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以下地势平坦长江在湘鄂之间迂回曲折浩浩东流小舟随着江水缓缓飘浮。眼见长江两岸一个个市镇村落从舟旁经过。从上游下来的船只有帆有橹一艘艘地越过了他。船上的人经过小舟时对长须长、满脸血污的狄云都投以好奇惊讶的眼色。
将近傍晚时分狄云终于有了些力气同时肚子里咕咕地响个不停也觉饿得厉害。他坐起身来拿起一块船板将小舟慢慢划向北岸想到小饭店中买些饭吃。偏生这一带甚是荒凉见不到一家人家。小舟顺江转了个弯只见柳阴下系着三艘渔船船上炊烟升起他小舟流近渔船时只听得船梢上锅子中煎鱼之声吱吱价响香气直送过来。

他将小舟划过去向船梢上的老渔人道:“打鱼的老伯卖一尾鱼给我吃行吗?”那老渔人见他形相可怖心中害怕本是不愿却不敢拒绝便道:“是是!”将一尾煎熟了的青鱼盛在碗中隔船送了过来。狄云道:“若有白饭益买一碗吃。”那老渔人道:“是是!”盛了一大碗糙米饭给他饭中混着一大半番薯、高粱。

狄云三扒两拨便将一大碗饭吃光了正待开口再要忽听得岸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渔家!有大鱼拿几条上来。”

狄云侧头看去见是个极高极瘦的和尚两眼甚大湛湛有光。狄云登时心中打了个突认得是那晚到狱中来和丁典为难的五僧之一想了一想记起丁典说过他的名字叫做宝象。那晚丁典击毙两僧重伤两僧这宝象却见机逃走了。

狄云再也不敢向他多看一眼。丁典说这个和尚武功了得曾叮嘱他日后若是遇上了务须小心。要是给这宝象和尚觉了丁典的尸身那可糟了。他双手捧着饭碗饶是他并非胆小怕死之辈却也忍不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手臂也不禁微微抖心中只说:“别抖别抖可不能露出马脚!”但越想镇定越是管不住自己。

只听那老渔人道:“今日打的鱼都卖了没鱼啦。”宝象怒道:“谁说没鱼?我饿得慌了快弄几条来!没大鱼小的也成。”那老渔人道:“真的没有!我有鱼你有银子干么不卖?”说着提起鱼篓翻过来一倒篓底向天篓中果然无鱼。

宝象已十分饥饿见狄云身旁一条煮熟的大鱼还只吃了一小半便叫:“兀那汉子你那里有鱼没有?”

狄云心中慌乱见他向自己说话只道他已认出了自己更不答话举起船板往江边的柳树根上用力一推小舟便向江中荡了出去。

宝象怒道:“贼汉子我问你有鱼没有干么逃走?”

狄云听他破口大骂更是害怕用力划动船板将小舟荡向江心。宝象从岸旁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他掷去。狄云见石头掷来当即俯身但听得风声劲急石头从头顶掠过卜的一声掉入了江中水花溅得老高。

宝象见他躲避石头时身法利落俨然是练家子模样决非寻常渔人船夫心下起疑喝道:“***快划回来要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哪去理他拚命地使力划船宝象蹲低身子右手拾起一块石头便即掷出跟着左手又掷一块。狄云手上划船双眼全神贯注地瞧着石块的来路。第一块侧身避过第二块来得极低贴着船身平平飞到当即卧倒躺在舱底。这其间只是寸许之差眼前只见黑黝黝的一块东西急飞过厉风刮得鼻子和脸颊隐隐疼。他刚一坐起第三块石头又到拍的一响打在船头登时木屑纷飞船头上缺了一块。

宝象见狄云闪避灵活小船顺着江水飘行越来越远当即用力掷出两块石头却对准了小船。他若一出手便即掷船小小一艘木船立时便会洞穿沉没但这时相距已远接连几块石头虽都打在船上却劲力已衰只打碎了些船舷、船板而已。

宝象眼见制他不住大怒喝骂远远见到江风吹拂狄云的乱须长不住飞舞猛地想起:“这人倒似个越狱的囚徒。丁典在荆州府越狱逃走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不定从这囚徒身上倒可打听到丁典的一些踪迹。”想到此处贪念大盛怒火却熄了叫道:“渔家渔家快划我去追上他。”

但柳树下三艘船上的渔人见他飞石打人甚是悍恶早已悄悄解缆顺流而下。宝象连声呼喊却有谁肯回来载他?宝象呼呼呼的掷出几个石头有一块打在一名渔人头上。那渔人脑浆迸裂倒撞入江。其余渔人吓得魂飞魄散划得更加快了。

宝象沿着江岸疾追快步奔跑竟比狄云的小船迅得多。宝象在长江北岸追赶狄云不住划船向南岸。宝象虽赶过了他头但和小船仍是越离越远。狄云心想:要是给他在岸边找到了一艘船逼着梢公前来赶我那就难以逃脱他的毒手了。惶急之中只有喃喃祷祝:“丁大哥丁大哥你死而有灵叫这恶和尚找不到船只。”

长江中上下船只甚多幸好沿北岸数里均无船只停泊。狄云出尽平生之力将船划到了南岸这一带江面虽然不宽但树木遮掩宝象已望不过来于是将那小包袱往怀里一端抱起丁典的尸身上岸便行。突然想起一事回过身来将小船用力向江心推去只盼宝象遥遥望来还道自己仍在船中一路向下游追去。

他慌不择路的向南奔跑只盼离开江边越远越好。奔得里许不由得叫一声苦但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大江当前原来长江流到这里竟也折而向南。

他急忙转身见右有小小一座破庙当即抱着丁典的尸身走到庙前欲待推门入内突然间膝间一软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他受伤后流血甚多早已十分虚弱划船再加上抱尸奔跑实已筋疲力尽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了两次无法坐起只有斜靠在地下呼呼喘气。但见天色渐暗心下稍慰心想:“只消到得夜晚宝象那恶僧总是不能找到咱们了。”这时丁典虽然已死但他心中仍然当他是亲密的伴侣一般。

在庙外直躺了大半个时辰力气渐复这才挣扎着爬起抱着丁典的尸身推门进庙。见是一座土地庙泥塑的土地神矮小委琐形貌甚是滑稽。狄云伤败之余见到这小小神像忽然心生敬畏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神像磕了几个头心下多了几分安慰。

坐在神像座前抱头呆呆瞪视着躺在地下的丁典。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他心中才渐渐多了几分平安。

他卧在丁典的尸身之旁就象过去几年中在那小小的牢房里那样。

没到半夜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一阵大一阵小。狄云感到身上寒冷缩成一团靠在丁典身旁突然之间碰到了丁典冷冰冰的肌肤想到丁大哥已死再也不能和自己说话胸中悲苦两行泪水缓缓从面颊上流下。

突然间雨声中传来一阵踢哒、踢哒的脚步声正是向土地庙走来。那人践踏泥泞却行得极快。狄云吃了一惊耳听得那人越走越近忙将丁典的尸身往神坛下一藏自己缩身到了神龛之后。

脚步声越近狄云的心跳得越快只听得呀的一声庙门给人推开跟着一人咒骂起来:“妈巴羔子的这老贼不知逃到了哪里又下这般大雨淋得老子全身都湿透了。”这声音正是宝象出家人大骂“妈巴羔子的”已然不该自称“老子”更是荒唐。狄云于世务虽所知不多但这几年来常听丁典讲论江湖见闻也已不是昔年那个浑噩无知的乡下少年心想:“这宝象虽作和尚打扮但吃荤杀人绝无顾忌多半是个凶悍之极的大盗。”

只听宝象口中污言秽语越来越多骂了一阵腾的一声便在神坛前坐倒跟着瑟瑟有声听得出他将全身湿衣都脱了下来到殿角去绞干了搭在神坛边卧倒在地不久鼾声即起竟自睡熟了。

狄云心想:“这恶僧脱得赤条条地在神像之前睡觉岂不罪过?”又想:“我乘此机会捧块大石砸死了他以免明天大祸临头。”但他实不愿随便杀人又知宝象的武功胜过自己十倍若不能一击砸死只须他稍余还手之力自己势必性命难保。

这时他倘若从后院悄悄逃走宝象定然不会知觉但丁典的尸身是在神坛底下决计不能舍之而去一搬动立时便惊动了恶僧。耳听得庭中雨水点点滴滴地响个不住心下彷徨无计只盼明晨雨止宝象离此他去。但听来这雨显是不会便歇。到得天明宝象如不肯冒雨出庙自会在庙中东寻西找非给他见到尸体不可。虽是如此心中还是存了侥幸之想:“说不定这雨到天亮时便止了这恶僧急于追我匆匆便出庙去。”

忽然间想起一事:“他进来时破口大骂说不知那‘老贼’逃到了哪里。我年纪又不老为什么叫我‘老贼’?难道他又在另外追赶一个老人?”想了一会猛然省悟:“啊是了我满头长满脸长须数年不剃旁人瞧来自然是个老人了。他骂我是‘老贼’嘿嘿骂我是‘老贼’!”想到了这里伸手去摸了摸腮边乱草般的胡子。

忽听得拍的一声响宝象翻了个身。他睡梦中一脚踢到神坛底下正好踢中丁典的尸身。他一觉情势有异立即醒觉只道神坛底下伏有敌人黑暗中也不知庙中有多少人埋伏抢起身旁单刀前后左右连砍六刀教敌人欺不近身来喝道:“是谁?妈巴羔子的贼王八蛋!”连骂数声不听有人答应屏息不语仍是不听见有人。

宝象黑暗中连砍十五六刀四面八方都砍遍了正是“夜战八方式”飞起一足砰的一声将神坛踢倒挥刀砍落拍的一声轻响混有骨骼碎裂之声已砍中了丁典尸体。

狄云听得清清楚楚宝象是在刀砍丁典。虽然丁典已死早已无知无觉但在狄云心中那仍是他至敬至爱的义兄这一刀便如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立时便想冲出去拚命但这五年的牢狱折磨已将这朴实卤莽的少年变成个遇事想上几想的青年。刚一动念跟着便想:“我冲出去和他厮拚除了送掉自己性命更无别样结果。丁大哥和凌小姐合葬的心愿便不能达成。那如何对得起他?”

宝象一刀砍中丁典的尸身不闻再有动静黑暗之中瞧不透半点端倪。他身边所携的火纸早在大雨中浸湿了无法点火来瞧个明白他慢慢一步一步的倒退背心靠上了墙壁以防敌人自后偷袭然后凝神倾听。

这时两人之间隔了一道墙壁除了雨声淅沥更无别样声息。

狄云知道只要自己呼吸之声稍重立时便送了性命只有将气息收得极为微细缓缓吸进缓缓呼出脑子中却飞快的转着念头:“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明了。这恶僧见到丁大哥的尸体必定大加糟蹋那便如何是好?”

他脑子本就算不得灵活而要设法在宝象手下保全丁典的尸体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他苦苦思索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半点主意心中焦急万分自怨自艾:“狄云啊狄云你这笨家伙自然是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自有法子。”惶急之下伸手抓着头用力一扯登时便扯下了六七根下来。

突然之间脑子中出现了一个念头:“这恶僧叫我‘老贼’。他见我满脸胡子只道我是个老人我若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他岂非就认不出我了?只是身边没有剃刀怎能剃去这满脸胡子?哼我死也不怕难道还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地轻轻拔去唯恐出半点声息心想:“就算那恶僧认我不出也不过不来杀我而已我又有什么法子保护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须暂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恶僧身旁乘他不备便可想法杀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没了胡须这满头长还是泄露了我的本来面目。这恶僧在长江边上追我自然将我这披头散的模样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两根头轻轻一抖便即拔了下来。

拔胡子还不算痛那一根根头要拔个精光可当真痛得厉害。一面拔着心中只想:“别说只是拔须拔这等小事只要是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是不会皱一皱眉头。”又想:“我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个巧妙的法子了。”

耳听宝象又已睡倒唯恐给这恶僧听到自己声息于是拔一些头胡子便极慢极慢的退出一步直花了半个时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过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庙的后门大雨点点滴滴的打在脸上方始轻轻舒了口气。

在庙外不用担心给宝象听见拔须拔时就快得多了终于将满头长、满腮胡子拔了个干干净净。他将拔下的头胡须都埋在烂泥之中以防宝象现后起疑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贼”而且成了个“贼秃”悲愤之下终于也忍不住好笑寻思:“我这么乱拔一阵头顶和下巴势必是血迹斑斑须得好好冲洗以免露出痕迹。”于是抬起了头让雨水淋去脸上污秽。

又想:“我脸上是没破绽了这身衣服若给恶僧认了出来终究还是糟糕。嗯没衣衫好换我便学那恶僧的样脱得赤条条的却又怎地?”于是将衣衫裤子都脱了下来。乌蚕衣可不能脱变成了只有内衣、却无裤子的局面当下将外衣撕开围在腰间又恐宝象识得乌蚕衣的来历便在烂泥中打了个滚全身涂满污泥。

这时便是丁典复生只恐一时之间也认他不出。狄云摸索到一株大树之下用手指在烂泥中挖了个洞将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脱恶僧的毒手获得丁大哥平安日后必当报答位替我裹伤、赠我银两饰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谁?”

忙到这时天色已微微明亮。狄云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里许天已大明眼见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宝象不会离庙他去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却到哪里找去?只得拾了一块尖锐的石片藏在腰间心想若能在这恶僧的要害处戮上一下说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这恶僧已离庙他去那是上上大吉。

在积水坑中一照见到自己古怪的模样忍不住好笑但随即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凄苦。

心中记挂着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东朝土地庙行去心想:“我须得疯疯颠颠装做是本地的一个无赖汉子。”将近土地庙时放开喉咙大声唱起山歌来:

“对山的妹妹听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孙公子良心坏!

要嫁我癞痢头阿三顶上光!”

他当年在湖南乡间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间溪前山后和戚芳俩不知已唱过几千几万山歌。湖南乡间风俗山歌都是应景即兴之作随口而出押以粗浅韵脚与日常说话并无多大差别。他歌声一出口胸间不禁一酸自从那一年和戚芳携手同游以来这山歌已五年多没有出过他的喉头这时旧调重歌眼前情景却是希奇古怪之极。听歌者不再是那个俏美的小师妹而是一个赤条条、恶狠狠的大和尚。

他慢慢走近土地庙逼紧了喉咙模拟着女声又唱了起来:

“你癞痢头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娇娘?

贪图你头上无毛不用梳?

贪图你……”

下面句“贪图你”还没唱完宝象已从土地庙中走了出来。他将上衣围在腰间向外一张要瞧瞧是谁来了只见狄云口唱山歌而来头顶光秃秃的还道他真是个癞痢头秃子山歌中却是满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喂秃子你过来!”

狄云唱道:

“大师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银子?

癞痢头阿三运气好

大师父要请我吃肥猪。”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宝象跟前虽是勉力装作神色自若但一颗心忍不住剧烈异常的跳动脸上也已变色。但宝象哪里察觉笑嘻嘻地道:“癞痢头阿三你去给我找些吃的东西来大师父重重有赏有没有肥猪?”

狄云摇摇头唱道:

“荒山野岭没肥猪……”

宝象喝道:“好好说话不许唱啊唱的。”

狄云伸了伸舌头勉力想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神气说道:“癞痢头阿三唱惯了山歌讲话没那么顺当。大师父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十里之内没有人烟。你别说想吃肥猪便青菜白饭也是难找。这里西去十五里有好大一座市镇有酒有肉有鸡有鱼大师父想吃什么有什么不妨便去。”他自知无力杀得宝象报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己言语向西去寻饮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尸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终不止刷刷刷地落在两人身上。

宝象道:“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有酒有肉最好否则杀只鸡杀只鸭也成。”

狄云只挂念着丁典嘴里“哦哦”答应走进殿中只见丁典的尸身已从神坛下被拖了出来衣衫尽数撕烂显是曾被宝象仔细搜查过。狄云心中悲恨再也掩饰不住说道:“这……这里有个死人……是……是你打死的么?”

他脸色大变宝象只道他是见到死人害怕狞笑道:“不是我打死的。你来认认这人是谁?你认得他么?”狄云吃了一惊一时心虚还道他已识破自己行藏若不是决意保护丁典已然足便逃当下强自镇定说道:“这人相貌很古怪不是本村里的。”

宝象笑道:“他自然不是你村里的人。”突然厉声道:“去找些吃的东西来。你不听话瞧佛爷不要了你的狗命?”

狄云见丁典尸身暂且无恙稍觉放心应道:“是是!”转身出庙心想:“我且避他一避只须半天不回来他耐不住饥饿自会去寻食物。他终不成带了丁大哥走。他已搜查过丁大哥身边找不到什么自也可死心了。”不料只行得两步宝象厉声喝道:“站住!你到哪里去?”狄云道:“我去给你买吃的啊。”宝象道:“很好!你过多久回来?”狄云道:“很快的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宝象道:“去吧!”

狄云回头向丁典的尸身望了一眼向庙外走去。突然背后风声微动拍拍两响左右双颊上各吃了一记耳光。幸好宝象只道他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乡下汉子下手不重;又幸好宝象身法奇快一出手便即打中否则狄云脑筋并不灵敏遇到背后有人来袭自然而然的会闪身躲避决计来不及想到要装作不会武功。

狄云吃了一惊道:“你……你……”心想:“他既识破了那只有拚命了。”只听宝象道:“你身上有多少银子拿出来给我瞧瞧!”狄云道:“我……我……”宝象怒道:“你身上光溜溜的谅你这穷汉也没银子凭你的臭面子又能赊得到、欠得着了?哼你说去给我买吃的不是存心想溜么?”狄云听他这么说反而宽心:“原来他只瞧破我去买东西是假那倒不要紧。”宝象又道:“你这秃头说十里之内并无人烟又怎能去买了吃的即刻便回?这不是明明骗我么?哼你给我说老实的到底想什么?”狄云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见了大师父害怕想逃回家去。”

宝象哈哈大笑拍了拍长满黑毛的胸口说道:“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么?”一提到这“吃”字登时腹中咕咕直响更饿得难受。天亮之后他早已在庙中到处寻过了半点可吃之物也没有。他喃喃地连声说了几句:“怕我吃了你么?怕我吃了你么?”这般说着眼中忽然露出凶光向狄云上上下下地打量。

狄云给这眼光只瞧得满身毛已猜到恶僧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宝象果然正在想:“人肉滋味本来不错人心人肝更加好吃眼前现成有一口猪在这里干么不宰了吃?”

狄云心下不住叫苦:“我给他杀了倒也没什么。瞧这恶僧的模样显是要将我煮来吃了这可冤得狠了。我跟你拼了。”可是拼命一定被杀杀了之后仍是给他吃下肚中那又有什么分别?只见宝象双眼中凶光大炽嘿嘿狞笑迈步走来。

狄云见他一步步逼来一张丑脸越显得狰狞可怖也是一步步退缩。宝象笑道:“嘿嘿你这瘦鬼吃起来滋味一定不好。这死尸还比你肥胖些只可惜死尸有毒吃不得。没法子没肥猪瘦猪也只好将就着对付。”一伸手抓住了狄云左臂。

狄云奋力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心中焦急恐惧真是难以形容。经过这几年来的惨受折磨早已并不如何怕死但想到要给这恶僧活生生地吃下肚去实是不寒而栗。

宝象眼见狄云无法逃脱心想不如先叫他烧好汤水然后再行下手宰杀只可惜这人不会自己宰杀自己再将自己烧成一大碗红烧人肉双手恭恭敬敬的端将上来便道:“我杀了你来吃有两个法子。一是生割你腿上肌肉随割随烤那么你就要受零碎苦头。第二个法子是一刀将你杀了煮肉羹吃。你说哪个法子好?”

狄云咬牙道:“你要……将我杀了你……你……你这恶和尚……”欲待破口大骂却怕他一怒之下更让自己惨受凌迟之苦骂人的话到得口边终于忍住。

宝象笑道:“不错你知道就好越是听话越死得爽快。你倔强挣扎这苦头可就大了。喂癞痢头阿三我说啊你去厨房里把那只铁镬拿来满满的烧上一镬水。”

狄云明知他是要用来烹食自己还是忍不住问:“干什么?”

宝象笑道:“这个就不用多问了。快去!”狄云道:“要烧水在厨房里烧好了拿铁镬出来不方便。”宝象道:“厨房里满是灰尘、蜘蛛网老佛爷一进去便直打喷嚏。我不瞧着你你这小癞痢定要逃走。”狄云道:“我不逃走便是。”宝象怒道:“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胆敢不听话?”说着一掌挥出在他右脸上重重一击又将他踢了个筋头。

狄云滚在地下突然想起:“他叫我烧水倒是个机会等得一大镬水烧滚端起来泼在他身上。他赤身**岂不立时烫死了?”心中存了这个主意登时不再恐惧便到厨房去将一只破镬端了出来。见那铁镬上半截已然残破只能装小半镬水半镬滚水只怕未必能烫死这恶僧但想就算整他不死烫他个半死不活也是好的。

他将铁镬端到殿前天井中接了檐头雨水先行洗刷干净然后装载雨水直到水齐破口无法再装为止。

宝象赞到:“好极好极!癞痢头阿三我倒真不舍得吃了你。你这人做事干净利落煮人肉羹是把好手!”

狄云苦笑道:“多谢大师父夸奖。”拾了七八块砖头架在铁镬下面。破庙中多的是破桌断椅狄云急于和宝象一决生死快手快脚地执起破旧木料堆在铁镬之下。可是要寻火种却是难了。狄云张开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宝象道:“怎么?没火种吗?我记得他身上有的。”说着向丁典的尸身一指。狄云见丁典的大腿被宝象砍得血肉模糊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直冲上来转头向宝象狠狠瞪视恨不得扑上前去咬他几口。宝象却似老猫捉住了耗子一般要玩弄一番这才吃掉对狄云的愤怒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地道:“你找找去啊。若是生不了火大和尚吃生肉也成。”

狄云俯下身去在丁典的衣袋中一摸果然摸到两件硬硬的小物正是一把火刀一块火石寻思:“咱二人同在牢狱之时丁大哥身边可没有这两件东西他却从何处得来?”翻转火刀见刀上铸得有一行阳文招牌:“荆州老全兴记”。狄云曾和丁典去铁店斩断身上铐镣想来便是那家铁店的店号。狄云握了这对刀石心道:“丁大哥顾虑周全在铁店中取这火刀火石原意是和我同闯江湖之用不料没用上一次便已命赴阴世。”怔怔的瞧着火刀火石不由得潸然泪下。

宝象只道他现火种后自知命不久长是以悲泣哈哈笑道:“大和尚是千金贵体你前生几生修到竟能拿大和尚的肠胃作棺材拿大和尚的肚皮作坟墓福缘深厚运气当真不坏!快生火吧!”

狄云更不多言在庙中找到了一张陈旧已极的黄纸符签放在火刀、火石之旁便打着了火。火焰烧到黄纸签上本来被灰尘掩蔽着的字迹露了出来只见签上印着“下下”、“求官不成”、“婚姻难谐”、“出行不利”、“疾病难愈”等字样片刻之间火舌便将纸签烧去了半截。狄云心想:“我一生不幸不用求签便知道了。”当即将纸签去点燃了木片镬底的枯木渐烧渐旺。

铁镬中的清水慢慢生出蟹眼泡沫他知这半镬水过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即沸滚。他心神紧张望望那水又望望宝象裸露着的肚皮心想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一双手不自禁地打起颤来。终于白气蒸腾破镬中水泡翻涌。狄云站直身子端起铁镬双手一抬便要向宝象头上淋去。

岂知他身形甫动宝象已然惊觉十指伸出抢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厉声喝道:“干什么?”狄云不会说谎用力想将滚汤往宝象身上泼去但手腕给抓住了便似套在一双铁箍中一般竟移动不得分毫。

宝象若要将这镬滚汤泼在狄云头上只须手臂一甩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却可惜了这半镬热汤淋死了这癞痢头阿三自己重新烧汤未免麻烦。他双臂微一用劲平平下压将铁镬放回原处喝道:“放开了手!”

狄云如何肯放下铁镬双手又是运劲一夺。宝象右足踢出砰的一声将他踢得直跌出去头后脚前撞入神坛之下。宝象心想:“这癞痢头手劲倒也不小。”这时也不加细想。喝道:“老子要宰你了。乖乖地自己解去衣服省得老子费事。”

狄云摸出腰间藏着的尖石便想冲出去与这恶僧一拼忽见神坛脚边两只老鼠肚子向天身子不住抽搐将死未死这一下陡然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叫道:“我捉到了两只老鼠给你先吃起来充饥好不好?老鼠的滋味可鲜得紧呢比狗肉还香。”宝象道:“什么?是老鼠?是死的还是活的?”狄云生怕他不吃死鼠忙道:“自然是活的还在动呢只不过给我捏得半死不活了。”抓住两只老鼠从神坛下伸手出来给他看。

宝象曾吃过老鼠知道鼠肉之味与瘦猪肉也差不多眼见这两头老鼠毫不肥大想是破庙之中无甚食物之故一时沉吟未决。

狄云道:“大师父我给你剥了老鼠皮煮一大碗汤喝包你又快又美。”

宝象是个大懒人要他动手杀人洗剥割切煮食想起来就觉心烦听狄云说给他煮老鼠汤倒是投其所好道:“两只老鼠不够吃你再去多捉几只。”

狄云心想:“我现下武功已失手脚不灵老鼠哪捉得到?”但好容易出现了一线生机决不能放过忙道:“大师父我给你先煮了这两只大老鼠作点心立刻再捉!”

宝象点头道:“那也好要是我吃得个饱饶你一命又有何妨?”

狄云从神坛下钻了出来说道:“我借你的刀子一用切了老鼠的头。”

宝象浑没当这乡下小秃子是一回事向单刀一指说道:“你用罢!”跟着又补上一句:“你有胆子便向老子砍上几刀试试!”

狄云本来确有抢到单刀、回身便砍之意但给他先行点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两刀砍下鼠头开膛破肚剥下鼠皮将老鼠的肠胃心肺一并用雨水洗得干净然后放入镬中。

宝象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你这秃头煮老鼠汤是把好手。快再去捉几只来。”狄云道:“好我去捉。”转身向后殿走去。宝象道:“你若想逃走我定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活生生地割下来吃了。”狄云道:“捉不到老鼠捉田鸡江里有鱼有虾什么都能吃。我服侍你大师父吃得饱饱的舒舒服服何必定要吃我?癞痢头阿三身上有疮有癞吃了担保你拉肚子寒热。”宝象道:“哼别让我等得不耐烦了。喂你不能走出庙去知不知道?”

狄云大声答应爬在地下装着捕老鼠的神态慢慢爬到后殿站直了身子。他东张西望想找个隐蔽处躲了起来从后门望出去见左有个小小池塘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奔去轻轻溜入池塘只露出口鼻在水面透气更抓些浮萍乱草堆在鼻上。

他自幼生于江滨水性倒是极好只可惜这地方离江太远否则跃入大江之中顺流而下宝象无论如何追赶不上。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宝象叫道:“好汤!老鼠汤不错。可惜老鼠太少。小秃子阿三捉到了老鼠没有?”叫了几声跟着便大声咒骂起来。狄云将右耳伸出水面听他的动静。但听他满口污言秽语骂得粗俗不堪跟着踢踢哒哒踏着泥泞寻了出来。只跨得几步便到了池塘边。狄云哪里还敢露面捏住了鼻子全身钻在水底。幸好那池塘生满了青萍水藻他一沉入塘底在上面便看不到了。

但水底不能透气他一直熬到忍无可忍终于慢慢探头上来想轻轻吸一口气刚吸得半口忽喇一声一只大手抓将下来已抓住了他后颈。宝象大骂:“不把你的小秃子割成十七八块老子不是人。你胆敢逃走!”狄云反手抱住他胳臂一股劲儿往池塘内拉扯。宝象没料到他竟敢反抗塘边泥泞脚下一滑扑通一声跌入了塘中。

狄云大喜使劲将他背脊往水中按去。只是池塘水浅宝象人又高大池水淹不过顶他一踏到塘底反手便扣住狄云手腕跟着左手将他头掀下水去。狄云早豁出了性命不要人在水底牢牢抱住了宝象身子说什么也不放手。宝象一时倒给他弄得无法可施破口大骂一不小心吞进了几口污水怒气更盛提起拳头直往狄云背上擂去。

狄云只觉这恶僧一拳打来虽给塘水阻了一阻力道轻了些却也疼痛难忍只要再挨得几拳非昏去不可。他绝无还手之力只有将脑袋去撞宝象的胸膛。

正纠缠得不可开交突然之间宝象大叫一声:“啊哟!”抓住狄云的手慢慢放松举在半空的拳头也不击落竟缓缓地垂下跟着身子挺了几挺沉入了塘底。

狄云大奇忙挣扎着起来只见宝象一动不动显已死了。他惊魂未定不敢去碰他身子远远站在池塘一边观看。只见宝象直挺挺地躺在塘底一动也不再动隔了良久看来真的已死狄云兀自不敢放心捧起块石头掷到他身上见仍是不动才知不是装死。

狄云爬上岸来猜不透这恶僧到底如何会忽然死去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的神照功已然大有威力自己可还不知?在他胸口撞得几头便送了他的性命?”试一运气只觉“足少阳胆经”一脉中的内息行到大腿“五里穴”无论如何便不上行而“手少阳三焦经”一脉内息行到上臂“清冷渊”也即遇阻滞。比之在狱中时只有反见退步想是这几日来心神不定搁下了功夫所致。显然要练成神照功时日火候还差得很远。

他怔怔地站在池塘之旁对眼前的情景始终不敢相信是真事。但见雨点一滴滴地落在池塘水面激成一个个漪涟。宝象的尸身躺在塘底了无半点生气。

呆了一阵回到殿中只见铁镬下的柴火已经熄灭铁镬旁又有两只老鼠死在地下肚皮朝天耳朵和后足兀自微微抖动。狄云心想:“原来宝象自己倒捉到了两只老鼠没福享受便给我打死了。”见镬中尚有碗许残汤是宝象喝得剩下来的他肚中正饥端起铁镬张口便要去喝老鼠汤。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

他一呆之下双手持着铁镬缩嘴不喝寻思:“这是什么香气?我闻到过的那决不是什么好东西。”再闻了闻老鼠汤中的奇香登时省悟大叫一声:“好运气!”双手一抬将铁镬向天井中抛了出去转过身来向着丁典的尸身含泪说道:“丁大哥你虽在死后又救了兄弟一命。”

在千钧一的瞬息之间他明白了宝象的死因。

丁典中了“金波旬花”的剧毒全身血肉都含奇毒。宝象刀砍丁典尸身老鼠在伤口中噬食血肉。老鼠食后中毒而死宝象煮鼠为汤而食跟着便也中毒。两人在池塘中纠缠斗殴宝象突然毒身亡。眼前铁镬旁这两头死鼠也是喝了镬中的毒汤而死的。

狄云心想:“倘若那金波旬花不是有这么一股奇怪的香气倘若我心思转得稍慢片刻这毒汤已然喝下肚去了。”

又想:“我第一次闻到这‘金波旬花’的香气是在凌小姐的灵堂之中凌知府涂了在他女儿的棺木上。丁大哥以前却曾闻过的曾中过毒第二次怎能不知?是了那时丁大哥见到凌小姐的棺木心神大乱甚么都不知道了。”

他曾数度万念俱灰自暴自弃不想再活在人世但此刻死里逃生却又庆幸不已。天空仍是乌云重重叠叠大雨如注心中却感到了一片光明但觉只须留得一条命在便有无尽欢乐无限风光。

他定了定神先将丁典的尸身端端正正的放在殿角然后出外将宝象的尸身从池塘里拉了起来挖个坑埋了。回到殿中只见宝象的衣服搭在神坛之上坛上放着一个油布小包另有十来两碎银子。

他好奇心起拿过油布小包打了开来见里面又包着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见是一本黄纸小书封皮上弯弯曲曲的写着几行字不象字、图不象图的花样也不知是什么。翻将开来见第一页上绘着一个精瘦干枯的**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极是诡异旁边注满了五颜六色的怪字形若蝌蚪或红或绿。狄云瞧着图中男子见他钩鼻深目曲高额不似中土人物形貌甚是古怪而怪异之中更似蕴藏着一股吸引之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旌摇动神不守舍。他看了一会便不敢再看。

翻到第二页见上面仍是绘着这个**男子只是姿式不同左足金鸡独立右足横着平伸而出双手反在身后左手握着右耳右手握着左耳。一路翻将下去但见这**人形的姿式越来越怪花样变幻无穷有时双手撑地有时飞跃半空更有时以头顶地倒立下半身却凭空生出六条腿来。到了后半本中那人手中却持了一柄弯刀。

他回头翻到第一页再向图中那人脸上细瞧见他舌尖从左边嘴角中微微伸出同时右眼张大而左眼略眯脸上神情十分古怪便因此而生。他好奇心起便学着这人的模样也是舌尖微吐右眼张而左眼闭这姿式一做只觉得颜面十分舒畅再向图形中看去时隐隐见到那男子身上有几条极淡的灰色细线绘着经脉。狄云心道:“是了原来这人身上不绘衣衫是为了要显出经脉。”

丁典在狱中授他神照功之时曾将人身的经脉行走方位解说得极是详细明白练这项最上乘的内功基本关键便在于此。他早已记得熟了这时瞧着图中人身上的经脉线路不由自主便调运内息体内一股细微的真气便依着那经脉运行起来。

寻思:“这经脉运行的方位和丁大哥所授的恰恰相反那只怕不对。”但随即转念:“我便试他一试又有何妨?”当即催动内息循图而行片刻之间便觉全身软洋洋的说不出的轻快舒畅。他练神照功时全神贯注的凝气而行那内息便要上行一寸、二寸也是万分艰难但这时照着图中的方位运行霎时之间便如江河奔流竟丝毫不用力气内息自然运行。他心中又惊又喜:“怎么我体内竟有这样的经脉?莫非连丁大哥也不知么?”跟着又想:“这本册子是那恶和尚的而书上文字图形又都邪里邪气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还是别去沾惹的为是。”

但这时他体内的内息运行正畅竟不想就此便停心中只想:“好罢只玩这么一次下次不能再玩了。”渐渐觉得心旷神怡全身血液都暖了起来又过一会身子轻飘飘地好似饱饮了烈酒一般禁不住手舞足蹈口中呜呜呜地出低声呼叫脑中一昏倒在地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良久良久这才知觉渐复缓缓睁开眼来只觉日光照耀原来大雨早停太阳晒进殿来。狄云一跃而起只觉精神勃勃全身充满了力气心想:“难道这本册子上的功夫竟有这般好处?不不!我还是照丁大哥所授的功夫用心习练才是这种邪魔歪道一沾上身说不定后患无穷。”拿起册子要想伸手撕碎但想了一想总觉其中充满秘奥不舍得便此毁去。

他整理一下衣衫但见破烂已极实在难以蔽体见宝象的僧衣和裤子搭在神坛之上倒是完好于是取过来穿在身上。虽然穿了这恶僧的僧袍心中甚觉别扭但总胜于裤子上烂了十七八个破洞连屁股也遮不住。他将那本册子和十多两碎银都揣在怀里到大树下的泥坑中将那包饰和银两挖了出来收起抱起丁典的尸身走出庙去。

行出百余丈迎面来了一个农夫见到他手中横抱着一个死尸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失足便摔在田中满身泥泞地挣扎起来一足高一足低地快步逃走。

狄云知道如此行走必定惹事但一时却也想不出甚么良策。幸好这一带甚是荒僻一路走去不再遇到行人。他横抱着丁典心下只想:“丁大哥丁大哥我舍不得和你分手我舍不得和你分手。”

忽听得山歌声起远远有七八名农夫荷锄走来狄云急忙一个箭步躲入山旁的长草之中待那些农夫走过心想:“若不焚了丁大哥的遗体终究不能完成他与凌小姐合葬的心愿。”到山坳中拾些枯枝柴草一咬牙点燃了火在丁典尸身旁焚烧起来。

火舌吞没了丁典头和衣衫狄云只觉得这些火焰是在烧着自己的肌肉扑在地下咬着青草泥土泪水流到了草上土中又流到了他嘴里……

狄云细心捡起丁典的骨灰郑重包在油纸之中外面再裹以油布。这油纸油布本是宝象用来包藏那本黄纸册子的。包裹外用布条好好的缚紧了这才贴肉缚在腰间。再用手挖了一坑将剩下的灰烬拨入坑中用土掩盖了拜了几拜。

站起身来心下茫然:“我要到哪里去?”世上的亲人便只师父一人自然而然的想起:“我且回沅陵去寻师父。”师父刺伤万震山而逃去料想不会回归沅陵老家必是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但这时除了回沅陵去瞧瞧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什么地方可去。

当下转上了大路向乡人一打听原来这地方叫做程家集是在湖北监利县之北要到湖南须得先过长江。

狄云到了市集取出碎银买些面食吃了来到渡口搭船过江回想昨日过江时逃避宝象的追赶何等惊慌今日却悠悠闲闲的重过长江相隔不过一日情景却全然不同了。

渡船靠了南岸狄云上得岸来只听得喧哗叫嚷人头涌涌不少人吵成一团跟着砰砰声响好些人打了起来狄云好奇心起便走近去瞧瞧热闹。

只见人丛之中七八条大汉正围住一个老者殴打。那老者青衣罗帽家人装束。那七八条汉子赤足短衣身边放着短秤鱼篓显然都是鱼贩。狄云心想这是寻常打架没什么好瞧的正要退开只见那老人家飞足将一名壮健鱼贩踢了个筋斗原来他竟身有武功。

这一来狄云便要瞧个究竟了。只见那老家人以寡敌众片刻间又打倒了三名鱼贩。旁边瞧着的鱼贩虽众一时竟无人再敢上前。忽听得众鱼贩欢呼起来叫道:“头儿来啦头儿来啦!”只见江边两名鱼贩飞奔而来后面跟着三人。那三人步履颇为沉稳狄云一眼瞧去便知是身有武功之人。

那三人来到近前为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蜡黄的脸皮留着一撇鼠须向倒在地下哼哼唧唧的几名鱼贩望了一眼说道:“阁下是谁仗了谁的势头到我们华容县来欺人?”他这几句话是向那老家人说的可是眼睛向他望也没望上一眼。原来过江之后这里已是湖南华容县地界。

那老家人道:“我只是拿银子买鱼什么欺人不欺人的?”那头儿向身旁的鱼贩问道:“干么打了起来?”那鱼贩道:“这老家伙硬要买这对金色鲤鱼。我们说金色鲤鱼难得是头儿自己留下来合药的。这老家伙好横却说非买不可。我们不卖他竟动手便抢。”

那头儿转过身来向那老家人打量了几眼说道:“阁下的朋友是中了蓝砂掌么?”那老家人一听脸色变了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红砂掌、蓝砂掌。我家主人不过想吃鲤鱼下酒吩咐我拿了银子来买鱼。普天下可从来没有什么鱼能卖、什么鱼又不能卖的规矩?”

鱼贩头儿冷笑道:“真人面前说什么假话?阁下尊姓大名能见告么?倘若是好朋友别说这两尾金色大鲤鱼可以奉送在下还可以送上一粒专治蓝砂掌的‘玉肌丸’。”

那老家人脸色更是惊疑不定隔了半晌才道:“阁下是谁如何知道蓝砂掌如何又有玉肌丸?难道难道……”鱼贩头儿道:“不错在下和那使蓝砂掌的主儿确是有三分渊源。”

那老家人更不打话身形一起伸手向一只鱼篓抓去行动极是迅捷。鱼贩头儿冷笑道:“有这么容易!”呼的一掌便往他背心上击了过去。老家人回掌一抵借势借力身子已飘在数丈之外提着鱼篓急步疾奔。那鱼贩头儿没料到他有这一手眼见追赶不上手一扬一件暗器带着破空之声向他背心急射而去。

那老家人夺到鲤鱼满心欢喜一股劲儿的足急奔没想到有暗器射来。鱼贩头子射的是一枚瓦楞钢镖他手劲大去势颇急。狄云眼见那老家人不知闪避心中不忍顺手提起地下一只鱼篓从侧面斜向钢镖掷去。

他武功已失手上原没多少力道只是所站地位恰到好处只听得卜的一声响钢镖插入了鱼篓。那鱼篓向前又飞了数尺这才落地。

那老家人听得背后声响回头一瞧只见那鱼贩头子手指狄云骂道:“兀那小贼秃你是哪座庙里的野和尚却来理会长江铁网帮的闲事?”

狄云一怔:“怎地他骂我是小贼秃了?”见那鱼贩头子声势汹汹又说到什么“长江铁网帮”记得丁大哥常自言道江湖上各种帮会禁忌最多若是不小心惹上了往往受累无穷。他不愿无缘无故的多生事端便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请老兄原谅。”

那鱼贩头子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谁来跟你称兄道弟?”跟着左手一挥向下的鱼贩道:“将这两人都给我拿下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铃声两骑马自西向东沿着江边驰来。那老家人面有喜色道:“我家主人亲自来啦你跟他们说去。”

鱼贩头子脸色一变道:“是‘铃剑双侠’?”但随即脸色转为高傲道:“是‘铃剑双侠’便又怎地?还轮不到他们到长江边上来耀武扬威。”

说话未了两乘马已驰到身前。狄云只觉眼前一亮但见两匹马一黄一白都是神骏高大鞍辔鲜明。黄马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黄衫身形高瘦。白马上乘的是个少女二十岁上下年纪白衫飘飘左肩上悬着一朵红绸制的大花脸色微黑相貌却极为俏丽。两人腰垂长剑手中都握着一条马鞭两匹马一般的高头长身难得的是黄者全是黄白者全是白身上竟无一根杂毛。黄马颈下挂了一串黄金鸾铃白马的鸾铃则是白银所铸马头微一摆动金铃便出叮当叮当之声银铃的声音又是不同叮玲玲、叮玲玲的更为清脆动听。端的是人俊马壮。狄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齐整标致的人物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声采:“好漂亮!”

那青年男子向着那老者道:“水福鲤鱼找到了没有?在这里干什么?”那老家人道:“汪少爷金色鲤鱼找到了一对可是……可是他们偏偏不肯卖还动手打人。”

那青年一瞥眼见到地下鱼篓上的那枚钢镖说道:“嘿谁使这般歹毒的暗器?”马鞭一伸鞭丝已卷住钢镖尾上的蓝绸提了回来向那少女道:“笙妹你瞧是见血封喉的‘蝎尾镖’!”

那少女道:“是谁用这镖了?”话声甚是清亮。

那鱼贩头子微微冷笑右手紧握腰间单刀刀柄说道:“铃剑双侠这几年闯出了好大的名头长江铁网帮不是不知。可是你们想欺到我们的头上只怕也没这么容易。”他语气硬中带软显然不愿与铃剑双侠生争端。

那少女道:“这种蝎尾镖蚀心腐骨太过狠毒我爹爹早说过谁也不许再用难道你不知道么?幸好你不是用来打人打鱼篓子练功夫还不怎样。”

水福道:“小姐不是的。这人这毒镖射我。多蒙这位小师父斜刺里掷了这只鱼篓过来才挡住了毒镖。要不然小的早已没命了。”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狄云。

狄云暗暗纳闷:“怎地一个叫我小师父一个骂我小贼秃我几时做起和尚来啦?”

那少女向狄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示意相谢。狄云见她一笑之下容如花绽更是娇艳动人不由得脸上一热很感羞涩。

那青年听了水福之言脸上登时如罩了一层严霜向那鱼贩头子道:“此话当真?”不等待对方回答马鞭一振鞭上卷着的钢镖疾飞而出风声呼呼拍的一声钉在十数丈外的一株柳树之上手劲之强实足惊人。

那鱼贩头子兀自口硬说道:“逞什么威风了?”那青年公子喝道:“便是要逞这威风!”提起马鞭向他劈头打落那鱼贩头子举刀便格。不料那公子的马鞭忽然斜出向下着地而卷招数变幻直攻对方下盘。鱼贩头子急忙跃起相避。这马鞭竟似是活的一般倏的反弹上来已缠住了他右足。那公子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胯下黄马立时向前一冲。那鱼贩头子的下盘功夫本来甚是了得这青年公子就算用鞭子缠住了他也未必拖得他倒。但这公子先引得他跃在半空使他根基全失这才挥鞭缠足那黄马这一冲有千斤之力鱼贩头子力气再大也是禁受不起只见他身躯被黄马拉着凌空而飞。众鱼贩大声呐喊七八个人随后追去意图救援。

那黄马纵出数丈将那马鞭崩得有如弓弦青年公子蓄势借力振臂一甩那鱼贩头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空有一身武功却是半点使不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江中射去。岸上众人大惊之下齐声呼喊。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溅起老高鱼贩头子摔入了江中霎时间沉入水底无影无踪。

那少女拍手大笑挥鞭冲入鱼贩群中东抽一记西击一招将众鱼贩打得跌跌撞撞地四散奔逃。鱼篓鱼网撒了一地鲜鱼活虾在地上乱爬乱跳。

那鱼贩头子一生在江边讨生活水性自是精熟从江面上探头出来已在下游数十丈之外污言秽语地乱骂却也不敢上岸再来厮打。

水福提起盛着金鲤的鱼篓打开盖子欢欢喜喜地道:“公子请看红嘴金鳞难得又这般肥大。”那青年道:“你急送回客店请花大爷应用救人。”水福道:“是。”走到狄云身前躬了躬身道:“多谢小师父救命之恩。不知小师父的法名怎生称呼?”狄云听他左一句小师父右一句小师父叫得自己心中毛一时答不上话来。那青年道:“快走快走。千万不能耽搁了。”水福道:“是。”不及等狄云答话快步去了。

狄云见这两位青年男女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心中暗自羡慕颇有结纳之意只是对方并不下马想要请教姓名颇觉不便。正犹豫间那公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了我们老家人一命。这锭黄金请师父买菩萨座前的香油罢。”轻轻一抛将金子向狄云投了过来。狄云左手一抄便已接住向他回掷过去说道:“不用了。请问两位尊姓大名。”

那青年见他接金掷金的手法显是身有武功不等金子飞到身前马鞭挥出已将这锭黄金卷住说道:“师父既然也是武林中人想必得知铃剑双侠的小名。”

狄云见他抖动马鞭将那锭黄金舞弄得忽上忽下神情举止颇有轻浮之意便道:“适才我听那鱼贩头子称呼两位是铃剑双侠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青年怫然不悦心道:“你既知我们是铃剑双侠怎会不知我的姓名?”口中“嗯”了一声也不答话。

便在此时一阵江风吹了过来拂起狄云身上所穿僧袍的衣角。

那少女一声惊噫道:“他……他是西藏青教的……的……血刀恶僧。”那青年满脸怒色道:“不错。哼滚你的罢!”

狄云大奇道:“我……我……”向那少女走近一步道:“姑娘你说什么?”那少女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神态道:“你……你……你别走近我滚开。”狄云心中一片迷惘问道:“什么?”反而更向她走近了一步。

那少女提起马鞭刷的一声从半空中猛击下来。狄云万料不到她说打便打转头欲避已然不及刷的一声响处这一鞭着着实实的打在脸上从左额角经过鼻梁通向右边额角击得好不沉重。狄云惊怒交集道:“你……你干么打我?”见那少女又挥鞭打来伸手便欲去夺她马鞭不料这少女鞭法变幻他右手刚探出马鞭已缠上了他头颈。

跟着只觉得后心猛地一痛已被那青年公子从马上出腿踢了一脚狄云立足不定向前便倒。那公子催马过来纵马蹄往他身上踹去。狄云百忙中向外一滚昏乱中只听得银铃声叮玲玲的响了一下一条白色的马腿向自己胸口踏将下来。狄云更无思索余地情知这一脚只要踹实了立时便会送命弯身一缩但听得喀喇一声不知断了什么东西眼前金星飞舞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得他神智渐复醒了过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撑手想要站起突然左腰一阵剧痛险些又欲晕去跟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慢慢转头只见右腿裤脚上全是鲜血一条腿扭得向前弯转。他好生奇怪:“这条腿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了一会这才明白:“那姑娘纵马踹断了我的腿。”

他全身乏力腿上和背心更是痛得厉害一时之间自暴自弃的念头又生:“我不要活了便这么躺着快快死了才好。”他也不呻吟只盼死。可是想死却并不容易甚至想昏去一阵也是不能心中只想:“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过了良久良久这才想到:“我跟他二人无冤无仇没半点地方得罪了他们正说得好好的干么忽然对我下这毒手?”苦苦思索心中一片茫然实无丝毫头绪自言自语:“我就是这么蠢倘若丁大哥在世就算不能助我也必能给我解说这中间的道理。”

一想起丁典立时转念:“我答应了丁大哥将他与凌小姐合葬。这心愿未了我无论如何不能便死。”伸手到腰间一摸觉丁典的骨灰包并没给人踢破心下稍慰用力坐起身来喉头一甜又是鲜血上涌。他知道多吐一口血身子便衰弱一分强自运气想将这口血压将下去却觉口中咸咸的一张嘴又是一滩鲜血倾在地下。

最痛的是那条断腿就象几百把小刀不住在腿上砍斩终于连爬带滚地到了柳荫下心想:“我不能死说什么也得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得吃东西。”见地下的鱼虾早已停止跳动死去多时便抓了几只虾塞入口中胡乱咀嚼心想:“先得接好断腿再想法子快快离开。”

游目四顾见众鱼贩抛在地下的各样物事兀自东一件、西一件地散着于是爬过去取了一柄短桨又取过一张渔网先将渔网慢慢拆开然后搬正自己断腿将短桨靠在腿旁把渔网的麻绳缠了上去。缠一会歇一会每逢痛得要晕过去时便闭目喘气等力气稍长又再动手。

好容易绑好断腿心想:“要养好我这条腿少说也得两个月时光。却到哪里去养息才好?”瞥眼见到江边的一排渔舟心念一动:“我便住在船中不用行走。”他生怕这批鱼贩回来更遭灾难困厄虽已筋疲力尽却不敢稍歇向着江边爬去爬上一艘渔船解下船缆扳动短桨慢慢向江心划去。

一低头间只见身上一角僧袍翻转露出衣襟上一把殷红带血的短刀乃是以大红丝线所绣刀头上有三点鲜血滴下也是红线绣成形状生动十分可怖。他蓦地醒悟:“啊是了这是宝象恶僧的僧袍。这两人只道我是恶僧的一伙。”一伸手便摸到了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他这才恍然为什么那老家人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小师父”而长江铁网帮的鱼贩头子又骂自己为:“小贼秃”原来自己早已乔装改扮做了个和尚却兀自不觉。又想:“我衣角一翻那姑娘便说我是西藏青教的什么血刀恶僧。这把血刀的模样这么难看这一派的和尚又定是无恶不作之人单看宝象便可想而知了。”

他无端端的给踹断了腿本来极是恼怒悲愤一想明白其间的原因过节登时便对“铃剑双侠”消了敌意反觉这对青年英侠嫉恶如仇实是大大的好人只是这二人武功高强人品俊雅自己便算将误会解释明白了也不配跟他们结交。

将渔船慢慢划出十余里见岸旁有个小市镇远远望去人来熙往的甚是热闹心想:“这件僧衣披在身上是个大大的祸胎须得尽早换去了才好。”当下将船划近岸边撑着短桨拄地挣扎着一跛一拐走上岸去。市上行人见这青年和尚跛了一条腿满身血污向他瞧去时脸上都露出惊疑的神色。

对这等冷漠疑忌的神气狄云这几年来受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他缓缓在街上行走见到一家旧衣店便进去买了一件青衣长袍一套短衫裤。这时更换衣衫势须先行赤身露体只得将青布长袍穿在僧袍之外又买了顶毡帽盖住光头然后到西一家小饭铺中去买饭充饥。待得在饭铺的长凳上坐定累得几欲晕倒又呕了两大口血。

店伙送上饭菜是一碗豆腐煮鱼一碗豆豉腊肉。狄云闻到鱼肉和米饭的香气精神为之一振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挟起一块腊肉送进口中咀嚼得几下忽听得西北角上叮当叮当、叮玲玲叮当叮当、叮玲玲一阵阵鸾铃之声响了起来。

他口中的腊肉登时便咽不下咽喉心道:“铃剑双侠又来了。要不要迎出去说明误会?我平白无辜的给他们纵马踩成这般重伤若不说个清楚岂不冤枉?”

可是他这些日子中受苦太深给人欺侮惯了转念便想:“我这一生受的冤枉难道还算少了?再给他们冤枉一次又有何妨?”但听得鸾铃的声响越来越近狄云转过身来面朝里壁不愿再和他们相见。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笑道:“小师父你干下的好事了我们太爷请你去喝酒。”

狄云吃了一惊转身过来见是四个公人两个拿着铁尺铁链后面两人手执单刀满脸戒备之色。狄云叫声:“啊哟!”站起身来顺手抓起桌上一碗腊肉劈脸向左那公人掷去跟着手肘一抬掀起板桌将豆腐、白饭、菜汤一齐向第二名公人身上倒去心道:“荆州府的公人追到了。我若再落在凌退思的手中哪里还有命在?”

那两名公人被他夹头夹脑的热菜热汤一泼忙向后退狄云抢步奔了出去。但只跨得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在惶急之际竟忘了左腿已断。第三名公人瞧出便宜举刀砍来。狄云武功虽失对付这些公人却还是绰绰有余抓住他手腕一拧已夺过了他单刀。

四名公人见他手中有了兵器哪里还敢欺近只是大叫:“采花淫僧拒捕伤人啊!”“血刀恶僧又犯了案哪!”“奸杀官家小姐淫僧在这里啊。”

这么一叫嚷市镇上众人纷纷过来见到狄云这么满脸都是伤痕血污的可怖神情都远远站着不敢走近。

狄云听得公人的叫嚷心道:“难道不是荆州府派来捉拿我的?”大声喝道:“你们胡说些什么?谁是采花淫僧了?”

叮当叮当、叮玲玲几声响处一匹黄马、一匹白马双双驰到。“铃剑双侠”人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切早已看清。两人一见狄云怔了一怔觉得面容好熟立时便认出他便是那个血刀恶僧只是乔装改扮了想要掩饰本来面目。

一名公人叫道:“喂大师父你风流快活也不打紧怎地事后又将人家姑娘一刀杀了?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跟我们到县里去打了这桩官司罢。”另一名公人道:“你去买衣买帽改装易容可都给哥儿们瞧在眼里啦。你今天是逃不走的还是乖乖就缚的好。”狄云怒道:“你们就会胡说八道冤枉好人。”一名公人道:“那是决计冤枉不了的。大前天晚上你闯进李举人府中奸杀李举人的两位小姐我是清清楚楚瞧见了的眼睛眉毛鼻头嘴巴没一样错了的的确确便是你。”

“铃剑双侠”勒马站在一旁观看。

“表哥这和尚的武功没什么了不起啊。刚才若不是瞧在他救了水福性命的份上早就杀了他。原来他……他竟这么坏。”

“我也觉得奇怪。虽说这些恶僧在长江两岸做了不少天理难容的大案伤了几十条人命公人奈何他们不得可是两湖豪杰又何必这等大惊小怪?瞧这小和尚的武功他的师父、师兄们也高明不到了哪里去。”

“说不定他这一伙中另有高手否则的话两湖豪杰干么要来求我爹爹出手?又上门去求6伯伯、花伯伯、刘伯伯?”

“哼这些两湖豪杰也当真异想天开天下又有哪一位高人须得劳动‘落花流水’四大侠同时出手才对付得了?”

“嘻嘻劳动一下咱们‘铃剑双侠’的大驾那还差不多。”

“表妹你到前面去等我让我一个人来对付这贼秃好了。”

“我在这里瞧着。”

“不你还是别在这里。武林中人日后说起这回事来只说是我汪啸风独自出手杀了血刀恶僧可别把水笙水女侠牵扯在内。你知道江湖上那些人的嘴可有多脏。”

“对你想得周到我可没你这么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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