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数日已是中秋。这日午后胡斐带同程灵素、蔡威、姬晓峰三人径去福康安府中赴那天下武林掌门人大会。胡斐这一次的化装与日前虬髯满腮又自不同。他剪短了胡子又用药染成黄色脸皮也涂成了淡黄倒似生了黄疸病一般满身锦衣灿烂翡翠鼻烟壶、碧玉搬指、泥金大花折扇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程灵素却扮成个中年妇人弓背弯腰满脸皱纹谁又瞧得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胡斐对蔡威说是奉了师父之命不得在掌门人大会中露了真面目。蔡威唯唯而应也不多问。
到得福康安府大门口只见卫士尽撤只有八名知客站在门边迎宾。胡斐递上文书。那知客恭而敬之的迎了进去请他四人在东一席上坐下。

同席的尚有四人互相一请问却原来是猴拳大圣门的。程灵素见那掌门老者高顶尖嘴红腮长臂确是带着三分猴儿相不由得暗暗好笑。这时厅中宾客已到了一大半门外尚6续进来。厅中迎宾的知客都是福康安手下武官有的竟是三四品的大员若是出了福府哪一个不是声威煊赫的高官大将但在大帅府中却不过是请客随员一般比之童仆厮养也高不了多少。胡斐一瞥之间只见周铁鹪和汪铁鹗并肩走来。两人喜气洋洋服色顶戴都已换过显已升了官。周汪二人走过胡斐和程灵素身前自没认出他们。

只听另外两个武官向周汪二人笑嘻嘻的道:“恭喜周大哥、汪大哥那晚这场功劳实在不小。”汪铁鹗高兴得咧开了大嘴笑道:“那也只是碰巧罢啦算得什么本领?”又有一个武官走了过来说道:“一位是记名总兵一位是实授副将嘿嘿了不起了不起。福大帅手下的红人要算你两位升官最快了。”周铁鹪淡淡一笑道:“平大哥取笑了。咱兄弟俩无功受禄怎比得上平大哥在战场上挣来的功名?”那武官正色道:“周大哥勇救相国夫人汪大哥力护公主。万岁爷亲口御封小弟如何比得?”

但见周汪二人所到之处众武官都要恭贺奉承几句。各家掌门人听到了有的好奇心起问起二人如何立功护主。众武官便加油添酱、有声有色的说了起来。胡斐隔得远了只隐约听到个大概:原来那一晚胡斐夜闯福府勇劫双童。周铁鹪老谋深算不但将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反而因为先得讯息装腔作势从胡斐手中夺回相国夫人又叫汪铁鹗抢先去保护公主。那相国夫人是乾隆皇帝的情人公主是皇帝的爱女这一场功劳立得轻易之极。

但在皇帝眼中却比战阵中的冲锋陷阵胜过百倍因此金殿召见温勉有加将他二人连升数级。相国夫人、和嘉公主、福康安又赏了不少珠宝金银。一晚之间周汪二人大红而特红。人人都说数百名刺客夜袭福大帅府若不是周汪二人力战相国夫人和公主性命不保。众卫士为了掩饰自己无能将刺客的人数越说越多到似是众卫士以寡敌众舍命抵挡才保得福康安无恙。结果人人无过有功。福康安虽然失了两个儿子大为烦恼但想起十年前自己落入红花会手中的危难这一晚有惊无险刺客全数杀退反而大赏卫士。官场惯例原是如此瞒上不瞒下皆大欢喜。胡斐和程灵素对望几眼都不禁暗暗好笑。他二人都算饶有智计但决计想不到周铁鹪竟会出此一着平白无端得了一场富贵。胡斐心想:“此人计谋深远手段毒辣将来飞黄腾达在官场中前程无限。”

纷扰间数十席已渐渐坐满。胡斐暗中一点数一共是六十二桌每桌八人分为两派则来与会的共是一百二十四家掌门人寻思:“天下武功门派竟是如此繁多而拒邀不来与会的恐怕也是不少。”又见有数席只坐着四人又有数席一人也无不自禁的想到了袁紫衣:“不知她今日来是不来?”程灵素见他若有所思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早猜到他是在想起了袁紫衣心中微微一酸忽见他颊边肌肉一动脸色大变双眼中充满了怒火顺着他目光瞧去时只见西第四席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手中握着两枚铁胆晶光闪亮滴溜溜地转动正是五虎门的掌门人凤天南。程灵素忙伸手拉了拉他衣抽。胡斐登时省悟回过头来心道:“你既来此处终须逃不出我手心。嘿凤天南你这恶贼你道我大闹大帅府后决计不敢到这掌门人大会中来岂知我偏偏来了。”午时已届各席上均已坐齐。胡斐游目四顾但见大厅正中悬着一个锦障钉着八个大金字:“以武会友群英毕至。”锦障下并列四席每席都是只设一张桌椅上铺虎皮却尚无人入座想来是为王公贵人所设。

程灵素道:“她还没来。”胡斐明知她说的是袁紫衣却顺口道:“谁没来?”程灵素不答只是自言自语:“她既当了九家半总掌门总不能不来。”

又过片时只见一位二品顶戴的将军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请四大掌门人入席。”众卫士一路传呼出去:“请四大掌门人入席!”“请四大掌门人入席!”“请四大掌门人入席!”厅中群豪心中均各不解:“这里与会的除了随伴弟子主方迎宾知客的人员之外个个都是掌门人怎地还分什么四大四小?”这时大厅中一片肃静只见两名三品武官引着四个人走进厅来一直走到锦障下的虎皮椅旁分请四人入座。看这四人时见当先一人是个白眉老僧手中撑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面目慈祥看来没一百岁也有九十岁。第二人是个七十来岁的道人脸上黑黝黝地双目似开似闭形容颇为委琐。这一僧一道貌相判若云泥老和尚高大威严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那道人却似个寻常施法化缘、画符骗人的茅山道士不知何以竟也算是“四大掌门人”之一?

第三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六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闪光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功深厚。他一进厅来便含笑抱拳和这一个那一个点头招呼一百多个掌门人中看来倒有**十人跟他相识当真是交游遍天下。各人不是叫“汤大爷”便是称“汤大侠”只有几位年岁甚高的武林名宿才叫他一声“甘霖兄!”胡斐心想:“这一位便是号称‘甘霖惠七省’的汤沛汤大侠了。袁姑娘的妈妈便曾蒙他收容过。此人侠名四播武林中都说他仁义过人想不到今日也受了福康安的笼络。”但见他不即就坐走到每一席上与相识之人寒暄几句拉手拍肩透着极是亲热。待走到胡斐这一桌时一把拉住猴拳大圣门的掌门人笑道:“老猴儿你也来啦?嘿嘿怎么席上不给预备一盆蟠桃儿?”

那掌门人却对他甚是恭敬笑道:“汤大侠有七八年没见您老人家啦。一直没来跟您老人家请安问好实在该打。您越老越健旺真是难得。”汤沛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猴孙、猴婆猴女大小都平安吧?”那掌门人道:“托汤大侠的福大伙儿都安健。”汤沛哈哈一笑向姬晓峰道:“姬老三没来吗?”姬晓峰俯身请了个安说道:“家严没来。家严每日里记挂汤大侠常说服了汤大侠赏赐的人参养荣丸后精神好得多了。”汤沛道:“你是住在云侍郎府上吗?明儿我再给你送些来。”姬晓峰哈腰相谢。汤沛向胡斐、程灵素、蔡威三人点点头走到别桌去了。那猴拳大圣门的掌门人道:“汤大侠的外号叫做‘甘霖惠七省’其实呢岂止是七省而已?那一年俺保的一枝十八万两银子的丝绸镖在甘凉道上失落了一家子急得全要跳井若不是汤大侠挺身而出又软又硬既挨面子又动刀子‘酒泉三虎’怎肯交还这一枝镖呢?”跟着便口沫横飞说起了当年之事。原来他受了汤沛的大恩没齿不忘一有机会便要宣扬他的好处。这汤沛一走进大厅真便似“大将军八面威风”人人的眼光都望着他。那“四大掌门人”的其余三人登时黯然无光。第四人作武官打扮穿着四品顶戴在这大厅之中官爵高于他的武官有的是但他步履沉稳气度威严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身分。只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方面大耳双眉飞扬有棱不声不响的走到第四席上一坐如渊之*如岳之峙凝神守中对身周的扰攘宛似不闻不见。胡斐心道:“这也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

他初来掌门人大会之时满腔雄心没将谁放在眼中待得一见这四大掌门人登时大增戒惧寻思:“汤大侠和那武官任谁一人我都未必抵敌得过。那和尚和道人排名尚在他二人之上自然也非庸手。今日我的身分万万泄漏不得别说一百多个掌门人个个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只消这‘僧、道、侠、官”四人齐上制服我便绰绰有余。”他惧意一生当下只是抓着瓜子慢慢嗑着不敢再东张西望生怕给福康安手下的卫士们察觉了。过了好一会汤沛才和众人招呼完毕回到自己座上。却又有许多后生晚辈一个个赶着过去跟他磕头请安。汤沛家资豪富仗义疏财随在他身后的门人弟子带着大批红封包凡是从未见过面的晚辈向他磕一个头便给四两银子作见面礼。又乱了一阵方才见礼已罢。

只听得一位二品武官喝道:“斟酒!”在各席伺候的仆役提壶给各人斟满了酒。那武官举起杯来朗声说道:“各派掌门的前辈武师远道来到京城福大帅极是欢迎。现下兄弟先敬各位一杯待会福大帅亲自来向各位敬酒。”说着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均干杯。那武官又道:“今日到来的全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盛事。福大帅最高兴的是居然请到了四大掌门人一齐光临现下给各位引见。”他指着第一席的白眉老僧道:“这位是河南嵩山少林寺方丈大智禅师。千余年来少林派一直是天下武学之源。今日的天下掌门人大会自当推大智禅师坐个席。”群豪一齐鼓掌。少林派分支庞大此日与会的各门派中几有三分之一是源出少林众人见那武官尊崇少林寺的高僧尽皆喜欢。

那武官指着第二席的道人说道:“除了少林派自该推武当为尊了。这一位是武当山太和宫观主无青子道长。”武当派威名甚盛为内家拳剑之祖。群豪见这道人委靡不振形貌庸俗都是暗暗奇怪。有些见闻广博的名宿更想:“自从十年前武当派掌门人马钰逝世武当高手火手判官张召重又死在回疆没听说武当派立了谁做掌门人啊。这太和宫观主无青子的名头可没听见过。”

第三位汤沛汤大侠的名头人人皆知用不着他来介绍但那武官还是说道:“这位甘霖惠七省汤大侠是‘三才剑’的掌门人。汤大侠侠名震动天下仁义盖世无人不知不用小弟多饶舌了。”他说了这几句话众人齐声起哄都给汤沛捧场。这情景比之引见无青子时固是大大不同便是少林寺方丈大智禅师也是有所不及。

胡斐听得邻桌上的一个老者说道:“武林之中有的是门派抬高了人有的是人抬高了门派。那位青什么道长只因是武当山太和宫的观主便算是天下四大掌门人之一我看未必便有什么真才实学吧?至于‘三才剑’一门呢若不是出了汤大侠这样一位百世难逢的人物在武林中又能占到什么席位呢?”一个壮汉接口道:“师叔说得是。”胡斐听了也暗暗点头。众人乱了一阵目光都移到了那端坐第四席的武官身上。唱名引见的那武官说道:“这一位是我们满洲的英雄。这位海兰弼海大人是镶黄旗骁骑营的佐领辽东黑龙门的掌门人。”海兰弼的官职比他低当那二品武官说这番话时他避席肃立状甚恭谨。胡斐邻桌那老者又和同桌的人窃窃私议起来:“这一位哪却是官职抬高门派了。辽东黑龙门嘿嘿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算那一会子的四大掌门?只不过四大掌门人倘若个个都是汉人没安插一个满洲人福大帅的脸上须不好看。这一位海大人最多只是有几百斤蛮力怎能和中原各大门派的名家高手较量?”那壮汉又道:“师叔说得是。”这一次胡斐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暗想:“你莫小觑了这一位满洲好汉此人英华内敛稳凝端重比你这糟老头儿只怕强得多呢。”那四大掌门人逐一站起来向群豪敬酒各自说了几句谦逊的话。大智禅师气度雍然确有领袖群伦之风。汤沛妙语如珠只说了七八句话却引起三次哄堂大笑。无青子和海兰弼都不善辞令。无青子一口湖北乡下土话尖声尖气倒有一大半人不懂他说些什么。胡斐暗自奇怪:“这位道长说话中气不足怎能为武当派这等大派的掌门多半他武艺虽低辈份却高又有人望为门下众弟子所推重。”当下厨役送菜上来福大帅府宴客端的是非比寻常单是那一坛坛二十年的状元红陈绍便是极难尝到的美酒。胡斐酒到杯干一口气喝了二十余杯。程灵素见他酒兴甚豪只是抿嘴微笑偶尔回头便望凤天南一眼生怕他走得没了影踪。吃了七八道菜忽听得众侍卫高声传呼:“福大帅到!”猛听得呼呼数声大厅上众武官一齐离席肃立霎时之间人人都似变成了一尊尊石像一动也不动了。各门派的掌门人都是武林豪客没见过这等军纪肃穆的神态都不由得吃了一惊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来。

只听得靴声橐橐几个人走进厅来。众武官齐声喝道:“参见大帅!”一齐俯身半膝跪了下去。福康安将手一摆说道:“罢了!请起!”众武官道:“谢大帅!”啪啪数声各自站起。胡斐心道:“福康安治军严整大非平庸之辈。无怪他数次出征每一次都打胜仗。”只见他满脸春风神色甚喜又想:“这人全无心肝两个儿子给人抢了去竟是漫不在乎。”福康安命人斟了一杯酒说道:“各位武师来京本部给各位接风干杯!”说着举杯而尽。群豪一齐干杯。

这一次胡斐只将酒杯在唇边碰了一碰并不饮酒。他心中恼恨福康安心肠毒辣明知母亲对马春花下毒却不相救因此不愿跟他干杯。福康安说道:“咱们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万岁爷也知道了。刚才皇上召见赐了二十四只杯子命本部转赐给二十四位掌门人。”他手一挥众人捧上三只锦盒在桌上铺了锦缎从盒中取出杯来。只见第一只盒中盛的是八只玉杯第二只盒中是八只金杯第三只盒中取出的是八只银杯分成三列放在桌上。玉气晶莹金色灿烂银光辉煌。杯上凹凹凸凸的刻满了花纹远远瞧去只觉甚是考究精细大内高手匠人的手艺果是不同。福康安道:“这玉杯上刻的是蟠龙之形叫做玉龙杯最是珍贵。金杯上刻的是飞凤之形叫作金风杯。银杯上刻的是跃鲤之形叫作银鲤杯。”

众人望着二十四只御杯均想:“这里与会的掌门人共有一百余人御杯却只有二十四只却赐给谁好?难道是拈阄抽签不成?再说那玉龙杯自比银鲤贵重得多却又是谁得玉的谁得银的?”只见福康安取过四只玉杯亲手送到四大掌门人的席上每人一只说道:“四位掌门是武林领每人领玉龙杯一只。”大智禅师等一齐躬身道谢。

福康安又道:“这里尚余下二十只御杯本部想请诸位各献绝艺武功最强的四位分得四只玉杯可与少林、武当、三才剑、黑龙门四门合称‘玉龙八门’是天下第一等的大门派。其次八位掌门人分得八只金杯那是‘金凤八门’。再其次八位分得八只银杯那是‘银鲤八门’。从此各门各派分了等级次第武林中便可少了许多纷争。至于大智禅师、无青子道长、汤大侠、海佐领四位则是品定武功高下的公证各位可有异议没有?”许多有见识的掌门人均想:“这哪里是少了许多纷争?各门各派一分等级次第武林中立时便惹出无穷的祸患。这二十四只御杯势必你争我夺。天下武人从此争名以斗自相残杀刀光血影再也没有宁日了。”

可是福大帅既如此说又有谁敢异议?早有人随声附和纷纷喝彩。福康安又道:“得了这二十四只御杯的自然要好好的看管着。若是给别门别派抢了去、偷了去那玉龙八门、金凤八门、银鲤八门跟今日会中所定却又不同了哇!”这番话说得又明白了一层却仍有不少武人附和哄笑。胡斐听了福康安的一番说话又想起袁紫衣日前所述他召开这天下掌门人大会的用意心道:“初时我还道他只是延揽天下英雄豪杰收为己用那知他的用意更要毒辣得多。他是存心挑起武林中各门派的纷争要天下武学之士只为了一点儿虚名便自相残杀再也没余力来反抗满清。”正想到这里只见程灵素伸出食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二”又写了个“桃”字写后随即用手指抹去。胡斐点了点头这“二桃杀三士”的故事他是曾听人说过的心道:“古时晏婴使‘二桃杀三士’的奇计只用两枚桃子便使三个桀骜不驯的勇士自杀而死。今日福康安要学矮子晏婴。只不过他气魄大得多要以二十四只杯子害尽了天下武人。”他环顾四周只见少壮的武人大都兴高采烈急欲一显身手但也有少数中年和老年的掌门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显是也想到了争杯之事后患大是不小。但见大厅上各人纷纷议论一时声音极是嘈杂只听邻桌有人说道:“王老爷子你神拳门的武功出类拔萃天下少有人敌定可夺得一只玉龙杯了。”那人谦道:“玉龙杯是不敢想的倘若能捧得一只金凤杯回家也可以向孩子们交差啦!”又有人低声冷笑说道:“就怕连银鲤杯也沾不到一点边儿那可就丢人啦。”那姓王的老者怒目而视说风凉话的人却泰然自若不予理会。一时之间数百人交头接耳谈的都是那二十四只御杯。忽听得福康安身旁随从击了三下掌说道:“各位请静一静福大帅尚有话说。”大厅上嘈杂之声渐渐止歇只因群豪素来不受约束不似军伍之中令出即从隔了好一阵方才寂静无声。福康安道:“各位再喝几杯待会酒醉饭饱各献绝艺。至于比试武艺的方法大家听安提督说一说。”站在他身旁的安提督腰粗膀宽貌相威武说道:“请各位宽量多用酒饭筵席过后兄弟再向各位解说。请请兄弟敬各位一杯。”说着在大杯中斟了一满杯一饮而尽。与会的群雄本来大都豪于酒量但这时想到饭后便有一场剧斗人人都不敢多喝除了一些决意不出手夺杯的高手耆宿之外都是举杯沾唇作个意思便放下了酒杯。酒筵丰盛无比可是人人心有挂怀谁也没心绪来细尝满桌山珍海味只是想到待会便要动手饭却非吃饱不可因此一干武师十之**都是酒不醉而饭饱。

待得筵席撤去安提督击掌三下。府中仆役在大厅正中并排放了八张太师椅东厅和西厅也各摆八张。大厅的八张太师椅上铺了金丝绣的红色缎垫东厅椅上铺了绿色缎垫西厅椅上铺了白色缎垫。三名卫士捧了玉龙杯、金凤杯、银鲤杯分别放在大厅、东厅和西厅的三张茶几上。安提督见安排已毕朗声说道:“咱们今日以武会友讲究点到为止谁跟谁都没冤仇最好是别伤人流血。不过动手过招的当中刀枪没眼也保不定有什么失手。福大帅吩咐了哪一位受轻伤的送五十两汤药费重伤的送三百两不幸丧命的福大帅恩典抚恤家属纹银一千两。在会上失手伤人的不负罪责。”众人一听心下都是一凉:“这不是明着让咱们拚命么?”安提督顿了一顿又道:“现下比武开始请四大掌门人入座。”四名卫士走到大智禅师、无青子、汤沛、海兰弼跟前引着四人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居中坐下。八张椅上坐了四人每一边都还空出两个座位。安提督微微一笑说道:“现下请天下各家各派的掌门高手在福大帅面前各显绝艺。哪一位自忖有能耐领得银鲤杯的请到西厅就坐;能领得金凤杯的请到东厅就坐。若是自信确能艺压当场可和四大掌门人并列的请到大厅正中就坐。二十位掌门人入坐之后余下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服可向就座的挑战败者告退胜者就位直到无人出来挑战为止。各位看这法儿合适么?”

众人心想:“这不是摆下了二十座擂台吗?”虽觉大混战之下死伤必多但力强者胜倒也公平合理。许多武师便大声说好无人异议。这时福康安坐在左上一张大椅中。两边分站着十六名高手卫士周铁鹪和王剑英都在其内严密卫护生怕众武师龙蛇混杂其中隐藏了刺客。

程灵素伸手肘在胡斐臂上轻轻一敲嘴角向上一努胡斐顺着她眼光向上看去只见屋角一排排的站满了卫士都是手握兵刃。看来今日福康安府中戒备之严只怕还胜过了皇宫内院府第周围自也是布满了精兵锐士。胡斐心想:“今日能找到凤天南那恶贼的踪迹心愿已了无论如何不可泄漏了形迹否则只怕性命难保。待会若能替华拳门夺到一只银鲤杯也算是对得起这位姬兄了。只是我越迟出手越好免得多引人注目。”那知他心中这么打算旁人竟也都是这个主意。只不过胡斐怕的是被人识破乔装其余武师却均盼旁人斗了个筋疲力尽自己最后出手坐收渔人之利是以安提督连说几遍:“请各位就座!”那二十张空椅始终空荡荡地竟无一个武师出来坐入。俗语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凡是文人从无一个自以为文章学问天下第一但学武之士除了修养特深的高手之外决计不肯甘居人后。何况此日与会之人都是一派之长平素均是自尊自大惯了的就说自己名心淡泊不喜和人争竞但所执掌的这门派的威望却决不能堕了。只要这晚在会中失手本门中成千成百的弟子今后在江湖上都要抬不起头来自己回到本门之中又怎有面目见人?只怕这掌门人也当不下去了。当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意:“我若不出手将来尚可推托交代。若是出手非夺得玉龙杯不可。要一只金凤杯、银鲤杯又有何用?”因此众武师的眼光个个都注视着大厅上那四张空着的太师椅至于东厅和西厅的金凤杯和银鲤杯竟是谁都不在意下。

僵持了片刻安提督干笑道:“各位竟都这么谦虚?还是想让别个儿累垮了再来捡个现成便宜?那可不合武学大师的身分啊。”这几句话似是说笑其实却是道破了各人心事以言相激。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人丛中同时走出两个人来在两张椅中一坐。一个大汉身如铁塔一言不却把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坐得格格直响。另一个中等身材颏下长着一部黄胡子笑道:“老兄咱哥儿俩都是抛砖引玉。冲着眼前这许多老师父、大高手咱哥儿难道还能把两只玉龙杯捧回家去吗?你可别把椅子坐烂了须得留给旁人来坐呢。”那黑大汉“嘿”的一声脸色难看显然对他的玩笑颇不以为然。一个穿着四品顶戴的武官走上前来指着那大汉朗声道:“这位是‘二郎拳’的掌门人黄希节黄老师。”指着黄胡子道:“这位是‘燕青拳’的掌门人欧阳公政欧阳老师。”胡斐听得邻桌那老者低声道:“好哇连‘千里独行侠’欧阳公政居然也想取玉龙杯。”胡斐心中微微一震原来那欧阳公政自己安上个外号叫作“千里独行侠”其实是个独脚大盗空有侠盗之名并无其实在武林中名头虽响声誉却是极为不佳胡斐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字。

这两人一坐上跟着一个道人上去那是“昆仑刀”的掌门人西灵道人。只见他脸含微笑身上不带兵刃似乎成竹在胸极有把握众人都有些奇怪:“这道士是‘昆仑刀’的掌门人怎地不带单刀?”

厅上各人正眼睁睁的望着那余下的一张空椅不知还有谁挺身而出。安提督说道:“还有一只玉杯没谁要了么?”只听得人丛中一人叫道:“好吧!留下给我酒鬼装酒喝!”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踉踉跄跄而出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走到厅心晕头转向的绕了两个圈子突然倒转身子向后一跌摔入了那只空椅之中。这一下身法轻灵显是很高明的武功。大厅中不乏识货之人早有人叫了起来:“好一招‘张果老倒骑驴摔在高桥上’!”原来这人是“醉八仙”的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但见他衣衫褴褛满脸酒气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模样。安提督道:“四位老师胆识过人可敬可佩。还有哪一位老师自信武功胜得过这四位中任何一位的便请出来挑战。若是无人挑战那么二郎拳、燕青拳、昆仑刀、醉八仙四门便得归于‘玉龙八门’之列了。”

只见东一人抢步而上说道:“小人周隆愿意会一会‘千里独行侠’欧阳老师。”这人满脸肌肉虬起身材矮壮便如一只牯牛相似。胡斐对一干武林人物都不相识全仗旁听邻座的老者对人解说。好在那老者颇以见多识广自喜凡是知道的无不抢先而说。只听他道:“这位周老师是‘金刚拳’的掌门人又是山西大同府兴隆镖局的总镖头。听说欧阳公政劫过他的镖他二人很有过节。我看这位周老师下场子其意倒不一定是在玉龙杯。”胡斐心想:“武林中恩恩怨怨牵缠纠葛就像我自己这一趟全是为凤天南那恶贼而来。各门各派之间只怕累世成仇已达数百年的也有不少。难道都想在今日会中了断么?”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望了凤天南一眼只见他不住手的转动两枚铁胆却不出半点声息神色甚是宁定。胡斐在福康安府中闹了两晚九城大索凤天南料想他早已逃出北京高飞远走那想得到他英雄侠胆竟又会混进这龙潭虎穴的掌门人大会中来?周隆这么一挑战欧阳公政笑嘻嘻的走下座位笑道:“周总镖头近来财?生意兴隆?”

周隆年前所保的八万两银子一枝镖给他劫了始终追不回来赔得倾家荡产数十年的积蓄一旦而尽如何不恨得牙痒痒的?当下更不打话一招“双劈双撞”直击出去。欧阳公政还了一招燕青拳中的“脱靴转身”两人登时激斗起来。周隆胜在力大招沉下盘稳固欧阳公政却以拳招灵动、身法轻捷见长。周隆一身横练功夫对敌人来招竟不大闪避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竟是哼也没哼一声突然间呼的一拳打出却是“金刚拳”中的“迎风打”。欧阳公政一笑闪开飞脚踹出踢在他的腿上。周隆“抢背大三拍”就地翻滚摔了一交却又站起。两人拆到四五十招周隆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衣襟上全是鲜血。欧阳公政笑道:“周老师我只不过抢了你镖银又没抢你老婆说不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就算了吧!”周隆一言不扑上招。欧阳公政仗着轻功了得侧身避开口中不断说轻薄言语意图激怒对方。

酣战中周隆小腹上又被赐中了一脚他左手按腹满脸痛苦之色突然之间右手“金钩挂玉”抢进一步一招“没遮拦”结结实实的捶中在敌人胸口。但听得喀喇一响欧阳公政断了几根肋骨摇摇晃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知周隆恨己入骨一招得胜跟着便再下毒手这时自己已无力抵御当下强忍疼痛闪身退下苦笑道:“是你胜了……”周隆待要追击汤沛说道:“周老师胜负已分不能再动手了。你请坐吧。”周隆听得是汤沛出言不敢违逆抱拳道:“小人不敢争这玉龙杯!”抽身归座。众武师大都瞧不起欧阳公政的为人见周隆苦战获胜纷纷过来慰问。欧阳公政满脸惭色却不敢离座出府他自知冤家太多这时身受重伤只要一出福大帅府立时便有人跟出来下手周隆第一个便要出来只得取出伤药和酒吞服强忍疼痛坐着不动对旁人的冷嘲热讽只作不闻。胡斐心道:“这周隆看似戆直其实甚是聪明凭他的功夫那玉龙杯是决计夺不到的一战得胜全名而退。‘金刚拳’虽不能列名为‘玉龙八门’但在江湖上却谁也不能小看了。”只听汤沛说道:“周老师既然志不在杯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这椅子?”

这一只空椅是不战而得倒是省了一番力气早有人瞧出便宜两条汉子分从左右抢了过去。眼看两人和太师椅相距的远近都是一般谁的脚下快一步谁便可以抢到。哪知两人来势都急奔到椅前双肩一撞各自退了两步。便在此时呼的一声一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双臂一振如大鸟般飞起轻轻巧巧的落在椅中。他后而先至竟抢在那两条汉子的前面这一份轻功可实在耍得漂亮。人丛中轰雷价喝了声彩。那互相碰撞的两个汉子见有人抢先坐入椅中向他一看齐声叫道:“啊是你!”不约而同地向他攻了过去。那人坐在椅中却不起身左足砰的一下踢出将左边那汉子踢了个筋斗右手一长扭住右边汉子的后领一转一甩将他摔了一交。他身不离椅随手打倒两人。众人都是一惊:“这人武功恁地了得!”安提督不识此人走上两步问道:“阁下尊姓大名?是何门何派的掌门人?”那人尚未回答地下摔倒的两个汉子已爬起身来一个哇哇大叫一个破口乱骂抡拳又向他打去。从二人大叫大嚷的言语中听来似乎这人一路上侮弄戏耍二人早已很吃了他的苦头。那人借力引力左掌在左边汉子的背心上一推右足弯转啪的一声在右边汉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两人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幸好两人变势也快不等相互撞头四只手已伸手扭住只是去势急了终于站不住脚一齐摔倒。左边那汉子叫道:“齐老二咱们自己的帐日后再算今日并肩子上先料理了这厮再说。”右边的汉子道:“不错!”一跃而起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

胡斐听得邻座那老者自言自语:“‘鸭形门’的翻江凫一死传下的两个弟子实在太不成器。”叹息了一声不再往下解释。胡斐见两个汉子身法甚是古怪好奇心起走过去拱一拱手说道:“请问前辈这两位是‘鸭形门’的么?”那老者笑了笑道:“阁下面生得紧啊。请教尊姓大名?”胡斐还未回答蔡威已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两位引见。这是敝门新任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这位是‘先天拳’掌门人郭玉堂郭老师。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

郭玉堂识得蔡威知道华拳门人才辈出是北方拳家的一大门派不由得对胡斐肃然起敬忙起立让座说道:“程老师我这席上只有四人要不要到这边坐?”胡斐道:“甚好!”向大圣门的猴形老儿告了罪和程灵素、姬晓峰、蔡威三人将杯筷挪到郭玉堂席上坐了下来。“先天拳”一派来历甚古创于唐代但历代拳师传技时各自留招千余年来又没出什么出类拔萃的英杰因之到得清代已趋式微。郭玉堂自知武功不足以与别派的名家高手争胜也没起争夺御杯之意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饮酒观斗这时听胡斐问起说道:“‘鸭形拳’的模样很不中瞧但马步低下盘稳水面上的功夫尤其了得。当年翻江凫在世之日河套一带是由他称霸了。翻江凫一死传下了两个弟子这拿匕的叫做齐伯涛那拿破甲锥的叫做陈高波。两人争做掌门人已争了十年谁也不服谁。这次福大帅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会嘿好家伙师兄弟俩老了脸皮可一起来啦!”

只见齐伯涛和陈高波各持一柄短兵刃左右分进坐在椅中那人却仍不站起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我在兰州跟你们怎么说了?叫你们别上北京却偏偏要来。”这人头尖脸小拿着一根小小旱烟管呼噜呼噜的吸着留着两撇黄黄的鼠须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安提督连问他姓名门派他却始终不理。胡斐见他手脚甚长随随便便的东劈一掌西踢一腿便将齐陈二人的招数化解了去武功似乎并不甚高但招数却极怪异问郭玉堂道:“郭老师这位前辈是谁啊?”郭玉堂皱眉道:“这个……这个……”他可也不认识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旁人以武功见负自惭他却以识不出旁人的来历为羞。只听那吸旱烟的老者骂道:“下流胚子若不是瞧在我那过世的兄弟翻江凫脸上我才不理你们的事呢。翻江凫一世英雄收的徒弟却贪图功名利禄来赶这趟混水。你们到底回不回去?”陈高波挺锥直戳喝道:“我师父几时有你这个臭朋友了?我在师父门下七八年从来没见过你这糟老头子!”那老者骂道:“翻江凫是我小时玩泥沙、捉虫蚁的朋友你这娃娃知道什么?”突然左手一伸啪的一下打了他一个耳括子。这时齐伯涛已攻到他的右侧那老者抬腿一踹正好踹中他的面门喝道:“你师父死了我来代他教训。”大厅上群雄见三人斗得滑稽无不失笑。但齐伯涛和陈高波当真是大浑人两个谁都早瞧出来他们决不是老者的对手二人却还是苦苦纠缠。那老者说道:“福大帅叫你们来难道当真是安着好心么?他是要挑得你们自相残杀为了几只喝酒嫌小、装尿不够的杯子大家拚个你死我活!”这句话明着是教训齐陈二人但声音响朗大厅上人人都听见了。胡斐暗暗点头心想:“这位前辈倒是颇有见识也亏得他有这副胆子说出这几句话来。”

果然安提督听了他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到底是谁?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捣乱?”总算他还碍着群雄的面子当他是邀来的宾客否则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那老者咧嘴一笑说道:“我自管教我的两个后辈又碍着你什么了?”旱烟管伸出叮叮两响将齐陈手中的匕和破甲锥打落将旱烟管往腰带中一插右手扭住齐伯涛的左耳左手扭住陈高波的右耳扬长而出。说也奇怪两人竟是服服帖帖的一声不作只是歪嘴闭眼忍着疼痛神情极是可笑。原来那老者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扭住耳朵另外三指却分扣两人脑后的“强间”“风府”两穴令他们手足俱软反抗不得。胡斐心道:“这位前辈见事明白武功高强他日江湖上相逢倒可和他相交。齐陈二人若能得他调教将来也不会如此没出息了。”安提督骂道:“混帐王八羔子到大帅府来胡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忽然波的一声人丛中飞出一个肉丸正好送在他的嘴里。安提督一惊之下骨碌一下吞入了肚中登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虽然牙齿间沾到一些肉味却不清楚到底吞了什么怪东西下肚又不知这物事之中是否有毒自是更不知这肉丸是何人所掷了。这一下谁也没瞧明白只见他张大了口满脸惊惶之色一句话没骂完却没再骂下去。汤沛向着安提督的背心没见到他口吞肉丸说道:“江湖上山林隐逸之士所在多有原也不足为奇。这位前辈很清高不愿跟咱们俗人为伍那也罢了。这里有一张椅子空着却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一坐?”

人丛中一人叫道:“我来!”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过了好一会才见人丛中挤出一个矮子来。只见这人不过三尺六七寸高满脸虬髯模样甚是凶横。有些年轻武师见他矮得古怪不禁笑出声来。那矮子回过头来怒目而视眼光炯炯自有一股威严众人竟自不敢笑了。

那矮子走到二郎拳掌门人黄希节身前向着他从头至脚的打量。黄希节坐在椅上犹似一座铁塔比那矮子站着还高出半个头。那矮子对他自上看到下又自下看到上却不说话。黄希节道:“看什么?要跟我较量一下么!”那矮子哼了一声绕到椅子背后又去打量他的后脑。黄希节恐他在身后突施暗算跟着转过头去那矮子却又绕到他正面仍是侧了头瞪眼而视。那四品武官说道:“这位老师是陕西地堂拳掌门人宗雄宗老师!”

黄希节给他瞧得毛霍地站起身来说道:“宗老师在下领教领教你的地堂拳绝招。”那知宗雄双足一登坐进了他身旁空着的椅中。黄希节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愿跟我过招那也好!”坐回原座。宗雄却又纵身离座走到他跟前将一颗冬瓜般的脑袋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只是瞧他。黄希节怒喝道:“你瞧什么?”宗雄道:“适才饮酒之时你干么瞧了我一眼又笑了起来?你笑我身材矮小是不是?”黄希节笑道:“你身材矮小跟我有什么相干?”宗雄大怒喝道:“你还讨我便宜!”黄希节奇道:“咦我怎地讨你便宜了?”宗雄道:“你说我身材矮小跟你有什么相干?嘿嘿我生得矮那只跟我老子相干你不是来混充我老子吗?”此言一出大厅中登时哄堂大笑。福康安正喝了一口茶忍不住喷了出来。程灵素伏在桌上笑得揉着肚子。胡斐却怕大笑之下粘着的胡子落了下来只得强自忍住。黄希节笑道:“不敢不敢!我儿子比宗老师的模样儿俊得多了。”宗雄一言不呼的一拳便往他小肚上击去。黄希节早有提防他身材虽大行动却甚是敏捷一跃而起跳在一旁。只听喀喇一响宗雄一拳已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打得碎裂。这一拳打出大厅上笑声立止众人见他虽然模样丑陋言语可笑但神力惊人倒是不可小觑了。宗雄一拳不中身子后仰反脚便向黄希节踢去。黄希节左脚缩起“英雄独立”跟着还了一招“打八式跺子脚”。宗雄就地滚倒使了地堂拳出来手足齐施专攻对方的下三路。黄希节连使“扫堂腿”、“退步跨虎势”、“跳箭步”数招攻守兼备。但他的“二郎拳”的长处是在拳掌而非腿法若与常人搏击给他使出“二郎担山掌”、“盖马三拳”等绝招来凭着他拳快力沉原是不易抵挡而他所练腿法也是窝心腿撩阴腿等用以踢人上盘中盘这时遇到宗雄在地下滚来滚去生平所练的功夫尽数变了无用武之地不但拳头打人不着踢腿也无用武处只是跳跃而避。过不多时膝弯里已被宗雄接连踢中数腿又痛又酸之际宗雄双腿一绞黄希节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宗雄纵身扑上那知黄希节身子跌倒反而有施展余地一拳击出正中对方肩头将宗雄击出丈余。宗雄一个打滚又攻了回来。黄希节跪在地下瞧准来势左掌右拳同时击出宗雄斜身滚开。两人着地而斗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身上各自不断中招。但两人都是皮粗肉厚之辈很挨得起打击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一时竟分不出胜负这般搏击宗雄已占不到便宜蓦地里黄希节卖个破绽让宗雄滚过身来拚着胸口重重挨上一拳双手齐出抓住他的脖子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使力收紧。宗雄伸拳猛击黄希节胁下但黄希节好容易抓住敌人要害如何肯放?宗雄透不过气来满脸胀成紫酱击出去的拳头也渐渐无力了。群雄见二人蛮打烂拚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那还有丝毫掌门人的身分都是摇头窃笑。

眼见宗雄渐渐不支人丛中忽然跳出一个汉子擂拳往黄希节背上击去。安提督喝道:“退下不得两个打一个。”但那人拳头已打到了黄希节背心。黄希节吃痛手一松宗雄翻身跳起人丛中又有一人跳出长臂抡拳没头没脑的向那汉子打去。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宗雄的大弟子一个是黄希节的儿子各自出来助拳大厅上登时变成两对儿相殴。旁观众人呐喊助威拍手叫好。一场武林中掌门人的比武较艺竟变成了耍把戏一般庄严之意荡然无存。宗雄吃了一次亏不敢再侥幸求胜当下严守门户和黄希节斗了个旗鼓相当。黄希节的儿子临敌经验不足接连给对方踢了几个筋斗。他一怒之下从靴筒中拔出一柄短刀便向敌人剁去。宗雄的弟子吃了一惊他身上没携兵刃抢过汤沛身旁那张空着的太师椅舞动招架。

这场比武越来越不成模样。安提督喝道:“这成什么样子?四个人通统给我退下。”但宗雄等四人打得兴起全没听见他的说话。海兰弼站起身来道:“提督大人的话你们没听见么?”黄希节的儿子一刀向对手剁去却剁了个空。海兰弼一伸手抓住他的胸口顺手向外掷出跟着回手抓住宗雄的弟子也掷到了天井之中。众人一呆之下但见海兰弼一手一个又已抓住宗雄和黄希节同时掷了出去。四人跌成一团头晕脑胀之下乱扭乱打直到几名卫士奔过去拆开方才罢手但人人均已目肿鼻青兀自互相叫骂不休。

海兰弼这一显身手旁观群雄无不惕然心惊均想:“这人身列四大掌门果然有极高的武功这么随手一抓一掷就将宗黄二人如稻草般抛了出去。”要知宗雄和黄希节虽然斗得狼狈但两人确有真实本领在江湖上也都颇有声望实非等闲之辈。海兰弼掷出四人后回归座位。汤沛赞道:“海大人好身手令人好生佩服。”海兰弼笑道:“可叫汤大侠见笑了这几个家伙可实在闹得太不成话。”

这时侍仆搬开破椅换了一张太师椅上来。“昆仑刀”掌门人西灵道人本来一直脸含微笑待见海兰弼露了这手功夫自觉难以和他并列忝居“玉龙八门”的掌门人之一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那一旁“醉八仙”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却仍是自斟自饮醉眼模糊对眼前之事恍若不闻不见。安提督说道:“福大帅请各位来此乃是较量武功以定技艺高下可千万别像适才这几位这般乱打一气不免贻笑大方。”只听宗雄在廊下喝道:“什么贻笑大方?贻哭小方?你懂武功不懂?咱们来较量较量。”安提督只作没听见不去睬他说道:“这里还有两个座位哪一位真英雄、真好汉上来乘坐?”宗雄大怒叫道:“你这么说是骂我不是真英雄了?难道我是狗熊?”他不理会适才曾被海兰弼掷跌当即从廊下纵了出来向安提督奔去突然间脚步踉跄跌了个筋斗。原来一名卫士伸足一绊摔了他一交。宗雄大怒转过身来找寻暗算之人时那卫士早已躲开。宗雄喃喃咒骂不知是谁暗中绊他。这时众人都望着中间的两张太师椅没谁再去理会宗雄。原来一张空椅上坐着一个穿月白僧袍的和尚唱名武官报称是蒙古哈赤大师另一张空椅上却挤着坐了两人。这两人相貌一模一样倒挂眉斗鸡眼一对眼珠紧靠在鼻梁之旁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服饰打扮没半丝分别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这两人容貌也没什么特异但这双斗鸡眼却衬得形相甚是诡奇。唱名武官说道:“这两位是贵州‘双子门’的掌门人倪不大、倪不小倪氏双雄。”

众人一听他俩的名字登时都乐了再瞧二人的容貌身形真的再也没半分差异也不知倪不大是哥哥呢还是倪不小是哥哥。如果一个叫倪大一个倪小那自是分了长幼但“不大”似乎是小“不小”似乎是大却又未必尽然。只见两人双手都拢在衣袖之中好像天气极冷一般。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有的更打起赌来有的说倪不大居长有的说倪不小为大但到底哪一个是倪不大哪一个是倪不小却又是谁也弄不清楚。两兄弟神色木然四目向前直视二人都非瘦削但并排坐在一张椅中丝毫不见挤迫想来自幼便这么坐惯了的。福康安凝目瞧着二人脸含微笑也是大感兴味。众人正议论间忽地眼前一亮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女子来。这女子身穿淡黄罗衫下身系着葱绿裙子二十一二岁年纪肤色白嫩颇有风韵。唱名武官报道:“凤阳府‘五湖门’的掌门人桑飞虹姑娘。”众武师突然见到一个美貌姑娘出场都是精神一振。郭玉堂对胡斐道:“五湖门的弟子都是做江湖卖解的营生世代相传掌门人一定是女子。便是有武艺极高、本领极大的男弟子也不能当掌门人。只是这位桑姑娘年纪这样轻恐怕不见得有什么真实功夫吧?”

只见桑飞虹走到倪氏昆仲面前双手叉腰笑道:“请问两位倪爷哪一位是老大?”两人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桑飞虹笑道:“便是双生兄弟也有个早生迟生老大老二。”倪氏昆仲仍旧摇了摇头。桑飞虹道:“咦这可奇啦!”指着左那人道:“你是老大?”那人摇了摇头。她又指着右那人道:“那么你是老大了?”那人又摇了摇头。桑飞虹皱眉道:“咱们武林中人讲究说话不打诳语。”右那人道:“谁打诳了?我不是他哥哥他也不是我哥哥。”桑飞虹道:“你二位可总是双生兄弟吧?”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这几下摇头大厅上登时群情耸动他二人相貌如此似法决不能不是双生兄弟。

桑飞虹哼了一声道:“这还不是打诳?你们若不是双生兄弟杀了我头也不信。那么谁是倪不大?”左那人道:“我是倪不大。”桑飞虹道:“好是你先出世呢还是他先出世?”倪不大皱眉道:“你这位姑娘缠夹不清你又不是跟咱兄弟攀亲问这个干么!”桑飞虹走惯江湖对他这句意含轻薄之言也不在意拍手笑道:“好啦你自己招认是兄弟啦!”倪不大道:“咱们是兄弟可不是双生兄弟。”桑飞虹伸食指点住腮边摇头:“我不信。”倪不大道:“你不信就算了。谁要你相信?”桑飞虹甚是固执说道:“你们是双生兄弟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肯相认?”倪不小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缘由跟你说了那也不妨。但咱兄弟有个规矩知道了我们出身的秘密之后须得挨咱兄弟三掌倘若自知挨不起的便得向咱兄弟磕三个响头。”桑飞虹实在好奇心起暗想:“他们要打我三掌未必便打得到了我先听听这秘密再说。”于是点头道:“好你们说罢!”倪氏兄弟忽地站起两人这一站竟无分毫先后迟之差真如是一个人一般。桑飞虹得意洋洋的道:“这还不是双生兄弟?当真骗鬼也不相信!”只见他二人双手伸出袖筒眼前金光闪了几闪原来二人十根手指上都套着又尖又长的金套若是向人抓来倒是不易抵挡的利器。倪氏兄弟身形晃动伸出手指便向桑飞虹抓到。

桑飞虹吃了一惊急忙纵身跃开喝道:“干什么?”倪不大站在东南角倪不小站西北角上两个人手臂伸开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都有七八寸长登时将桑飞虹围在中间。安提督忙道:“今日会中规矩只能单打独斗不许倚多为胜。”倪不小那双斗鸡眼的两颗眼珠本来聚在鼻梁之旁忽然横向左右一分朝安提督白了一眼冷冷地道:“安大人你可知咱哥儿俩是哪一门哪一派啊?”安提督道:“你两位是贵州‘双子门’吧?”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开说道:“咱‘双子门’自来相传所收的弟子不是双生兄弟便是双生姊妹和人动手从来就没单打独斗的。”

安提督尚未答话桑飞虹抢着道:“照啊你们刚才说不是双生兄弟这会儿自己又承认了。”倪不小道:“我们不是双生兄弟!”众人听了他二人反反复复的说话都觉得这对宝贝儿兄弟有些儿痴呆。桑飞虹格格一笑道:“不和你们歪缠啦反正我又不想要这玉龙杯!”说着便要退开。倪不小双手一拦说道:“你已问过我们的身世是受我们三掌呢还是向咱兄弟磕三个头?”桑飞虹秀眉微蹙说道:“你们始终说不明白又说是兄弟又说不是双生兄弟。天下英雄都在此倒请大家评评这个理看。”倪不大道:“好你一定要听便跟你说了。”倪不小道:“我们两个一母同胞。”倪不大道:“一母同胞共有三人。”倪不小道:“我两人是三胞胎中的两个。”倪不大道:“所以说虽是兄弟却不是双生兄弟。”倪不小道:“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呜呼。”倪不大道:“我们二人同时生下不分先后。”倪不小道:“双头并肩身子相连。”倪不大道:“一位名医巧施神术将我兄弟二人用刀剖开。”倪不小道:“因此上我二人分不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倪不大道:“我既不大他也不小。”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口气的说将下来中间没分毫停顿语气连贯音调相同若有人在隔壁听来决计不信这是出于二人之口。大厅上众人只听得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人人均想这事虽然奇妙却也并非事理所无不由得尽皆惊叹。桑飞虹笑道:“原来如此这种天下奇闻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倪不小道:“你磕不磕头?”桑飞虹道:“头是不磕的。你要打便动手吧我可没答应你不还手。”倪不大、倪不小两兄弟互相并不招呼突然间金光晃动二十根套着尖利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桑飞虹身法灵便竟从二十根长长的手爪之间闪避了开去。倪氏兄弟自出娘胎以来从未分开过一个时辰所学武功也纯是分进合击之术两个人和一个人绝无分别便如是一个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单人一般两人出手配合得丝丝入扣倪不大左手甫伸倪不小的右手已自侧方包抄了过来。桑飞虹身法虽是滑溜之极但十余招内竟是还不得一招眼见情势甚是危急这局面无法长久撑持只要稍有疏神终须伤在他两兄弟的爪下。

厅上旁观的群雄之中许多人忍不住呼喝起来:“两个打一个算是英雄呢还是狗熊?”“两个大男人合斗一个年轻姑娘可真是要脸得紧!”“人家姑娘是空手这两位爷们手指上可带着兵刃呀!”“小兄弟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说不定人家大姑娘对你由感生情呢哈哈!”

正嘈闹间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时“咦”的一声呼叫并肩跃在左凝目望向福康安脸上充满惊喜的神色。众人一齐顺着他二人目光瞧去但见福康安笑吟吟的坐在椅中一手拉着一个孩儿低声跟两人说话。这两个孩儿生得玉雪可爱相貌全然相同显然也是一对双生兄弟但与倪不大、倪不小兄弟相比二俊二丑衬托得加倍分明。众人看了又均是一乐。胡斐和程灵素却同时心头大震原来这两个孩儿正是马春花的儿子不知又如何给福康安夺了回来?胡程二人跟着便想:“孩儿既给他夺回那么我们的行藏也早便给他识破了。”程灵素向胡斐使个眼色示意须当及早溜走。胡斐点了点头心想:“对方若已识破自然暗中早有布置此时已走不脱了。只能随机应变再作道理。”

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仔细打量那两个孩儿如痴如狂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样。桑飞虹笑道:“这两个孩儿很好你们可要收他们做弟子么?”这两句话恰正说中了倪氏兄弟的心事。要知武林之中徒固择师师亦择徒。要遇上一位武学深湛的明师固是不易但要收一个聪明颖悟、勤勉好学的徒弟也非有极好的机缘不可。“双子门”的技艺武功必须两人同练同使虽然可收两个年龄身材、性情资质都差不多的徒儿共学但总是以双生兄弟最为佳妙。因双生兄弟人不但神智身体都一模一样同时往往心意隐隐相通临敌之时自然而然能出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因此“双子门”的武师要收一对得意弟子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这时倪氏兄弟见到福康安这对双生儿子看来资质根骨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当真是心痒难搔说不出的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福康安笑嘻嘻的低声道:“看这两位师父他们也是双生的同胞兄弟。他两位的相貌不是完全相同么?你们猜这二人之中那一位是哥哥?”原来福康安夺回这对孩子后心下甚喜忽然见到倪氏兄弟的模样于是叫了孩子俩出来瞧瞧。两个孩儿凝视着倪氏兄弟他二人本身是双生兄弟另具一种旁人所无的特异感觉本来极易分辨倪氏兄弟谁大谁小但这二人同时出世连体而分两个孩儿却也无法辨别。群雄瞧瞧大的一对又瞧瞧小的一对都是笑嘻嘻的低声谈论。突然之间倪氏兄弟大喝一声猛地里分从左右向福康安迎面抓来。福康安大吃一惊尚未想到闪避站在身旁的两名卫士早扑了上去迎敌。那知倪氏兄弟的身法极为怪异奔到中途原来站在左的倪不大转而向右右的倪不小转而向左交叉易位霎眼间便将两名卫士抛在身后。他二人袭击福康安只是虚招一人伸出左脚一人伸出右脚双足齐飞砰的一响踢在福康安座椅的椅脚上座椅向后仰跌福康安的身子便摔了出去。众卫士惊叱之下有的抢上拦截有的奔过来挡在福康安身前更有的伸手过去相扶。倪氏兄弟却一手一个已将两个孩子挟在胁下返身跃出。大厅上登时大乱只听得砰砰砰砰啊哟啊哟的数声四名抢过来拦截的卫士已被倪氏兄弟踢翻。眼见他二人挟着一对孩儿正要奔到厅口忽然间人影一晃两个人快步抢到伸手袭向二人的后心。这二人所出招数迥不相同。海兰弼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后颈又快又准汤沛却是向倪不大的后腰拍出一掌绵掌。这两招刚柔有别却均是十分厉害的招数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倪氏兄弟听得背后风声劲急急忙回掌招架啪啪两声倪不小身子一晃倪不大脚下一个踉跄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两人同时放下了手中孩儿。

便这么缓得一缓王剑英和周铁鹪双双抢到抱起了孩儿。王周二人的武功远在倪氏兄弟之上这对孩儿一入二人之手倪氏兄弟再也无法抢到了。

福康安惊魂略定怒喝:“大胆狂徒抓下了。”海兰弼和汤沛抢上两步一出擒拿手一使锁骨法分别将倪氏兄弟扣住。倪氏兄弟适才跟他们一交拳掌均已受了内伤此时竟是无法抗拒。海汤二人拿住倪氏兄弟正要转身忽见檐头人影一晃飘下两个人来。大厅中蜡烛点得明晃晃地无异白昼但众人一见这两人无不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宛似黑夜独行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

这二人身材极瘦极高双眉斜斜垂下脸颊又瘦又长正似传说中勾魂拘魄的无常鬼一般说也奇怪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样竟然又出现了一对双生兄弟。

他二人身法如电一个出掌击向海兰弼另一个击向汤沛。海汤二人各自出掌相迎。但听得**两声轻响过去海兰弼全身骨节格格乱响汤沛却晃了几晃。

群雄正自万分错愕一直稳坐太师椅中的“醉八仙”掌门人文醉翁猛地一跃而起尖声惊叫:“黑无常白无常!”那双瘦子手掌和海汤二人相接目光如电射到文醉翁脸上左一人冷冷地道:“你作恶多端今日还想逃命么?”猛地里两人掌力向外一吐海汤二人各退一步这对瘦子已抢起倪氏兄弟。右那人说道:“这二人跟咱兄弟无亲无故瞧在大家都是双生兄弟份上救了他们性命。”左那人抱拳团团一拱手朗声道:“红花会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向天下英雄问好!”海兰弼和汤沛跟二人对了一掌均感胸口气血翻涌心下暗暗骇异微一调息正欲上前再战忽听到“常赫志、常伯志”两人的姓名都不禁“咦”的一声停了脚步。常氏兄弟头一点抓起倪氏兄弟上了屋檐但听得“啊哟!”“哼!”“哎!”之声一路响将过去终于渐去渐远隐没无声那自是守在屋顶的众卫士一路上给他兄弟驱退或是摔下屋来。海兰弼和汤沛都觉手掌上有麻辣辣之感提起一看忍不住又都“啊”的一声低低惊呼。原来两人手掌均已紫黑这才想起西川双侠“黑无常、白无常”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天下驰名闻名已久今日一会果然是非同小可。福康安召开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用意之一本是在对付红花会群雄岂知众目睽睽之下常氏兄弟倏来倏去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他心下极是恼怒沉着脸一言不目光向居中的几只太师椅一瞥只见少林寺的大智禅师垂眉低目不改平时神态;武当派的无青子脸带惶惑似有惧色。那文醉翁直挺挺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双目向前瞪视常氏兄弟早已去远他兀自吓得魂不附体。

这一幕胡斐瞧得清清楚楚他听到“红花会”三字已是心中怦怦而跳待见常氏兄弟说来便来说去便去将满厅武师视如无物更是心神俱醉心中只是想着一个念头:“这才是英雄豪杰!”桑飞虹一直在旁瞧着热闹见了这当日文醉翁还是吓成这个模样她少年好事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推笑道:“坐下吧一对无常鬼早去啦!”那知她这么一推文醉翁应手而倒再不起来。桑飞虹大吃一惊俯身一看但见他满脸青紫之色早已胆裂而死忙叫道:“死啦死啦这人吓死啦!”大厅上群雄一阵骚动这文醉翁先前坐在太师椅中自斟自饮将谁都不瞧在眼里大有“老子天下第一”之概想不到常氏兄弟一到只一句话竟尔活生生的将他吓死。郭玉堂叹道:“死有余辜死有余辜!”胡斐道:“郭前辈这姓文的生平品行不佳么?”郭玉堂摇头道:“岂单是品行不佳而已**掳掠无所不为。我本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但事实俱在也不必讳言。我早料到他决计不得善终只是竟会给黑白无常一下子吓死可谁也意想不到。”另一人插口道:“想是常氏兄弟曾寻他多时今日冤家狭路重又撞见。”郭玉堂道:“以前这姓文的一定曾给常氏兄弟逮住过说不定还下过什么重誓。”那人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郭玉堂道:“这叫作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他若是稍有自知之明不去想得什么玉龙御杯躲在人群之中西川双侠也不会见到他啊。”说话之际人丛中走出一个老者来腰间插着一根黑黝黝的大烟袋走到文醉翁尸身之旁哭道:“文二弟想不到你今日命丧鼠辈之手。”胡斐听得他骂“西川双侠”为鼠辈心下大怒低声道:“郭前辈这老儿是谁?”郭玉堂道:“这是开封府‘玄指门’的掌门人复姓上官叫作上官铁生自己封了个外号叫什么‘烟霞散人’。他和文醉翁一鼻孔出气自称‘烟酒二仙’!”胡斐见他一件大褂上光滑晶亮满是烟油腰间的烟筒甚是奇特装烟的窝儿几乎有拳头大小想是他烟瘾奇重哼了一声道:“这种烟鬼还称得上是个‘仙’字?”上官铁生抱着文醉翁的尸身干号了几声站起身来瞪着桑飞虹怒道:“你干么毛手毛脚将我文二弟推死了?”桑飞虹大出意外道:“他明明是吓死的怎地是我推死的?”上官铁生道:“嘿嘿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吓死?定是你暗下阴毒手段害了我文二弟性命。”

原来他见文醉翁一吓而死江湖上传扬开来声名大是不好“醉八仙”这一门只怕从此再无抬头之日因此硬派是桑飞虹暗下毒手。须知武林人物被人害死那是寻常之事不致于声名有累。桑飞虹年岁尚轻不懂对方嫁祸于己的用意惊怒之下辩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何必害他?这里千百对眼睛都瞧见了他明明是吓死的。”

坐在太师椅中的蒙古哈赤大师一直楞头楞脑的默不作声这时突然插口道:“这位姑娘没下毒手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那两个恶鬼一来这位文爷便吓死了。我听得他叫道:‘黑无常、白无常!’”他声音宏大说到“黑无常、白无常”这六个字时学着文醉翁的语调更是十分古怪。众人一愣之下哄堂大笑起来。哈赤却不知众人因何而笑大声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这两个无常鬼生得这般丑恶怪模怪样的吓死人也不稀奇。你可别错怪了这位姑娘。”

桑飞虹道:“是么?这位大师也这么说。他自是吓死的关我什么事了?”上官铁生从腰间拔出旱烟筒装上一大袋烟丝打火点着了吸了两口斗然间一股白烟迎面向她喷去喝道:“贱婢你明明是杀人凶手却还要赖?”

桑飞虹见白烟喷到急忙闪避但为时不及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烟进去头脑中微微晕听他出口伤人再也忍耐不住回骂道:“缠夹不清的老鬼难道我怕了你吗?你说是我杀的连你一起杀了便又怎么样?”左掌虚拍右足便往他腰间里踢去。那哈赤和尚大声道:“老头儿你别冤枉好人我亲眼目睹这文爷明明是给那两个恶鬼吓死的……”胡斐见这和尚傻里傻气性子倒是正直只是他开口“恶鬼”闭口“恶鬼”听来极不顺耳不由得心中有气要待想个法儿给他一点小小苦头吃吃忽见西厅中走出一个青年书生来笔直向哈赤和尚走去。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瘦小打扮得颇为俊雅右手摇着一柄折扇走到哈赤跟前说道:“大和尚你有一句话说错了得改一改口。”哈赤瞪目道:“什么话说错了?”

那书生道:“那两位不是‘恶鬼’乃是赫赫有名的‘西川双侠’常氏昆仲相貌虽生得特异但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江湖之上人人钦仰。”这几句话只把胡斐听得心中大悦心道:“这位书生相公能说得出这样几句来人品大是不凡倒要跟他结交结交。”哈赤道:“那文爷不是叫他们‘黑无常、白无常’吗?黑无常、白无常怎么不是恶鬼?”那书生道:“他二位姓常名字之中又是一位有个‘赫’字一位有个‘伯’字因此前辈的朋友们开玩笑叫他二位为黑无常、白无常。这外号儿若非有身分的前辈名宿却也不是随便称呼得的。”他二人一个瞪着眼睛大呼小叫一个斯斯文文的给他解说那一边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却已动上了手。莫看桑飞虹适才给倪氏兄弟逼得只有招架闪避全无还手之力实在“双子门”的武功两人合使太过怪异这时她一对一的和上官铁生过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那上官铁生看似空手其实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竟当作了点穴橛使。他“玄指门”原擅打人身三**穴只是桑飞虹身法过于滑溜始终打不到她的穴道有几次过于托大险些还被她飞足踢中。但听得他嗤溜溜的不停吸烟吞烟吐雾那根烟管竟被他吸得渐渐的由黑转红原来那大烟斗之中藏着许多精炭他一吸一吹将镔铁烟斗渐渐烧红。这么一来一根寻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利器打得稍近桑飞虹便感手烫面热衣带裙角更给烟斗炙焦了。她心中一慌手脚稍慢蓦地里上官铁生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桑飞虹只感头脑一阵晕眩登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原来上官铁生所吸的烟草之中混有极猛烈的迷药他一来平时吸惯二来口鼻之中另有解药。那书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说话没理会身旁的打斗忽然间鼻中闻到一股异香其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内不由得大怒。一瞥眼间只见上官铁生的烟管已点向桑飞虹膝弯穴道嗤的一声响烟焰飞扬焦气触鼻她裙子已烧穿了一个洞桑飞虹受伤大叫一声上官铁生第二下又打向她的腰间。那书生怒喝:“住手!”上官铁生一怔之间那书生一弯腰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对鞋子返身向上官铁生烧红了的烟斗上挟去。那书生这几下手脚当真是如风似电哈赤和尚一怔之下大叫:“你……你脱了我鞋子干么?”他喊叫声中那书生已用两只鞋子的鞋底挟住了那烧得通红的镔铁烟斗一挣一扭绕到上官铁生身后。嗤嗤几声响上官铁生衣袖烧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撒手。那书生连鞋带烟管往外一抖摔了出去抢步去看桑飞虹只见她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啪啪两响哈赤的一对鞋子跌在酒席之上汤水四溅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力劲势急。郭玉堂叫声:“啊哟!”急欲闪避只是那烟管来得太快又是出其不意一时不及躲让眼见那通红炙热的铁烟斗便要撞到他的面门。胡斐伸手抓起一双筷子力透筷端半空中将烟管挟住了。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化莫测大厅上群豪呆了一呆这才齐声喝彩。那书生向胡斐点头一笑谢他相助免致无意伤人转过头来皱了眉望着桑飞虹不知如何解救一顿之下向上官铁生喝道:“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你怎地用起迷药来啦?快取解药出来!”

上官铁生被他夺去烟管知道这书生出手敏捷自己又没了兵刃不敢再硬只阴阴地道:“谁用迷药啦?这丫头定力太差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又怪得谁来?”旁观众人不明真相倒也不便编派谁的不是。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手中拿着一只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桑飞虹脸上喷去。那书生道:“啊这……这是解药么?”那妇人不答又喷了一口酒喷到第三口时桑飞虹睁开眼来一时不明所以。上官铁生道:“哈这丫头可不是自己醒了?怎地胡说八道说我使迷药?堂堂福大帅府中说话可得检点些。”那书生反手一记耳光喝道:“先打你这下三烂的奸徒。”上官铁生一低头这一掌居然并没打中。那书生打得巧妙这“烟霞散人”却也躲得灵动。桑飞虹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醒悟一跃而起左掌探出拍向上官铁生胸口骂道:“你用毒烟喷人!”上官铁生斜身闪开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心中又惊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药?我跟你无冤无仇何以来多管闲事?”桑飞虹向那书生点了点头道:“多谢相公援手。”那书生指着那妇人道:“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

那妇人冷冷的道:“我不会救人。”转身接过胡斐手中的筷子挟着那根铁烟管交在上官铁生手里仍是嘶哑着嗓子道:“这次可得拿稳了。”

这一来那书生、桑飞虹、上官铁生全都胡涂了不知这妇人是何路道她救醒了桑飞虹却又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难道她是个滥好人不分是非的专做好事么?只见她头花白脸色蜡黄体质极是衰弱不似身有武功待要仔细打量时那妇人已转过身子回归席上。这妇人正是程灵素所乔装改扮。要知若不是毒手药王的高徒也决不能在顷刻之间便解了上官铁生所使的独门迷药。

哈赤一直不停口的大叫:“还我鞋子来还我鞋子来!”但各人心有旁骛谁也没有理他。哈赤大恼伸手往那书生背心扭去喝道:“还我鞋子不还?”那书生身子一侧让了开去笑道:“大和尚鞋子烧焦啦?”哈赤足下无鞋甚是狼狈奔到酒席上去捡起只是一对鞋子酒水淋漓里里外外都是油腻怎能再穿?可是不穿又不成只得勉强套在脚上转头去找那书生的晦气时却已寻不到他的踪影。但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又已斗在一起。哈赤转了几个圈子不见书生只得回去坐在太师椅中喃喃道:“直娘贼今日也真晦气撞见了一对无常鬼又遇上了一个秀才鬼。”口中千贼万贼地骂个不停。

他骂了一阵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越斗越快一时也分不出高下无聊起来更住口不骂了却觉脚上油腻腻的十分难受忍不住又破口骂了出来。

突然间只听得众人哈哈大笑哈赤瞪目而视不见有何可笑之处却见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自己哈赤摸了摸脸低头瞧瞧身上衣服除了一双鞋子之外并无什么特异怒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众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哈赤心道:“好吧龟儿子你们笑你们的老子可不来理会。”一本正经的坐在椅中只道自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众人瞎笑一阵自会止歇岂知大厅中笑声越来越响。桑飞虹虽在恶斗但偶一回头之际却也忍不住抿嘴嫣然。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乱实不知众人笑些什么东张西望情状更是滑稽。桑飞虹终于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后是什么啊?”哈赤一跃离椅回过头来只见那书生稳稳的坐在他椅背之上指手划脚做着哑剧逗引众人笑。原来他在椅背上已坐了甚久默不作声的做出各种怪模怪样。哈赤大怒喝道:“秀才鬼你干么作弄我?”那书生耸耸肩头做个手势意谓:“我没作弄你啊。”哈赤喝道:“那你干么坐在这里?”那书生指指茶几上的八只玉龙杯做个取而藏之怀内的手势意思说:“我想取这玉龙杯。”哈赤又道:“你要争夺御杯?”那书生点了点头。哈赤道:“这里还有空着的座位干么不坐?”那书生指指厅上的群豪左手连扬右手握拳虚击己头跟着缩肩抱头作极度害怕状。众人轰笑声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又为什么坐在我的椅背上?”那书生虚踢一脚双手虚击拍掌身子滑下坐在椅中这意思十分明显:“我将你一脚踢开占了你的椅子。”他身子一滑下登时笑声哄堂。

福康安、安提督等见这场比武闹得怪态百出与原意大相径庭心中都感不快但见这书生刁钻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实两人竟似事先串通了来演一出双簧戏一般也禁不住微笑。这时那对双生孩儿已由王剑英、王剑杰兄弟护送到了后院若是尚在大厅孩子们喜欢热闹更要哈哈大笑了。程灵素低声对胡斐道:“这人的轻功巧妙之极。”胡斐道:“是啊他身法奇灵另成一派我生平还没见过。”程灵素道:“似乎存心捣蛋来着。”胡斐缓缓点头不再说话。这时会中有识之士也都已看出这书生明着是跟哈赤玩闹实则是在搅扰福康安这天下掌门人大会要令他一个庄严肃穆的英豪聚会变成百戏杂陈的胡闹之场。只见那书生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指着哈赤说道:“哈赤和尚你不可对我无礼。此扇之中藏着你的老祖宗。”哈赤侧过了头瞧瞧折扇不见其中有何异状摇头道:“不信你的瞎说!”那书生突然打开折扇向着他一扬一本正经的道:“你不信?那就清清楚楚的瞧一瞧。”

众人一看他的折扇无不笑得打跌原来白纸扇面上画着一只极大的乌龟。这只乌龟肚皮朝天伸出长长的头颈努力要翻转身来但看样子偏又翻不转神情极是滑稽。胡斐忍住笑望程灵素一眼两人更加确定无疑这书生乃是有备而来存心捣乱。不由得对他都暗自佩服须知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天下英豪之前这般搅局实具过人胆识。哈赤大怒吼声如雷喝道:“你骂我是乌龟?臭秀才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那书生不动声色说道:“做乌龟有什么不好?龟鹤延龄我说你长命百岁啊。”哈赤道:“呸乌龟是骂人的话。老婆偷汉子那便是做乌龟了。”那书生道:“失敬失敬!原来大和尚还娶得有老婆!不知娶了几个?”汤沛见福康安的脸色越来越是不善正要出来干预突见哈赤怒吼一声伸手便往那书生背心抓去。这一次那书生竟是没能避开被他提起身子重重的往地下一摔。原来哈赤是蒙古的摔交高手蒙古摔交之技共分大抓、中抓、小抓三门各有厉害绝技。哈赤是中抓门的掌门人最擅长腰腿之劲抓人胸背百百中。

那书生被他一抓一摔眼看要吃个小亏那知明明见到他是背脊向下落地时却是双脚先着。他腿上如同装上机括一着地立刻弹起笑嘻嘻的站着说道:“你摔我不倒。”哈赤道:“再来!”那书生道:“好再来!”走近身去突然伸出双手扭住他的胸口。众人都是大为奇怪哈赤魁梧奇伟那书生却瘦瘦小小何况哈赤擅于摔交人人亲见那书生和他相斗若不施展轻功便当以巧妙拳招取胜怎地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哈赤当即伸手抓书生肩头出脚横扫。那书生向前一跌搂住了哈赤粗大的脖子双足足尖同时往哈赤膝盖里踢去。哈赤双腿一软向前跪倒。但他虽败不乱反手抓住那书生的背心将他扭过来压在身下。那书生大叫:“不得了不得了!”从他腋窝底下探头出来伸伸舌头装个鬼脸。此时胡斐、汤沛、海兰弼等高手心下都已雪亮这书生精于点穴打穴哈赤绝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这书生于摔交相扑之术也甚娴熟虽然膂力不及哈赤可是手脚滑溜扭斗时每每从绝境中脱困而出。他所以不将哈赤打倒显是对他不存敌意只是借着他玩闹笑乐要令福康安和四大掌门人脸上无光。另一边桑飞虹展开小巧功夫和上官铁生游斗不休。她凤阳府五湖门最擅长的武功乃是“铁莲功”鞋尖上包以尖铁若是踢中要害立可取人性命。上官铁生浪荡江湖数十年如何不省得她的厉害?每见她鞋尖踢来急忙引身闪避。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和这年轻姑娘斗了近百招竟然丝毫不占上风眼见她鸳鸯腿、拐子腿、圈弹腿、钩扫腿、穿心腿、撞心腿、单飞腿、双飞腿层出不穷越来越快心下焦躁起来看来若要取胜须得重施故技于是老气横秋地哈哈一笑说道:“横踢竖踢有什么用?”装作漫不在乎凑口到烟管上去深深吸了一下。

桑飞虹见他吸烟已自提防急忙抢到上风防他喷烟。上官铁生吸了这口烟后又拆得数招渐渐双目圆瞪向前直视眼中露出疯狗般的凶光突然“胡胡”大叫向桑飞虹扑了过去。桑飞虹见了这神情心中害怕不敢正面与斗闪身避在一旁。上官铁生足不停步的向前直冲“胡”的一声大叫却向福康安扑了过去。

站在福康安身边最近的卫士是魔爪雁行门的曾铁鸥忽见上官铁生犯上作乱急忙抢上勾住他手腕向外一甩。上官铁生一个踉跄跌了出去眼睛直向东席上冲了过去乱抓乱打竟是疯了。

胡斐斜眼瞧着程灵素见她似笑非笑方始明白她适才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的用意原来她于顷刻之间在烟斗之中装上了另一种厉害迷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这一生以迷药害人的上官铁生在自己的烟管中吸进迷药。这迷药入脑登时神智迷乱如癫如狂他原来口中所含的解药全不管用。东席上的好手见他冲到自即出手将他赶开。上官铁生在地下打了个滚忽然抱住一张桌子的桌腿张口乱啃乱咬。众人见了这等情景都是暗暗惊怖谁也笑不出来不知他何以会突然如此。众人一时默不作声大厅之上只听得哈赤在“小畜生、贼秀才”的骂不绝口。那书生道:“我劝你别骂了吧。”哈赤怒道:“我骂你便怎样?贼秀才!”那书生道:“谅你也不敢骂福大帅你有种的便骂一声贼大帅。”

哈赤气恼头上不加考虑随口便大声骂道:“贼大帅!”话一出口才知不妙但已经收不回转急得只道:“我……我不是骂他是……是……骂你!”那书生笑道:“我又不做大帅你骂我贼大帅干么?”

哈赤上了这个当生怕福康安见责只急得额头青筋暴现满脸通红和身扑了下来那书生乘他心神恍惚侧身一让揪着他右臂借力一送哈赤一个肥大的身躯飞了出去。上官铁生正抱住桌腿狂咬哈赤摔将下来腾的一响恰好压在他背上。上官铁生“胡胡”大叫抱牢他双臂一口往他的光头大脑袋上咬落。哈赤吃痛振臂欲将他摔开。那知一个人神智胡涂之后竟会生出平素所无的巨力出来哈赤的膂力本来比他强得多这时却脱不出他的搂抱只给他咬得满头鲜血淋漓直痛得哇哇急叫。

那书生哈哈大笑叫道:“妙极妙极!”他一面鼓掌一面慢慢退向放着八只玉龙杯的茶几突然间衣袖一拂抓起两只玉龙杯对桑飞虹道:“御杯已得咱们走吧!”桑飞虹一怔她和这书生素不相识但见他对自己一直甚是亲切不自禁的点了点头随着他飞奔出外。福康安身旁的六七名卫士大呼:“捉奸细!捉奸细!”“拿住了!”“拿住偷御杯的贼!”一齐蜂拥着追了出来。群豪见这少年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尔大胆取杯欲行无不惊骇早有人跟着众卫士喝了起来:“放下玉杯!”“什么人这般胡闹?”“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混帐东西?”适才常赫志、常伯志兄弟从屋顶上冲入救去了贵州双子门倪氏兄弟福康安府中卫士在大门外又增添人员这时听见大厅中一片吆喝之声门外的卫士立时将门堵住。安提督一声令下数十名卫士将那少年书生和桑飞虹前后围住。那书生笑道:“谁敢上来我就将玉杯一摔瞧它碎是不碎。”众卫士倒也不敢贸然上前生怕他当真豁出了性命胡来将御赐的玉杯摔破了。各人手执兵刃将二人包围了个密不通风。桑飞虹受邀来参与这掌门人大会只是来赶一个热闹并无别意突然间闯出这个大祸来只吓得脸色惨白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胡斐对程灵素对望一眼程灵素缓缓的摇了摇头。两人虽对那少年书生甚有好感但这时身陷重围之中如果出手相救只不过白饶上两条性命于事无补。眼看这局势无法长久僵持海兰弼正大踏步走将过去他一出手那书生和桑飞虹定然抵挡不住。那书生高举玉杯笑吟吟的道:“桑姑娘这一次咱们可得改个主意啦你若是将玉杯往地下摔去说不定还没碰到地上已有快手快脚的家伙抢着接了去。咱们不如这样吧你听我叫一二三叫到‘三’字喀喇一响就在手中捏碎了。”桑飞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暗骂自己为什么跟他素不相识却事事听他指使。

海兰弼走上前去原是打算在他摔出玉杯时快手接过听他这几句话一说登时停住了脚步。

汤沛哈哈一笑走到书生跟前说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啊?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的露了一下脸当真是耸动武林。你不留下个名儿那怎么成?”那书生笑道:“在下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觉这玉杯儿好玩想拿回家去玩玩玩得厌了便即奉还。”汤沛笑道:“小兄弟你的武功很特异老哥哥用心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一个门道来。尊师是哪一位啊?说起来或许大家都有交情。年轻人开个小玩笑也没什么大不了冲着老哥哥这点小面子福大帅也不能怪罪还是入席再喝酒吧。”说着侧头向众卫士道:“大伙儿退开些!这位兄弟是好朋友他开个玩笑却来这么兴师动众的不让人家笑话咱们太过小气么?”众卫士听他这么说都退开了两步。那书生笑道:“姓汤的我可不入你这笑面老虎的圈套。你再走近一步我便把玉杯捏碎了。你若是真有担当便让我把玉杯借回家去把玩三天。三日之后一准奉还。”

众人心想:“你拿了玉杯一出大门却到哪里再去找你?什么三日之后一定奉还谁来信你?”各人的目光一齐望着汤沛瞧他如何回答。只见他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那又有什么打紧?小兄弟你手里这只玉杯嘛主儿的名份还没定。老哥哥却蒙福大帅的恩典先赏了一只。这样吧我自己的那只借给你你爱玩到几时便几时什么时候玩得厌了带个信来我再来取回就是了。”说着走到放玉杯的几前先取过一块铺在桌上的大锦缎兜在左手之上然后取过一只玉龙杯放在锦缎上郑而重之的走到那书生跟前说道:“你拿去吧!”这一着大出人人的意料之外。众人只道他嘴里说得漂亮实则是在想乘机夺回书生手中的玉杯哪知他借杯之言并非虚话反而又送一只玉杯过去。

那书生也是颇为诧异笑道:“你外号儿叫做‘甘霖惠七省’果然是慷慨得紧。两只玉杯一模一样也不用掉了。桑姑娘的玉杯就算是向这位海大人借的。汤大侠烦你作个中保。海大人请你放心三日之后桑姑娘若是不交还玉杯你唯汤大侠是问。”汤沛笑道:“好吧!把事儿都揽在我身上姓汤的一力承当。桑姑娘你总不该叫我为难罢?”说着向桑飞虹走近了一步。桑飞虹嗫嚅着道:“我……我……”眼望那少年书生不知如何回答才是。汤沛左肘突然一抖一个肘锥撞在她右腕腕底。桑飞虹“啊”的一声惊呼玉杯脱手向上飞出便在此时汤沛右手抓起锦缎上玉杯左手锦缎挥出已将那少年上身裹住。右手食指连动隔着锦缎点中了他“云门”、“曲池”、“合谷”三处穴道跟着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玉杯左足飞出踢倒了桑飞虹足尖顺势在她膝弯里一点。那“云门穴”是在肩头“曲池穴”在肘弯“合谷穴”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三穴被点那书生自肩至指一条肩膀软瘫无力再也不能捏碎玉杯了。这几下兔起鹘落直如变戏法一般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地汤沛已打倒二人手捧三只玉龙杯放回几上。待他笑吟吟的坐回太师椅中大厅上这才彩声雷动。郭玉堂摸着胡须不住价连声赞叹:“这一瞬之间打倒两人已是极为不易更难的是三个人手里都有一只玉杯只要分寸拿捏差了厘毫任谁一只玉杯都会损伤那么这一次大会便不免美中不足更难得的是这一副胆识。程老弟你说是不是?”胡斐点头道:“难得难得。”他见了适才犹如雷轰电闪般的一幕不由得雄心顿起暗想:“这姓汤的果是艺业不凡若有机缘倒要跟他较量较量。”又想:“那少年书生和桑姑娘失手被擒就算保得性命也要受尽折磨怎生想个法儿相救才好。”这时众卫士已取过绳索将那书生和桑飞虹绑了推到福康安跟前听由落。福康安将手一挥说道:“押在一旁慢慢再问休得阻了各位英雄的兴头。安提督你让大家比下去吧!”安提督道:“是!”当即传下号令命群豪继续比试。胡斐见这些人斗来斗去并无杰出的本领念着马春花的两个儿子不知如何重被夺回马春花不知是否又遭危难也无心绪去看各人争斗。来来去去比试了十多人忽听得门外卫士大声叫道:“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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