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狱中连续不断地关了十七个犯人进来。高矮老少模样一瞧即知都是江湖人物将一间狱室挤得满满的都只有抱膝而坐。狄云见越来越多不由得暗自心惊情知这些人都是为对付丁典而来。他本说有五个劲敌哪知竟来了一十七个。
丁典却一直朝着墙壁而卧毫不理会。

这些犯人大呼小叫高声谈笑片刻间便吵起嘴来。狄云低下了头听他们的说话。原来这一十七人分作三派都在想得什么宝贵的物事。狄云偶尔眼光一斜与这干人凶暴的目光相触吓得不禁便转过头去只想:“我扮作了丁大哥可是我武功全失待会动手那便如何是好?丁大哥本领再高也不能将这些人都打死啊。”

眼见天色黑了下来。一个魁梧的大汉大声道:“咱们把话说明在先这正主儿是我们洞庭帮要了的。谁要是不服趁早手底下见真章免得待会拉拉扯扯多惹麻烦。”他这洞庭帮在狱**有九人最是人多势众。一个头灰白的中年汉子阴阳怪气地道:“手底下见真章那也好啊。大伙儿在这里群殴呢还是到院子中打个明白?”那大汉道:“院子就院子谁还怕了你不成?”伸手抓住一条铁栅向左一推铁条登时弯了。他随手又扭弯右边一条铁栅臂力实是惊人。

这大汉正想从两条扭弯了的铁栅间钻出去突然间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人挡住了空隙正是丁典。他一言不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大汉的胸口。这大汉比丁典还高出半个头但被他一把抓住竟立即软垂垂的毫不动弹。丁典将他庞大的身子从铁栅间塞了出去抛在院子中。这大汉蜷缩在地下再也不动一动显是死了。

狱中诸人见到这般奇状都吓得呆了。丁典随手抓了一人从铁栅投掷出去跟着又抓一人接连地又抓又掷先后共有七人被他投了出去。凡经他双手一抓无不立时毙命连哼也不哼一声。

余下的十人尽皆大惊三人退缩到狱室角落其余七人同时出手拳打脚踢向丁典攻去。丁典既不拆架亦不闪避只是伸手一抓一抓之下必定抓到一人而被他抓到的必定死于顷刻到底如何受了致命之伤狄云全然瞧不出来。

躲在狱室角落里的三人只吓得心胆俱裂一齐屈膝跪地磕头求饶。丁典便似没有瞧见又是一手一个都抓死了投掷出去。

狄云只瞧得目瞪口呆恍在梦中。

丁典拍了拍双手冷笑道:“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也想来抢夺连城诀!”狄云一呆道:“丁大哥什么连城诀?”丁典似乎自悔失言但也不愿捏造些言语来骗他又冷笑了几下并不回答。

狄云眼见这一十七人适才还都是生龙活虎一般但片刻之间个个尸横就地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许多死人堆在一起叹道:“丁大哥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么?”

丁典道:“死有余辜倒也不见得。只是这些人个个不存好心。我若不是练成‘神照经’上的武功被这批人逼供起来那才是惨不堪言呢。”

狄云知他所言非虚说道:“你随手一抓便伤人性命这种功夫我听也没听说过。我若是跟师妹说她也不会相信……”这句话刚说出口立即省悟不由得胸头一酸心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丁典却并不笑他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其实呢纵然练成了绝世武功也不能事事尽如人意……”

狄云忽然“咦”的一声伸手指着庭中的一具死尸。

丁典道:“怎么?”狄云道:“这人没死透他的脚动了几动。”丁典大吃一惊道:“当真?”说这两个字时声音也颤了。狄云道:“刚才我见他动了两下。”心想:“一个人受伤不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决不能再起来动手。”

丁典皱起了眉头竟似遇上了重大难题从铁栅间钻了出去俯身察看。

突然间嗤嗤两声两件细微的暗器分向他双眼急射正是那并未死透之人所。丁典向后急仰两枝袖箭从他面上掠了过去鼻中隐隐闻到一阵腥臭显然箭上喂有剧毒。那人一出袖箭立即挺跃而起向屋檐上窜去。

丁典见他轻身功夫了得自己身有铐镣行动不便只怕追他不上随手提起一具尸体向上掷出去势奇急。砰的一下尸体的脑袋重重撞在那人的腰间。那人左足刚踏上屋檐被这尸体一撞站立不定倒摔下来。丁典抢上几步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提到牢房之中伸手探他鼻息时这次是真的死了。

丁典坐在地下双手支颐苦苦思索:“为什么先前这一下竟没能抓死他?我的功力之中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难道这‘神照功’毕竟没练成?”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恼起上来伸手又往那尸体的胸口插落突然一股又韧又软的力道将他手指弹了回来丁典惊喜交集叫道:“是了是了!”撕开那人外衣只见他贴身穿着一件漆黑亮的里衣喜道:“是了原来如此倒吓得我大吃一惊。”

狄云奇道:“怎么?”丁典剥去那汉子的外衣又将他这件黑色里衣剥了下来然后将尸体掷出牢房笑嘻嘻地道:“狄兄弟你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

狄云料到这件黑衣甚是珍贵道:“这是大哥之物兄弟不敢贪图。”丁典道:“不是你的物事你便不贪图么?”语音甚是严厉。狄云一怔怕他生气道:“大哥定要我穿我穿上就是。”

丁典正色道:“我问你不是你的物事你要不要?”狄云道:“除非物主一定要给我我非受不可否则……否则……不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不能要。若是贪图别人的东西那不是变成强盗小偷么?”说到后来神色昂然道:“丁大哥你明白我是受人陷害才给关在这里。我一生清白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

丁典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不枉我丁某交了你这个朋友。你把这件衣服贴肉穿着。”

狄云不便违拗便除下衣衫把这件黑色里衣贴肉穿了外面再罩上那件三年多没洗的臭衣。他双手戴着手铐铁链要更换衣衫真是难上加难全仗丁典替他撕破旧衫的衣袖方能除下穿上。那件黑色里衣其实是前后两片腋下用扣子扣起穿上倒半点不难。

丁典待他穿好了才道:“这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衣是用大雪山的上乌蚕蚕丝织成的。你瞧这只是两块料子剪刀也剪不烂只得前一块、后一块的扣在一起。这家伙是雪山派中的要紧人物才有这件‘乌蚕衣’。他想来取宝没料到竟是送宝来了!”

狄云听说这件黑衣如此珍异忙道:“大哥你仇人甚多该当自己穿了护身才是再说每月十五……”丁典连连摇手道:“我有神照功护身用不着这乌蚕衣。每月十五的拷打嘛我是甘心情愿受的用这宝甲护身反而其意不诚了。一些皮肉之苦又伤不了筋骨有什么相干?”

狄云好生好生奇怪欲待再问。丁典道:“我叫你黏上胡子扮作我的模样我虽在旁保护总是担心有什么疏虞现下这可好了。我现下传你内功的心法你好好听着。”

以前丁典要传他功夫狄云万念俱灰决意不学此刻明白了受人陷害的前因后果一股复仇之火在胸中熊燃起恨不得立时便出狱去找万圭算账。他亲眼见到丁典赤手空拳连毙这许多江湖高手心想自己只须学得他两三成功夫越狱报仇便有指望霎时间心乱如麻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丁典只道他仍是执意不肯学这内功正欲设法开导狄云突然双膝跪下放声大哭叫道:“丁大哥求你教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丁典纵声长笑声震屋瓦说道:“要报仇那还不容易?”

待狄云漏*点过去丁典便即传授他入门练功的口诀和行功之法。

狄云一得传授毫不停留的便即依法修习。丁典见他练得起劲笑道:“练成神照经天下无敌手。难道是这般容易练成的么?我各种机缘巧合内功的底子又好这才十二年而得大成。狄兄弟练武功要勤那是很要紧的可是欲则不达须得循序渐进才是尤须心平气和没半点杂念。你好好记着我这几句话。”

狄云此时口中称他为“大哥”心中其实已当他为“师父”他说什么便听什么。但胸中仇恨汹涌如波涛又如何能心平气和?

次日那狱吏大惊小怪的吵嚷一番。衙役、捕快、仵作骚扰半天到得傍晚才将那一十七具尸抬了出去。丁典和狄云只说是这伙人自相斗殴而死。做公的却也没有多问。

这一日之中狄云只是照着丁典所授的口诀用功。这“神照功”入门的法子甚是简易但要心中没丝毫妄念却艰难之极。狄云一忽儿想到师妹一忽儿想到万圭一忽儿又想到师父练到晚间这才心念稍敛突然之间前胸后背同时受了重重一击。

这两下便如两个大铁锤前后齐撞一般。狄云眼前一黑几乎便欲晕去待得疼痛稍止睁开眼来只见身前左右各站着一个和尚一转头见身后和两侧还有三个一共五僧将他围在中间。

狄云心道:“丁大哥所说的五个劲敌到了我须得勉强支撑不能露出破绽。”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五位大师父找我丁某有何贵干?”

左那僧人道:“快将‘连城诀’交了出来!咦你……你……你是……”突然之间他背上拍的一声中了一拳他身摇了几摇险些摔倒。跟着第二名僧人又已中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狄云大奇忍不住向丁典瞧去只见他倏然跃近击出一拳这一拳无声无影去势快极正中第三名僧人胸口。那僧人“啊”的一声大叫倒退几步撞在墙上。

另外两名僧人顺着狄云的目光向蜷缩在黑角落中的丁典望去齐声惊叫:“神照功无影神拳!”身材极高的那僧两手各拉一名受伤僧人从早已扳开的铁栅间逃出越墙而去。另一名僧人拦腰抱住吐血的僧人回手掌向丁典击来。丁典抢上举拳猛击。那僧人接了他一拳倒退一步再接一拳又退一步接到第三拳已退出铁栅。

那僧踉踉呛呛地走了几步又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晃似乎喝醉了一般松手将吐血的僧人抛在地下似欲单身逃命但每跨一步脚下都似拖了一块千斤巨石脚步沉重之极挣扎着走出六七步后呼呼喘气双腿渐渐弯曲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两名僧人在地下扭曲得几下便即不动。

丁典道:“可惜可惜!狄兄弟你若不向我看来那个和尚便逃不了。”狄云见这两个僧人死得凄惨心下不忍暗道:“让那三个逃走了也好丁大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丁典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狄云道:“我……我……”猛的里喉头塞住一交坐倒说不出话来。

丁典忙给他推血过宫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气塞方才舒畅。

丁典道:“你嫌我辣手可是那两个恶僧一上来便向你各击一掌若不是你身上穿着乌蚕衣早就一命呜呼了。哎这事做哥哥的太过疏忽哪想到他们一上来便会动手。我猜想他们定要先逼问一番。嗯是了他们对我十分忌惮要将我先打得重伤这才逼问。”

他抹去狄云腮上的胡子笑道:“那贼秃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来惹咱们了。”他又正色道:“狄兄弟那个逃走了的高个子和尚叫做宝象。那胖胖的叫做善勇。我第一拳打倒的那个最厉害叫做胜谛。这五个和尚都是西藏‘血刀门’的高手我若不是暗中伏击得手以一敌五只怕斗他们不过。善勇和胜谛都已中了我的神拳就算一时不死也活不了几天。剩下的那宝象心狠手辣日后你如在江湖上遇上了务须小心在意。”沉吟半晌又道:“听说这五僧的师父尚在人世武功更是厉害之极将来倒要跟他们斗斗。”

狄云虽有宝衣护身但前胸后背同受夹击受伤也颇不轻在丁典指点下运了十几天功又得丁典每日以内功相助这才痊愈。

此后两年多的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偶尔有一两个江湖人物到狱中来罗嗦丁典不是一抓便是一拳顷刻间便送了他们性命。

近几个月来狄云修习神照功进步似是停滞了练来练去和几个月前仍是一样。好在他悟性虽然不高生性却极坚毅知道这等高深内功决非轻易得能练成在丁典指点下日夕耐心修习以期突破难关。

这一日早晨醒来他侧身而卧脸向墙壁依法吐纳忽听得丁典“咦”的一声声音中颇有焦虑之意过得半晌又听他自言自语:“今天是不会谢的明天再换也不迟。”狄云有些诧异转过身来只见他抬起了头正凝望着远处窗槛上的那只花盆。

狄云自练神照功后耳目比之往日已远为灵敏一瞧之下便见盆中三朵黄蔷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日常总见丁典凝望这盆中的鲜花呆呆出神数年如一日心想狱中无可遣兴唯有这一盆花长保鲜艳丁典喜爱欣赏那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花盆中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盛开不等有一瓣残谢便即换过。春风茉莉秋月海棠日日夜夜总是有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狄云记得这盆黄蔷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时早就换过了但这次却一直没换。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那盆黄蔷薇仍是没换有五六片花瓣已被风吹去。狄云心下隐隐感到不祥之意见丁典神色极是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丁典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地走来走去神色不安已极。

狄云不敢多问便即盘膝坐下入静练功。

到得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阵寒风过去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丁典这几个时辰之中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盆花每飘落一片花瓣他总是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狄云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丁大哥你为什么这样不安?”丁典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喝道:“关你什么事?罗嗦什么?”自从他传授狄云武功以来从未如此凶狠无礼。狄云甚感歉疚待要说几句话分辩却见他脸上渐渐现出凄凉之意显然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这一晚丁典竟一刻也没坐下。狄云听着他走来走去铐镣上不住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也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双手抓住铁栅不住摇晃。

狄云道:“大哥你若是记挂着谁咱们便去瞧瞧。”丁典一声虎吼喝道:“瞧!能去瞧么?我若能去早都去了用得着在这臭牢房中苦耗?”狄云不明所以睁大了眼只好默不作声。这一日中丁典双手抱住了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不吃不喝。

耳听得打更声“的笃的笃当”的打过一更。寂静中时光流过于是“的笃的笃当当”的打过二更。

丁典缓缓站起身来道:“兄弟咱们去瞧瞧吧。”话声甚是平静。狄云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两根铁栅轻轻往两旁一分两根铁栅登时便弯了。丁典道:“提住铁链别出响声。”狄云依言抓起铁链。

丁典走到墙边提气一纵便即窜上了墙头低声道:“跳上来!”狄云学着他向上一窜不料给穿通琵琶骨后全身劲力半点也使不出来他这一跃只不过窜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抓将他带上了墙头两人同时跃下。

过了这堵墙牢狱外另有一堵极高的高墙丁典或能上得狄云却无论如何无法逾越。丁典哼了一声将背脊靠在墙上。但听瑟瑟瑟一阵泥沙散落的轻响过去砖石纷纷跌落。狄云双眼一花只见墙上现出了一个大洞丁典已然不见。原来他竟以神照功的绝顶内功破墙而出。狄云又惊又喜忙从墙洞中钻了出去。

外面是条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从小巷的尽头走去。出小巷后便是街道。丁典对荆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极是熟悉过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铁店门。

丁典举手一推拍的一声闩住大门的门闩已然崩断。店里的铁匠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有贼!”丁典一把叉住他喉咙低声道:“生火!”

那铁匠不敢违拗点亮了灯眼见二人都是长垂肩满脸胡子模样凶恶怕人哪里还敢动弹?丁典道:“把我们的镣链凿开!”

那铁匠料得二人是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替他们凿断铐镣官府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丁典随手抓起一根径寸粗的铁条来回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截喝道:“你这颈子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断这铁条使用钢凿大锤也得搅上好一会儿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若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出钢凿、铁锤先替丁典凿开了铐镣又替狄云凿开。

丁典先将自己琵琶骨中的铁链拉出。当他将铁链从狄云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狄云痛得险些晕去。

终于狄云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砧之前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度五年多时光直至今日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地掉下泪来。

他随着丁典走出铁店。他乍脱铐镣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十分不惯几次头重脚轻险些儿摔倒然见丁典脚步沉稳越走越快当下紧紧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离得太远。

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头犹豫半晌似乎想要进去却又不愿。狄云见窗紧闭楼中寂然无声道:“我先去瞧瞧好么?”丁典点点头。

狄云绕到小楼门前伸手推门觉门内上了闩。好在围墙甚低一株柳树的枝丫从墙内伸了出来他微一纵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进了围墙。里面一扇小门却是虚掩着的。狄云推门入内拾级上楼黑暗中听得楼梯出轻微的吱吱之声脚下只觉虚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间狱室中走动从未踏过一步梯级。

到得楼顶侧耳静听绝无半点声息朦胧微光中见左有门便轻轻走了过去房中连呼吸之声也无。隐隐约约间见桌上有一烛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点燃蜡烛烛光照映之下突然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寂寞凄凉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床上挂着一顶夏布白帐子一床薄被一个布枕床脚边放着一双青布女鞋。只是这一双女鞋才显得这房间原为一个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间房中去看时那边竟连桌椅也没一张。可是瞧那模样却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庭用具而是许多年来一直便如此空无所有。拾级来到楼下每一处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个人也无。

他隐隐觉得不妥出来告知了丁典。丁典道:“什么东西也没有?”狄云摇了摇头。丁典似乎对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惊奇道:“到另一个地方去瞧瞧。”

那另一个地方却是一座大厦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荆州府正堂”另一盏写着“凌府”。狄云心中一惊:“这是荆州府凌知府的寓所丁大哥到来作甚?是要杀他么?”

丁典握着他手一言不地越墙而进。他对凌府中的门户甚是熟悉穿廊过户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过了两条走廊来到花厅门外见到窗纸中透出光亮丁典突然起抖来颤声道:“狄兄弟你进去瞧瞧。”

狄云伸手推开了厅门只见烛光耀眼桌子上点燃着两根素烛原来是一座灵堂。他一直在担心会瞧见灵堂、棺材、或是死人这时终于见到了虽然早已料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凝目瞧那灵牌时见上面写着“爱女凌霜华之灵位”八个字突觉身后风声飒然丁典抢了进来。

丁典呆了一阵扑在桌上放声大恸叫道:“霜华你果然先我而去了。”

霎时之间狄云心中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这位丁大哥的种种怪僻行迳就在这抚桌一哭之际令他全然明白了。但再一细想却又有种种难以索解之处。

丁典全不理会自己是越狱的重犯不理会身处之地是知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狄云知道无法相劝只有任其自然。

丁典哭了良久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开素帏帏后赫然是一具棺木。他双手紧紧抱住棺木将脸帖着棺盖抽抽噎噎地道:“霜华霜华你为什么这样忍心?你去之前怎么不叫我来再见你一面?”

狄云忽听得脚步声响门外有几人来到忙道:“大哥有人来啦。”

丁典用嘴唇去亲那棺材对有人来到全没放在心上。

只见火光明亮两个人高举火把走了进来喝道:“是谁在这里吵闹?”那两人之后是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衣饰华贵一脸精悍之色他向狄云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谁?到这里干什么?”狄云满腔愤激反问道:“你又是谁?到这里干什么?”手执火把的一人喝道:“小贼这位是荆州府凌大人你好在胆子半夜三更到这里来想造反吗?快跪下!”狄云冷笑一声浑不理会。

丁典擦干了眼泪问道:“霜华是哪一天去世的?生什么病?”语音竟十分平静。

凌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说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丁大侠。小女不幸逝世有劳吊唁存殁同感。小女去世已五天了大夫也说不上是什么病症只说是郁积难消。”

丁典恨恨地道:“这可遂了你的心愿。”凌知府叹道:“丁大侠你可忒也固执了倘若早早说了出来小女固然不会给你害死我和你更成了翁婿那是何等的美事。”

丁典大声说:“你说霜华是我害死的?不是你害死她的?”说着向凌知府走上一步眼中凶光暴长。

凌知府却十分镇定摇头道:“事已如此还说什么?霜华啊霜华你九泉之下定是怪爸爸不体谅你了。”慢慢走到灵位之前左手扶桌右手拭泪。

丁典森然道:“倘若我今日杀了你霜华在天之灵定然恨我。凌退思瞧在你女儿的份上你折磨了我这七年咱们一笔勾销。今后你再惹上我可休怪姓丁的无情。狄兄弟走吧。”凌知府长叹一声道:“丁大侠咱们落到今日的结果你说有什么好处?”丁典道:“你清夜抚心自问也有点惭愧么?你只贪图那什么‘连城诀’宁可害死自己女儿。”

凌知府道:“丁大侠你不忙走还是将那剑诀说了出来我便给解药于你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丁典一惊道:“什么解药?”便在此时只觉脸颊、嘴唇、手掌各处忽有轻微的麻痹之感同时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这花香这花香……他又惊又怒身子摇晃。

凌知府道:“我生怕有不肖之徒开棺辱我女儿的清白遗体因此……”

丁典登时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涂了毒药?凌退思你好恶毒!”纵身而起掌便向他击去。不料那毒药当真厉害刹时间消功蚀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来。

凌知府凌退思侧身闪避身手甚是敏捷门外又抢进四名汉子执刀持剑同时向丁典攻去。丁典飞起左足向左一人的手腕踢去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单刀非给踢下不可。岂知他脚到中途突然间劲力消失竟然停滞不前原来毒性已传到脚上。那人翻转刀背拍的一声打在他脚骨之上。丁典脚骨碎裂摔倒在地。

狄云大惊惶急中不及细想纵身就向凌退思扑去心想只有抓着他作为要胁才能救得丁典。哪知凌退思左掌斜出呼的一掌击在他胸口手法劲力均属上乘。狄云早就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扑上前去。凌退思这一掌明明击中对方胸口却见狄云毫不理会他不知狄云内穿“乌蚕衣”宝甲护身还道他武功奇高一惊之下已被狄云左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狄云一袭得手俯身便将丁典负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抓住凌退思胸前要穴。那四个汉子心有顾忌只是喝骂却不敢上前。丁典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蜡烛。”执火把的汉子不敢不从灵堂中登时一团漆黑。

狄云左手抓住凌退思前胸右手负着丁典快步抢出。丁典指点途径片刻间来到花园门边狄云踢开板门奋力在凌退思的膻中穴上猛击一拳负着丁典便逃了出去。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的狂冲急奔。

他苦修神照经两年虽说不上有甚么重大成就但内力也非同泛泛。他击向凌退思的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好又击中了对方胸口要穴。凌退思中拳后闷哼一声往后便倒。他手下从人与武师惊惶之下忙于相救谁也顾不得来追赶丁狄二人了。

丁典手脚越来越麻木神智却仍清醒。他熟悉江陵城中道路指点狄云转左转右不久便远离闹市到了一座废园之中。丁典道:“凌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门严加盘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这废园向来说是有鬼无人敢来。咱们且躲一阵再说。”

狄云将他轻轻放在一株梅树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什么毒?怎样施救才是?”

丁典叹了口气苦笑道:“不中用了。那是‘金波旬花’的剧毒天下无药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狄云大吃一惊全身犹如堕入冰窖颤声道:“什么?你……你是……是说笑吧?”心中却明知丁典并非说笑。丁典道:“凌退思这‘金波旬花’毒性厉害之极嘿嘿我以前只是闻得几下便晕了过去。这一次是碰到了肌肤那还了得?”

狄云急道:“丁大哥你……你别伤心。留得青山在……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样这叫做没有法子……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说……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心中一急说的话全然语无伦次。

丁典摇摇头道:“没用的。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洗肌肤立即肿腐烂死得更加惨些。狄兄弟我有许许多多话要跟你说你别忙乱你一乱只怕我漏了要紧话儿。时候不多了我得把话说完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别打断我话头。”

狄云只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却如何安静得下来?

丁典说得很平稳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旁人。

“我是荆门人是武林世家。我爹爹在两湖也算是颇有名气的。我学武的资质还不错除了家传之学又拜了两位师父。后来父母去世我家财不少却也不想结亲只是勤于练武结交江湖上的朋友。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乘船从四川下来出了三峡后船泊在三斗坪。那天晚上我在船中听得岸上有打斗的声音。我生**武自是关心便从窗中向外张望。那晚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是三个人在围攻一个老者。这三个人都是两湖武林中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认得。一个是五云手万震山。(狄云插口道:“啊是我师伯!”)另一个是6地神龙言达平。(狄云道:“嗯是我二师伯不过我没见过他老人家。”)第三个人使一口长剑身手甚是矫捷那是铁锁横江戚长。(狄云跳了起来叫道:“是我师父!”)

“我和万震山曾有过数面之缘知他武功不弱我当时远不及他见他们师兄弟三人联手攻敌想来必操胜算。那老者背上已经受伤不住地流血手中又没兵刃只是以一双肉掌和他三人相斗但他功夫可比万震山他们高出太多。那三人不敢逼近他身旁。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见万震山他们使的都是杀着显然要置那老者于死地。我一声也不敢出生怕给他们觉祸事可是不小。这种江湖上的仇杀倘若给旁人瞧见了往往便要杀人灭口。

“斗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流越多实在支持不住了突然叫道:‘好我交给你们’。伸手到怀中去掏摸什么。万震山他们三人一齐拥上似乎生怕给旁人争了先去。突然之间那老者双掌呼地推出三人为掌力所逼齐向后退。老者转身便奔扑通一声跳入了江中。三人大声惊叫赶到江边。

“长江从三峡奔泻下来三斗坪的江水有多急?只一霎间那老者自然是无影无踪了。但你师父还是不肯死心跳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江中乱捞一阵。这三人既逼死了那老头该当欢喜才是但三人脸色都极为可怕。我不敢多看将头蒙在被中隐隐约约听得他们在争吵什么似乎是互相埋怨。

“我直听得这三人都走远了才敢起身忽听得后梢上拍的一声响梢公‘啊’的一声叫道:‘有水鬼!’我侧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地伏在船板上正是那个老者。原来他跳入江中后钻入船底用大力鹰爪手法钩住船底凝住了呼吸待敌人退走后这才出来。我忙将他扶入船中见他气息奄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心中想万震山他们如不死心定会赶向下游寻觅这老者的尸体。也是我自居侠义道要救人性命便命船家立即开船溯江而上回向三峡。船家当然不愿半夜中又没纤夫上三峡岂是易事?但总而言之有钱能使鬼推磨便了。

“我身边带得有金创药便替那老者治伤。可是他背上那一剑刺得好深穿通了肺这伤是治不好的了。我只有尽力而为什么也不问他亲眼见他跃入长江钻入船底这份胆识和功夫便值得我丁典给他卖命。

“这么治了三天那老者问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很好!’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交给我。我道:‘老丈的亲人在什么地方?我必替老丈送到决不有误。’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谁?’我道:‘不知。’他道:‘我是梅念笙。’

“我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什么?你不奇怪?梅念笙是谁你不知道么?是铁骨墨萼梅念笙啊。你真的不知道?(狄云又摇摇头说道:“从来没听见过这名字。”)嘿嘿是了你师父自然不会跟你说。铁骨墨萼梅念笙是湘中武林名宿他有三个弟子大弟子名叫万震山二弟子叫言达平三弟子叫……(狄云插口道:“丁……丁大哥你……你说什么?”)他三弟子是戚长。当时我听他自承是梅念笙这份惊奇跟你此刻是一模一样。我亲眼见到月夜江边那场恶斗见到万震山师兄弟三人出手的毒辣只有比你更加震骇。

“梅老先生向我苦笑着摇摇头道:‘我的第三徒儿最厉害抢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插了一剑老头儿才逼得跳江逃命。’(狄云颤声道:“什么?真是我师父先动手?”)我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才是心想他师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大之极的原因我是外人虽是好奇却也不便多问。梅老先生道:‘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这么三个徒儿。他们想夺我一部剑谱可是没有剑诀那又有什么用?连城剑法虽然神奇又怎及得上神照功了?这部神照经我送了给你好好地练罢此经若然练成威力奇大千万不可误传匪人。’我的神照经就是这样来的。

“梅老先生说了这番话后没挨上两个时辰便死了。我在巫峡的江边给他安葬当时我全不知连城诀是如此事关重大只道是他本门中所争夺的一部剑术诀谱因此没想到须得严守隐秘便在梅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块碑写上‘两湖大侠梅先生念笙之墓’。哪知道这块石碑竟给我惹来了无穷的烦恼。有人便从这石碑的线索追查石匠、船夫查到这碑是我立的梅老先生是我葬的那么梅老先生身上所怀的东西十之**是落入了我手中。

“过不了三个月便有一个江湖豪客寻到我家中来。来人礼貌周到说话吞吞吐吐地不着边际后来终于吐露了来意他说有一张大宝藏的地图是在梅老先生手中这时想必为我所得请我取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如果找到了宝藏我得七成他得三成。

“梅老先生交给我的乃是一套修习上乘内功的秘经还说了几句剑诀说是什么‘连城诀’那不过是几个数目字此外一无所有哪里有什么宝藏的地图。我据实以告那人不信要我将武功秘诀给他看。梅老先生郑重叮嘱千万误传匪人。我自是不允交出那人怏怏而去。过不了三天半夜里便摸到我家里来跟我动上了手他肩头带了彩这才知难而退。

“风声一泄漏来访的人越来越多。我实在应付不了到得最后连万震山也来了。我在荆门老家耽不下去只有一走了之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直到关外牧场去干买卖牲口的勾当。这么过得五六年再也听不到什么风声了心中记挂着老家便改了装回到荆门来瞧瞧。哪知老屋早给人烧成了一片白地幸好我也没什么亲人这么一来反而干净。

狄云心中一片迷惘说要不信吧这位丁大哥从来不打诳语何况跟他亲如骨肉何必捏造一番谎言来欺骗自己?要信了他的话吧难道一向这么忠厚老实的师父竟是这么一个阴险狠毒之人?

只见丁典脸上的肌肉不住跳动看来毒性正自蔓延狄云道:“丁大哥我师父跟太师父的事咱们不忙查究。你……还是仔细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治你身上的毒。”

丁典摇头道:“我说过叫你别打岔子你就静静地听着。

“那是在九年多之前九月上旬我到了汉口向药材店出卖了从关外带来的老山人参。药材店主人倒是个风雅人做完了生意邀我去看汉口出名的菊花会。这菊花会中名贵的品种倒真不少嗯黄菊有都胜、金芍药、黄鹤翎、报君知、御袍黄、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菊有碧江霞、双飞燕、翦霞绡、紫玉莲、紫霞杯、玛瑙盘、紫罗撒。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醉贵妃、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顶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西施粉、胜绯桃、玉楼春……”

他各种各样的菊花品种的名称随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加熟习。狄云有些诧异但随即想起丁大哥是爱花之人因此那位凌小姐的窗槛上鲜花不断。他熟知诸般菊花的品种名称自非奇事。

丁典说到这些花名时嘴角边带着微笑神色甚是柔和轻轻地道:“我一面看一面赞赏说出这些菊花的名称品评优劣。当我观赏完毕将出花园时说道:‘这菊花会也算是十分难得了就可惜没绿菊。’

“忽听得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在我背后说道:‘小姐这人倒知道绿菊花。我们家里的“春水碧波”、“绿玉如意”平常人哪里轻易见得?’

“我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清秀绝俗的少女正在观赏菊花穿一身嫩黄衫子当真是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丽的姑娘。她身旁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丫环。那位小姐见我注视她脸上登时红了低声道:‘对不起先生别见怪小丫头随口乱说。’我霎时间呆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眼望她出了园子仍是怔怔地不会说话。那药店主人道:‘这一位是武昌凌翰林家的小姐咱们武汉出名的美人。她家里的花卉那是了不起的。’

“我出了园子和药店主人分了手回到客店心中除了那位凌小姐之外再没丝毫别的念头。到得午后我便过江到了武昌问明途径到凌翰林府上去。倘若就此进去拜访那是太也冒昧我在府门外踱来踱去心里七上八下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又斥骂自己该死。我那时年纪已不算小了可是就象初堕情网的小伙子一般变成了只没头苍蝇。”

他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一股奇异的光采眼中神光湛湛显得甚是兴奋。

狄云感到害怕担心他突然会体力不支说道:“丁大哥你还是安安静静地歇一会。我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未必就真的没法子治。”说着便站起身来。

丁典一把抓住他衣袖说道:“我们俩这副模样出去找大夫那不是自寻死路么?”顿了一顿叹了口气道:“狄兄弟那日你听到师妹嫁了别人气得上吊你师妹待你无情无义实在不值得为她寻死。”

狄云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也已想穿啦。”

丁典道:“倘若你师妹对你一往情深终于为你而死那么你也该为她而死了。”狄云突然省悟道:“那位凌小姐是为你死的?”丁典道:“正是。她为我死了现下我也就要为她死啦。我……我心里很快活。她对我情深义重我……我也待她不错。狄兄弟别说我中毒无药可治就是医治得好我也不治。”

蓦然之间狄云心中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伤心那当然是为了痛惜良友将逝可是在内心深处反而在羡慕他的幸福因为在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子是真心诚意地爱他甘愿为他而死而他也是同样深挚地报答了这番恩情。可是自己呢?自己呢?

丁典又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说道:

“凌翰林的府门是朱红的大门门口两只大石狮子我是个江湖人怎能贸然闯进去?我在门外踱了三个时辰直踱到黄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望什么。

“天快黑了我还是没想到要离开忽然间旁边小门中出来了一个少女悄步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傻瓜你在这里还不走?小姐请你回家去吧!’我一看正是凌小姐身边的那个丫头。我心中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

“她笑嘻嘻地道:‘小姐和我赌了东道赌你什么时候才走。我已赢了两个银指环你还不走?’我又惊又喜道:‘我在这里小姐早知道了么?’那丫环笑道:‘我出来瞧了你好几次你始终没见到我你灵魂儿也不见了是不是?’她笑了笑转身便走。我忙道:‘姊姊!’她说:‘怎么?你想什么?’我道:‘听姊姊说府上有几盆名种的绿菊花我很想瞧瞧。不知行不行?’她点点头伸手指着后园的一角红楼说道:‘我去求求小姐要是她答允就会把绿菊花放在那红楼的窗槛上。’

“那天晚上我在凌府外的石板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狄兄弟我好福气两盆淡绿的菊花当真出现在那窗槛之上。我知道一盆叫做‘春水碧波’一盆叫做‘碧玉如意’可是我心中想着的只是放这两盆花的人。就在那时候在那帘子后面那张天下最美丽的脸庞悄悄地露出半面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间满脸红晕隐到了帘子之后从此不再出现。

“狄兄弟你大哥相貌丑陋非富非贵只是个流落江湖的草莽之徒如何敢盼望得佳人垂青?只是从此之后每天早晨我总到凌府的后园之外向小姐窗槛瞧上半天。凌小姐倒也记着我每天总是换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

“这样子的六个多月不论大风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赏花。凌小姐也总风雨不改地给我换一盆鲜花。她每天只看我一眼决不看第二次每看了这一眼总是满脸红晕地隐到了帘子之后。我只要每天这样见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脸上的红晕那就心满意足。她从来没跟我说话我也不敢开口说一句。以我的武功轻轻一纵便可跃上楼去到了她身前。但我从来不敢对她有半分轻慢。至于写一封信来表达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那一年三月初五的夜里有两个和尚到我寓所来忽然向我袭击。他们得知了消息想抢神照经和剑诀。这两个和尚便是‘血刀门’五僧中的二僧其中一个我已在牢狱中料理了那日你亲眼瞧见的。可是那时我还没练成神照功武功及不上他们给这两个恶僧打得重伤险些性命不保我躲在马厩的草料堆中这才脱难。

“这一场伤着实不轻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才勉强能够起身。我一起床撑了拐杖挣扎着便到凌府的后园门外只见景物全非一打听原来凌翰林已在三个月前搬了家。搬到什么地方竟是谁也不知。

“狄兄弟你想想我这番失望可比身上这些伤势厉害得多。我心中奇怪凌翰林是武昌大名鼎鼎的人物搬到了什么地方决不至于谁也不知。可是我东查西问花了不少财物气力仍是没有半点头绪。这中间实在大有蹊跷。显然凌翰林或许为了躲避仇家或许另有特别原因这才突然间举家迁徙不知去向凑巧的是我受伤不久她家里就搬了。

“从此我不论做什么事都是全无心思在江湖上东游西荡。也是我丁典洪福齐天这日在长沙茶馆之中无意听到两个帮会中人谈论商量着要到荆州去找万震山说要他交出那部‘连城剑谱’来。我想那日万震山师兄弟三人大逆杀师为的就是这本剑谱到底那剑谱是副什么样子倒不妨瞧瞧。于是我悄悄跟着二人到了江陵。这两个帮会中人委实是不自量力一到万家去生事就给万震山拿住了送到荆州府衙门去。我跟着去瞧热闹一见到府衙前贴的大告示可真喜从天降。原来那知府不是旁人正是凌小姐的父亲凌退思。

“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蔷薇放在凌小姐后楼的窗槛上然后在楼下等着。第二天早晨小姐打开窗子见到了那盆花惊呼了一声随即又见到了我。我们一年多不见都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此番久别重逢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她向我瞧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轻轻掩上了窗子。第三天她终于说话了问:‘你生病了么?可瘦得多了。’

“以后的日子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做神仙一定也没我这般快活。每天半夜里我到楼上去接凌小姐出来在江陵各处荒山旷野漫游。我们从没半分不规矩的行为然而是无话不说比天下最要好朋友还知己。

“一天晚上凌小姐向我吐露了一个大秘密。原来她爹爹虽然考中进士做过翰林其实是两湖龙沙帮中的大龙头不但文才出众武功也十分了得。我对凌小姐既敬若天神对她父亲自然也甚为尊敬听了也不以为意。

“又有一天晚上凌小姐对我说她父亲所以不做清贵的翰林又使了数万两银子千方百计的谋求来做荆州府知府乃是有一个重大图谋。原来他从史书之中探索到荆州城中某地一定埋藏有一批数量巨大无比的财宝。

“凌小姐说六朝时梁朝的梁武帝经侯景之乱而死简文帝接位又被侯景害死湘东王萧绎接位于江陵是为梁元帝。梁元帝懦弱无能性喜积聚财宝在江陵做了三年皇帝搜刮的金珠珍宝不计其数。承圣三年魏兵攻破江陵杀了元帝。但他聚敛的财宝藏在何处却无人得知。魏兵元帅于谨为了查问这批珍宝拷打杀掠了数千人始终追查不到。他怕知道珍宝所在的人日后偷偷掘将江陵百姓数万口尽数驱归长安。杀的杀坑的坑几乎没什么活口幸存。几百年来这秘密始终没揭破。时候长了更加谁也不知道了。

“凌小姐说她爹爹花了多年工夫翻查荆州府志以及各种各样的古书旧录断定梁元帝这批财宝定是埋藏在江陵城外某地。梁元帝性子残忍想必是埋了宝物之后将得知秘密的人尽数杀了因此魏兵元帅不论如何的拷掠百姓终究得不到丝毫线索。”

狄云听到这里心头存着的许多疑窦慢慢一个个解明了说道:“丁大哥你知道这宝藏的秘密是不是?这许多人到牢狱中来找你也必是为了想得这个大宝藏。”

丁典脸露苦笑继续说下去:

“凌小姐跟我说了这些话我只觉得她爹爹财之心忒也厉害他已这般文武全才又富又贵何必再去想什么宝藏?后来我跟她谈论江湖间的诸般见闻那晚在江边见到万震山三人弑师夺谱的事自然也不瞒她。我跟她说到神照经、连城诀等等。

“我们这般过了大半年快活日子那一日是七月十四凌小姐对我说:‘典哥咱们的事总得给爹爹说了请他老人家作主那就不用这般偷偷摸摸……’她这句话没说完羞得将脸藏在我的怀里。我说:‘你是千金小姐我就怕你爹爹瞧我不起。’她说:‘我祖上其实也是武林中人只不过我爹爹去做了官我又不会半点武艺。我爹爹是最疼我的自从我妈死后我说什么他都答允。’

“我听她这么说自然高兴得要命。七月十五这一天在白天该睡觉的时候也闭不了眼睛。到得半夜我又到凌小姐楼上去会她她满脸通红地说:‘爹爹说一切听女儿的话。’我乐得变成了个大傻瓜两个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只是嘻嘻地直笑。

“我俩手挽手走下楼来忽然在月光之下看见花圃中多了几盆颜色特别娇艳的黄花。这些花的花瓣黄得象金子一样闪闪亮花朵的样子很象荷花只是没荷花那么大。我二人都是最爱花的立时便过去观赏。凌小姐啧啧称奇说从来没见过这种黄花我们一齐凑近去闻闻要知道这花的香气如何……”

狄云听他叙述往事月光之下与心上人携手同游观赏奇花当真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了。可是丁典述说的语调之中却含有一股阴森森的可怖气息狄云听得几乎气也喘不过来似乎这废园之中有许多恶鬼要扑上身来一般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名字大声叫道:“金波旬花!”

丁典嘴角边露出一丝苦笑隔了好一会才道:“兄弟你不笨了。以后你一人行走江湖也不会吃亏我这可放心了。”

狄云听他这几句话中充满了关切和友爱忍不住热泪盈眶恨恨地道:“凌知府这狗官他他他不肯将女儿许配于你那也罢了何必使这毒计害你?”

丁典道:“当时我怎么猜想得到?更哪知道这金色的花朵便是奇毒无比的金波旬花?‘波旬’两字是梵语是‘恶魔’的意思。这毒花是从天竺传来的原来天竺人叫它为‘恶魔花’我一闻到花香便是一阵晕眩只见凌小姐身子晃了几晃便即摔倒。我忙伸手去扶自己却也站立不定。我正运内功调息与毒性相抗突然间暗处抢出几个手执兵刃的汉子来。我只和他们斗得几招眼前已是漆黑一团接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得醒转我手足都已上了铐镣连琵琶骨也被铁链穿过。凌知府穿了便服在花厅中审讯旁边伺候的也不是衙门中的差役而是他帮会中的兄弟。我自然十分倔强破口大骂。凌知府先命人狠狠拷打我一顿这才逼我交出神照经和剑诀。

“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每个月十五凌知府便提我去拷打一顿勒逼我交出武经剑诀我始终给他个不理不睬。他的耐心也真好咱们便这么耗上了。”

狄云道:“凌小姐呢?她为什么不想法子救你?你后来练成了神照功来去自如为什么不去瞧瞧好?为什么在狱中空等一直等到她死?”

丁典头脑中一阵剧烈的晕眩全身便似在空中飘浮飞舞一般。他伸出了手来乱抓乱摸似想得到什么依靠。狄云伸手过去握住了他手。丁典突然一惊使力挣脱说道:“我手上有毒你别碰。”狄云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丁典晕了一会渐渐定下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狄云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丁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凌小姐是受她父亲嘱咐故意骗你想要……”丁典一声大叫喝道:“放屁!”挥拳便击了下来。狄云自知失言不愿伸手招架甘心受他一拳。

不料丁典的拳头伸在半空却不落下向狄云瞪视片刻缓缓收回拳头道:“兄弟你为女子所负以致对天下女子都不相信我也不来怪你。霜华若是受她父亲嘱咐想使美人计要骗我的神照经和连城诀那是很容易的。她又何必骗?只须说一句:‘你那部神照经和连城诀给了我吧!’她甚至不用明说只须暗示一下或是表示了这么一点点意思我立刻就给了她。她拿去给她父亲也好施舍给街边的乞丐也好或是撕烂了来玩也好烧着瞧也好我都眉头也不皱一下。狄兄弟虽然这是武林中的奇书至宝可是与霜华相比在我心中这奇书至宝也不过是粪土而已。凌退思枉自文武双全实在是个大大的蠢才。他若叫女儿向我索取我焉有相拒之理?”

狄云道:“说不定他曾跟凌小姐说过凌小姐却不答允。”

丁典摇头道:“若有此事霜华也决不瞒我。”叹了口气说道:“凌退思这种人于功名利禄、金银财宝看得极重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财轻义以为他女儿倘若向我索取我一定不允反倒着了形迹令我起了提防之心。另外还有个原因他是翰林知府女儿却私下里结识了我这草莽布衣他痛恨我辱没了他门楣非杀我不可。

“他将我擒住后立时便搜我全身什么东西也找不到在我的寓所穷搜大索自然也找不到什么。每个月十五他总是提我出去盘问拷打把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完了威吓胁迫也都使遍了我只是给他个不理不睬。他从我嘴里问不到半句真话但从他盘问的话中我反而推想到了原来梅念笙老先生跟我说的那‘连城诀’便是找寻梁元帝大宝藏的秘诀。他又曾派人装扮了囚犯和我关在一起想套问我的口风。那人假装受了冤屈大骂凌退思不是好人。可是我一下子就瞧了出来只可惜那时没练成神照功身上没多少力量打得他不够厉害。”

他说到这里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道:“你运气不好给我冤枉打了不少顿。若不是你投缳自尽到今日说不定给我打也打死了。”狄云道:“我给人陷害若不是大哥……”丁典左手摇了摇要他别说下去道:“这是机缘。世事都讲究一个‘缘’字。”

他眼角斜处月光下见到废园角落的瓦砾之中长着一朵小小的紫花迎风摇曳颇有孤寂凄凉之意便道:“你给我采了来。”狄云过去摘下花朵递在他的手里。

丁典拿着那朵小紫花神驰往日缓缓说道:“我给穿了琵琶骨关在牢里一切都已想得清清楚楚凌退思是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如将经诀早一日交给他他便早一日杀我。但如我苦挨不说他瞧在财宝的面上反而不会害我便是拷打折磨也只让我受些皮肉之苦还真不舍得伤了我的要害。”

狄云道:“是了那日我假意要杀你那狱卒反而大起忙头不敢再强凶霸道。”

丁典拿着那朵小花手指微微颤抖紫花也微微颤抖缓缓道:

“我在牢狱中给关了一个多月又气又急几乎要疯了。一天晚上终于来了一个丫环那便是凌小姐的贴身使婢菊友我在武昌城里识得霜华便因她一言而起。不知霜华使了多少贿赂来打动狱卒引得她来见我一面可是菊友一句话也没跟我说也没什么书柬物事递给我只是向我呆望。狱卒手里拿着一柄尖刀指住她的背心。我很明白那狱卒显是怕极了凌知府只许她见我一面可不许说话。

“菊友瞧了我一会怔怔地流下泪来。那狱卒连打手势命她快走。菊友见到铁槛外的庭院中长得有一朵小雌菊便去采了来隔着铁槛递了给我伸手指着远处高楼上的窗槛窗槛上放着一盆鲜花。我心中一喜知道这花是霜华放在那儿的作为我的伴侣。

“菊友不能多停转身走了出去。刚要走出院子的铁门高处一箭射了下来正中她背心登时便将她射死了。原来凌退思生怕我朋友前来劫狱连墙头屋顶都伏得有人。跟着第二箭射下那狱卒也送了性命。那时我确是十分害怕只怕凌退思横了心连自己女儿竟也加害。我不敢再触怒他每次他审问我我只给他装聋作哑。

“菊友是为我而死的若不是她这几年我如何熬得过?我怎知道那窗槛上的鲜花是霜华为我而放?可是霜华始终不露面始终不在那边窗子中探出头来让我瞧一眼。我当时一点也不明白有时不免怪她为什么这样忍心。

“于是我加紧用功苦练神照经要早日功行圆满能不受这铁铐的拘束。我只盼得脱樊笼带同霜华出困。只是这神照功讲究妙悟自然并非一味勤修苦练便能奏功。我给穿了琵琶骨挑断了脚筋自然比旁人又加倍艰难。直到你自尽之前的两个月这才大功告成。这些日子之中全凭这一盆鲜花作为我的慰藉。

“凌退思千方百计的想套出我胸中秘密。将你和我关在一起那也是他的计策。他知道派了亲信来骗我那是不管用的了于是索性让一个真正受了大冤屈的少年人来陪我。时候一久我自能辨别真伪。只要我和你成了患难之交向你吐露了真情那么在我身上逼不出的多半能在你口中套骗出来。你年幼无知忠厚老实别人假装好人你容易上当。可是我始终不相信你。我亲身的遭受菊友的惨死叫我对谁也信不过了。

“事隔多年凌退思这荆州府知府的官早已任满该当他调或是升官想来想来他使了银子居然一任一任的做下去。他不想升官只想得这个大宝藏。

“你以为我没出过狱去吗?我练成神照功后当天便出去了只是出去之前点了你的昏睡穴你自然不知道。

“那一晚我越过高墙之时还道不免一场恶斗不料事隔多年凌退思早已无防我之心外边的守卫早已撤去。他万万料想不到神照功如此奇妙穿了琵琶骨、挑断了脚筋的人居然还能练成了上乘武功。

“我到了高楼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厉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见到她的心情。终于鼓起了勇气轻轻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声:‘霜华!’

“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朦朦胧胧地道:‘大哥!典哥!是你么?我是在做梦么?’我隔了这许多苦日子终于又再听到她的声音欢喜得真要狂颤声道:‘霜妹是我!我逃出来啦。’我等她来开窗。以前我们每次相会总是等她推开窗子招了手我才进去我从来不自行进她的房。

“不料她并不开窗将脸贴在窗纸上低声道:‘谢天谢地典哥你仍是好好的活着爹爹没骗我。’我的声音很苦涩说道:‘嗯你爹爹没骗你。我还是活着。你开窗罢我要瞧你。’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问道:‘为什么不行?’她道:‘我答应了爹爹他不伤你性命我就永远不再跟你相见。他要我起了誓要我起一个毒誓倘若我再见你我妈妈在阴世天天受恶鬼欺侮。’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她十三岁那年丧母对亡母是最敬爱不过的。

“我真恨极了凌退思的恶毒心肠。他不杀我只不过为了想得经诀霜华便不起这个毒誓他也决计舍不得杀我。可是他终于逼得女儿起了这个毒誓。这一个毒誓将我什么指望都化成了泡影。但我仍不死心说道:‘霜华你跟我走。你把眼睛用布蒙了起来永不见我就是。’她哭道:‘那不成的。我也不愿你再见我。’

“我胸中积了许多年的怨愤突然迸出来叫道:‘为什么?我非见你不可!’她听到我的声音有异柔声道:‘典哥我知道你给爹爹擒获后一再求他放你。他却将我另行许配别人要我死了对你的心。我说什么也不答允他用强逼迫于是……于是……我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脸。’”

狄云听到这里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丁典道:“我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掌打破了窗子。她惊呼了一声闭起了眼睛伸手蒙住了自己的脸可是我已经瞧见了。她那天下最美丽的脸庞上已又横又竖的划上了十七八刀肌肉翻了出来一条条都是鲜红的疤痕。她美丽的眼睛美丽的鼻子美丽的嘴巴都是歪歪扭扭变得象妖魔一样。我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她平时多么爱惜自己的容颜若不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她怎肯让自己的脸蛋受半点损伤?我说:‘霜妹容貌及得上心么?你为我而毁容在我心中你比从前更加美上十倍百倍。’她哭道:‘到了这地步咱俩怎么还能厮守?我答允了爹爹永远不再见你。典哥你……你去罢!’我知道这是无可挽回的了说道:‘霜妹我回到牢狱中去天天瞧着你这窗边的鲜花。’她却搂住我的脖子说道:‘你……你别走!’

“我和她相偎相倚不再说什么话。她不敢看我我也不敢再瞧她。我当然不是嫌她丑陋可是……可是……她的脸实在毁损得厉害。隔了很久很久远处的鸡啼了。她说:‘典哥我不能害我死了的妈妈。你……你以后别再来看我。’我说:‘咱俩从此不再相见?’她哭道:‘不再相见!我只盼咱俩死了之后能够葬在一起。只盼有哪一位好心人能够遂了我这心愿我在阴间天天念佛保佑他。’

“我道:‘我已推想到我所知道的那“连城诀”便是找寻梁元帝那大宝藏的秘诀。我跟你说你好好记住了。’她道:‘我不记我记着干什么?爹爹为了这个秘密才害得得你这样典哥我不想听。’我道:‘你寻一个诚实可靠之人要他答允帮咱们成全这个合葬的心愿就将这剑诀对他说。’

“她道:‘我这一生是决不下这楼的了我这副样子怎能见人?’可是她想了一想之后又道:‘好你跟我说。典哥我无论如何要跟你葬在一起。就是这副样子去求人我也不怕。’于是我将剑诀说了给她听。她用心记住了。

“东方渐渐亮了我和她分了手回到了狱中。那时我虽可自由出狱但我每天要看她窗上的花我是永远望远不会走的……有人行刺凌退思我反而救他因为……因为如果凌退思给人杀了霜华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依靠……”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狄云道:“大哥你放心要是你真的好不了我定要将你和凌小姐合葬。我可不希罕你的什么秘诀你就是说了我也决计不听。”

丁典脸露欢笑说道:“好兄弟不枉我结识你一场。你答允给我们合葬我死得瞑目我好欢喜……”他话声越来越低说道:“你如找到这个宝藏也不必是为了自己财可以用来拯救天下的苦人象我象你这样的苦人天下多的是。这连城诀你若是不听我一死之后便失传了岂不可惜?”狄云点了点头。

丁典深深吸一口气道:“你听着这都是些数字可弄错不得。”狄云打起精神凝神倾听。丁典道:“第一字是‘四’第二字是‘五十一’第三字是‘三十三’第四字‘五十三’……”

狄云正感莫名其妙忽听得废园外脚步声响有人说道:“到园子里去搜搜。”

丁典脸上变色一跃而起。狄云跟着跳了起来。只见废园后门中抢进三条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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