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洪胜海便在旁服侍。刚洗好脸木桑道人拿了棋盘青青拿着棋子两人一齐进来。青
青笑道:“贪睡猫到这时候才起身道长可等得急坏了快下棋快下棋。”袁承志向着
她瞧了一眼忽然一笑。青青笑道:“笑甚么?”袁承志笑道:“道长给你甚么好处?你这
般出力给他找对手。”青青笑道:“道长教了我一套功夫。这功夫啊可真妙啦。别人向你
拳打脚踢你却只管跟他捉迷藏东一溜西一晃他再也别想打到你。”袁承志心里一
动偷眼看木桑道人时见他拿了两颗白子、两颗黑子放在棋盘四角手中拈着一颗黑
子轻轻敲击棋盘出丁丁之声嘴角边露出微笑。
袁承志心想:“今晚二师哥、二师嫂雨花台之约那是非去不可的。瞧二师嫂的神气
只怕不能不动手我又不能跟他们真打。二师哥号称神拳无敌我全力施为尚且未必能
胜如再相让非受重伤不可真有差池只怕连命也送了。道长传授她武功似乎别有深
意。”便道:“要我下棋倒也可以可是你得把这套功夫转教给我。”青青笑道:“好
哇这叫做见者有份你跟我讲起黑道上的规矩来啦。”两人说笑了几句袁承志就陪木桑
下棋。午饭后袁承志和崔秋山谈起别来情由。一个知道闯王势力大张不久就要大举入
京;另一个见旧时小友已英武如斯艺成品立均觉喜慰。谈了一阵又说到崔希敏和安小
慧失金夺金之事。青青不住向袁承志打手势叫他出去。崔秋山笑道:“你小朋友叫你呢
快去吧!”袁承志脸一红不好意思便走。崔秋山笑着起身走出。青青奔了进来笑道:
“快来我把道长教的功夫跟你说。他教的时候我压根儿就不懂。他说:‘你硬记着将来
慢慢儿就懂了。’我怕再过一阵就全给忘了。”当下连比带划把木桑所授的一套绝顶轻功
“神行百变”说了出来。木桑道人轻功与暗器之术天下独步这套“神行百变”更是精微奥
妙当年在华山之时袁承志所学尚浅无法领会修习是以没有传他。青青武功虽不甚
精但记性极好人又灵悟知道木桑传她是宾传袁承志是主只是不明白为甚么要自己
转言当时生吞活剥的硬记了下来这时把口诀、运气、脚步、身法等项一一照说。只听得
袁承志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他习练木桑所传的轻功已历多年这套“神行百变”只不过更
加变化奥妙须以更深内功作为根底基本道理却也与以前所学的轻功无别。此时他武学修
为大进一闻要诀便即领悟。青青有几处地方没记清楚袁承志一问她答不上来便又
奔进去问木桑道人。等到二次指点袁承志已尽行明白当下在厅中按式练了一遍。
但觉这套轻功转折滑溜直似游鱼一般与人动手之际若是但求趋避自保敌人兵刃
拳脚万难及身这才明白木桑的用意。然他知二师哥武功精绝当年师父曾说:“你大师哥
为人滑稽不免有点浮躁。二师哥却木讷深沉用功尤为扎实。”由此可知二师哥的功力
多半在大师哥之上这套功夫新练未熟以之闪避抵挡只怕未必能成。
他凝思良久忽然想起师父初授武功之时曾教过一套十段锦当时自己出尽本事也摸
不到师父一片衣角其中确是妙用无穷。木桑道人的“神行百变”功夫虽然轻灵已极但似
嫌不够沉厚始终躲闪而不含反击伏着对方不免无所顾忌如和本门轻功混合使用岂非
并兼两家所长?他独自在书房中闭目寻思一招一式的默念。旁人也不去打扰。到得申牌时
分袁承志已全盘想通但怕没有把握须得试练一番。于是请焦宛儿约了十多位师兄弟
各人提了一大桶水在练武场四周围住自己站在中心一摆手各人便舀水向他乱泼他
窜高伏低东躲西避等到十桶水泼完只有右手袖子与左脚上湿了一滩。各人纷纷上前道
喜贺他又练成一项绝技。木桑道人却一直在房中呼呼大睡全不理会。晚膳过后袁承志
便要去雨花台赴约。焦公礼、焦宛儿父女想同去解释青青要随伴助阵袁承志都婉言相
却。青青撅起了嘴很不高兴。袁承志道:“他们是我师哥师嫂今晚我只是挨打不还手你
瞧着一定生气岂不是坏了我的事?”青青道:“你让他们三招也就是了干么老不还
手?”袁承志道:“我要用你教我的功夫瞧他们打不打得着我。”青青拍手笑道:“那我
更要去瞧瞧亲眼看我乖徒儿大显身手。你怕我得罪你师哥师嫂我一句话不说就是。”袁
承志笑道:“你肯装哑巴?”青青点头道:“好就装哑巴。”袁承志拗不过她只得让她
同去。进去向木桑告辞只见他向着里床而睡叫了几声不醒崔秋山却已不知去向。两人
向焦家借了两匹健马二更时分已到了雨花台畔。见四下无人便下马相候等了半个时
辰只见东边两人奔近跟着轻轻两声击掌。袁承志拍掌相应。
一人说道:“袁师叔到了么?”听声音是刘培生。袁承志道:“我在这里等候师哥师
嫂。”眼见刘培生和梅剑和走近远处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好啊果然来了!”
语声刚毕两个人影便奔到跟前。青青一惊心想这两人来得好快。梅刘二人往外一
分那两个人影倏地窜出正是归辛树和归二娘夫妇。远处又有一个人奔来袁承志见她身
形知是飞天魔女孙仲君。她功夫可就和师父师娘差得远了奔了好一阵才到跟前。她手中
抱着一个小孩是归氏夫妇的孩子。归二娘冷冷的道:“袁爷倒是信人我夫妇还有要事
别耽搁辰光这就进招吧。”袁承志躬身行礼恭恭敬敬的道:“小弟今日是向师哥师嫂陪
罪来的。小弟折断师嫂的宝剑实是事前未知。冒犯之处还请师哥师嫂瞧在师父面上大
量包容。”归二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我们师弟谁也不知先过了招再说。”袁承志只是
推让不肯动手。
归二娘见他一味退缩心想若非假冒何必如此胆怯气馁?忽地左掌提起斜劈下来。
袁承志疾向后仰掌锋从鼻尖上急掠而过心中暗惊:“瞧不出她女流之辈掌法如此凌厉
了得。”归二娘一击不中右拳随上使的正是华山派的破玉拳。袁承志对这路拳法研习有
素成竹在胸当下双手下垂紧贴大腿两侧以示决不还手身子晃动使开融会了“神
行百变”和十段锦的轻功在归二娘拳脚的空隙中穿来插去。归二娘连十余急招势如暴
风骤雨都被他侧身避开。归辛树在旁瞧得凛然心惊暗想这少年怎地如此了得他的轻功
有些确是本门身法但大半却又截然不同莫非这少年是别派奸徒不知如何竟偷学了本
门的上乘功夫去?当下全神注视只怕妻子吃亏。
归二娘见袁承志并不还手心想你如此轻视于我叫你知道归二娘的厉害!双拳如风
越打越快她既知对方并不反击便把守御的招数尽数搁下招招进袭。袁承志暗暗叫苦
想不到二师嫂将这路破玉拳使得如此势道凌厉加之只攻不守威力更是倍增心想当真抵
挡不住之时说不得也只好伸手招架了。
孙仲君见袁承志双手下垂任凭师娘出手如何迅捷始终打不中他一招越看越恼斜
眼间见青青站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满脸笑容当即将小师弟往梅剑和手中一送拔出长
剑纵身而前向青青胸口刺去。
青青吃了一惊疾忙侧身避开。她受袁承志之嘱此行不带兵刃被孙仲君刷刷数剑
逼得手忙脚乱。她武功本就不及更何况赤手空拳数招之后立即危险万状。
袁承志听她惊呼便想过去救援但被归二娘紧紧缠住了无法脱身。归辛树向孙仲君喝
道:“别伤人性命。”孙仲君道:“此人是金蛇郎君的儿子。这轻薄少年正是罪魁祸。”归辛树曾听江南武林中人言道金蛇郎君心狠手辣并非善良之辈也就不言语了。孙
仲君见师父已然默许剑招加紧白光闪闪眼见青青便要命丧当地。袁承志见局势紧迫
忽地双腿齐飞两手仍是贴在胯侧但两腿左一脚右一脚连环六脚都是快要踢到归二娘
身上时倏地收回然而已将她逼得连退六步。袁承志就此摆脱纵身跃起空中转身前扑
左手双指点向孙仲君后心要夺落她手中长剑忽听身旁一声长啸一股劲风猛向腰间袭
来。他不暇攻敌先拆来招右掌勾住来人手腕一带哪知来人丝毫不动自己却被他反力
推了出去。袁承志自下山以来从未遇到劲力如此深厚之人知道必是二师兄出手不由得
一惊:“我原知二师哥武功非同小可没料到他身材瘦瘦小小竟具如此神力。”他落下地
后身子便如木桩般猛然钉住毫不摇晃。叫道:“二师哥小弟得罪!”叫声未歇归辛
树左掌已到身前。袁承志这次有了提防左肩微侧来掌打空正是今日学会的“神行百
变”身法。归辛树适才跟他一带一推已察觉他内劲全是本门混元功招式可以偷学内力
却须亲传只这一推之间便知他确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第二招出手如电眼见一掌便可
打到他肩头生怕打伤了他师父脸上须不好看手掌将到时潜力斜回只使了三成力哪
知道对方滑溜异常在间不容之际竟尔躲开不觉也是一惊喝道:“好快的身法!”拳
随声落呼呼数招。他拳法与归二娘一模一样但功力之纯收之实已臻炉火纯青之
境袁承志既惊且佩心想怪不得二师哥享名如此之盛他几个徒儿出来武林中一般好手
都对之恭敬异常原来他手下也当真了得。这时哪里还敢有丝毫怠忽?“神行百变”的身法
初学乍练尚颇生疏对付归二娘绰绰有余用来与二师哥过招只怕躲不过他的十拳于是
也展开师门所授绝艺以破玉拳法招架。
二人拳法相同诸般变化均是了然于胸越打越快意到即收未沾先止可说是熟极
而流。袁承志心想:“我在华山跟师父拆招也不过如此。”但与师父拆招明知并无凶
险二师哥却是拳掌沉重万万受不得他一招虽知青青命在顷刻竟无余暇去瞧她一眼
霎时之间背上冷汗直淋。他急欲去救青青出招竭尽全力更不留情心想:“青弟若是
丧命就算你是师哥我也杀了你!”
这边孙仲君见袁承志被师父绊住心中大喜剑法更见凌厉。刘培生与梅剑和同时叫
道:“师妹不可伤人……”叫声未歇孙仲君挺剑猛向青青胸口刺到。青青难以闪避急向
后仰打个滚逃开。孙仲君反剑横削青青一低头头巾登被削落长四散下垂披脸。
孙仲君见她原来是个女子一呆之下挺剑又刺。忽听得头顶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好狠
的女娃子!”树顶一团黑影直扑下来起脚将她长剑踢飞。孙仲君大吃一惊退了两步月
光下见那人道装打扮须眉俱白挡在青青身前。她与梅、刘二人不知这老道是谁归二娘
却认得他是师父的好友木桑道人便即过来见礼。木桑笑道:“别忙行礼且瞧他哥儿俩练
武。”归二娘回头看丈夫时只见两条人影夹着呼呼风声打得激烈异常。归辛树力大招
沉袁承志身手快捷。一个熟娴本门武功一个兼收三家之长当真各擅胜场难分高下。
袁承志初时挂念青青的安危甚是焦急待见木桑道人到来相救这才全神与师兄拆解招
数中形同拚命的狠辣之劲却也收了。两人越斗越紧本门的伏虎掌、劈石拳、破玉拳、混
元掌等等上乘功夫全都使上了。袁承志毕竟功力较浅修习没归辛树之久斗到近千招时
便渐落下风。归二娘见丈夫越来越是攻多守少心中暗喜但见袁承志本门功夫如此纯熟
也已毫不怀疑他确是师弟于他拳术造诣之精也不禁暗暗佩服。
又拆得数十招袁承志突然拳法一变身形便如水蛇般游走不定。这是金蛇郎君手创的
“金蛇游身拳”系从水蛇在水中游动的身法中所悟出。不过这套掌法中所有阴毒击敌的招
数袁承志此时都舍弃不用却加上“神行百变”轻功。但见他倏进倏退忽东忽西旁观
各人眼都花了。归辛树拳法虽高却也看不明白他的身法竟无下手之处不由得心下焦
躁寻思:“我号称神拳无敌可是和这个小师弟已拆了一千招以上兀自奈何他不得。我
这个外号可有点名不副实了。”袁承志横趋斜行正自急绕圈子归辛树忽地跳开叫
道:“且住!”袁承志疾忙站定说道:“是!”心想:“他打我不到双方就算平手。各
人顾住面子也就算了。”却见归辛树向空中一揖说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来啦。”袁
承志吃了一惊只见一株大树上连续纵下四人当先一人正是恩师穆人清。袁承志大喜抢
上拜倒站起身来时见师父身后是崔秋山和大师兄铜笔铁算盘黄真最后一人竟是哑巴。
袁承志忽遇恩师故人欣喜异常和哑巴打了几个手势心想自己终究阅历太浅只顾与二
师哥过招没留神四下情势要是树上躲着的不是师父而是敌人岂不是中了他人的暗算?
二师哥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江湖上的大行家毕竟不同不由得心中钦佩。穆人清摸摸袁
承志的头顶微笑道:“你大师哥说了你在浙江衢州的事做得不错。”随即脸色一沉
道:“少年人为甚么不敬尊长跟师哥、师嫂动起手来?”袁承志低头道:“是弟子不是
下次决计不敢啦。”走过去向归辛树夫妇连作了两个揖说道:“小弟向师哥师嫂赔罪。”
归二娘性子直爽对穆人清道:“师父你倒不必怪师弟动手那是我们夫妇逼他的。
我们怪他用别派武功来折辱我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说着向梅剑和等三人一指。穆人
清道:“说到门户之见我倒看得很淡。喂剑和过来我问你你袁师叔跟师兄动手
是他不好。你们三人却怎么又跟师叔过招了?咱们门中的尊卑之分大家都不管了么?”梅
剑和在师祖面前不敢隐瞒便把闵子华寻仇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提到孙仲君断人臂膀之
事只说“跟焦公礼的一名徒弟动了手”就此轻描淡写的一言带过。他言语中所着重的
却是袁承志踩断了归二娘赐给孙仲君的长剑。青青忍不住插口道:“这位飞天魔女孙仲君
好没来由的一剑就把人家一条臂膀削了下来。那个人只不过奉了师父之命送封信来是个
老老实实的好人。袁大哥说他华山派门人不能滥伤无辜他既见到了若是不管要给师
父责罚的无可奈何只得出头管上这桩事。他说无意中得罪了师哥、师嫂心里难过得
很可又没有法子。”她知道袁承志不擅言辞一切都代他说了。穆人清脸如严霜问道:
“真的么?”归氏夫妇不知此事望着孙仲君。梅剑和低声道:“孙师妹当时认定他是坏
人是以手下没有容情而今已很是后悔请师祖饶恕。”穆人清大怒喝道:“咱们华山
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滥伤无辜。辛树你收这徒儿之时有没教训过她?”归辛树从来没见
过师父气得如此厉害急忙跪倒说道:“弟子失于教诲是弟子不是。请师父息怒弟子
一定好好责罚她。”归二娘、梅、刘、孙四人忙都跟着跪在归辛树之后。穆人清怒气不息
骂袁承志道:“你见了这事怎么折断了她的剑就算了事?怎么不把她的臂膀也砍下来?咱
们不正自己门风岂不被江湖上的朋友们耻笑?”
袁承志跪下磕头说道:“是是弟子处置得不对。”穆人清道:“这女娃儿”说
着向青青一指对孙仲君道:“又犯了甚么十恶不赦的恶行你却连使九下狠招杀着非取
她性命不可?你过来。”孙仲君吓得魂不附体哪敢过去?伏在地下连连磕头说道:“徒
孙只道她是男人是个轻薄之徒……”
穆人清怒道:“你削下她帽子已见到她是女子却仍下毒手。再说是男人就可滥杀
吗?单凭你‘飞天魔女’这四字外号就可想见你平素为人。你不过来吗?”归二娘知道师
父要将她点成废人卸去全身武功只得磕头求道:“师父你老人家请息怒弟子回去一
定将她重重责打。”穆人清道:“你砍下她的肩膀明儿抬到焦家去求情赔罪。”归二娘不
敢作声。袁承志道:“徒儿已向焦家赔过罪又答应传授一门武功给那人因此焦家这边是
没事了。”穆人清哼了声道:“木桑道兄幸亏不是外人否则真叫他笑死啦。究竟是他聪
明吃了本门中不肖子弟的亏一生不收徒弟也免得丢脸呕气。都起来吧!”众人都站了
起来。
穆人清向孙仲君一瞪眼孙仲君吓得又跪了下来。穆人清道:“拿剑过来。”孙仲君心
中怦怦乱跳只得双手捧剑过顶献了上来。穆人清抓住剑柄微微一抖孙仲君只觉左手
一痛鲜血直流原来一根小指已被削落。穆人清再将剑一抖长剑断为两截喝道:“从
今而后不许你再用剑。”孙仲君忍痛答道:“是。徒孙知错了。”她又羞又惊流下泪
来。归二娘撕下衣角给她包裹伤处低声道:“好啦师祖不会再罚你啦。”梅剑和见师
祖随手一抖长剑立断这才知袁承志接连震断他手中长剑确是本门功夫心想原来本门
武术如此精妙我只学得一点儿皮毛便在外面耀武扬威想起过去的狂妄傲慢甚是惶恐
惭愧又怕师祖见责不禁汗流浃背。穆人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言语转头对袁承志
道:“你答允传授人家功夫可得好好的教。你教甚么呀?”袁承志脸上一红道:“弟子
未得师父允准不敢将本门武功妄授别人只想传他一套独臂刀法。那是弟子无意中学来的
杂学。”穆人清道:“你的杂学也太多了一点呀刚才见你和你二师哥过招好似用上了木
桑道长的‘神行百变’功夫。有这位棋友一力帮你二师哥自然是奈何你不得了。”说罢呵
呵大笑。木桑道人笑道:“承志你敢不敢跟你师父撒谎?”袁承志道:“弟子不敢。”木
桑道:“好我问你自从离开华山之后我有没有亲手传授过你武功?听着我有没亲手
传授?”袁承志这才会意木桑所以要青青转授原来是怕师父及二师哥见怪这位道长机
灵多智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于是答道:“自下华山之后道长没亲手教过我武功这次
见面就只下过两盘棋。”又想:“这话虽非谎言毕竟用意在欺瞒师父至少是存心取
巧。但这时明言二师哥必定会对道长见怪待会背着二师哥须得向师父禀明实情。”木
桑笑道:“这就是了你再跟师兄练过。我以前教过你的武功一招都不许用。”袁承志
道:“二师哥号称无敌神拳果然名不虚传。弟子本已抵挡不住只有躲闪避让正要认
输请二师哥停手哪知他已见到了师父。一过招弟子就再没能顾到旁的地方。”穆人清
笑道:“好啦好啦。道长既然要你们练献一下丑又怕怎的?”
袁承志无奈只得整一下衣襟走近去向归辛树一揖道:“请二师哥指教。”归辛树
拱手道:“好说。”转头对穆人清道:“我们错了请师父指点。”两人重又放对。
这一番比试和刚才又不相同。归辛树在木桑道人、师父、大师兄及众徒弟之前哪能丢
脸?只见他攻时迅如雷霆守时凝若山岳名家身手果真不凡。袁承志也是有攻有守所
使的全是师门绝技拆了一百余招两人拳法中丝毫不见破绽。穆人清与木桑在一旁捻须微
笑。木桑笑道:“真是明师门中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看了你这两位贤徒我老道又有
点眼红后悔当年不好好教几个徒儿了。”说话之间两人又拆了数十招。归辛树久斗不
下渐渐加重劲力攻势顿骤。袁承志寻思打到这时我该当让他一招了。但归辛村招招
厉害异常只要招架不用全力立即身受重伤要让他一招实是大大的难事斗到分际
忽想:“听师父刚才语气对我贪多务得研习别派杂学似乎不大赞可。先前我单使本门
拳法数百招后便居劣势直至用上了木桑道长与金蛇郎君的功夫才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现下又单使本门武功仍只能以下风之势打成平手这岂不是说别派武功胜过本门功夫了?
我得以别派武功输了给他。道长不许我用他所传的功夫我便使金蛇郎君的武功。”当下拳
招一变使的是一套“金蛇擒鹤拳”。归辛树见招拆招攻势丝毫不缓。袁承志突然连续四
记怪招归辛树吃了一惊回拳自保。袁承志缓了一口气运气于背。归辛村见他后心突然
露出空隙见虚即入武家本性当下毫不思索一掌扑击对方背心。袁承志早已有备身
子向前一扑跌出四五步回身说道:“小弟输了。”归辛树一掌打出便即懊悔只怕师
弟要受重伤忙抢上去扶哪知他茫然未觉甚是惊疑。原来袁承志既已先运气于背乘势
前扑时再消去了对方大半掌力又有木桑所赐的金丝背心保护虽然背上一阵剧痛却未受
伤。
袁承志回过身来众人见他长衣后心裂成碎片一阵风过去衣片随风飞舞。青青极为
关心忙奔过来问道:“不碍事了吗?”袁承志道:“你放心。”
穆人清向归辛树道:“你功夫确有精进但这一招使得太狠你知道么?”归辛树道:
“是袁师弟武功了得弟子很是佩服。”穆人清道:“他本门功力是不及你精纯还差着
这么一大截。”顿了一顿说道:“前些时候曾听人说你们夫妇纵容徒弟在外面招摇得
很是厉害。我本来想你妻子虽然不大明白事理你还不是那样的人但瞧你刚才这样对付自
己师弟哼!”归辛树低下了头道:“弟子知错了。”木桑道:“比武过招下手谁也不
能容情反正承志又没受伤你这老儿还说甚么的?”穆人清这才不言语了。
归辛树夫妇成名已久隐然是江南武林领袖这次被师父当众责骂虽因师恩深重于
师父并无怨怼之意但对袁承志却更是怀愤。穆人清道:“闯王今秋要大举起事你们招集
门人立即着手联络江南武林豪杰一待闯王义旗南下便即揭竿响应。”归辛树夫妇齐声
应道:“是。”穆人清眼望归辛树脸色渐转慈和温言道:“辛树你莫说我偏爱小徒
弟。你年纪虽已不小在我心中你仍与当年初上华山时的小徒弟一般无异。”归辛树低下
头来心中一阵温暖说道:“是弟子心中也决没说师父偏心。”穆人清道:“你性子向
来梗直三十年来专心练武旁的事情更是甚么也不愿多想。可是天下的事情并非单凭武
功高强便可办得了的。遇上了大事更须细思前因后果不可轻信人言。”归辛树道:
“是弟子牢牢记住师父的教训。”穆人清对袁承志道:“你和你这位小朋友动身去北京
打探朝廷动静但不得打草惊蛇也不能伤害皇帝和朝中权要若是访到重大消息就去陕
西报信。”袁承志答应了。穆人清道:“我今晚要去见七十二岛盟主郑起云和清凉寺的十力
大师。听说十力大师刚接到五台山清凉寺住持法旨派他接任河南南阳清凉下院的住持一
来向他道喜二来要跟他商量商量河南武林中的事情。道兄你要去哪里?”木桑笑道:
“你们是仁人义士忧国为民整天忙得马不停蹄。贫道却是闲云野鹤我想耽搁你小徒弟
几天功夫成么?”穆人清笑道:“反正他答应教人家武功在南京总得还有几天逗留。你
们多下几盘棋吧。你还有多少本事索性一股脑儿传了他吧。”木桑却似意兴阑珊黯然
道:“这次下了这几局棋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得下。”穆人清一愕道:“道兄何出
此言?眼下民怨如沸闯王大事指日可成。将来四海宴安天下太平众百姓安居乐业咱
们无事可为。别说承志连我也可天天陪你下棋。”木桑摇头道:“未必未必!旧劫打
完新劫又生局中既有白子黑子这劫就循环不尽。”穆人清笑道:“多日不见道兄悟
道更深。我们俗人这些玄机可就不懂了。”哈哈一笑拱手道别。黄真和崔秋山都跟了过
去。
那哑巴却站住不动大打手势要和袁承志在一起。穆人清点头允可笑道:“好吧
你记挂你的小朋友就跟着他吧。”哑巴大喜奔过来将袁承志抱起将他掷向空中待他
落下伸手接住那是袁承志幼时他二人在华山常干的玩意。青青吓了一跳月光下见他脸
有喜色才知他并无恶意。哑巴跟着从背上包袱中抽出一柄剑来交给袁承志正是那柄金
蛇剑。原来他上次随袁承志进入山洞插回金蛇剑此次离山见穆人清示意要去和袁承志相
会心想山上无人这把宝剑可别让人偷了去于是进洞去拔了出来藏在包袱之中却连
穆人清也不知道。袁承志心想:“此剑是青弟父亲的遗物我暂且收着使用日后我传她金
蛇剑法再将这剑还归给她。”青青拿过剑来观看想到父亲母亲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
与师父见面又要分手很是恋恋不舍。穆人清笑道:“你很好不枉大家教了你一场。”袍
袖一拂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归辛树夫妇拱手相送待师父及大师兄走得不见向木桑躬身
一揖一言不抱了孩子带领三个徒弟就走。木桑向袁承志道:“他们对你心中怀恨
这两人功夫非同小可日后遇上可要小心。”袁承志点点头无端端得罪了二师兄心头郁
郁回到焦家倒头便睡。
第二日刚起身青青大叫大嚷的进来捧着个木制的拜盒笑道:“你猜是甚么?”袁
承志兀自提不起兴致道:“有客人来么?”青青揭开盒盖满脸笑容如花盛开。只见盒
中一张大红帖子写着“愚教弟闵子华拜”几个大字。青青象起帖子下面是一张房契一
张屋里家具器物的清单。袁承志见闵子华遵守诺言将宅子送了过来很是过意不去忙换
了袍褂过去道谢。哪知闵宅中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下人在四处打扫。袁承志一
问说是闵二爷一早就带同家人朋友走了去甚么地方却不知道。袁承志和青青取出金蛇郎
君遗图与房子对看见屋中通道房舍虽有不少更动但大局间架若合符节。两人大喜知
道这座“魏国公赐第”果然便是图中所指按着图上藏宝记号寻索原来是在后花园的一间
柴房之中。
这天下午焦宛儿派了人来帮同打扫布置还拨了两名婢女服侍青青其他厨子、门
公、花匠、侍仆、更夫、马夫一应俱全洪胜海便做了总管。袁承志道:“这位焦姑娘年纪
轻轻想得倒真周到。”青青抿嘴笑道:“若能请得到她来这大宅子亲主家务那就一定周
到之极啦!我可……我可……”脸上一红下面的话可不便说了。袁承志一怔随即明白
心想她甚么都好就是小心眼儿一笑之下不再接口。当晚二更过后袁承志叫了哑巴
二人搬出柴房中柴草拿了铁锹挖掘下去。青青仗剑在柴房外把风。挖了半个时辰只听
得铮的一声铁锹碰到了一块大石铲去石上泥土露出一块大石板来。两人合力将石板抬
起下面是个大洞。青青听得袁承志喜叫奔进来看。袁承志道:“在这里啦。”取了两捆
柴草点燃了丢在洞里待秽气驱尽打手势叫哑巴守外面与青青循石级走下去火把光
下只见十只大铁箱排成一列。铁箱都用巨锁锁住钥匙却遍寻不见。袁承志再取图细看见
藏宝之处左角边画着一条小小金龙灵机一动拿起铁锹依着方位挖下去挖不了几下便
找到一只铁盒盒子却没上锁。他记起金蛇郎君的盒中毒箭用绳缚住盒盖上的铁环将铁
盒放得远远的用绳拉起盒盖过了一会见无异状移进火把看盒中时见盒里放着一串
钥匙还有两张纸。取起上面一纸见纸上写道:“吾叔之叛武臣无不降者。魏国公徐辉
祖以功臣世勋忠于社稷殊可嘉也。内府重宝仓皇不及携魏公为朕守之。他日重光宗
庙社稷以此为资。建文四年六月庚申御笔。”
袁承志看了不禁凛然心想这果然是燕王篡位之时建文帝所遗下的重宝。原来明朝开
国大将军徐达功居第一。他和明太祖朱元璋是布衣之交。朱元璋做了皇帝后还是称他为
“徐兄”。徐达自然不敢再和皇帝称兄道弟始终恭敬谨慎。有一天明太祖和他一起喝
酒饮酒中间说道:“徐兄功劳很大还没安居的地方我的旧邸赐了给你吧。”(《明
史·徐达传》原文是:“徐兄功大未有宁居可赐以旧邸。”)所谓旧邸是太祖做吴王
时所居的府第他登极为帝之后自然另建宫殿了。徐达心想:太祖自吴王而登极自己若
是住到吴王旧邸之中这个嫌疑可犯得大了。他深知太祖猜忌心极重当下只是道谢却说
甚么也不肯接受。太祖决定再试他一试过了几天邀了徐达同去旧邸喝酒不住劝酒把
他灌醉了命侍从将他抬到卧室之中放在太祖从前所睡的床上盖上了被。徐达酒醒之
后一见情形大为吃惊急忙下阶俯伏下拜连称:“死罪!”侍从将情形回奏太祖
一听大喜心想此人忠字当头全无反意当即下旨在旧邸之前另起一座大宅赐他亲题
“大功”两字作为这宅第所在的坊名。那便是南京“大功坊”和“魏国公赐第”的由来。
据笔记中载称徐达虽然对皇帝恭顺太祖还是怕他造反。洪武十八年徐达背上生疽。据
说生背疽之人吃蒸鹅立死。太祖派人慰问附赐蒸鹅一只。徐达泪流满面当着使者把一
只蒸鹅吃个干净当夜就毒而死。生背疽而吃了蒸鹅未必便死但朱元璋赐这蒸鹅便
是赐死徐达纵然吃了蒸鹅无事也只好服毒自尽。此事正史不载不知是否属实。徐达有
四子三女三个女儿都作太祖儿子的王妃长女是燕王王妃后来便是成祖的皇后次女是
代王王妃三女是安王王妃。燕王起兵造反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忠于建文帝带兵力抗燕
军。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却和姊夫燕王暗中勾结。燕王兵临南京城下建文帝召徐增寿来质
问。徐增寿不答建文帝亲手挥剑斩了他。成祖篡位后徐辉祖搬入了父亲的祠堂居住不
肯朝见。成祖派官吏审问徐辉祖写了“我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十个大字回报。成祖见
了大怒但他初即帝位要收拾人心饶了他不杀。徐辉祖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始终在图谋
复辟。他后人世袭魏国公一直统带守卫南京的部队直至明亡。明朝南京守备府位尊权
重南京百姓只知“守备府徐公爷”却不知魏国公是以袁承志和青青打听不着。
成祖感念徐增寿为己而死追封他为定国公。因此徐达的子孙共有魏国公和定国公两个
公爵。两位公爵的后裔一居南京一居北京。徐辉祖得罪了成祖他子孙不敢再在大功坊的
赐第居住另行迁居。大功坊赐第数度易手经过二百四十多年后人再也不明这座旧宅的
来历。这中间的经过袁承志和青青自然不知。袁承志看第二张纸时见写的是一律诗
诗云:“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笔迹与另一信一模一样只是更见苍劲挺拔。原来此诗是建文帝在闽粤川滇各地漫游四
十年后重还金陵所作。他经历永乐(成祖)、洪熙(仁宗)、宣德(宣宗)、正统(英
宗)各朝之后已是六十余岁复位之想早已消尽回来抚视故物不禁感慨无已从此飘
然出世不知所终。此中过节袁承志和青青自然猜想不到。袁承志不懂诗中说些甚么青
青更急欲察看箱中物事对诗笺随意一瞥便放在一旁。袁承志取出钥匙将铁箱打开一
揭箱盖只觉耀眼生花一大箱满满的都是宝玉、珍珠又开一箱却是玛瑙、翡翠之属
没一件不是价值巨万的珍物。青青低声惊呼不由得脸上变色又惊又喜。抄到底下却见
下半箱叠满了金砖十箱皆是如此。袁承志道:“这些宝物是明太祖当年在天下百姓身上搜
刮而来咱们用来干甚么?”青青和他相处日久明白他心意知道只要稍生贪念不免遭
他轻视便道:“咱们说过寻到财物要助闯王谋干大事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
民。”袁承志大喜握住她手说道:“青弟你真是我的知己。”袁承志自幼即知父亲尽
瘁国事废寝忘食非但不贪钱财连家庭中的天伦之乐、朋友间的交游之娱也难以得
享。当年应松教他读书曾教过袁崇焕自叙心境的一篇文章其中说道:“予何人哉?十年
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
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可也。”当时年幼还不能完全体会父亲尽心竭力、
守土御敌的精忠果毅成长后每想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那句话不由得热血沸腾早
就立志以父为榜样。袁崇焕为人题字爱写“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两句袁承志所存父亲遗物也只有这一幅字而已。这时他见到无数金银财宝所想到的自
然是如何学父亲的言行好样如何将珍宝用于保国卫民。青青却出身于大盗之家向来见人
逢财便取管他有主无主义与不义。何况这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都是凭她父亲遗图而
得若不是她对袁承志钟情已深岂肯不据为己有?听袁承志称自己为“知己”不由得感
到一阵甜意霎时间心头浮起了两句古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袁承志道:“有
了这许多资财咱们就可到北京去大干一番事业。明朝皇帝搜刮而来咱们就用来相助闯
王推倒明朝皇帝。”青青笑道:“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袁承志笑道:
“不错。你掉书包的本事可了不起。”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胜海到焦家去把罗立如叫来。
他断臂伤势还很沉重听得袁承志见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气洋洋的到来见面后便要行拜
师之礼。
袁承志坚辞不受叫他坐着将一套独臂刀法细细说了给他听。罗立如武功本有根底
袁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甚是仔细连续教了五天罗立如已牢牢记住只待臂伤痊了就
可习练。袁承志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笈》与江湖上流传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险
刀刀快实是厉害不过。罗立如虽断一臂却换来了一套足以扬名江湖的绝技可说是因祸
得福心里欢喜不尽。
袁承志了结这件心事后雇了十多辆大车预备上道赴京。焦公礼父女及众门徒大摆筵
席殷勤相送。袁承志请焦公礼送信给闵子华将大功坊宅第仍然交还。焦公礼应承办理。
太白三英等汉奸则送交官办。
这日秋高气爽金风送暑袁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一行人别过木桑道人将十只
铁箱装上大车向北进。焦公礼父女及众弟子同过长江送出三十里外方才作别。江北
一带仍是金龙帮的地盘焦公礼事先早已派人送讯每个码头都有人殷勤接送。行了十多
日来到山东界内。洪胜海道:“相公这里已不是金龙帮的地界。从今日起咱们得多留
一点儿神啦。”青青道:“怎么?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吗?”洪胜海道:“方今天下盗贼
如毛山东强人尤多。最厉害的是两帮。”青青道:“一帮是你们渤海派了。”洪胜海笑
道:“渤海派专做海上买卖6上的东西就算黄金宝贝丢在地下我们也是不捡的。”青
青笑道:“原来贵派不算那么是哪两帮?”洪胜海道:“一帮是沧州千柳庄褚红柳褚大爷
的手下。”袁承志道:“我也曾听师父说起过褚红柳以朱砂掌驰名江湖。”洪胜海道:“正
是。另一帮在恶虎沟开山立柜大当家阴阳扇沙通天武功了得手下人多势众。”袁承志点
头道:“咱们以后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轮流守夜。”走了两日正当中午迎面鸾铃响处
两匹快马疾奔而来从众人身旁擦过。洪胜海说道:“那话儿来啦。”他想袁承志武功极
高自己也非庸手几个毛贼也不放在心上。过不一个时辰那两乘马果然从后赶了上来
在骡车队两旁掠了过去。青青只是冷笑。洪胜海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强人拦路。”哪
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无事。当晚在双石铺宿歇。洪胜海啧啧称奇道:“难道我这老
江湖走了眼了。”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见后面四骑马远远跟着。洪胜海道:“是了
他们昨儿人手还没调齐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过尖后又有两骑马趟下来看相摸底。洪
胜海道:“这倒奇了道上看风踩盘子从来没这么多人的。”行半日又见两乘马掠过骡
队。洪胜海皱眉思索忽道:“是了。”对袁承志道:“相公咱们今晚得赶上一个大市镇
投宿才好。”袁承志道:“怎么?”洪胜海道:“跟着咱们的不止一个山寨的人马。”青
青道:“是么?有几家寨主看中了这批货色?”洪胜海道:“要是每一家派了两个人那么
前前后后已有五家。”青青笑道:“那倒热闹。”袁承志问道:“他们又怎知咱们携了金银
财宝?倘若咱们这十只铁箱中装满了沙子石头这五家大寨主岂不是白辛苦一场?”青青笑
道:“这个你就不在行了。大车中装了金银车轮印痕、行车声响、扬起的尘土等等都不相
同。别说十只大铁箱易看得很便是你小慧妹妹的二千两黄金当日也给我这小强人看了出
来。常言道得好:‘隔行如隔山。’你自然不懂的。”袁承志笑道:“佩服佩服!”洪胜
海心想:“小姐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难道从前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说话之间又
是两乘马从车队旁掠过青青冷笑道:“想动手却又不敢骑了马跑来跑去就是瞎起忙
头。这般脓包人再多也没用!”洪胜海正色道:“小姐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虽然不
怕但箱笼物件这么许多要一无错失倒也得费一番心力。”袁承志道:“你说得不错
咱们今晚就在前面的石胶镇住店少走几十里吧。”
到了石胶镇上拣了一家大店住下。袁承志吩咐把十只铁箱都搬在自己房中与哑巴两
人合睡一房。刚放好铁箱只见两条大汉走进店来向袁承志望了一眼对店伙说要住店。
店伙招呼两人入内前脚接后脚又有两名粗豪汉子进来。袁承志暗暗点头心下盘算已
定晚饭过后各人回房睡觉。睡到半夜只听得屋顶微微响动知道盗伙到了。他起身点
亮了蜡烛打开铁箱取出一把把明珠、宝石、翡翠、玛瑙在灯下把玩。奇珍异宝在灯下
灿然生光只见窗棂之边、门缝之中不知有多少只贪婪的眼睛在向里窥探。洪胜海听得声
音放心不下过来察看他一走近十余名探子俱各隐身。洪胜海微微冷笑在袁承志房
门上轻敲数下。袁承志道:“进来吧!”
洪胜海一推门房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竟没关上。他一进房只见桌上珠光宝气耀
眼生辉不觉呆了走近看时但见有指头大小的浑圆珍珠有两尺来长的朱红珊瑚有晶
莹碧绿的大块祖母绿此外猫儿眼、红宝石、蓝宝石、紫玉没一件不是无价之宝。
洪胜海本不知十只铁箱中所藏何物只道都是金银这才引起群盗的贪心哪知竟有如
许珍品。他在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但这么多、这么贵重的宝物却从未见过袁相公却从何
处得来倒真令人不解了。他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相公我来收起了好么?外面有
人偷看。”袁承志也低声道:“正要让他们瞧瞧。反正是这么一回事。”拿起一串珍珠大
声问道:“这串珠子拿到京里你瞧卖得多少银子?”洪胜海道:“三百两银子一颗那是
再也不能少了。这里共是二十四颗少说也值得一万五千两银子。”袁承志奇道:“怎么是
一万五千两?”洪胜海道:“单是这么大、这么圆、这么光洁的一颗珠子已经十分少见
难得的是二十四颗竟一般大小全无瑕疵。一颗值三百两银子那么二十四颗至少值得一万
五千两。”这番话只把房外群盗听得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跳进去抢了过来。只是上面头领
有令看中这批货的山寨太多大伙要商量好了再动免伤同道和气谁也不许先行下手。
眼见袁承志向洪胜海摆摆手笑着睡了烛火不熄珠宝也不收拾摊满了一桌只把群盗
引得面红耳赤不住干咽唾涎。袁承志自觉群盗大集意欲劫夺一路上便在盘算应付之
策正如洪胜海所说:“好汉敌不过人多。箱笼物件这么许多要一无错夫倒也得费一番
心力。”自然而然的便想:“要是金蛇郎君遇上这件事他便如何对付?”跟着想到:金蛇
郎君为温氏五老及崆峒派诸人所擒以宝藏巨利引得双方互相争夺温氏五老出手杀了所邀
来的崆峒派朋友他由此而乘机逃脱;又想到:那晚石梁派的张春九和江秃头偷袭华山见
到有毒的假秘笈连师兄弟也都杀了;龙游帮和青青为了争夺闯王黄金而相争斗。足见大利
所在见利忘义之人非互相残杀不可。“群盗人多若是你杀我我杀你人便少了。”想
明白了此节之后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宝物料想财宝越是众多群盗自相斫杀起来便越加
的激烈。又行了两日已过济南府地界掇着车队的盗寇愈来愈多。洪胜海本来有恃无恐
但见群盗迟迟不动手不知安排下甚么奸谋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力劝袁承志改步海道
说自己海上朋友很多坐船到天津起岸再去北京虽然要绕个大弯多费时日但保险不
出乱子。袁承志笑道:“我本要用这批珠宝来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就是散尽了也不打紧。钱
财是身外之物咱们讲究的是仁义为先。”洪胜海听他如此说也就不便再劝。这天到了禹
城投了客店。青青便邀袁承志出去玩耍。但袁承志心想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批
珍宝只要稍一托大立即出事便跟她说明原由要她独自去玩自己与哑巴、洪胜海留
在店中看守。
过了一个多时辰青青喜孜孜的回来手里提着两只小竹笼笼里各放着一只促织嗤
嗤嗤的叫个不停。她把一只送给袁承志说道:“四文钱一只你夜里挂在帐子里才教好
听呢!”袁承志笑着接过笑问:“你在街上遇到谁了?”青青一愣道:“没有呀?”袁
承志笑道:“背上怎么给人做了记号啦?”青青忙奔回自己房里脱下外衣一看果见后心
画着个白粉圈想是买促织时高兴得忘了别的画圈之人又很机灵竟没觉。她又羞又
恼回来对袁承志道:“快去给我把那人抓来打他一顿。”袁承志笑道:“却到哪里找
去?”青青道:“你也去街上逛逛假装傻里傻气的不留神……”袁承志笑道:“就像你刚
才那副模样自然有人来背上画圈了是不是?”青青笑道:“对啦快去。”袁承志拗她
不过只得嘱咐她与洪胜海小心在意独自出店。那禹城是个热闹所在虽将入夜做买卖
的、赶车的、挑担子的还是来去不绝。袁承志一出店房行不数步便察觉身后有人暗中跟
随心想:“好哇你们越来越猖狂啦不但钉住了货色还瞧着我们每一个人。可是在青
弟后心画个白粉圈又是甚么用意?岂非打草惊蛇让我们有了提防?”当下不动声色径
往人多处行去后面那人果然跟来。袁承志走到一家铁铺面前观看铁匠铸刀等那人走到
临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了他手腕脉门。那人麻了半边身子被袁承志轻轻一拉身不由
主的跟他走入了一条小巷。袁承志问道:“你是谁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满头大汗给袁
承志手上微一用劲更是难当忙道:“相公快放手别捏断了我骨头。”袁承志笑道:
“你不说我连你头颈骨也扭断了。”左手伸出在他颈里一摸。那人忙道:“我说我
说。小人叫做黄二毛子是恶虎沟沙寨主的手下。”袁承志道:“你想在我背上画个圈是
不是?”黄二毛子道:“是沙寨主吩咐小人画的下……下次再也不敢了。”袁承志道:
“干么要画个圈?”黄二毛子道:“沙寨主说这是我们恶虎沟的货色先做上记号叫别
家不可动手。”
袁承志又好笑又好气问道:“沙寨主呢?他在哪里?”黄二毛子东张西望的不敢
说。袁承志指力稍重黄二毛子腕骨登时格格作响生怕给捏断了忙道:“沙寨主叫小
人……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会齐。”袁承志道:“好你带路。”黄二毛子不敢不
依领着他来到三光寺。这时天色尚早庙中无人。袁承志见那庙甚为破败也不见庙祝和
尚前前后后查了一遍将黄二毛子点了哑穴掷在神龛之中。等了一会听得庙外传来说
话之声。
袁承志闪身躲在佛像之后只听得数十人走进庙来在大殿中间团团坐下。一个尖细的
声音说道:“严老四、严老五你哥儿俩带领四名弟兄四下望风屋上也派两人。”那两人
应声出去不久便听得屋上有脚步之声。袁承志暗笑:“饶你仔细我却已先在这里恭候
了。”过得一阵庙外又6续进来多人大家闹哄哄的称兄道弟客气了一阵。袁承志听众
人称呼原来是山东八大山寨的寨主在此聚会倒也不敢大意当下屏息静听。只听那声音
尖细的人说道:“这笔货色已探得明白确是非同小可。押运的是两个雏儿。保镖的名叫洪
胜海是渤海派的听说手下还硬。可是他单枪匹马走这趟大镖。当真狂妄自大之至。”
群盗都轰笑起来。另一人道:“怎么取镖不劳大伙儿费心还不是手到货来开张财?
但怎么分红大伙儿可先得商量好别要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小弟邀请各位
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一个声音粗豪的人说道:“这笔货是我们第一个看上的。我
说嘛货色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我们杀豹岗占两份其余的一家一份。”袁承志心
想:“好哇你们已把别人的财宝当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这里原来是为分赃。”另
一人道:“你杀豹岗凭甚么分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群盗登时喧声大作纷争不已。袁
承志暗暗喜欢:“向来只有分赃不匀这才打架。你们赃物还没到手却已先分不匀了不
妨就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咱们合伙做买卖可不能伤了绿林中的义气。大伙儿总要公
公道道。恶虎沟有几千兄弟杀豹岗和乱石寨都只有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
嘛这桩买卖当然请沙寨主领头他老人家多得十万两银子的珠宝。杀豹岗最先看上这票
货色他杀豹岗多得一万两。余下的平分九份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群盗
一来不敢跟恶虎沟相争二来也觉此言有理便都赞同了。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
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伙儿率领兄弟去张庄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袁承志见
他们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计策似乎不管事不免多了层忧心。寻思:“我想得到的事
这些老奸巨滑的强盗当然早想到了。青弟从前是他们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
当下也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到的消息对青青说了问她道:“盗贼势大
打不完杀不尽那怎么办?”青青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
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贼先擒王这主
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盗哨探来去不绝明目张胆全不把袁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
道:“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今天啦。”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
跑。强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袁承志打手势告诉哑巴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
手专管捉人。哑巴点头答应。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听得
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钻出数百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布包头黑
衣黑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的拦在当路。众车夫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往地下一
蹲。这是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人不伤车夫。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
沓林中斜刺里冲出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袁承志昨
天在三光庙中没见到群盗面目这时仔细打量只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
脸汉子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请了!”袁承
志一听声音就知他是恶虎沟的沙寨主见他脚步凝重心想这人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铁骨
折扇多半擅于打穴当下一拱手道:“沙寨主请了。”
沙寨主一惊寻思:“他怎知我姓沙?”说道:“袁相公远来辛苦。”
袁承志见他脸上神色心想:“他一路派人跟踪自然早打听到了我姓袁。但我叫他沙
寨主只怕他大惑不解了。索性给他装蒜。”说道:“沙寨主你也辛苦。兄弟赶道倒没甚
么就是行李太笨重带着讨厌。”
沙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是去赶考么?”袁承志道:“非也!小弟读书不成考来考
去始终落第只好去纳捐行贿活动个功名因此肚里墨水不多手边财物不少哈哈
惭愧啊惭愧。”沙寨主笑道:“阁下倒很爽直没有读书人的酸气。”袁承志笑道:“昨天
有位朋友跟我说今儿有一位姓沙的沙寨主在道上等候可须小心在意。还有杀豹岗、乱石
寨等等一共有八家寨主。兄弟欢喜得紧心想这一来可挺热闹了。我一路之上没敢疏忽
老是东张西望的等候沙寨主就只怕错过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瞧
阁下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么?咱们结伴而行如何?一路上谈谈讲讲饮酒玩乐倒是颇
不寂寞。”沙寨主心中一乐暗想原来这人是个书呆子笑道:“袁相公在家纳福岂不是
好何必出门奔波?要知江湖上险恶得很呢。”袁承志道:“在家时曾听人说道江湖上有
甚么骗子痞棍强盗恶贼哪知走了上千里路一个也没遇着。想来多半是欺人之谈当不
是真的。这许多朋友们排在这里干甚么?大伙儿玩操兵么?倒也有趣。”
那七家寨主听袁承志半痴半呆的唠叨不休早已忍耐不住不停向沙寨主打眼色要他
快下令动手。沙寨主笑容忽敛长啸一声扇子倏地张开。只见白扇上画着一个黑色骷髅
头骷髅口中横咬一柄刀子模样十分可怖。青青见了不觉心惊轻声低呼。袁承志虽然艺
高胆大却也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气。沙寨主磔磔怪笑扇子一招数百名盗寇齐向骡队扑
来。袁承志正要纵身出去擒拿沙寨主忽听得林中传出一阵口吹竹叶的尖厉哨声。沙寨主一
听脸色陡变扇子又是一挥群盗登时停步。只见林中驰出两乘马来当先一人是个须眉
皆白的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垂髻青衣少女一瞥之间但见容色绝丽。两个来到沙寨主与袁
承志之间勒住了马。
沙寨主瞪眼道:“这里是山东地界。”那老者道:“谁说不是啊!”沙寨主道:“咱们
当年在泰山大会怎么说来着?”老者道:“我们青竹帮不来山东做案你们也别去北直隶
动手。”沙寨主道:“照呀!今日甚么好风把程老爷子吹来啦?”那老者道:“听说有一批
货色要上北直隶来东西好像不少因此我们先来瞧瞧货样成色。”沙寨主变色道:“等货
色到了程老爷子境内你老再瞧不迟吧?”那老者呵呵笑道:“怎么不迟?那时货色早到了
恶虎沟你老弟寨里老头儿怎么还好意思前来探头探脑?那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
袁承志和青青、洪胜海三人对望了一跟心想原来河北大盗也得到了消息要来分一杯
羹且瞧他们怎么打交道。只听山东群盗纷纷起哄七嘴八舌的大叫:“程青竹你蛮不讲
理!”“***你若讲义气就不该到山东地界来。”“你不守道上规矩不要脸!”
那老者程青竹道:“大伙儿乱七八糟的说些甚么?老头儿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听不清
楚。山东道上的列位朋友们都在赞我老头儿义薄云天吗?”
沙寨主折扇一挥群盗住口。沙寨主道:“咱们有约在先程老爷子怎么又来反悔?无
信无义岂不是见笑于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程青竹不答话问身旁少女道:“阿九啊我
在家里跟你说甚么了?”那少女道:“你老人家说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山东逛逛
乘便就瞧瞧货样。”
青青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向她细望了几眼见她神态天
真双颊晕红年纪虽幼却是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儿里摘下来的人还要好看
想不到盗伙之中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一般俊极无俦的人品。青青向来自负美貌相形之
下自觉颇有不如忍不住向袁承志斜瞥一眼。程青竹笑道:“咱们说过要伸手做案没
有?”阿九道:“没有啊。你老人家说咱们跟山东的朋友们说好了的山东境内就是有
金山银山堆在面前青竹帮也不能拿一个大钱这叫做言而有信。”程青竹转头对沙寨主
道:“老弟你听见没有?我几时说过要在山东地界做案哪?”
沙寨主绷紧的脸登时松了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才够义气。程老爷子远道而来
待会也分一份。”程青竹不理他又向阿九道:“阿九啊咱们在家又说甚么来着?”阿九
道:“你老人家说货色不少路上若是失落了甚么咱们可吃亏不起要是让人家顺手牵了
羊去咱们的脸就丢大了。”程青竹道:“嗯要是人家不给面子定要拿呢?”阿九道:
“你老人家说咱们在北直隶黑道上财到了山东转行做做保镖的倒也新鲜。倘若有
人要动手咱们无可奈何给人家逼上梁山也只好出手保护了。”程青竹笑道:“年轻人
记性真不坏我记得确是这么说过的。”转头对沙寨主道:“老弟可明白了吧?我们不能在
山东做案哪一点儿也没错可是青竹帮要转行干保镖的。泰山大会中我可没答应不走镖
啊。”
沙寨主铁青了脸道:“你不许我们动手等货色进了北直隶地界自己便来伸手是
不是?”程青竹道:“是啊!泰山大会上的约定总是要守的一回到北直隶我们本乡本
土做惯了强人不好意思再干镖行阻了老乡们的财路。”群盗听他一番强辞夺理、转弯
抹角的说话说穿了还不是想抢夺珍宝无不大怒欺他两人一个老翁一个幼女当场就
要一拥而前乱刀分尸。
阿九将手中两片竹叶放到唇边嘘溜溜的一吹林中突然拥出数百名大汉衣服各色
头上却都插着一截五寸来长、带着竹叶的青竹。沙寨主一惊:“原来这老儿早有布置。他这
许多人马来到山东我们的哨探全是脓包竟没探到一点消息。”折扇一挥七家寨主连同
恶虎沟谭二寨主率领八寨人马列成阵势眼见就是一场群殴恶斗。人数是山东群盗居多
但青竹帮有备而来挑选的都是精壮汉子争斗起来也未必处于下风。袁承志和青青相视而
嘻。青青低声笑道:“东西还没到手自伙里先争了起来真是好笑。”袁承志道:“咱们
来个渔翁得利倒也不坏。”只见山东群盗预备群殴却留下数十人监视车队以防乘乱逃
走。袁承志向洪胜海招招手待他走近问道:“那青竹帮是甚么路道?”洪胜海道:“北
直隶地界全是青竹帮的势力那老头程青竹就是帮主。别瞧他又瘦又老功夫可着实厉
害。”青青道:“那女孩子呢?是他孙女儿么?”洪胜海道:“听说程青竹脾气怪得厉害
一生没娶妻该没孙女儿。难道是干孙女儿?”青青点点头不言语了见阿九神色自若并
无惧怕之色心想她大概也会武功且看双方谁胜谁败。这时只听得青竹帮里竹哨连吹数
百人列成四队。程青竹和阿九勒马回阵站在四队之前手中仍是不拿兵刃。眼见双方剑拔
弩张已成一触即之势。忽听南方来路上鸾铃响动三骑马急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大
叫:“大家是好朋友瞧着兄弟的面子可别动手!”袁承志心想:“和事佬来了可有些
不妙。”只见三骑马越奔越近当先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子身穿团花锦缎长袍拿着一
支粗大烟管面团团的似乎是个土财主。后面跟着两名粗壮大汉。那胖子驰到两队人马中
间烟管一摆朗声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甚么话不好说的却在这里动刀动枪不怕
江湖上朋友们笑话么?”沙寨主道:“褚庄主你倒来评评这个理看。”当下把青竹帮要越
界做案的事简略说了。程青竹只是冷笑并不插嘴。洪胜海对袁承志道:“相公那沙寨主
沙天广绰号阴阳扇和这褚庄主褚红柳是山东省内的两霸。”青青道:“喂早先你说的
就是这两个人。”袁承志道:“怎么他又是甚么庄主?”洪胜海道:“沙天广开山立柜在
线上开扒。那褚红柳却安安稳稳的做员外造了一座庄子前前后后共有千来株柳树称为
千柳庄。其实他是个独脚大盗出来做买卖常常独来独往最多只带两三个帮手。”青青心
道:“原来这人跟我石梁五个公公是同行做的是一路生意。小妹从前也是你的行家谅来
你这大胖子就不知道了。”
只听褚红柳道:“程大哥这件事说来是老哥的不对了。当年泰山大会承各位瞧得
起也邀兄弟与会。大家说定不能越界做案呀!”程青竹道:“我们又不是来做案青竹帮
不过玩玩票改行走一趟镖。大明朝的王法可没不许人走镖这一条啊。褚老哥你讯息也
真灵通哪里有油水你的烟袋儿就伸到了那里来。”褚红柳呵呵大笑向身后两名汉子一
指道:“这两位是淮阴双杰前几天巴巴的赶到我庄上来说有一份财喜要奉送给我。兄弟
身子胖了又怕热本来懒得动可是他哥儿俩十分热心兄弟却不过好意只得出来瞧
瞧。哪知遇上了各位都在这里真是热闹得紧。”
袁承志和青青对望了一眼心中都道:“好哇又多了三只夜猫子。”沙天广心想:
“这姓褚的武功高强咱们破着分一份给他不如跟他联手一起对付青竹帮。”说道:
“褚庄主是山东地界上的人要分一份我们没得说的。可是别省的人横来插手这次让
了下次山东的兄弟还有饭吃么?”褚红柳道:“程大哥怎么说?”程青竹道:“我们难得
走一趟镖沙寨主一定不给面子那有甚么法子?大家爽爽快快刀枪上见输赢吧。”褚红
柳转头道:“沙老弟你说呢?”沙天广道:“咱们山东好汉不能让人家上门欺侮。”这话
明明是把褚红柳给拉扯在一起了。程青竹道:“咱们大伙齐上呢还是一对一的较量?沙寨
主划下道儿来在下无不从命。”沙天广阴阳扇倏地张开嘿嘿连声问褚红柳道:“褚庄
主你怎么说?”
褚红柳自得淮阴双杰报信本想独吞珍宝但得讯较迟已然慢了一步他人手单薄
这时只想厚厚的分得一份。他知青竹帮中好手不少帮主程青竹享名多年决非庸手也不
愿开罪于他便道:“既然这样比划一下是免不了的啦。群殴多伤人命大家本来无冤无
仇又何必伤了和气?让兄弟出个主意怎样?”程青竹和沙天广齐声道:“褚庄主请说。”
褚红柳提起烟袋向十辆大车一指说道:“这里有十口箱子。咱们山东北直隶各派十个
人一共比试十场点到为止不可伤害人命。胜一场取一口箱子最是公平不过。咱们
就算闲着无事练练武功印证观摩。得到箱子那是彩头。得不着反正不是自己东西
也不伤脾胃。两位瞧着怎样?”程青竹觉得此法甚佳先叫好。沙寨主心中对程青竹颇为
忌惮瞧了他青竹帮有备而来的声势部勒严整远胜于山东群盗的乌合之众若是决战
实无必胜把握又想:“我叫每寨派人上阵胜了是他们本事那本是要分给他们的败了
也跟本寨无关。我和谭老二出阵那是决不会败的总可夺到两箱。另一箱让褚庄主自己去
取。”当下也答允了。双方收队商量人选。褚红柳命人在铁箱上用黄土写上了甲乙丙丁戊己
庚辛壬癸十个大字号码。袁承志和青青由得群盗胡搞毫不理会。程青竹见两人并无畏惧之
色倒有些奇怪不由得向他们望了几眼。群盗围成了一个大圈子褚红柳在中间作公证。
第一阵山东群盗先派人出阵双方比拳。两人都身材粗壮膂力甚大砰砰蓬蓬的打了好一
阵。北直隶那人一不小心脚下被对方一勾扑地倒了站起身来待要再打褚红柳摇手止
住在“甲”字号的铁箱上写了个“鲁”字。山东胜了第一阵群盗欢声雷动。
第二阵北直隶派人出来。沙天广识得他是铁沙掌好手但己方谭二寨主还胜他一筹心
想机不可失忙叫谭二寨主上阵。两人掌法家数相差不远谭二寨主功力较深拆了数十
招一掌打在对方臂上那人臂膀再也举不起来山东又胜了一阵。山东群盗正自得意哪
知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阵全输了四只铁箱上部写了一个“直”字。第七阵比兵刃
杀豹岗寨主提了一柄泼风九环刀上阵威风凛凛果然一战成功把对方的手臂砍伤了。
褚红柳心想眼前只剩下三只铁箱再不出马给双方分完了自己岂非落空?第八阵由
青竹帮派人先出自己便作为鲁方人马出战拿到一只铁箱再说于是对沙天广道:“沙老
弟对方越来越厉害了下一阵我给你接了吧。”沙天广知他绝不能空手而归就道:“全
仗褚庄主给咱们山东争面子。”只见对方队中出来一人褚红柳不觉一呆。
原来出来的竟是那少女阿九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手里也没兵刃只握着两根细细的
竹杆。褚红柳心想我是武林大豪岂能自**分去跟这小姑娘厮拚本已跨出数步当下
又退了回来对沙天广道:“老弟你另外派人吧。下一阵我接。”沙天广知他不愿与这女
孩儿交手那是胜之不武高声叫道:“哪一位兄弟兴致好陪这小妞耍耍。”群盗中窜出
一人身高膀阔面皮白净手提一对判官笔正是山东八寨中黄石坡寨主秦栋。这人风流
自赏见那少女美貌绝伦虽然年幼但艳丽异常不禁心痒艰搔听得沙天广叫唤忙应
声而出。沙天广微微一笑道:“咱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老弟配得上。”
秦栋故意卖弄陡然跃起轻飘飘的落在阿九面前他本想炫耀一下轻功再交代几句
场面话哪知足刚着地突见青影一晃一根青竹杆已刺向胸口要穴杆来如风迅捷之
极。秦栋使判官笔自然熟悉穴道这一下大吃一惊左笔一架眼见对方左手竹杆又到
百忙中一个打滚这才避开但已满头灰土一身冷汗。山东群盗见阿九小小年纪武功竟
如此了得都感惊诧。袁承志和青青也大出意外互相对望了几眼。只见阿九手中竹杆使的
是双枪枪法竹杆性柔盘打挑点之中又含着软鞭与大杆子的招数百忙中还找敌人穴
道。秦栋心想连一个小小女娃子也拾夺不下哪里还能在山东道上立足?心中焦躁判官双
笔愈使愈紧。阿九突然左手杆在地下一撑身子飞起右手竹杆在地下一撑又再跃起左
手杆居高临下俯击敌人。秦栋不知如何抵御不住倒退一个疏神被阿九一杆点在“肩
贞穴”上左臂一麻判官笔落地满脸通红败了下去。
阿九正要退下褚红柳大踏步出来叫道:“姑娘神技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待我
领教几招如何?”阿九笑道:“我正玩得还没够褚伯伯肯赐教那是再好没有。褚伯伯使
甚么兵刃?”褚红柳笑道:“大人跟小孩儿玩耍还能用兵刃吗?就是空手接着。”原来他
在一旁观战心想这小女孩儿已如此厉害下面两阵对方一定更有高手夜长梦多不如
拦住她打一阵先赢一只铁箱再说。青竹帮众人觉得阿九连斗两阵未免辛苦早有三人跃
出均要接替。阿九年少好胜说道:“我已答应褚伯伯啦。”那三人只得退下。
程青竹向阿九招招手阿九纵身过去。程青竹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阿九点头答应回
进场子弯了弯腰行个礼双杆飞动护住全身却不进击。
褚红柳脚步迟缓一步一步的走近突然左掌打出攻她右肩。阿九双杆一撑飞身避
开手回杆出右杆方左杆随至攻势犹如狂风骤雨一片青影中一杆已戳进褚红柳肩
胛骨下。青竹帮帮众齐声喝采。褚红柳却浑若不觉脸上的朱砂之色直红到脖子里仍是一
步一步的攻将过去。阿九身手轻灵飘荡来去只要稍有空隙便是一阵急攻。褚红柳身子
粗壮只是护住要穴四肢与肩背受了几杆竟漫不在意。袁承志对青青道:“这人年纪一
大把却去欺侮小姑娘。瞧着这就要下毒手啦。”青青急道:“我去救她。”袁承志笑
道:“两个都是要夺咱们财物的救甚么?”青青道:“这小姑娘怪讨人喜欢的救了再
说。大哥你出手吧。”袁承志一笑点点头。场中两人越打越是激烈。褚红柳通红的脸上
似乎要滴出血来再过一阵手臂上也慢慢红了。袁承志道:“等他手掌一红那小姑娘就
要糟了。”
这时褚红柳身上又连中数杆他一言不一掌一掌的缓缓出又稳又狠。阿九渐觉
不妙被对方掌风逼得娇喘连连身法已不如先前迅捷。
程青竹叫道:“阿九回来。褚伯伯赢了。”阿九转身要退褚红柳却不让她走了喝
道:“戳了我这许多杆还想走吗?”出手虽慢阿九却总是脱不出他掌风的笼罩之下。眼
见他手掌越来越红程青竹从部属手中接过两条竹杆纵身而前在褚红柳和阿九之间虚刺
过去从中一隔叫道:“胜负已分。褚兄说过点到为止还请掌下留情。”沙天广叫道:
“两个打一个吗?”提起铁扇欺身而进径点程青竹的穴道。程青竹挥杆格开。褚红柳冷
笑道:“点到为止固然不错嘿嘿可是还没点到呢。”加紧催动掌力。程青竹想救阿
九但被沙天广缠住了无法分身只得凝神接战。阿九满头大汗左右支撑眼见便要伤于
褚红柳掌底。
袁承志忽然大叫:“啊哟啊哟不得了。救命呀救命呀!”骑着马直冲进场中。
程青竹与沙天广倏地往两旁跳开。只见袁承志在马上摇来晃去双手抱住马颈忽然翻
到了马肚之下跟着又翻了上来双脚乱撑狼狈之极。那马直冲向阿九身旁在她和褚红
柳之间站定了。袁承志气喘喘的爬下马来一个踉跄又险险跌倒大叫:“危乎险哉真
是死里逃生。畜生畜生你这不是要了大爷的命么?”这么一阻阿九暗叫惭愧抹了抹
额头汗水收杆退回。褚红柳心中虽然不甘可也不敢追入对方队伍之中。程青竹道:“沙
寨主老夫还要领教你的阴阳宝扇。”沙天广道:“正是最后这一箱便由咱俩来决胜负
吧。”两人刚才交手十余招未分高下二次交锋各不容情齐下杀手。程青竹双杆甚
长招术精奇沙天广一柄铁扇始终欺不近身。这时红日西斜归鸦声喧一阵阵在空中飞
过。再战数十招沙天广渐落下风脚步已见虚浮。褚红柳叫道:“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
败。这一箱平分了吧。”程青竹一声长笑竹杆着地横扫。沙天广忙跃起闪避。程青竹双手
急收急连戳数杆。沙天广身子凌空难以闪避左腿窝里六杆早着落下来站立不稳
扑地倒了。程青竹拱手道:“承让!”收杆回头。沙天广一咬牙一按扇上机括向程青竹
背后扇去五枚钢钉疾射而出。程青竹待得听到风声已然不及避让五枚钢钉一齐打在背
心只觉一阵酸麻知道不妙迸住气一言不纵身跃近两杆疾出点中了沙天广小
腹。这两下含愤而使足了劲力沙天广登时晕了过去。山东群盗各挺兵刃扑上相救尚
未奔近程青竹也已支持不住仰天一交摔倒五枚钢钉在地下一碰又刺进了一截。阿九
急奔上前扶回。青竹帮帮众见帮主生死不明无不大愤四队人马一齐扑上与山东群盗混
战起来。这时已非比武片刻间各有死伤鲜血四溅。褚红柳抓住恶虎沟谭二寨主的手臂
叫道:“快命弟兄们停手。”谭二寨主拿出号角嘟嘟嘟的一吹山东群盗退了下来。那边
竹哨声响青竹帮人众也各后退。原来阿九见程青竹醒转知道混战不是了局见对方收
队也就乘机约束帮众。褚红柳站在双方之间高声叫道:“大家别伤了和气咱们把铁箱
分了这层过节慢慢再算。”谭二寨主道:“最后一箱是我们的。”青竹帮的人叫道:“要
不要脸哪?输了施暗算还逞甚么好汉?”双方汹汹叫骂又要动手。
褚红柳道:“这箱打开来平分吧。”双方均见领身受重伤不敢拂逆褚红柳之意反
正已得到不少珍宝也已心满意足当下便派人来搬。阿九叫道:“第八箱是我赢的我不
要留给那位客人。谁也不许动他的。”褚红柳道:“干么呀?”阿九道:“要不是他的马
癫我早伤在你老伯掌下了留一箱酬谢他。”褚红柳笑道:“小妞倒也恩怨分明。好
吧大伙儿搬吧。箱上写着字可别弄错了。”群盗正要动手去搬铁箱袁承志忽道:“各
位刚才是练武功吗?倒也热闹好看胜过了江湖上卖艺的。现下又要干甚么了?”阿九噗哧
一笑道:“你不知道么?我们要搬箱子。”袁承志道:“这个可不敢当我已雇了大车。
各位如此客气萍水相逢怎好劳驾?”阿九笑道:“我们不是代你搬是自己搬啊。”袁
承志道:“咦这倒奇了这些箱子好像是我的啊。难道各位认错了箱子?”山东盗帮中一
人骂道:“这种公子哥儿就会吃饭拉屎跟他多说干么?这次留下了他的小命算他祖上积
德。”俯身就去抬箱。袁承志叫道:“啊哟动不得的。”爬到箱上一抬腿间那大汉直
跌了出去。袁承志爬在箱上手足乱舞连叫:“啊哟救人哪!”阿九还道他真的摔跌
纵上去拉住他手臂提了起来半嗔半笑骂道:“你这人真是的!”群盗见他如此狼狈以
为他这一脚不过踢得凑巧又要去搬箱子。
袁承志双手连摇叫道:“慢来慢来各位要把我箱子搬到哪里去?”阿九道:“咱
们各回各的家呀。”袁承志道:“那么我呢?”阿九笑道:“你这人呆头呆脑的还是乖乖
的也赶快回家吧别把小性命也在道上送了。”袁承志点头道:“姑娘此言有理我这就带
了箱子回家。”
刚才被踢了一交的那大汉心下恼怒伸手向他肩头猛力推去喝道:“滚你妈的!”一
声未毕后心已被袁承志抓住一扬手处那大汉当真是高飞远走在空中划了个弧形落
在七八丈外一株大树顶上拚死命抱住树干大叫大嚷。一群乌鸦从树上惊飞起来聒噪不
已在他头顶乱兜圈子。这一来群盗方知眼前这少年身怀绝艺这一副公子哥儿般的酸
相全是装出来开玩笑的然而自恃人多势众也没将他放在心上。这时程青竹背上所中五
枚钢钉已由部属拔出自知受伤不轻运气护住伤口只待分到赃物后立即退走忽见袁承
志露了这一手实是高深已极的武功眼前无一人是他敌手不由得大惊忙招手叫阿九过
来低声道:“此人不可轻敌务须小心。”阿九点头答应又惊又喜料不到这样一个秀
才相公竟会是武学高手又想到他适才纵马解围并非无心碰巧实是有心相救不禁暗暗
感激。
只听袁承志高声说道:“你们打了半天又在我箱上写甚么甲乙丙丁山东直隶现下
玩够了吧?哈哈我可要擦去啦!”随手抓起身旁一条大汉打横提在手中绕着铁箱奔跑
一周便把他当抹布使把箱上“甲乙丙丁”及“直鲁”等字擦得干干净净双手一送那
大汉又飞到了树顶之上。山东盗帮中十余人大声呐喊手执兵刃扑上。袁承志拳打足踢但
见空中兵刃和大汉齐飞惊呼共鸦鸣交作片刻之间十余名大汉都被他先后抓起摔上四
周树巅。山东群盗和青竹帮都是一阵大乱到这时方始心惊。程青竹和沙天广各受重伤群
盗齐望着褚红柳待他作主。褚红柳哼了一声朗声说道:“阁下原来也是武林一脉要请教
阁下的万儿是何人的门下?”袁承志道:“晚生姓袁我师父是叽哩咕叽老夫子。他老人
家是经学大师对《礼记》和《春秋》是最有心得的了。还有一位李老夫子他是教我八股
时文的讲究起承转合……”
褚红柳道:“这时候还装甚么蒜?你把武学师承说出来要是我们有甚么渊源大家也
不是不讲交情义气的人。”袁承志道:“那再好也没有了。说到渊源过去是没有今日一
见那不是有了见面之情么?各位生意不成仁义在虽然没赚到却也没蚀了本。天色不早
啦请请在下要走啦。”杀豹岗侯寨主大骂“你***”声中提起泼风九环刀一招
“风扫败叶”向袁承志肩头横砍过去。袁承志身子稍侧九环刀从他身旁削过。侯寨主这
一招用力极猛大刀余势不衰直砍褚红柳前胸。众人惊呼声中褚红柳伸出左手食中两
指钳住刀背向后一拉那刀才停住了。侯寨主只臊得满脸通红低声道:“褚庄主
对……对不住!”褚红柳微微一笑放开手指对袁承志道:“凭这手功夫得你一箱财
物还不算不配吧?”袁承志道:“这手甚么功夫?”褚红柳得意洋洋的道:“我这门‘蟹
钳功’你要是也会我就服了。”袁承志道:“甚么蟹钳、虾钳?我没瞧见。”褚红柳大
怒喝道:“我用两根手指钳住了他大刀难道你瞎了眼?”袁承志道:“啊原来是这
个那是你们两个串通的有甚么稀奇?青弟来咱们也来练一招。”青青笑嘻嘻的从地
下捡起一柄单刀作势向袁承志砍来砍到临近放慢了势头轻轻推将过去。袁承志双手
毛手毛脚抓住刀背。青青假意用力挣扎乱跳一阵始终没能挣开大叫:“啊哟好厉害
的蟹钳功!”阿九见两人作弄褚红柳不禁格格娇笑。直鲁群盗也忍不住放声轰笑。褚红柳
纵横山东一向颐指气使惯了的哪容得两个后生小辈戏侮于他?挟手夺过侯寨主的九环
刀横托在手对袁承志道:“你来劈我一刀试试。那总不是串通了吧!”他见袁承志手执
群盗武功甚高若和他动拳脚比兵刃未必能胜自己这门“蟹钳功”练了数十年极有
把握这少年不识货正可凭此猛下毒手。
袁承志道:“劈死了人可不偿命!你也不能报到官里去。要打官司咱们就不干。”褚
红柳愈怒已起杀心黑起了脸道:“不论谁死都不偿命!”
袁承志叫道:“小心刀来啦!”忽地反手横劈一刀。褚红柳万料不到这一刀竟会从这
方位劈来大吃一惊急忙低头帽子已被削了下来群盗又是一阵轰笑。袁承志笑道:
“你的蟹钳呢?怎么我好像没瞧见啊!”话声方歇挥刀着地砍去。褚红柳腾身急跳钢刀
已把他一双靴子的靴底切下。这一刀若是上得三寸褚庄主便成为无脚庄庄主了。袁承志
道:“是了:太高太低都不成太快了你又不成我慢慢的从中间砍来吧!”这一刀果然便
与青青刚才那样慢慢推将过去。褚红柳伸出左手来钳准拟一钳钳住对方兵刃右掌毒招
立非将他五官击得稀烂不可。不料袁承志这一刀快要推近突然一翻一划刃锋已在他
两根手指上各划了一道口子登时鲜血淋漓。这三刀高下快慢变化莫测似是游戏之作
实则包含了极高深的武功。
褚红柳大怒喝:“鼠辈你我掌底见生死!”袁承志反手掷出大刀攀在树顶的那大
汉正往下爬这刀飞将过去恰好割断了他落脚的树枝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众人乱叫
声中袁承志吸一口气已运起了混元功提起十只铁箱随手乱丢一只接一只的叠了起
来几达三丈说道:“比就比!可是我不大放心。你们这些人贼头贼脑的别乘我打得起
劲之时偷了箱子去。”踊身一跃跳上箱顶大叫道:“上来比吧。”褚红柳见他把一口
口沉重的箱子越掷越高已自惊骇于他的神力待见他轻飘飘的一跃而上轻功造诣尤其不
凡更是吃惊。他自知轻功不成哪敢上高献丑喝道:“你有种就下来!”袁承志在上面
高叫:“你有种就上来!”褚红柳踏步上前抱住下面几只铁箱一阵摇动只见袁承志头下
脚上倒栽下来。
群盗一阵欢呼却见袁承志跌到褚红柳头顶时倏地一招“苍鹰搏兔”左掌凌空下
击。褚红柳一惊挥起右掌反击。袁承志一伸手已扣住他脉门待得双足着地喝一声:
“起!”把褚红柳一个肥肥的身躯挥了起来刚落在一叠铁箱之顶。十口箱子本就叠得东歪
西斜这样一个大胖子加了上去登时一阵摇晃。褚红柳在上面双手乱舞十分狼狈到后
来情不自禁俯下身来抱住了箱盖。群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青青叫道:“你有种就下
来!”阿九想起褚红柳刚才的说话不禁抿嘴微笑。褚红柳的武功深得“稳、狠、准、韧”
四字诀中精要适才与阿九比武就十足显示了这四字诀的长处。他身材肥胖素不习练轻
功自来以稳补快以狠代巧掌法由拙见功现下突然登高正是犯了他的大忌虽然一
身武功却弄得手足无措。适才袁承志见他出手看出了他的短处故意布置这个陷阱来跟
他为难。
群盗谁也不敢去移动铁箱只怕一动上面箱子倒将下来不但摔坏了褚红柳还会压
死多人。当下都站得远远地。僵持了一阵沙天广低声道:“谭贤弟围攻那小子先干掉
他。”一言提醒了谭二寨主当即吹动号角山东群盗拔出兵刃齐向袁承志冲来。
哑巴、青青、洪胜海一齐站到袁承志身边。青青持剑洪胜海用刀舞动杀砍。袁承志
和哑巴却是空手抓住了人乱丢乱掷。群盗出道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二人所到之
处群盗纷纷走避。袁承志数跃之间已奔到沙天广身旁。他卧在地下两名盗在旁照
料忽见袁承志冲来一个举刀砍挡另一个背起沙天广避让。袁承志头一低从刀下钻
过抓住前面盗的头一扭那人痛得大叫撒手把沙天广丢下。袁承志伸手接住纵身跳
上一辆大车叫道:“你们要不要他性命?”群盗见领被擒一时倒呆住了不敢动手。
袁承志向哑巴一打手势哑巴径往青竹帮冲去。青竹帮帮众本来袖手观战忽见哑巴如猛虎
般冲来各举兵刃拦阻。但哑巴追随神剑仙猿穆人清多年武功已非寻常武师所能敌只见
他头顶刀枪乱飞赤手空拳的冲到程青竹身旁。袁承志在高处相望见哑巴即将得手正自
欣喜忽见阿九抚着程青竹的身子伏地大哭这一下倒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倘若程青竹死
了要对付群龙无的青竹帮就颇为不易忙纵声大叫:“胜海快叫哑巴老兄回来。”洪
胜海撇下对手冲到哑巴跟前打手势叫他回来。哑巴回头向站在大车顶上的袁承志一望。
袁承志招招手哑巴随即退回。
袁承志把手中半死不活的沙天广交给哑巴纵身入围问道:“怎么?”阿九哭着叫
道:“我师父死啦!”袁承志俯身一探程青竹的鼻息果然已无呼吸再摸他胸膛一颗心
却还在微微跳动翻过他的身子只见背上五个小孔虽然血已止住但五孔都在要穴饶
是程青竹武功精湛也已抵受不住。袁承志运起混元功在他的“天府穴”和足底“涌泉
穴”各点一指。内力到处程青竹血脉流转悠悠醒来睁开了眼睛。阿九大喜高叫:
“师父师父!”程青竹点了点头。袁承志道:“放心!你师父的伤治得好。”阿九明艳的
脸蛋上兀自挂着几滴泪珠清澈的大眼却已充满了喜色说道:“嗯多谢你啦。”
这时青青、哑巴、洪胜海三人挟着沙天广已退入青竹帮的圈子。山东群盗见领被
擒要闯进来救人青竹帮帮众出手拦阻。双方乱喝混乱中交起手来登时乒乒乓乓打得
十分激烈顷刻间双方各有数十人死伤。
青青道:“再打半个时辰双方都死得差不多啦!”袁承志微笑。突然之间站在铁箱
顶上的褚红柳扬臂大呼:“不好啦官兵来啦总有几千人大家快退……不有上万人
扯呼扯呼!”他站得高是以先瞧见。众人都是一惊刀枪齐停。只见三骑马急奔而
来。两骑是山东盗帮放出的卡子一骑是青竹帮的哨探三人连连呼啸。高声大叫:“大队
官兵到啦!”褚红柳再也顾不得危险踊身从箱顶跳下立足不稳在地下打了三个滚爬
起身来双足肿痛异常抢了一匹马率领山东群盗退却。
袁承志将沙天广掷了过去群盗抢住放在马背纷纷涌入树林。青竹帮中也是竹哨连
声抢起地下死伤人众仍是分成四队退了下去。霎时之间一片空地上只剩下袁承志等一
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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