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门弟子乱了一阵哪追得到什么敌人?
万震山嘱咐戚芳千万不可将剑谱得而复失之事跟师兄弟们提起。戚芳满口答允。这些年来她越来越是察觉到万门师父徒弟与师兄弟之间大家都各有各的打算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万震山惊怒交集回到自己房中只是凝思着花蝴蝶的记号。仇人是谁?为什么送了剑谱来?却又抢了去?是救了言达平的那人吗?还是言达平自己?

万圭追逐敌人时一阵奔驰血行加手背上伤口又痛了起来躺在床上休息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戚芳寻思:“这本书爹爹是有用的在血水中浸得久了定会浸坏!”到房中叫了两声“三哥”见他睡得正沉便出来端起铜盆到楼下天井中倒去了血水露出那本书来她心想:“空心菜真乖!”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本书浸满了血水腥臭扑鼻戚芳不愿用手去拿寻思:“却藏在哪里好?”想起后园西偏房中一向堆置筛子、锄头、石臼、风扇之类杂物这时候决计无人过去当下在庭中菊花上摘些叶子遮住了书就象是捧一盘菊花叶子来到后园。她走进西偏房将那书放入煽谷的风扇肚中心想:“这风扇要到收租谷时才用。藏在这里谁也不会找到。”

她端了脸盆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装着没事人般回来经过走廊时忽然墙角边闪出一人低声说道:“今晚三更我在柴房里等你可别忘了!”正是吴坎。

戚芳心中本在担惊突然见他闪了出来说这几句话一颗心跳得更是厉害啐道:“没好死的狗胆子这么大连命也不要了?”吴坎涎着脸道:“我为你送了性命当真是心甘情愿。师嫂你要不要解药?”戚芳咬着牙齿左手伸入怀中握住匕的柄便想出其不意地拔出匕给他一下子将解药夺了过来。

吴坎笑嘻嘻地低声道:“你若使一招‘山从人面起’挺刀向我刺来我用一招‘云傍马头生’避开随手这么一扬将解药摔入了这口水缸。”说着伸出手来掌中便是那瓶解药。他怕戚芳来夺跟着退了两步。

戚芳知道用强不能夺到一侧身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吴坎低声道:“我只等你到三更你三更不来四更上我便带解药走了高飞远走再也不回荆州了。姓吴的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万家父子手下。”

戚芳回到房中只听得万圭不住呻吟显是蝎毒又作起来。她坐在床边寻思:“他毒害狄师哥手段卑鄙之极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又有什么法子?那是师哥命苦也是我命苦。他这几年来待我很好我是嫁鸡随鸡这一辈子总是跟着他做夫妻了。吴坎这狗贼这般可恶怎么夺到他的解药才好?”眼见万圭容色憔悴双目深陷心想:“三哥伤重若是跟他说了他一怒之下去和吴坎拚命只有把事儿弄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戚芳胡乱吃了晚饭安顿女儿睡了想来想去只有去告知公公料想他老谋深算必有善策。这件事不能让丈夫知道要等他熟睡了再去跟公公说。戚芳和衣躺在万圭脚边。这几日来服侍丈夫她始终衣不解带没好好睡过一晚。直等到万圭鼻息沉酣她悄悄起来下得楼去来到万震山屋外。

屋里灯火已熄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来“嘿嘿嘿!”似乎有人在大费力气的做什么事。戚芳甚是奇怪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公公”又缩了回去从窗缝中向房内张去。其时月光斜照透过窗纸映进房中只见万震山仰卧在床双手缓缓地向空中力推双眼却紧紧闭着。

戚芳心道:“原来公公在练高深内功。练内功之时最忌受到外界惊扰否则极易走火入魔。这时可不能叫他等他练完了功夫再说。”

只见万震山双手空推一阵缓缓坐起身来伸腿下床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凌空便伸手去抓什么物事。戚芳心想:“公公练的是擒拿手法。”又看得片时但见万震山的手势越来越怪双手不住在空中抓下什么东西随即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倒似是将许多砖块安放堆叠一般但月光下看得明白地板上显是空无一物。

只见他凌空抓了一会双手比了一比似乎认为够大了于是双手作势在地下捧起一件大物向前塞了过去戚芳看得迷惘不已眼见万震山仍是双目紧闭一举一动决不象是练功倒似是个哑巴在做戏一般。

突然之间她想到了桃红在破祠堂外说的那句话来:“老爷半夜三更起来砌墙!”

可是万震山这举动决不是在砌墙要是说跟墙头有什么关连那是在拆墙洞。

戚芳感到一阵恐惧:“是了!公公患了离魂症。听说生了这病的睡梦中会起身行走做事。有人不穿衣服在屋顶行走有人甚至会杀人放火醒转之后却全无所知。”

只见万震山将空无所有的重物塞入空无所有的墙洞之后凌空用力堆了几下然后拾起地下空无所有的砖头砌起墙来。

不错他果真是在砌墙!脸上微笑得意洋洋地砌墙!

戚芳初时看到他这副阴森森的模样有些毛骨悚然待见他确是在作砌墙之状心中已有了先入之见便不怕了心道:“照桃红的话说来公公这离魂症已患得久了。有病之人大都不愿给人知道。桃红和他同房得知了底细公公自然要大大不开心。”这么一来倒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明白桃红何以被逐又想:“不知他砌墙要砌多久倘若过了三更吴坎那厮当真毁了解药逃走那可糟了。”

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砖块”都放入了“墙洞”跟着便刷起“石灰”来直到“功夫”做得妥妥贴贴这才脸露微笑上床安睡。

戚芳心想:“公公忙了这么一大阵神思尚未宁定且让他歇一歇我再叫他。”

就在这时却听得房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跟着有人低声叫道:“爹爹爹爹!”正是她丈夫万圭的声音。戚芳微微一惊:“怎么三哥也来了?他来干什么?”

万震山立即坐起略一定神问道:“是圭儿么?”万圭道:“是我!”万震山一跃下床拔开门闩放了万圭进来问道:“得到剑谱的讯息么?”万圭叫了声:“爹!”伸左手握住椅背。月光从纸窗中映射进房照到他朦胧的身形似在微微摇晃。

戚芳怕自己的影子在窗上给映了出来缩身窗下侧身倾听不敢再看两人的动静。

只听万圭又叫了声“爹”说道:“你儿媳妇……你儿媳妇……原来不是好人。”戚芳一惊:“他为什么这么说?”只听万震山也问:“怎么啦?小夫妻拌了嘴么?”万圭道:“剑谱找到了是你儿媳妇拿了去。”万震山喜道:“找到了便好!在哪里?”

戚芳惊奇之极:“怎么会给他知道的?多半是空心菜这小家伙忍不住说了出来。”但万圭接下去的说话立即便让她知道自己猜得不对。万圭告诉父亲:他见戚芳和女儿互使眼色神情有异料到必有古怪便假装睡着却在门缝中察看戚芳的动静见她手端铜盆走向后园他悄悄跟随见她将剑谱藏入了后园西偏房一架风扇之中。

戚芳心中叹息:“苦命的爹爹这本书终于给公公和三哥得去了。再要想拿回来那是千难万难了。好我认输三哥本来比我厉害得多。”

只听万震山道:“那好得很啊。咱们去取了出来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且看她如何。她要是不提你也就不必说破。我总是疑心这本书到底是哪里来的。只怕……只怕……只怕……”他连说三个“只怕”却说不下去。

万圭叫道:“爹!”声音显得甚是痛苦万震山叫道:“怎么?”万圭道:“你儿媳妇……儿媳妇盗咱们这本剑谱原来是为了……”说到这里声音颤。万震山道:“为了谁?”万圭道:“原来……是为了吴坎这狗贼!”

戚芳心头一阵剧烈震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说:“我是为了爹爹。怎么说我为了吴坎?为了吴坎这狗贼?”

万震山的语声中也是充满了惊奇:“为了吴坎?”万圭道:“是!我在后园中见这贱人藏好剑谱便远远地跟着她哪知道她……她到了回廊上竟和吴坎那厮勾勾搭搭这淫妇……好不要脸!”万震山沉吟道:“我看她平素为人倒也规矩端正不象是这样子的人。你没瞧错么?他二人说些什么?”万圭道:“孩儿怕他们知觉不敢走得太近回廊上没隐蔽的地方只有躲在墙角后面。这两个狗男女说话很轻没能完全听到可是……可是也听到了大半。”万震山“嗯”了一声道:“孩儿你别气急。大丈夫何患无妻?咱们既得了剑谱又查明了这中间的秘密转眼便可富甲天下你便要买一百个姬妾那也容易得紧。你坐下慢慢地说!”

只听得床板格格两响万圭坐到了床上气喘喘地道:“那淫妇藏好书本很是得意嘴里居然哼着小曲。那奸夫一见到她满脸堆欢说道:‘今晚三更我在柴房等你可别忘了!’的的确确是这几句话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万震山怒道:“那小淫妇又怎么说?”万圭道:“她……她说道:‘没好死的狗胆子这么大连命也不要了!’”

戚芳在窗外只听得心乱如麻:“他……他二人口口声声地骂我淫妇怎……怎么能如此地冤枉人家?三哥我是一片为你之心要夺回解药治你之伤。你却这般辱我可还有良心没有?”

只听万圭续道:“我……我听了他们这么说心头火起恨不得拔剑上前将二人杀了。只是我没带剑又是伤后没力不能跟他们明争当即赶回房去免得那贼淫妇回房时不见到我起了疑心。奸夫淫妇以后再说什么我就没再听见。”万震山道:“哼有其父必有其女果然一门都是无耻之辈。咱们先去取了剑谱再在柴房外守候。捉奸捉双叫这对狗男女死而无怨!”万圭道:“那淫妇恋奸情热等不到三更天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这会儿……”说着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万震山道:“那么咱们即刻便去。你拿好了剑可先别出手等我斩断他二人的手足再由你亲手取这双狗男女的性命。”

只见房门推开万震山左手托在万圭腋下二人迳奔后园。

戚芳靠在墙上眼泪扑簌簌地从衣襟上滚下来。她只盼治好丈夫的伤他却对自己如此起疑。父亲一去不返狄师哥受了自己的冤枉现今……现今丈夫又这般对待自己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她心中茫然一片真是不想活了没想到去和丈夫理论没想到叫吴坎来对质只是全身瘫痪了一般靠在墙上。

过不多久只听得脚步声响万氏父子回到厅上站定了低声商量。万圭道:“爹怎不就在柴房里杀了吴坎?”万震山道:“柴房里只奸夫一人。那贼淫妇定是得到风声先溜走了既不能捉奸成双咱们是荆州城中的大户大家怎能轻易杀人?得了这剑谱之后咱们在荆州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干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不能胡来!”万圭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孩儿这口气如何能消?”万震山道:“要出气还不容易?咱们用老法子!”万圭道:“老法子?”

万震山道:“对付戚长的老法子!”他顿了一顿道:“你先回房去我命人传集众弟子你再和大伙儿一起到我房外来。别惹人疑心。”

戚芳心中本是乱糟糟地没半点主意只是想:“到了这步田地我是不想活了可是空心菜怎么办?谁来照顾她?”忽听万震山说要用“对付戚长的老法子”对付吴坎脑袋上便如放上了一块冰块立时便清醒了:“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了?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公公传众弟子到房外边来这里是不能耽了却躲到哪里去偷听?”

只听得万圭答应着去了万震山到厅外大声呼叫仆人掌灯。不多时前厅后厅隐隐传来人声众弟子和仆人四下里聚集拢来。戚芳知道只要再过片刻立时便有人走经窗外微一犹豫当即闪身走进万震山房中掀开床帷便钻进了床底。床帷低垂至地若不是有人故意揭开决不致现她的踪迹。

她横卧床底不久床帷下透进光来有人点了灯进来放在房中。她看到万震山一对穿着双梁鞋的脚跨进房来这双脚移到椅旁椅子出轻轻的格喇一声是万震山坐了下来又听得他叫仆人关上房门。

只听得大师兄鲁坤在房外说道:“师父我们都到齐了听你老人家的吩咐。”万震山道:“很好你先进来!”戚芳见到房门推开鲁坤的一对脚走了进来房门又再关上。

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鲁坤道:“是谁?弟子不知。”万震山道:“这人假扮成个卖药郎中今日来过咱们家里。”戚芳心道:“难道他知道卖药郎中是谁那人到底是谁?”鲁坤道:“弟子听吴师弟说起。师父这敌人是谁?”万震山道:“这人乔装改扮了我没亲眼见到摸不准他底细。明儿一早你到城北一带去仔细查查。现下你先出去待会我还有事分派。”鲁坤答应了出去。

万震山逐一叫四弟子孙均、五弟子卜垣进来说话大致相同叫孙均到城南一带查察叫卜垣到城东一带查察。吩咐卜垣之时随口加上句:“让吴坎查访城西一带冯坦和沈城策应报讯。你万师哥伤势未痊不能出去了。”卜垣道:“是万师哥该多多休养。”开门出去。

戚芳知道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吴坎听的好令他不起疑心。只听万震山道:“吴坎进来!”这声音和召唤鲁坤等人之时一模一样既不更为严厉也不特别温和。

戚芳见房门又打开了吴坎的右脚跨进行槛之时有些迟疑但终于走了进来。这双脚向着万震山移了几步站住了戚芳见他的长袍下摆微动知他心中害怕正自抖。

只听万震山道:“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你知不知道?”吴坎道:“弟子在门外听得师父说便是那个卖药郎中。这人是弟子叫他来给万师哥看病的真没想到会是敌人请师父原谅。”万震山道:“这人是乔装改扮了的你看他不出也怪不得你。明天一早你到城西一带去查查要是见到了他务须留神他的动静。”吴坎道:“是!”

突然之间万震山双脚一动站了起来戚芳忍不住伸手揭开床帷一角向外张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只见万震山双手已扼住了吴坎的咽喉吴坎伸手使劲去扼万震山的两手却毫无效用。但见吴坎的一对眼睛向外凸出象金鱼一般越睁越大。万震山双手手背上被吴坎的指甲抓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扼住了吴坎咽喉说什么也不放手。吴坎不出半点声音只是身子扭动过了一会双手慢慢张开垂了下来。戚芳见他舌头伸了出来神情可怖不禁害怕之极。只见吴坎终于不再动弹万震山松开了手将他放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两张事先浸湿了的棉纸贴在他口鼻之上。这么一来他再也不能呼吸也就不能醒转。

戚芳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公公说过他们是荆州世家不能随便杀人吴坎的父亲听说是本地绅士决不能就此罢休这件事可闹大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万震山大声喝道:“你做的事快快自己招认了罢难道还要我动手不成?”戚芳一惊:“原来公公瞧见了我。”可是心中却也并不惊惶反而有释然之感:“死在他手里也好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正要从床底钻出来忽听得吴坎说道:“师父你……要弟子招认什么?”

戚芳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么吴坎说起话来难道他死而复生了?然而明明不是他斜倚在椅上动也不动。从床底望上去看到万震山的嘴唇在动。“什么?是公公在说话不是吴坎说的。怎么明明是吴坎的声音?”只听得万震山又大声道:“招认什么?哼吴坎你好大胆子你里应外合勾结匪人想在荆州城里做一件大案子?”

“师父弟子做……做什么案子?”

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确是万震山在学着吴坎的声音难为他学得这么象。“公公居然有这门学人说话的本领我可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大声学吴坎的声音说话有什么用意?”她隐隐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影子一点也想不明白只是内心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惧。

只听得万震山道:“哼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带了那卖药郎中来到荆州城这人其实是个江洋大盗吴坎你和他勾结想要闯进……”

“师父……闯进什么?”

“要闯进凌知府公馆去盗一份机密公文是不是?吴坎你……你还想抵赖?”

“师父你……你怎么知道?师父请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对你孝顺的份上原谅我这一遭弟子再也不敢了!”

“这样一件大事哪能就这么算了?”

戚芳觉了万震山学吴坎的口音其实并不很象只是压低了嗓门说得十分含糊每一句话中总是带上“师父”的称呼同时不断自称“弟子”在旁人听来自然会当是吴坎在说话。何况大家眼见吴坎走进房来听到他和万震山说话接着再说之时声音虽然不象但除了吴坎之外又怎会另有别人?而且万震山的话中又时时叫他“吴坎”。

只见万震山轻轻托起吴坎的尸体慢慢弯下腰来左手掀开了床帷。戚芳吓得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公公定然现了我这一下他非扼死我不可了!”灯光朦胧之下只见一个脑袋从床底下钻了进来那是吴坎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真象是死金鱼的头。戚芳只有拚命向旁避让但吴坎的尸身不住挤进来碰到了她的腿又碰到了她腰。

只听万震山坐回椅上厉声喝道:“吴坎你还不跪下?我绑了你去见凌知府饶与不饶是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

“师父你当真不能饶恕弟子么?”

“调教出这样的弟子来万家的颜面也给你丢光了我……我还能饶你?”

戚芳从床帷中张望见万震山从腰间拔出一柄匕来轻轻插入了自己胸膛。他胸口衣内显然垫着软木、湿泥、面饼之类的东西匕插了进去便即留着不动。

戚芳心中刚有些明白便听得万震山大声道:“吴坎你还不跪下!”跟着压低嗓子学着吴坎的声音道:“师父这是你逼我须怪不得弟子!”万震山大叫一声“哎哟!”飞起一腿踢开了窗子叫道:“小贼你……你竟敢行凶!”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有人踢开房门万圭当先抢进(他知道该当这时候破门而入)鲁坤、孙均、卜垣等众弟子跟着进来。万震山按住胸口手指间鲜血涔涔流下(多半手中拿着一小瓶红水)他摇摇晃晃指着窗口叫道:“吴坎这贼……刺了我一刀逃走了!快……快追!”说了这几句身子一斜倒在床上。

万圭惊叫:“爹爹爹爹你伤得怎样?”

鲁坤、孙均、卜垣、冯坦、沈城五人先后跃出窗子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府中前前后后许多人都惊呼叫嚷起来。

戚芳伏在床底只觉得吴坎的尸身越来越冷。她心中害怕之极可是一动也不敢动。公公躺在床上丈夫站在床前。

只听得万震山低声问道:“有人起疑没有?”万圭道:“没有爹你装得真象。便如杀戚长那样没半点破绽。”

“便如杀戚长那样没半点破绽!”这句话象一把锋利的匕刺入了戚芳心中。她本已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件大恐怖事但她决计不敢相信。“公公一直对我和颜悦色丈夫向来温柔体贴怎么会杀害了我爹爹?”但这一次她是亲眼看见了他们布置了这样一个巧妙机关杀了吴坎。那日她在书房外听到“父亲和万震山争吵”见到“万震山被父亲刺了一刀”见到“父亲越窗逃走”显然那也是万震山布置的机关一模一样。在那时候父亲早已被他害死了他……他学着父亲口音怪不得父亲当时的话声嘶哑和平时大异。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这一次她伏在床底亲眼见到了这场惨剧却如何能猜想得透?

只听得万圭道:“那贱人怎样?咱们怎能放过了她?”万震山道:“慢慢再找她来炮制便是。这可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别败坏了万家门风坏了我父子的名声。”万圭道:“是爹爹想得真周到。哎哟……”万震山道:“怎么?”万圭道:“儿子手背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万震山“嗯”了一声他虽计谋多端对这件事可当真束手无策。

戚芳慢慢伸出手去摸到吴坎怀中那只小瓷瓶冷冷的便在他衣袋之中。她取了出来放在自己袋里心中凄苦:“三哥三哥你只听到一半说话便冤枉我跟这贼子有暧昧之事。你不想听个明白因此也就没听到这瓶解药便在他身上。你父亲已杀了他本来只不过举手之劳便可将解药取到但毕竟你们不知道。”

鲁坤一干人追不到吴坎一个个回来了一个个到万震山床前来问候。万震山袒露了胸膛布带从颈中绕到胸前围到背后又绕到颈中。

这一次他受的“伤”没上次那么“厉害”吴坎的武功究竟不及师叔戚长。这一刀刺得不深并无大碍。众弟子都放心了个个大骂吴坎忘恩负义都说明天非去找他父亲算帐不可请师父保重大家退了出去。万圭坐在床前陪伴着父亲。

戚芳只想找个机会逃了出去她挨在吴坎的尸体之旁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又怕万氏父子觉只是想不出逃走的法子。

万震山道:“咱们先得处置了尸体别露出马脚。”万圭道:“还是跟料理戚长一样么?”万震山微一沉吟道:“还是老法子。”

戚芳泪水滴了下来心道:“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

万圭道:“就砌在这里么?你睡在这里恐怕不大好!”万震山道:“我暂且搬出去跟你住只怕还有麻烦的事。人家怎能轻易将剑谱送到咱们手中?咱爷儿俩须得合力对付。将来了大财还怕没地方住么?”

戚芳听到了这一个“砌”字霎时之间便如一道闪电在脑中一掠而过登时明白了:“他……他将我爹爹的尸身砌在墙中藏尸灭迹怪不得爹爹一去之后始终没有消息。怪不得公公……不不是公公怪不得万震山这奸贼半夜三更起身砌墙。他做了这件坏事心中不安得了离魂症睡梦里也会起身砌墙。这奸贼……这奸贼居然会心中不安……那才真是奇怪了。不他不是心中不安他是十分得意这砌墙的事不知不觉的要做了一次又一次……刚才他梦中砌墙不是一直在微笑么?”

只听万圭道:“爹到底这剑谱有什么好处?你说咱们要大财可以富甲天下?难道……难道这不是武功秘诀却是金银财宝?”万震山道:“当然不是武功秘诀剑谱中写的是一个大宝藏的所在。梅念笙老儿猪油蒙了心竟要将这剑谱传给旁人嘿嘿这老不死的。圭儿快快将那剑谱去取来。”

万圭微一迟疑从怀中掏了那本书出来。原来戚芳一塞入西偏房的风扇之中万圭跟着便去取了出来。

万震山向儿子瞧了一眼接过书来一页页地翻过去。这部唐诗两边连着封皮的几页都给血水浸得湿透了兀自未干中间的书页却仍是干的。

万震山低声道:“这剑谱咱父子能不能保得住实在难说。咱们先查知了书中的奥秘就算再给人夺去也不打紧了。你拿支笔来写下来好好记着。连城剑法的第一招出自杜甫的‘春归’。”他伸手指沾了唾涎去湿杜甫那“春归”诗旁的纸页轻轻欢呼了一声:“是个‘四’字!好‘苔径临江竹’第四个字是‘江’你记下了。第二招仍是杜甫的诗出自‘重经昭陵’。”他又沾湿手指去湿纸页:“嗯是‘五十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数下去:“一五、一十、十五、二十……‘陵寝盘空曲熊罴宁翠微’第五十一个字那是个‘陵’字。‘江陵’、‘江陵’妙极原来果然便在荆州。”

万圭道:“爹爹你说小声些!”万震山微微一笑道:“对!不可得意忘形。圭儿你爹爹一世心血总算没有白花这个大秘密毕竟给咱们找到了!”突然之间他将书掩上一拍大腿低声道:“敌人为什么将剑谱送到我手里我明白啦!”

万圭道:“那是什么缘故?我一直想不透。”

万震山道:“敌人得了剑谱推详不出其中的秘奥又有什么屁用?咱们的连城剑法每一招的名称都是一句唐诗别门别派的人任他武功通天却也不知。这世界上只有我和言达平二人才知道第一招是什么诗句第二招又是什么诗句。才知道第一个字要到‘春归’这诗中去找第二个字要到‘重经昭陵’这诗中去寻。”

万圭道:“这连城剑法的名称你不是已教了我们吗?”万震山道:“次序都是抖乱了的。”万圭道:“爹你连我也不教真的剑法。”万震山微有尴尬之色道:“我有八个弟子大家朝晚都在一起若是单单教你他们定会知觉那便不妙了。”

万圭“嗯”了一声道:“敌人的阴谋定是这样他知道用水湿纸便有字迹显出因此故意将剑谱交给咱们又故意用水显出几个字来要咱们查出了剑谱里的秘奥让咱们去寻访宝藏他就来个‘强盗遇着贼爷爷’。”万震山道:“对了!咱们须得步步提防别落得一场辛苦得不到宝藏连性命也送掉了。”

他又沾湿了手指去寻第三个字说道:“剑法第三招出于处默的‘圣果寺’三十三第三十三字‘下方城郭近钟罄杂笙歌’中的‘城’字‘江陵城’对啦对啦!那还有什么可疑心的?咦怎么这里痒得厉害?”他伸右手在左手背上搔了几下觉得右手也痒伸左手去搔了几下又看那剑谱说道:“这第四招是二十八嗯一五、一十、十五……第二十八字是个‘南’字‘江陵城南’哈哈咦!好痒!”低头向自己左手上看去只见手背上长了三条墨痕微觉惊诧:“今天我又没写字手背上怎么有黑墨?”只觉双手手背上越来越痒一看右手也是有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墨痕。

万圭“啊”的一声道:“爹爹哪……哪里来的?这好象是言达平那厮的花蝎毒。”万震山给他一言提醒只觉手上痒得更加厉害了忍不住伸手又去搔痒。

万圭叫道:“别搔是……是你指甲上带毒过去的。”

万震山叫道:“啊哟!果真如此。”登时省悟道:“那小淫妇将剑谱浸在血水之中你的血含有蝎毒……吴坎这小贼偏不肯爽爽快快地就死却在我手上搔了这许多血痕。***蝎毒传入了伤口之中好在不多谅来也不碍事。啊哟怎地越来越痛了哎唷。”忍不住大声呻吟了起来。

万圭道:“爹你这蝎毒中得不多我去舀水来给你洗洗。”万震山道:“不错!”大声叫道:“桃红桃红!打水来!”万圭眉头蹙起心道:“爹爹吓得胡涂了桃红早给他赶走了这会儿又来叫她。”拿起一只铜脸盆快步出房在天井里七石缸中舀起一盆天落水端进来放在桌上。万震山忙将双手浸入了清水之中一阵冰凉痛痒登减。

哪知道万圭手上所中的蝎毒遇上解药流出来的黑血也具剧毒毒性比之原来的蝎毒只有更加厉害万震山手背上被吴坎抓出的血痕深入肌理一碰到这剧毒实比万圭中毒更深。他双手在清水中浸得片时一盆水已变成了淡墨水一般。墨水由淡转深过不多时变得便如是一盆浓浓的墨汁。

万氏父子相顾失色。万震山将手掌提了起来不禁“啊”的一声失声惊呼只见两只手几乎肿成了两个圆珠。万圭道:“啊哟不好只怕不能浸水!”

万震山痛得急了一脚踢在他腰间骂道:“你既知不能浸水怎么又去舀水来?这不是存心害我么?”万圭痛得蹲下身去道:“我本来又不知道怎样会来害你?”

戚芳在床底下听得父子二人争吵心中也不知是凄凉还是体会到了复仇的喜悦。

只听得万震山只是叫:“怎么办?怎么办?”万圭道:“我楼上有些止痛药虽不能解毒却可止得一时之痛要不要敷一些?”万震山道:“好好好!快去拿来!”万圭道:“是否有效孩儿可就不知说不定越敷越不对头爹爹又要踢我。”万震山骂道:“王八羔子!这会儿还在不服气么?老子生了你出来踢一脚又有什么大不了?快去快去拿来。”万圭应道:“是!”转身出去。

万震山双手肿胀难当手背上的皮肤黑中透亮全无半点皱纹便如一个吹胀了的猪尿泡一般眼看再稍胀大势非破裂不可叫道:“我和你一起去!可……可不能耽搁了。”将剑谱往怀中一揣奔行如飞抢出房门赶在万圭之前。

戚芳听得二人远去忙从房中爬了出来自忖:“却到哪里去好?”霎时间六神无主只觉茫茫大地竟无一处可以安身:“他们害死我爹爹此仇岂可不报?但这血海深仇却如何报法?说到武功、机智我和公公、三哥实是差得太远何况他们认定我和吴坎结了私情一见面就会对我狠下杀手我又怎能抵挡?眼下只有去……去寻找狄师哥再作计较。可又不知他在哪里?空心菜呢?我怎能撇下了她?”一想到女儿当即拔步奔向后楼决意抱了女儿先行逃走再想复仇之法。

在她内心又还不敢十分确定万氏父子当真是害死了她父亲。万震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那是绝无怀疑。但万圭呢?对于丈夫的柔情蜜意终不能这么快便决绝的抛却。

她奔到楼下听得万震山嘶哑的声音在大叫大嚷心想:“这么叫法要将空心菜吵醒了!”想到女儿会大受惊吓便顾不得自身危险轻轻走上楼去小心不让楼梯出声息。空心菜睡觉的小房便在她夫妻的卧室之后只以一层薄板隔开。戚芳溜进小房卧室中灯光映了进来只见女儿睁大了眼早已醒转脸上满是恐怖之色一见到母亲小嘴一扁便要哭叫出来。戚芳急忙抢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做个手势叫她千万不可出声。空心菜既聪明又听话当下一声不响娘儿俩搂抱着躺在床上。

只听得万震山大叫:“不成不成这止痛药越止越痛须得寻到那草头郎中用他的解药来治。”万圭道:“是啊只有那解药才治得这毒等天一亮叫鲁大哥他们大伙儿一齐出马去寻那郎中。我手上的伤口也痛得很。”万震山怒道:“怎等得到天亮?啊哟哎唷!受不了啦受不了啦!”突然间脚下一软倒在地下痛得打滚叫道:“快快!拿剑来将我这双手砍了!快砍了我的手!”只听得房中家具砰嘭翻倒瓶碗乒乓打碎之声响成了一片。

空心菜吓得紧紧地搂住了妈妈脸色大变。戚芳伸手轻轻抚慰却不敢作声。

万圭也是十分惊慌说道:“爹你……你忍耐一会儿你的手怎能砍了?咱们快找解药是正经。”万震山痛得再难抵受喝道:“你为什么不砍去我双手除我痛楚?啊知道了你……你想我快快死了好独吞剑谱想独自个去寻宝藏……”万圭怒道:“爹你痛得神智不清了快上床睡一忽儿。我又不知剑招的次序得了剑谱又有什么用?”

万震山不断在地下打滚道:“你说我神智不清你自己就存心不良。我……我痛得要死了……要死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得不到。”

突然之间他红了双眼从怀中掏出剑谱伸手一页页地撕碎。他十根手指肿得便如一根根红萝卜般动作不灵但还是撕碎了好几页。

万圭大惊叫道:“别撕别撕!”伸手便去抢夺。他抓住了半本剑谱万震山却抓住了另一半牢不放手。那剑谱在血水中浸过迄未干透霉霉烂烂的两人这么一拉扯登时撕成两半。万圭呆了一呆万震山又去撕扯。

万圭不甘心让这已经到手的宝藏化作过眼云烟忙伸手推开父亲。两人在地下你抢我夺翻翻滚滚将剑谱撕得更加碎了。

突然间听得万圭长声惊呼:“哎唷……糟了……我伤口中又进了毒啊哟好痛!”两人这么你拉我扯剑谱上的毒质沾进了万圭手背上原来的伤口。片刻之间万圭手背又高高肿起剧痛锥心穿骨。他久病之后耐力甚弱毒素一入伤口随血上行作奇快。父子二人在楼板上滚来滚去惨呼号叫。

戚芳听了一会究竟夫妻情重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冷冷的道:“怎么啦?两个在干什么?”

万氏父子见到戚芳剧痛之际再也没心情愤怒。万圭叫道:“芳妹快去找那草头郎中请他快配解药哎唷哎唷……实在……实在痛得熬不住了求求你……”

戚芳见他痛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心更加软了从怀中取出瓷瓶道:“这是解药!”

万震山和万圭一见瓷瓶同时挣扎着爬起齐道:“好极好极!快快给我敷上。”

戚芳见万震山目光凶狠贪婪有如野兽心想若不乘此要挟如何能查明真相便道:“慢着不许动!谁要动上一动我便将解药抛出窗外投入水缸大家都死!”说着推开窗子拔开瓷瓶的瓶塞将解药悬在窗外只须手一松瓷瓶落水再也无用了。

万氏父子当即不动我瞧瞧你你瞧瞧我。万震山忽道:“好媳妇你将解药给我我让你跟了吴坎远走高飞决不阻拦另外再送你一千两银子让你二人过长远日子……哎唷好痛……既然你心有他意圭儿也留你不住……你……你放心去好了。”

戚芳心道:“这人当真卑鄙无耻吴坎明明是你亲手扼死了却还来骗人。”

万圭也道:“芳妹我虽然舍不得你但没有法子我答应不跟吴坎为难就是。”

戚芳冷笑一声道:“你二人胡涂透顶还在瞎转这卑鄙龌龊的念头。我只问一句话你们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立刻给解药。”

万震山道:“是是快问哎唷啊哟!”

一阵风从窗中刮了进来吹得满地纸屑如蝴蝶般飞舞。纸屑是剑谱撕成了一片片飞出了窗外。忽然一对彩色蝴蝶飞了起来正是她当年剪的纸蝶夹在诗集中的两只纸蝶在房中蹁跹起舞跟着从窗中飞了出去戚芳心中一酸想起了当日在石洞中与狄云欢乐相聚的情景。那时候的世界可有多么好天地间没半点伤心的事。

万圭连连催促:“快问!什么事?我无有不说。”

戚芳一凛问道:“我爹爹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万震山强笑道:“你问你爹爹的事我──我也不知道啊。哎唷──我很挂念这位老师弟──哎唷!师兄弟又成了亲家哎唷好得很啊。”

戚芳沉着脸道:“这当儿再说些假话更有什么用处?我爹爹给你害死了是不是?害死他的法儿就跟你们害死吴坎一样是不是?你已将他尸身砌入了墙壁是不是?”

戚芳连问三声“是不是”万氏父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没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亲被害连吴坎被杀一事也知道了。万圭颤声道:“你……你怎知道?”

他说“你怎知道”便是直承其事。戚芳心中一酸怒火上冲便想松手将解药投入窗下的一排七石缸中。万圭眼见情势危急作势便想扑将上去。万震山喝道:“圭儿不可莽撞!”他知道当时情景之下强抢只有误事。

忽然间塌塌塌几声空心菜赤着脚从小房中奔了出来叫道:“妈妈!”要扑入戚芳的怀里。

万圭灵机一动伸出左臂半路上便将女儿抱了过来右手摸出匕对准女儿的天灵盖喝道:“好咱们一家老小今日便一齐死了我先杀了空心菜再说!”

戚芳大惊忙叫道:“快放开她关女儿什么事?”

万圭厉声道:“反正大家活不成我先杀了空心菜!”匕在空中虚刺几下便向空心菜头顶刺落。

戚芳道:“不不!”扑过来抢救伸手抓住万圭的手腕。

万震山虽在奇痛彻骨之际究竟阅历丰富见戚芳给引了过来当即手肘一探重重撞在她腰间夹手夺过她手中瓷瓶忙不迭地倒药敷上手背。万圭也伸手去取解药戚芳抢过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万震山飞起一脚将她踢倒随手解下腰带将她双手反缚背后又将她两只脚都绑住了。空心菜大叫:“妈妈妈妈!”万震山反手一记巴掌打得她晕了过去但这一掌碰到自己肿起的手背又是大叫一声:“啊哟!”

那解药实具灵效二人敷药之后片刻间伤口中便流出血水疼痛渐减变为麻痒再过得一阵麻痒也渐渐减弱。父子二人大是放心知道性命是拾回来了见到房中的纸片兀自往窗外飞去两人同时大叫:“糟糕!”扑过去拦阻飞舞的纸片。

但地下的纸屑已乱成一团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缸中有的正在盘旋跌落。万震山叫道:“快快快抢!”二人飞步奔下楼去拚命去抓四散飞舞的碎纸但数百片碎纸有的飘飘荡荡吹出了围墙有的随风高飞上天。二人东奔西突状若颠狂却哪里又能收集碎片、使得撕碎了的剑谱重归原状?

万震山手上疼痛虽消心中的伤痛却难以形容气无可消大声斥骂儿子:“都是你这小贼跟我来争夺什么?若不是你跟我拉扯剑谱怎会扯烂?”万圭叹了口气不再去追抢碎纸说道:“孩儿若不阻拦爹爹早将这剑谱扯得更加烂了。”万震山道:“放屁!”他心中知道儿子所说是实但还是不住地呼喝:“放屁放屁放屁!”

万圭道:“好在咱们知道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再到那本残破的剑谱中去查查只要能再找到些线索未始不能找到那地方。”万震山精神一振道:“不错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

忽听得墙外有个声音轻轻地道:“江陵城南!”

万氏父子大吃一惊一齐跃上墙头向外望去只见两个人的背影正向小巷中隐没。

万圭喝道:“卜垣、沈城站着别动!”

但那两人既不回头也不站住飞快地走了。万震山待要下墙追去万圭道:“爹楼上还有……还有那……那淫妇。”万震山转念一想点了点头。

父子俩回到楼上只见小女孩空心菜已醒了过来抱住了妈妈直哭。戚芳手足被绑却在不住安抚女儿。空心菜见到祖父与父亲回来更“哇”的一声惊哭起来。

万震山上前一脚踢在她屁股之上骂道:“再哭一刀剖开你小鬼的肚子。”空心菜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出声。

万圭低声道:“爹这淫妇什么都知道了可不能留下活口。怎生处置她才是?”万震山微一沉吟道:“刚才墙外二人你看清楚是卜垣、沈城么?”万圭道:“正是那二人错不了!只怕秘密已经泄漏他们知道是在江陵城南。”万震山道:“事不宜迟须得急下手。这淫妇嘛跟她父亲一般处置便了。”

戚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放不下女儿说道:“三……三哥我和你夫妻一场你杀我不打紧我死之后你须好好看待空心菜!”

万圭道:“好!”万震山道:“斩草除根岂能留下祸胎?这小女孩精灵古怪今日之事都给她瞧在眼里了怎保得定她不说出去?”万圭缓缓点了点头。他很疼爱这个女儿但父亲的话也很对若是留下祸胎将来定有极大后患。

戚芳泪水滚下双颊哽咽道:“你……你们好狠心连……连这个小小女孩也放不过吗?”万震山道:“塞住她的嘴巴别让她叫嚷起来吵得通天下都知道了!”

戚芳想起女儿难保一命突然提起嗓子大叫:“救命救命!”

静夜之中这两声“救命”划破了长空远远传了出去。

万圭扑到她身上伸手按住她嘴。戚芳仍是大叫:“救命救命!”只是嘴巴被按住了声音郁闷。万震山在儿子长袍上撕下一块衣襟递了给他万圭当即将衣襟塞在戚芳口中。万震山道:“将她埋在戚长的墓中父女同穴最妙不过。”

万圭点了点头抱起妻子大踏步下楼万震山抱了空心菜。四个人进了书房。

戚芳瞧着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心想:“我爹爹是给老贼葬在这堵墙之中?”

万震山道:“我来拆墙你去将吴坎拖来!小心别给人见到。”万圭应道:“是!”奔向万震山的卧室。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其中凿子、锤子、铲刀等工具一应俱全他取出来放在墙边瞧着那堵白墙双手搓了几下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戚芳不禁打了个寒噤。万震山拿起铁锤和凿子看好了墙上的部位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将凿子凿了进去。凿裂了一块砖头伸手摇了几摇便挖了出来手法甚是熟练。他挖出一块砖头后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

戚芳见了他挖墙的手法想起适才见到他离魂病作时挖墙、推尸、砌墙的情状心中已是毛待见到他去嗅夹墙中父亲尸体的气息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破口大骂:“你这奸贼无耻的老贼!”只是嘴巴被塞住了只能出些呜呜之声。

万震山伸手又去挖第二块砖头突然脚步声急万圭踉跄抢进说道:“爹爹!不好了吴坎……吴坎……”身子在桌上一撞呛啷一声响油灯掉在地下室中登时黑了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纸中透进来。

万震山道:“吴坎怎样?大惊小怪的这般沉不住气。”万圭道:“吴坎不见啦!”万震山骂道:“放屁!怎会不见?”但声音颤抖显然心中惧意甚盛。拍的一声手中拿着的一块砖头掉下地来。

万圭道:“我伸手到爹爹的床底下去拉尸体摸他不到点了灯火到床底去照尸体已影踪全无。爹爹房中帐子背后、箱子后面到处都找过了什么也没见到。”万震山沉吟道:“这……这可奇了。我猜想是卜垣、沈城他们搅的鬼。”万圭道:“爹莫非……莫非……吴坎这厮没死透闭气半晌又活了过来?”万震山怒道:“放屁你老子外号叫作‘五云手’手上功夫何等厉害难道扼一个徒弟也扼不死?”万圭道:“是按理说吴坎那厮定是给爹爹扼死了却不知如何尸体竟然会不见了?难道……难道……”万震山道:“难道什么?”万圭道:“难道真有僵尸?他冤魂不息……”

万震山喝道:“别胡思乱想了!咱们快处置了这淫妇和这小鬼再去找吴坎的尸身。事情只怕已闹穿了咱父子在荆州城已难以安身。”说着加紧将墙上砖头一块块挖出来他睡梦中挖砖砌墙做之已惯手法熟练此时虽无灯烛动作仍是十分迅捷。

万圭应了声:“是!”拔刀在手走到戚芳身前颤声道:“芳妹是你对不起我。你死之后可别怨我!”

戚芳无法说话侧过身子用肩头狠狠撞了他一下。万氏父子要杀自己那也罢了竟连空心菜也不肯饶狼心狗肺实是世所罕有。万圭给她一撞身子一晃退后两步举起刀来骂道:“贼淫妇死到临头还要放泼!”

便在此时只听格、格、格几下声响书房门缓缓推开。万圭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惨淡的月光之下但见房门推开却不见有人进来。

万震山喝问:“是谁?”

房门又格格、格格的响了两下仍是无人回答。

微光之下突见门中跳进一个人来那人直挺挺地移近一跳一跳的膝盖不弯。万震山和万圭都是大骇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只见那人双眼大睁舌头伸出口鼻流血正是给万震山扼死了的吴坎。万震山和万圭同声惊呼:“啊!”戚芳见到这般可怖的情状也吓得一颗心似乎停了跳动。

吴坎一动也不动双臂缓缓抬起伸向万震山。

万震山喝道:“吴坎小贼老子怕……怕……你这僵尸?”抽出刀来向吴坎头上劈落。突觉手腕一麻单刀拿捏不定呛啷一声掉在地下跟着腰间一麻全身便动弹不得。

万圭早吓得呆了见吴坎的僵尸搅倒了父亲后又直着双臂缓缓向自己抓来只想大叫:“吴师弟吴师弟!饶了我!”可是声音在喉头哽住了无论如何叫不出来倒退了两步腿下一软摔倒在地。只见吴坎的右手垂了下来摸到他脸上手指冷冰冰的没半分暖气。万圭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突然之间吴坎的身子向前一扑倒在万圭的身上一动也不动了。

吴坎身后却站着一人。

那人走到戚芳身边取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双手几下拉扯便扯断了绑住她手足的绳子回过身去在万圭腰里重重踢了一脚内力到处万圭登时全身酸软。

戚芳先将空心菜抱起颤声道:“恩公是谁救了我的性命?”

那人双手伸出月光之下只见他每只手掌中都有一只花纸剪成的蝴蝶正是那本唐诗中夹着的纸蝶适才飘下楼去时给他拿到了的。戚芳一瞥眼间见到他右手五根手指全无失声道:“狄师哥!”

那人正是狄云斗然间听到这一声“狄师哥!”胸中一热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叫道:“芳妹!天可怜见你……你我今日又再相见!”

戚芳此时正如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行狂风暴雨加交之下突然驶进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口扑在狄云怀中说道:“师哥这……这……这不是做梦么?”

狄云道:“不是做梦芳妹这两晚我都在这里瞧着。这父子两人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事情我全都瞧见了。吴坎的尸体哼我是拿来吓他们一吓!”

戚芳叫道:“爹爹爹爹!”放下空心菜奔到墙洞之前伸手往洞中摸去却摸了个空“啊”的一声叫颤声道:“没……没有!”

狄云打亮了火摺到墙洞中去照时只见夹墙中尽是些泥灰砖石却哪里有戚长的尸体?说道:“这里没有什么也没有。”

戚芳在万震山床头拿过一个烛台在狄云的火摺上点燃了蜡烛举起烛台在夹墙中细细察看哪里有父亲的尸体谁的尸体也没有。她又惊又喜心中存了一线希望:“或许爹爹并没给他们害死。”转身向万圭道:“三……三哥我爹爹到底怎样了?”

万圭和万震山却不知她在夹墙中并未现尸体只道她见了父亲的遗体便要动手复仇。万震山昂然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戚长是我杀的你冲着我报仇便是。”

戚芳道:“爹爹真的给你害死了?那么……他的尸呢?”万震山道:“什么?夹墙里的死人难道不是他?”戚芳道:“这里有什么死人?”万震山和万圭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兀自不信。狄云拉起万震山让他探头到墙洞中一看。

万震山颤声道:“世上真……真有会行走的僵尸?我……明明……明明……”忽地改口:“好媳妇我……我是骗骗你的。咱师兄弟虽然不和却也不致于痛下毒手。你怎么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他平时说谎的本领着实不错但这时惊惶之下张口结舌说出来的谎话牵强之至谁也不会相信。要是他倔强挺撞戚芳和狄云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他这么一说两人只有更加确信是他害死了戚长。

狄云伸掌搭在他肩头说道:“万师伯你害得我好苦这一切也不必计较了。我只问你:到底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死了?”说着运起“神照经”内功。霎时之间万震山全身犹如堕入了一只大火炉中似乎连血液也烧得要沸腾起来片刻也难以抵受想到戚长的尸身竟会不知去向心中惊疑惶恐乱成一团已全无抗拒之意说道:“不……不错。戚长是我杀的。”狄云又问:“我师父的尸呢?你到底放在什么地方?”

万震山道:“我确是将他砌入了这夹墙之中是尸变……尸变么?”

狄云狠狠地凝视着他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经历了无穷无尽的苦难全是由他父子的毒害此刻万震山又亲口承认杀死了他师父如何不教他怒火攻心?若不是已和戚芳相会心中毕竟欢喜多过哀伤立时便要一掌送了他的性命。他一咬牙提起万震山来砰的一声从那墙孔中掷了进去。万震山身子大墙孔小撞落了几块砖头这才跌入。

戚芳“啊”的一声轻声低呼。狄云提起万圭的身子又掷入了墙洞说道:“一报还一报他父子这般毒害师父咱们就这般对付他二人。”拾起地下的砖块便砌了起来片刻之间便将墙洞砌好了。

戚芳颤声道:“师……师哥你终于替爹爹报了这场大仇。若不是你来……师哥这人的尸体怎么办?”说着指了指吴坎的尸体。

狄云道:“咱们走吧!这里的事再也不用理会了。”戚芳道:“他二人砌在墙中还没有死若是有人来救……”狄云道:“旁人怎会知道墙内有人?咱们把吴坎的尸体移出去旁人更加不会到这里来查察。这两人在墙里活不多久的。”当下提起吴坎的尸身走出书房向戚芳招手道:“走吧!”

两人跃出了万家的围墙狄云抛下吴坎的尸身说道:“师妹咱们到哪里去好?”

戚芳道:“你想爹爹真的是给他们害死了么?”狄云道:“但愿师父仍是健在。只是听万震山的说话就怕……就怕师父已经遭难。咱们自该查个水落石出。”戚芳道;“我得回去拿些东西你在那边的破祠堂里等我一等。”狄云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了。”戚芳道:“不不好!若是给人撞见多不方便。”狄云道:“我陪着你好些。万家还有别的弟子可没一个是好人。”戚芳道:“不要紧。你抱着空心菜在那边等我。”

空心菜经了这场惊吓抵受不住早已在妈妈怀中沉沉睡熟。

狄云向来听戚芳的话见她神情坚决不敢违拗只得抱过女孩见戚芳又跃进了万家便走向祠堂推门入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始终不见戚芳回来狄云有些担心了便想去万家接她但生怕她不快抱着空心菜在廊下走来走去想着终于得和师妹相聚实是说不出的欢喜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又感到恐惧:不知师妹许不许我永远陪着她?心中不住许愿:“老天爷保佑我已吃了这许多苦头让我今后陪着她保护她照顾她。我不敢盼望做她丈夫只要天天能见到她她每天叫我一声‘师哥’。老天爷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求你什么了。”

突然之间听得祠堂长窗有瑟瑟作声似乎有人。狄云一侧身站在窗下不动。过得片刻长窗呀的一声推开有人走了出来。

黑暗之中隐约见到是个披头散的丐妇狄云便不在意下只想:“怎么芳妹还不回来?”

空心菜在梦中“哇”的一声惊哭出来叫道:“妈妈妈妈!”

那丐妇大吃一惊缩在走廊的角落里抱住了自己的头。狄云轻拍空心菜的肩膀安抚她道:“别哭别哭!妈妈就来了?妈妈就来了?”

那丐妇见出声的是个小女孩狄云对她也似无加害之意胆子大了起来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帮助他安抚空心菜:“宝宝好乖别哭妈妈就来了!”她低声向狄云道:“一个人睡着了就会见鬼有人半夜三更起身砌墙头不……不……你别问我……”

狄云问道:“你说什么?”那丐妇道:“没……没什么。老爷赶了我出来。他不要我了从前我年轻的时候他好喜欢我。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老爷总有一天会叫我回去的。是啊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

狄云心中一动:“师妹对她丈夫难道就不念旧情么?突然间胸口似乎充塞了一股闷气头脑中一阵晕眩抱着空心菜便从破祠堂中冲了出去。

他决计猜想不到这个满身污秽的丐妇就是当年诬陷他的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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