说。
“见过……哎哟……又怎样……哎哟。”
“在什么地方?”
“哎哟……你放手……”
“说!”
“你先放手……哎哟。”
“再不说我废了你这条膀子。”
“废了……哎哟……我也不说……哎哟”文靖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没出息的东西要逞强就别哭!”梁天德寒着脸道。
“可是……哎哟……他捏得我好痛。”文靖噙着泪说。
“没想到你们居然用上这种下作手段。”梁天德拂袖而起:“也罢随我来。”
“事出非常还请见谅。”白朴以文靖为质有些过意不去。
“哼!”梁天德大步流星走出大门。
一行人匆匆而行直到神仙度前梁天德突然站住长长吐了口气“就是这了。”他指着远处向身后呆若木鸡的三个人说。悬崖边上草木尸一切依旧似乎并无人来。死寂片刻扑通一声严刚突然跪倒在地伏着那年轻人的尸体放声痛哭白朴与端木长歌也跟着跪下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什么人?他们哭得很伤心呢!”文靖揉着红肿的手腕说。
“大概是他们的主子吧!”梁天德说。
“爹爹怎么知道?”
“嘿!”梁天德冷笑道:“你可知那块玉牌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朕……是皇帝的自称啊就是和皇上驾到一样的意思。”文靖恍然大悟。
“这块玉牌乃是钦差大臣的信物持牌者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如非大宋皇帝十分信任的人绝对拿不到这块牌子这个死者的来历很不简单。”梁天德怒视文靖:“那人说‘还给你’究竟怎么回事?”文靖瞪直了眼哑口无言忽见白朴悠悠站起洒泪歌道:“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和着瑟瑟秋风显得分外凄凉。
“他在说什么?”梁天德被他引开心神随口问道。
“唔这是屈原《国殇》中的话意思是:你虽然死去但精神长存你魂魄坚毅堪称鬼中英雄。”
“你如果练功有看书一半的用功也不至于练一身半吊子功夫。”梁天德冲他瞪眼。正说话间突见端木长歌跃起双掌卷起两道狂飙打了过来。
梁天德不及格挡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向后翻滚文靖却傻了眼一动不动衣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激的向后飞起这一掌来得好生凌厉。
眼见他非死即伤。突然斜里一阵风急掠而至与端木长歌的掌力一撞波然作响劲风四散只刮得一旁的梁天德面皮生痛。
端木长歌连退数步看着白朴神色惊疑不定。
“端木先生?你这是为何?”白朴站在文靖身前缓缓道。
端木长歌恨声道:“这二人明明知道千岁在此遇害方才却迟迟不肯吐露分明心里有鬼。”白朴眉头微皱注视梁氏父子。
梁天德愤怒之余也暗暗吃惊这端木长歌的武功已是不弱谁料这白朴出手举重若轻更是了得此时疑到自己头上若不说个明白只怕不易脱身。正焦虑之际忽见文靖还在傻心头一惊:“莫非这小子被掌力伤了?”不禁叫了声:“浑小子没事么?”
“你叫我?”浑小子如梦初醒。
“你……你……”梁天德见状有些明白气得语无伦次:“你又在犯什么呆?”
“嘿我刚才揣摩白先生话里的意思屈大夫写这诗时楚国连遭败绩就要灭亡这《国殇》是他祭祀楚国阵亡将士的祭歌如果以此类比这个年轻人也应该是为国捐躯才是!不知道对也不对?”
梁天德顿时双拳紧握浑身抖。这文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梁天德的生死之交玄音道士又是一个饱学之士观中藏书甚多这小子天天都往那里跑明里说是学武其实只是看书。梁天德教他武功他总是打马虎眼拿起书来却是废寝忘食每每抱着一本书望着天上呆老爹的耳刮子落到脸上都还不过神来。今日紧要关头他居然也能旧病复让梁天德如何不气。
那三个人听了这话六颗眼珠子也都瞪在文靖身上只瞪得文靖浑身毛过了半晌端木长歌摇头道:“不像这小子痴痴呆呆实在不是装出来的。”文靖被老爹骂惯了还不觉什么梁天德听在耳里却老大不是滋味不禁狠狠瞪了这小子一眼。
“其实端木先生若仔细看看地上的痕迹便知凶手只有一人。”白朴神色沉重:“嘿但凭他二人哪有这种能耐?”
文靖暗暗称奇:“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端木长歌定睛细看恍然有悟:“不错不过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没看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头?”白朴双眉紧锁沉吟不语。
“再说。”端木长歌又道:“千岁此次为防意外用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大路人马行走三峡水路自己暗中取6路入川为何凶手如此清楚堵个正着?”
白朴颔道:“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只怕我们三个也脱不了干系哎早知如此我真该留在王爷身边才是……”言下懊悔万分。
“白先生的功夫我一向佩服。”严刚忽地冷冷道:“令师的武功想必更加厉害吧?”
白朴一愣顿时面沉如水:“严兄想说什么?”严刚冷笑不语端木长歌也不禁微微蹙眉:“白先生为何九龙玉令在令师手中?”
白朴一声冷笑突地身形一晃刹那间向端木长歌欺进右手抓出端木长歌大吃一惊随手一招“铁门闩”横着格出哪料白朴抓势斗疾快了十倍不止倏地越过三尺之遥端木长歌两眼一花胸口已被扣住。
严刚惊怒万分他号称“八臂刀”出刀奇快没看清他如何拔刀只见白茫茫一片刀光向白朴斜掠过去。白朴身子微侧大袖飘飘搭在刀背上一拖一带。严刚虎口剧震大刀就要脱手正要运劲回夺白朴右掌已从袖间疾吐而出按在刀身。这一掌之力有如千斤重锤击下严刚一条胳膊顿时木了眼睁睁看着白朴大袖一收将大刀握在手中。
这擒人夺刀宛如电光石火快的不可思议。刹那间人人窒息场上静默一片只闻山风刮起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你们可以疑我白朴但若辱及我师尊休怪我不客气。”白朴面冷如霜缓缓放开端木长歌袖袍一拂大刀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崖“铮”得一声大半没入石壁之中。
端木长歌与严刚虽知白朴武功厉害却不知他厉害到这个地步不由对望一眼心中一片冰凉。
“这……这个不怪白先生的师父!”文靖见状实在忍不住结结巴巴地把前情交代一遍然后望着梁天德说:“原来那个小偷儒生不是鬼是白先生的师父呢!”梁天德气得几乎吐血狠狠给了他两个暴栗几乎把那小子的脑袋敲破:“还用你说!混帐小子就会没事找事!”
严刚却是一愣:“什么没事找事?这种事遇上理所当然是要报官的。”
“报官?”梁天德两眼一翻:“大宋那些尖嘴利牙的官儿无事还要生非这事可是天大的事情若是找不到凶手哼我父子休想脱身!说不定还要当个替罪的为这劳什子沾一身骚气老夫才没这么笨!”严刚大怒正要呵斥却见梁天德斜眼瞟着那枚九龙玉令道:“若我看得不错这该是皇家至关紧要的信物吧!”严刚不由心头一跳。
“不错!”端木长歌颔道:“阁下眼力不差这枚九龙玉令正是皇上交给千岁的兵符能够调动川中兵马。”
梁天德微微吃了一惊皱眉道:“当真?竟如此重要?”他目光落到那年轻男子的尸上:“他到底是谁?”
白朴苦笑道:“阁下在北方可听到过淮安王的大名么?”
梁天德心头一沉脸色顿时变了长长吸了口气还没答话却听文靖傻傻地问:“淮安王是谁?”
“小兄弟有所不知。”白朴耐着性子说:“淮安王文武双全雄才大略是大宋难得一见的贤王。”他苦笑一下:“小兄弟你可知大宋与外族交锋为何总处于下风?”文靖摇头心想:“这与我有什么干系?”白朴这会儿却是满腹的话不吐不快:“大宋兵多粮广照说十个打一个也未必输给鞑子。不过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了防范大将手握重兵危及皇权杯酒释兵权夺了武将统兵的权力。从此之后大宋朝廷重文轻武武官处处受制文官势力庞大若文武相争吃亏的必然是武官。大将即使统兵在外也时时被朝廷掣肘无法尽展所长故而以岳武穆之才也会被十二道金牌夺了兵权惨遭秦桧的毒手。所以说不是鞑子厉害而是大宋没有一个能放手干事的大将。”
白朴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可惜当今除了淮安王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文靖听得一脸茫然白朴继续道:“这些年来千岁在朝廷中苦苦支撑戍边将领大都得他保荐鞑子屡次犯边也是千岁力挽狂澜迫退强敌这次蒙古大举进犯千岁不愿坐守临安决意亲临蜀中督战哪知被朝中对头纠缠一时间无法得到统兵大权。故而命我三人携他亲笔书信先行入川探察情势一决御敌方略二安将士之心三……”他说到这里不禁语塞心想:“其实千岁想乘此机会挟兵自重伺机夺取帝位哎这次若非他让我们三人入川活动软硬兼施促使川中大将连番上奏催请千岁督战哪里能将兵权弄到手他由此处潜行也是防对头加害哪知……”想到这里阴谋算计他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可知千岁的对头是谁么?”
文靖听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我怎么知道。”白朴也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千岁的对头可不是平常角色。”他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嘿然道:“便是当今太子!”
“那不是将来的皇上么?”文靖这下听懂了不由骇了一跳。
白朴冷笑道:“太子不满皇上宠信千岁更怕千岁把持兵权夺了他的帝位故而勾结一干佞臣处处与千岁作对。千岁在世之时手段高强他们不是对手不过若被他们知道这个噩耗必然会大举排除异己前方将领都是千岁一手保荐到时候难免人人自危哪还会全心全意和鞑子打仗?”
“难道他们就不管国家的死活?”文靖大奇。
“若他们有这份念头岳武穆就不会屈死在风波亭了。”白朴喟叹道:“小兄弟这世上最无耻的莫过于权力之争了。”他咬咬牙:“这桩血案说不准便是那个猪狗太子的手笔!”
端木长歌干咳一声道:“白先生此话未免太过这里说说无妨别处还是不说为妙。”
“怕个什么?”白朴惨笑道:“朝廷中除了千岁谁也不在我眼里千岁这一去白某还有什么牵挂难道还要对这个扶不起的大宋朝低三下四么?”
“这是什么话?”严刚愤愤地说:“如今大难当头若不听命于君为国效力岂不是眼睁睁看着鞑子得逞?”
“大宋完了!”白朴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地消息传出前方必然不战自乱如此以乱易整对着蒙古皇帝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一仗不用打就知道胜负。无论你们如何自处我只待城破之日豁出这条性命多拼几个鞑子罢了?”
众人听了无不泄气。白朴俯下身子抱起淮安王的尸体道:“得千岁知遇之恩白朴未尝回报唯有今日送你一程了。”想到国难将临不禁泪盈双目。
文靖见他神色凄苦心中不忍说:“白先生何必这样气馁大家好好想想说不准能想出法子来。”
“什么法子?”严刚冷笑:“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个什么?”
文靖面红耳赤顶嘴道:“有志不在年高这个王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臭小子你凭什么和王爷相比?”严刚瞪着眼睛咆哮。
端木长歌摆摆手说:“严老弟罢了这位小哥也是好意。”
白朴点点头看了文靖一眼又看了看淮安王的遗容正要叹气。突然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直直盯着文靖文靖被他盯得心惊肉跳梁天德见他神情古怪暗暗心惊横移一步*近文靖。
“端木先生你还记得千岁五年前的模样么?”白朴盯着文靖缓缓道。
“记得!”端木长歌点头道:“怎么?”
“五分相似!”白朴喃喃自语:“若是如此……”
端木长歌顺着他的目光凝视文靖也微微一颤诧道:“实在奇了经你这么一说……莫非……”他望向白朴意似征询。白朴颔:“不愧是端木先生……”
“鱼目混珠么?”端木长歌神色凝重。
“嗯!”白朴双拳紧握身子微微抖:“以假乱真。”
端木长歌略一沉吟道:“好!”
“你们在说什么?”严刚听得如堕五里云里愣头愣脑地问。
白朴吸一口气目视严刚道:“严兄你我三人的身家性命与大宋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大宋天下。”
“千岁死讯传出有何后果你可明白?”
“这个……自然明白。”
“那就是了若是白某与其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宁愿赌上一赌。”
“赌?”严刚不禁瞪圆了眼。
“不错就以你我三人身家性命赌一赌大宋江山。”
“此话怎讲?”严刚还是有些胡涂。
端木长歌接过话头道:“如今蒙古大军压境千岁死讯若是传出前方军心动摇大势去也。不过若有个假千岁供着稳住军心或许能与蒙古一博此事如是成功可造福天下百姓若是事败你我三人是难逃灭族之祸结果却也与此时传出死讯没什么分别。故而权衡利害不如寄成功于万一赌一赌咱们的运气。”
严刚愣了老半天道:“说得好听哪来假的千岁?”
白朴和端木长歌齐齐指着文靖道:“他!”
文靖几乎跌了个四脚朝天“开啥玩笑?”严刚几乎是吼着说话:“千岁人中之龙风华绝代谈吐所及哪个不是如浴春风?这小子却是傻得人间少有地地道道一条鼻涕虫明眼人一看就知让他假扮王爷与咱们送死有什么分别?”
“谁想假扮这个死鬼了?”文靖也火冒三丈。
“你说谁是死鬼?”严刚对着他瞪眼晃拳头文靖顿时矮了半截嘴硬道:“本来就死了嘛!”
严刚气势汹汹踏上一步叫道:“小子有种再说一遍。”他自忖吃定了文靖。“今天非叫你知道厉害不可。”边说边挽袖子。
“算了算了小兄弟也是一时失言。”白朴忙做和事老。
严刚冷哼道:“就算要假冒王爷又岂能用这种胆小如鼠的家伙。”白朴偷偷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文靖干咳道:“但小兄弟与王爷的外貌倒有几分相似又是江南口音只需装扮一番也并非不可。”
“但他一开口不就完蛋了。”严刚瞅着白朴一脸狐疑。
白朴道:“只要不离他左右我自有本事教他如何应对。”
“最好就是三缄其口。”端木长歌道:“做一尊不会开口的泥菩萨。”
严刚恍然有悟拍着脑袋道:“是了他不吱声不就行了。”他瞅着文靖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如果敢胡乱冒出声响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
“放屁也不成么?”文靖小声顶了一句。
严刚练过暗器耳力极好听得清楚“当然不行。”他蛮横地否决。
“喂你们讲不讲道理。”文靖实在忍无可忍冲着三人大吼。
“你不肯么?”白朴有些意外。
“当然!”文靖回答的干脆。
“这可是为国为民!”
“我和爹爹是回乡种田的。再说我也不会假扮什么千岁万岁的。”文靖边说边想:“别说做了就是听着也吓死人这些人脑子有毛病么?”
白朴也不理他微微一哂:“我只想问问梁老壮士的意思。”
梁天德仰望天默然不语。
“爹爹平时胆小怕事必然不肯的。”文靖心中笃定。
梁天德脸色一沉望着暗沉沉的天空长长吐了口气“二十年了呢!”他轻声道:“千方百计东躲西藏终究还是没能避过!”
“二十年?爹爹在说些什么?”文靖心想:“不过管他呢只要他不答应他们就好。”
“二十年?”端木长歌凝视他半晌突地脱口道:“梁兄莫非就是当年刺杀丁相株连满门的梁慕唐么?”
“你怎地知道?”梁天德大惊失色随即心生戒备微微后退一步气贯全身。
“今日真是风云百变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赛由基’!”端木长歌不由得抚掌长叹。梁天德听他叫出自己当年绰号惊诧之余一时间百感交集拳头不禁松了只听端木长歌道:“当年我在临安见过先生。”
他改了称呼从“壮士”变成了“先生”:“先生统领禁军精通兵法骑射更是冠绝当时端平年间先生驰烈马于五百步外贯穿金钱技压道访的蒙古射雕客着实震惊天下。当时在下亲睹神威二十多年来记忆犹新。”白朴与严刚听得吃惊目视梁天德皆想:“这人竟然如此了得?”
梁天德则大感错愕道:“阁下当真好记性了。”
“哪里?”端木长歌道:“实在是先生当年名头太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当年那蒙古箭手非比寻常先生能胜更是了得了!”
“爹爹你真的那么厉害么?”文靖忍不住从旁冒出一句话来:“怎么没教给孩儿?”
众人正遥想梁天德当年神采听到文靖叫唤都是一个念头:“虎父犬子这小子真是浪费了一个好出生。”
“你什么时候跟我好好学过?”梁天德气不打一处来:“一身基本功夫练的一塌糊涂瞧瞧你这两条膀子两百斤的气力都没有四石的弓也拉不开叫我怎么教你?”
“说得也是。”文靖心安理得梁天德凭空里冒出揍人的想法。
“不过老爹你一定不会让我装扮什么淮安王吧!”文靖面带微笑满有把握地说。
白朴抱拳道:“梁先生赤诚肝胆白某以为先生万万不会拒绝的。”
梁天德默然片刻缓缓道:“赤诚肝胆是不敢当不过这种事不遇上则罢既然遇上了梁某实在难以袖手旁观。”文靖听得毛骨悚然头晕目眩两只脚都软了。
“可惜我这儿子从小傻不兮兮实在难以当此重任。”
文靖眉开眼笑、挺直腰板:“是呀是呀我早就说过了这个淮安王我是万万假扮不来的。”
“然而。”文靖心子又提到了半空梁天德凝视着他忖道:“当年我恨佞臣当道献媚外族一时奋起刺杀当朝权相以至妻儿老母纷纷遇难仅得玄音襄助救下这个幼子本想让他远离是非故而胆小如鼠处处趋利避害那知道还是撞到这种关系社稷百姓、避无可避的大事……真是劫数”想到这里不禁黯然道:“梁某也非没血性的懦夫当年刺杀佞臣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也是为大宋百姓。虽明知犬子无能难当大任但三位为天下黎民敢将身家性命赌在这傻小子身上梁某身为其父又岂能畏畏尾效妇人所为。”他向着呆若木鸡、欲哭无泪的文靖叹了口气道:“只是难为你了!”
“白某的确没看错梁先生!”白朴叹息着大拍马屁。
“梁兄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严刚的大嗓门在空山中传得老远。
“是呀是呀。”端木长歌捻须微笑。
“不干我不干。”只有文靖顿足抗议:“我才不当这个死鬼千岁。”
“由得了你么?”梁天德黑着脸说:“事情是你惹上身的大丈夫敢作敢当!”
“我不要做大……”文靖话没说完一个暴栗狠狠落到头上痛得他眼冒金星、泪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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