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只想挣扎起身扑上去和方人智、于人豪一拚但后心被点了几处穴道下半
身全然不能动弹心想手筋如被挑断又再穿了琵琶骨从此成为废人不如就此死了干

净。突然之间后面灶间里传来“啊啊”两下长声惨呼却是贾人达的声音。方人智和于

人豪同时跳起手挺长剑冲向后进。大门口人影一闪一人悄没声的窜了进来一把抓

住林平之的后领提了起来。林平之“啊”的一声低呼见这人满脸凹凹凸凸的尽是痘瘢

正是因她而起祸的那卖酒丑女。那丑女抓着他向门外拖去到得大树下系马之处左手

又抓住他后腰双手提着他放上一匹马的马背。林平之正诧愕间只见那丑女手中已多了

一柄长剑随即白光闪动那丑女挥剑割断马缰又在马臀上轻轻一剑。那马吃痛一声

悲嘶放开四蹄狂奔入林。

林平之大叫:“妈爹!”心中记挂着父母不肯就此独自逃生双手在马背上拚命

一撑滚下马来几个打滚摔入了长草之中。那马却毫不停留远远奔驰而去。林平之

拉住灌木上的树枝想要站起双足却没半分力气只撑起尺许便即摔倒跟着又觉腰

间臀上同时剧痛却是摔下马背时撞到了林中的树根、石块。

只听得几声呼叱脚步声响有人追了过来林平之忙伏入草丛之中。但听得兵刃交

加声大作有几人激烈相斗林平之悄悄伸头从草丛空隙中向前瞧去只见相斗双方一

边是青城派的于人豪与方人智另一边便是那丑女还有一个男子却用黑布蒙住了脸

头花白是个老者。林平之一怔之间便知是那丑女的祖父、那姓萨的老头寻思:“

我先前只道这两人也是青城派的哪知这姑娘却来救我。唉早知她武功了得我又何必

强自出头去打甚么抱不平没来由的惹上这场大祸。”又想:“他们斗得正紧我这就

去相救爹爹、妈妈。”可是背心上穴道未解说甚么也动弹不得。方人智连声喝问:“你

……你到底是谁?怎地会使我青城派剑法?”那老者不答蓦地里白光闪动方人智手中

长剑脱手飞起。方人智急忙后跃于人豪抢上挡住。那蒙面老者急出数招。于人豪叫道:

“你……你……”语音显得甚是惊惶突然铮的一声长剑又被绞得脱手。那丑女抢上一

步挺剑疾刺。那蒙面老者挥剑挡住叫道:“别伤他性命!”那丑女道:“他们好不狠

毒杀了这许多人。”那老者道:“咱们走罢!”那丑女有些迟疑。那老者道:“别忘了

师父的吩咐。”那丑女点点头说道:“便宜了他们。”纵身穿林而去。那蒙面老者跟在

她身后顷刻间便奔得远了。

方于二人惊魂稍定分别拾起自己的长剑。于人豪道:“当真邪门!怎地这家伙会使

咱们的剑法?”方人智道:“他也只会几招不过……不过这招‘鸿飞冥冥’可真使得

……使得……唉!”于人豪道:“他们把这姓林的小子救去了……”方人智道:“啊哟

可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林震南夫妇!”于人豪道:“是!”两人转身飞步奔回。

过了一会马蹄声缓缓响起两乘马走入林中方人智与于人豪分别牵了一匹。马背

上缚的赫然是林震南和王夫人。林平之张口欲叫“妈!爹!”幸好立时硬生生的缩住心

知这时倘若出半点声音非但枉自送了性命也失却了相救父母的机会。离开两匹马数

丈一跛一拐的走着一人却是贾人达。他头上缠的白布上满是鲜血口中不住咒骂:“

格老子入你的先人板板你龟儿救了那兔儿爷去这两只老兔儿总救不去了罢?老子每

天在两只老兔儿身上割一刀咱们挨到青城山瞧他们还有几条性命……”

方人智大声道:“贾师弟这对姓林的夫妇是师父他老人家千叮万嘱要拿到手的

他们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瞧师父剥你几层皮下来?”贾人达哼了一声不敢再作声了。林

平之耳听得青城派三人掳劫了父母而去心下反而稍感宽慰:“他们拿了我爹妈去青城山

这一路上又不敢太难为我爹妈。从福建到四川青城山万里迢迢我说甚么也要想法子

救爹爹妈妈出来。”又想:“到了镖局的分局子里派人赶去洛阳给外公送信。”他在草

丛中躺着静静不动蚊蚋来叮也无法理会过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已黑背上被封的穴

道终于解开这才挣扎着爬起慢慢回到饭铺之前。

寻思:“我须得易容改装叫两个恶人当面见到我也认不出来否则一下子便给他们

杀了哪里还救得到爹妈?”走入饭店主人的房中打火点燃了油灯想找一套衣服岂

知山乡穷人真是穷得出奇连一套替换的衣衫也无。走到饭铺之外只见饭铺主人夫妇的

尸兀自躺在地下心道:“说不得只好换上死人的衣服。”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

但觉秽臭冲鼻心想该当洗上一洗再行换上转念又想:“我如为了贪图一时清洁

耽误得一时半刻错过良机以致救不得爹爹妈妈岂不成为千古大恨?”一咬牙齿将

全身衣衫脱得清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点了一根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父亲和自己的

长剑、母亲的金刀都抛在地下。他将父亲长剑拾了起来包在一块破布之中插在背后

衣内走出店门只听得山涧中青蛙阁阁之声隐隐传来突然间感到一阵凄凉忍不住便

要放声大哭。他举手一掷火把在黑影中划了一道红弧嗤的一声跌入了池塘登时熄

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他心道:“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不小心若不忍耐再落入青城派恶贼的手中便

如这火把跌入臭水池塘中一般。”举袖擦了擦眼睛衣袖碰到脸上臭气直冲几欲呕吐

大声道:“这一点臭气也耐不了枉自称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当下拔足而行。走不了

几步腰间又剧痛起来他咬紧牙关反而走得更加快了。在山岭间七高八低的乱走也

不知父母是否由此道而去。行到黎明太阳光迎面照了过来耀眼生花林平之心中一凛

:“那两个恶贼押了爹爹妈妈去青城山四川在福建之西我怎么反而东行?”急忙转身

背着日光疾走寻思:“爹妈已去了大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们离得更加远了

须得去买一匹坐骑才好只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摸口袋不由得连声价叫苦此番出

来金银珠宝都放在马鞍旁的皮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边都有银两他身上却一两银

子也无。他急上加急顿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呆了一阵心想:

“搭救父母要紧总不成便饿死了。”迈步向岭下走去。到得午间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

见路旁几株龙眼树上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走到树下伸手便要去

折随即心想:“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家

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我爹爹之

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从此再也立不起来了。”他幼禀庭

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

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

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镖局的声威大丈夫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

盗贼。”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龙眼树多瞧一眼。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

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

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

那农家的农妇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正没好气听得林平之乞食

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提起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

见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老娘便有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

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那农

妇骂一句林平之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扫帚向林平之脸上拍来。林平之大怒

斜身一闪举掌便欲向她击去陡然动念:“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岂不笑

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堆牛粪

脚下一滑仰天便倒。那农妇哈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

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林平之受此羞辱愤懑难言挣扎着

爬起脸上手上都是牛粪。正狼狈间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

在他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

要好看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

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耻

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便道:“多

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转身走开自言自

语:“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这天杀的能有他一半

好脾气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福建省年岁甚熟五谷

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

难。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哪里有半点消息?行得**日后已到了江西境内他问明

途径径赴南昌心想南昌有镖局的分局该当有些消息至不济也可取些盘缠讨匹快

马。到得南昌城内一问福威镖局那行人说道:“福威镖局?你问来干么?镖局子早烧

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家人都烧得精光。”林平之心中暗叫一声苦来到镖局

的所在果见整条街都是焦木赤砖遍地瓦砾。他悄立半晌心道:“那自是青城派的恶

贼们干的。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在南昌更不耽搁即日西行。不一日来到湖南省会长

沙他料想长沙分局也必给青城派的人烧了。岂知问起福威镖局出了甚么事几个行人都

茫然不知。林平之大喜问明了所在大踏步向镖局走去。来到镖局门口只见这湖南分

局虽不及福州总局的威风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林平之向门

内一望不见有人心下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分局岂不教局中的镖头们看小

了?”

抬起头来只见门那块“福威镖局湘局”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转悬挂了他好生奇怪

:“分局的镖头们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连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时不

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左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旗杆挂着的竟是一条女子花裤

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招展。正错愕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局里走出一个人来

喝道:“龟儿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甚么东西?”林平之听他口音便和方人智、贾

人达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向他瞧去便即走开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

一脚。林平之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电转:“这里的镖局是给青城派占了我正可

从此打探爹爹妈妈的讯息怎地沉不住气?”当即假装不会武功扑身摔倒半天爬不起

来。那人哈哈大笑又骂了几声“龟儿子”。

林平之慢慢挣扎着起来到小巷中讨了碗冷饭吃了寻思:“敌人便在身畔可千万

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些煤灰将一张脸涂得漆黑在墙角落里抱头而睡。

等到二更时分他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

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里黑沉沉地

既无灯火又无人声。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下踏着柴草砖石出声

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

缓的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坐。刚坐到地下便听得

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龟儿镖局一把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另一人

道:“不行!不能烧。皮师哥他们在南昌一把火烧了龟儿镖局听说连得邻居的房子也烧

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道的名头可不大好听。这一件事多半要受师父责罚。”林

平之暗骂:“果然是青城派干的好事还自称侠义道呢!好不要脸。”只听先前那人道:

“是这可烧不得!那就好端端给他留着么?”另一人笑道:“吉师弟你想想咱们倒

挂了这狗贼的镖局招牌又给他旗杆上挂一条女人烂裤福威镖局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整个

毁啦。这条烂裤挂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给他烧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师哥说得

是。嘿嘿这条烂裤真叫他福威镖局倒足了霉三百年也不得翻身。”两人笑了一阵

那姓吉的道:“咱们明日去衡山给刘正风道喜得带些甚么礼物才好?这次讯息来得好生

突兀这份礼物要是小了青城派脸上可不大好看。”

那姓申的笑道:“礼物我早备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丢青城派的脸。说不定刘正风这

次金盆洗手的席上咱们的礼物还要大出风头呢。”那姓吉的喜道:“那是甚么礼物?我

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那姓申的笑了几声甚是得意说道:“咱们借花献佛可不用自

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够不够光彩。”只听得房中簌簌有声当是在打开甚么包裹。

那姓吉的一声惊呼叫道:“了不起!申师哥神通广大哪里去弄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甚么礼物但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

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强自克制。只听那姓申的笑道:“咱们占这福威镖局难道是白

占的?这一对玉马我本来想孝敬师父的眼下说不得只好便宜了刘正风这老儿了。”

林平之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抢了我镖局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盗贼的行径

么?长沙分局自己哪有甚么珍宝自然是给人家保的镖了。这对玉马必定价值不菲倘若

要不回来还不是要爹爹设法张罗着去赔偿东主。”那姓申的又笑道:“这里四包东西

一包孝敬众位师娘一包分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拣一包罢!”那姓

吉的道:“那是甚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们

这可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福威镖局入他个先人板板搜刮得可真不少。师哥你从

哪里找出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差点儿给他地皮一块块撬开来也只找到一百多

两碎银子你怎地不动声色格老子把宝藏搜了出来?”那姓申的甚是得意笑道:“镖

局中的金银珠宝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寻常地方?这几天我瞧你开抽屉劈箱子拆墙壁

忙得不亦乐乎早料到是瞎忙只不过说了你也不信反正也忙不坏你这小子。”那姓吉

的道:“佩服佩服!申师哥你从哪里找出来的?”那姓申的道:“你倒想想这镖局

子中有一样东西很不合道理那是甚么?”姓吉的道:“不合道理?我瞧这龟儿子镖局不

合道理的东西多得很。***功夫稀松平常却在门口旗杆之上高高扯起一只威风凛凛

的大狮子。”那姓申的笑道:“大狮子给换上条烂裤子那就挺合道理了。你再想想这

镖局子里还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那姓吉的一拍大腿说道:“这些湖南驴子干的邪

门事儿太多。你想这姓张的镖头是这里一局之主他睡觉的房间隔壁屋里却去放上一口

死人棺材岂不活该倒霉哈哈!”姓申的笑道:“你得动动脑筋啊。他为甚么在隔壁房

里放口棺材?难道棺材里的死人是他老婆儿子他舍不得吗?恐怕不见得。是不是在棺材

里收藏了甚么要紧东西以便掩人耳目……”

那姓吉的“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对对!这些金银珠宝便就藏在棺材

之中?妙极妙极***先人板板走镖的龟儿花样真多。”又道:“申师哥这两

包一般多少我怎能跟你平分?你该多要些才是。”只听得玎珰簌簌声响想是他从一包

金银珠宝之中抓了些放入另一包中。那姓申的也不推辞只笑了几声。那姓吉的道:“

申师哥我去打盆水来咱们洗脚这便睡了。”说着打了个呵欠推门出来。林平之缩

在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斜眼见那姓吉的汉子身材矮矮胖胖多半便是那日间在他屁股上

踢了一脚的。过了一会这姓吉的端了一盆热水进房说道:“申师哥师父这次派了咱

们师兄弟几十人出来看来还是咱二人所得最多托了你的福连我脸上也有光彩。蒋师

哥他们去挑广州分局马师哥他们去挑杭州分局他们莽莽撞撞的就算见到了棺材也

想不到其中藏有金银财物。”那姓申的笑道:“方师哥、于师弟、贾人达他们挑了福州总

局掳获想必比咱哥儿俩更多只是将师娘宝贝儿子的一条性命送在福州说来还是过大

于功。”那姓吉的道:“攻打福威镖局总局是师父亲自押阵的方师哥、于师弟他们不

过做先行官。余师弟丧命师父多半也不会怎么责怪方师哥他们照料不周。咱们这次大举

出动大伙儿在总局和各省分局一起动手想不到林家的玩意儿徒有虚名单凭方师哥他

们三个先锋就将林震南夫妻捉了来。这一次可连师父也走了眼啦。哈哈!”林平之只

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寻思:“原来青城派早就深谋远虑同时攻我总局和各省分局。

倒不是因我杀了那姓余的而起祸。我即使不杀这姓余的恶徒他们一样要对我镖局下手。

余沧海还亲自到了福州怪不得那摧心掌如此厉害。但不知我镖局甚么地方得罪了青城派

他们竟敢下手如此狠毒?”一时自咎之情虽然略减气愤之意却更直涌上来若不是自

知武功不及对方真欲破窗而入刃此二獠。但听得房内水响两人正自洗脚。

又听那姓申的道:“倒不是师父走眼当年福威镖局威震东南似乎确有真实本事

辟邪剑法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不能全靠骗人。多半后代子孙不肖没学到祖宗的玩艺儿。”林平之黑暗中面红过耳大感惭愧。那姓申的又道:“咱们下山之前师父跟我们拆解

辟邪剑法虽然几个月内难以学得周全但我看这套剑法确是潜力不小只是不易挥罢

了。吉师弟你领悟到了多少?”那姓吉的笑道:“我听师父说连林震南自己也没能领

悟到剑法要旨那我也懒得多用心思啦。申师哥师父传下号令命本门弟子回到衡山取

齐那么方师哥他们要押着林震南夫妇到衡山了。不知那辟邪剑法的传人是怎样一副德性。”林平之听到父母健在却被人押解去衡山心头大震之下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那姓申的笑道:“再过几天你就见到了不妨向他领教领教辟邪剑法的功夫。”突

然喀的一声窗格推开。林平之吃了一惊只道被他们见了行迹待要奔逃突然间豁

喇一声一盆热水兜头泼下他险些惊呼出声跟着眼前一黑房内熄了灯火。林平之惊

魂未定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淋下臭烘烘地才知是姓吉的将洗脚水从窗中泼将出来

淋了他一身。对方虽非故意自己受辱却也不小但想探知了父母的消息别说是洗脚

水便是尿水粪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万籁俱寂倘若就此走开只怕给二人知觉

且待他们睡熟了再说。当下仍靠在窗下的墙上不动过了好一会听得房中鼾声响起

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一回头猛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抖动他惕然心惊急忙矮身

见窗格兀自摆动原来那姓吉的倒了洗脚水后没将窗格闩上。林平之心想:“报仇雪恨

正是良机!”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轻轻拉起窗格轻跨入房放下窗格。月光从窗纸

中透将进来只见两边床上各睡着一人。一人朝里而卧头微秃另一人仰天睡着颏

下生着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床前的桌上放着五个包裹两柄长剑。林平之提起长剑

心想:“一剑一个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汉子颈中砍去心下又想

:“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武功再来诛

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当下慢慢将五个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轻轻推开窗

格跨了出来将长剑插在腰里取过包裹将三个负在背上缚好双手各提一个一步

步走向后院生恐出声响惊醒了二人。他打开后门走出镖局辨明方向来到南门。其时城门未开走到城墙边的一个土丘之后倚着土丘养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觉追

赶前来心中不住怦怦而跳。直等到天亮开城他一出城门立时足疾奔一口气奔了

十数里这才心下大定自离福州城以来直至此刻胸怀方得一畅。眼见前面道旁有家

小面店当下进店去买碗面吃他仍不敢多有耽搁吃完面后立即伸手到包裹中去取银

两会钞摸到一小锭银子付帐。店家将店中所有铜钱拿出来做找头兀自不足。林平之一

路上低声下气受人欺辱这时候当即将手一摆大声道:“都收下罢不用找了!”终

于回复了大少爷、少镖头的豪阔气概。又行三十余里后来到一个大镇林平之到客店中

开了间上房闩门关窗打开五个包裹见四个包裹中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饰第五个

小包中是只锦缎盒子装着一对五寸来高的羊脂玉马心想:“我镖局一间长沙分局便

存有这许多财宝也难怪青城派要生觊觎之心。”当下将一些碎银两取出放在身边将五

个包裹并作一包负在背上到市上买了两匹好马两匹马替换乘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

辰连日连夜的赶路。不一日到了衡山一进城便见街上来来去去的甚多江湖汉子林

平之只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头径去投店。哪知连问了数家都已住满了。店小二

道:“再过三天便是刘大爷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满了贺客你家到别处问问罢!”林平之只得往僻静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处客店才寻得一间小房寻思:“我虽然

涂污了脸但方人智那厮甚是机灵只怕还是给他认了出来。”到药店中买了三张膏药

贴在脸上把双眉拉得垂了下来又将左边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半副牙齿在镜中一

照但见这副尊容说不出的猥琐自己也觉可憎之极;又将那装满金银珠宝的大包裹贴肉

缚好再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弯腰登时变成了一个背脊高高隆起的驼子心想:“我

这么一副怪模样便爹妈见了也认我不出那是再也不用担心了。”吃了一碗排骨大面

便到街上闲荡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否则只须探听到青城派的一些讯息也是大有裨益。走了半日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在街边买了个洪油斗笠戴在头上眼见天边

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转过一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茶

博士泡了壶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蚕豆。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闷忽听有人说道:“驼子大伙儿坐坐行不行?”那人也

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刺刺便坐将下来跟着又有两人打横坐下。

林平之初时浑没想到那人是对自己说话一怔之下才想到“驼子”乃是自己忙陪

笑道:“行行!请坐请坐!”只见这三人都身穿黑农腰间挂着兵刃。

这三条汉子自顾自的喝茶聊天再也没去理会林平之。一个年轻汉子道:“这次刘三

爷金盆洗手场面当真不小离正日还有三天衡山城里就已挤满了贺客。”另一个瞎了

一只眼的汉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岳剑派联手声势浩

大哪一个不想跟他们结交结交?再说刘正风刘三爷武功了得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

’号称衡山派第二把高手只比掌门人莫大先生稍逊一筹。平时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了。只是他一不做寿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没这份交情好套。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

武林群豪自然闻风而集。我看明后天之中衡山城中还有得热闹呢。”另一个花白胡子道

:“若说都是来跟刘正风套交情那倒不见得咱哥儿三个就并非为此而来是不是?刘

正风金盆洗手那是说从今而后再也不出拳动剑决不过问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

算是没了这号人物。他既立誓决不使剑他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的剑招再高又有

甚么用处?一个会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无异再强的高手也如废人了。旁人跟他套交

情又图他个甚么?”那年轻人道:“刘三爷今后虽然不再出拳使剑但他总是衡山派中

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交上了刘三爷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岳剑派哪!”

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结交五岳剑派你配么?”那瞎子道:“彭大哥话可不是

这么说。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五岳剑派虽然武艺高

声势大人家可也没将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他们倘若真是骄傲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怎么衡山城中又有这许多贺客呢?”那花白胡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

才轻声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林平之只盼这三人不停谈下去

或许能听到些青城派的讯息哪知这三人话不投机各自喝茶却不再说话了。忽听得

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刘三爷还只五十来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

候为甚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负了他这一副好身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盗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

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算是从此不干了那一来是改过迁善给儿孙们留个好名声;二来

地方上如有大案生也好洗脱了自己嫌疑。刘三爷家财富厚衡山刘家已了几代这

一节当然跟他没有干系。”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干。”

那王二叔道:“学武的人一辈子动刀动枪不免杀伤人命多结冤家。一个人临到

老来想到江湖上仇家众多不免有点儿寝食不安像刘三爷这般广邀宾客扬言天下

说道从今而后再也不动刀剑了那意思是说他的仇家不必担心他再去报复却也盼他们

别再来找他麻烦。”那年轻人道:“王二叔我瞧这样干很是吃亏。”那王二叔道:“为

甚么吃亏?”那年轻人道:“刘三爷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却随时可来找他。如果有

人要害他性命刘三爷不动刀动剑岂不是任人宰割没法还手么?”那王二叔笑道:“

后生家当真没见识。人家真要杀你又哪有不还手的?再说像衡山派那样的声势刘三

爷那样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烦别人早已拜神还愿、上上大吉了哪里有人吃了狮

子心、豹子胆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烦?就算刘三爷他自己不动手刘门弟子众多又有

哪一个是好惹的?你这可真叫做杞人忧天了。”坐在林平之对面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

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谁敢自称天下无敌?”他说的声音甚低后面二

人没有听见。

只听那王二叔又道:“还有些开镖局子的如果赚得够了急流勇退乘早收业金

盆洗手不再在刀头上找这卖命钱也算得是聪明见机之举。”这几句话钻入林平之耳中

当真惊心动魄心想:“我爹爹倘若早几年便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却又如何?”

只听那花白胡子又在自言自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当局者迷

这‘急流勇退’四个字却又谈何容易?”那瞎子道:“是啊因此这几天我老是听人

家说:‘刘三爷的声名正当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委实了不起令人好生钦佩’。”

突然间左桌上有个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说道:“兄弟日前在武汉三镇听得武林中的同

道说起刘三爷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瞎子转身道:“武汉的朋

友们却怎样说这位朋友可否见告?”那人笑了笑说道:“这种话在武汉说说不打紧

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随便乱说了。”另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

着实不少你又何必装得莫测高深?大家都在说刘三爷只因为武功太高人缘太好这

才不得不金盆洗手。”

他说话声音很大茶馆中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脸上好几个人齐声问道:“为

甚么武功太高人缘太好便须退出武林这岂不奇怪?”

那矮胖汉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奇怪知道了却毫不希奇了。”

有人便问:“那是甚么内情?”那矮胖子只是微笑不语。隔着几张桌子的一个瘦子冷冷的

道:“你们多问甚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信口胡吹。”那矮胖汉子受激不过大声道

:“谁说我不知道了?刘三爷金盆洗手那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生门户之争。”好几人七张八嘴的道:“甚么顾全大局?”“甚么门户之争?”“难道他们师兄弟之

间有意见么?”

那矮胖子道:“外边的人虽说刘三爷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

下下却都知道刘三爷在这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人莫大先生

很多。莫大先生一剑能刺落三头大雁刘三爷一剑却能刺落五头。刘三爷门下的弟子个

个又胜过莫大先生门下的。眼下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得几年莫大先生的声势一定会

给刘三爷压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刘三爷家大业大不愿跟师兄争这

虚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后便安安稳稳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几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刘三爷深明大义很是难得啊。”又有人道:“那莫大

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刘三爷退出武林岂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声势?”那身穿绸

衫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人的位子

本派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那矮胖子喝了几口茶将茶壶盖敲得

当当直响叫道:“冲茶冲茶!”又道:“所以哪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门各

派中都有贺客到来可是衡山派自己……”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胡

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

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

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状甚是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矮胖子喝道:“鬼叫

一般嘈些甚么?打断了老子的话头。”那老者立时放低了琴声口中仍是哼着:“金沙

滩……双龙会……一战败了……”

有人问道:“这位朋友刚才你说各门各派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却又怎样?”

那矮胖子道:“刘三爷的弟子们当然在衡山城中到处迎客招呼但除了刘三爷的亲传弟

子之外你们在城中可遇着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没有?”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

:“是啊怎么一个也不见?这岂非太不给刘三爷脸面了吗?”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绸衫的

汉子笑道:“所以哪我说你胆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门户之争其实有甚么相干?

衡山派的人压根儿不会来又有谁听见了?”

忽然间胡琴之声渐响调门一转那老者唱道:“小东人闯下了滔天大祸……”

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罢!”手一扬一串铜钱飞将过去拍的一

声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铜钱。那矮胖子赞

道:“原来老弟是暗器名家这一手可帅得很哪!”那年轻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么?这位大哥照你说来莫大先生当然不会来了!”那矮胖子道:“他怎么会来?莫大先

生和刘三爷师兄弟俩势成水火一见面便要拔剑动手。刘三爷既然让了一步他也该心满

意足了。”

那卖唱老者忽然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侧头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

头子干甚么?”那老者摇头道:“你胡说八道!”转身走开。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

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晃向桌上叮叮叮的响了几下。那矮胖子

大吃一惊纵身后跃生怕长剑刺到他身上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剑

身尽没。原来这柄剑藏在胡琴之中剑刃通入胡琴的把手从外表看来谁也不知这把残

旧的胡琴内竟会藏有兵刃。那老者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胡说八道!”缓缓走出茶馆。

众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苍凉的胡琴声隐隐约约传来。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惊呼叫道:“你们看你们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

瞧去只见那矮胖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

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茶馆中的几十个人都围了拢来纷纷议论。有人道:“这人是谁?剑法如此厉害?”

有人道:“一剑削断七只茶杯茶杯却一只不倒当真神乎其技。”有人向那矮胖子道:

“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留情否则老兄的头颈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又有人道

:“这老先生当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跟常人一般见识?”那矮胖子瞧着七只半截茶

杯只是怔怔呆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对旁人的言语一句也没听进耳中。那身穿绸衫的

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劝你少说几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眼前衡山城

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听得你背后

议论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训教训你了。”

那花白胡子忽然冷冷的道:“甚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门、‘潇

湘夜雨’莫大先生!”众人又都一惊齐问:“甚么?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么知

道?”

那花白胡子道:“我自然知道。莫大先生爱拉胡琴一曲《潇湘夜雨》听得人眼泪

也会掉下来。‘琴中藏剑剑琴音’这八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写照。各位既到衡山城

来怎会不知?这位兄台刚才说甚么刘三爷一剑能刺五头大雁莫大先生却只能刺得三头。他便一剑削断七只茶杯给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断刺雁又有何难?因此他要骂你胡说八

道了。”那矮胖子兀自惊魂未定垂头不敢作答。那穿绸衫的汉子会了茶钱拉了他便走。

茶馆中众人见到“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显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神功无不心寒均

想适才那矮子称赞刘正风而对莫大先生颇有微词自己不免随声附和说不定便此惹祸上

身各人纷纷会了茶钱离去顷刻之间一座闹哄哄的茶馆登时冷冷清清。除了林平之之

外便是角落里两个人伏在桌上打盹。林平之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和从茶杯上削下来的七个

瓷圈寻思:“这老人模样猥琐似乎伸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推倒哪知他长剑一晃便削

断了七只茶杯。我若不出福州焉知世上竟有这等人物?我在福威镖局中坐井观天只道

江湖上再厉害的好手至多也不过和我爹爹在伯仲之间。唉!我若能拜得此人为师苦练

武功或者尚能报得大仇否则是终身无望了。”又想:“我何不去寻找这位莫大先生

苦苦哀恳求他救我父母收我为弟子?”刚站起身来突然又想:“他是衡山派的掌门

人五岳剑派和青城派互通声气他怎肯为我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去得罪朋友?”言念及此

复又颓然坐倒。忽听得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说道:“二师哥这雨老是不停溅得我衣

裳快湿透了在这里喝杯茶去。”林平之心中一凛认得便是救了他性命的那卖酒丑女的

声音急忙低头。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罢喝杯热茶暖暖肚。”两个人走进

茶馆坐在林平之斜对面的一个座头。林平之斜眼瞧去果见那卖酒少女一身青衣背向

着自己打横坐着的是那自称姓萨、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心道:“原来你二人是师兄妹

却乔装祖孙到福州城来有所图谋。却不知他们又为甚么要救我?说不定他们知道我爹

娘的下落。”茶博士收拾了桌上的残杯泡上茶来。那老者一眼见到旁边桌上的七只半截

茶杯不禁“咦”的一声低呼道:“小师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惊奇道:“这

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谁削断了七只茶杯?”

那老者低声道:“小师妹我考你一考一剑七出砍金断玉这七只茶杯是谁削

断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没瞧见怎知是谁削……”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

我知道啦!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第十七招‘一剑落九雁’这是刘正风刘三爷的杰作。”那老者笑着摇头道:“只怕刘三爷的剑法还不到这造诣你只猜中了一半。”那少女伸

出食指指着他笑道:“你别说下去我知道了。这……这……这是‘潇湘夜雨’莫大先

生!”突然间七八个声音一齐响起有的拍手有的轰笑都道:“师妹好眼力。”林平

之吃了一惊:“哪里来了这许多人?”斜眼瞧去只见本来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两人已站了

起来另有五人从茶馆内堂走出来有的是脚夫打扮有个手拿算盘是个做买卖的模样

更有个肩头蹲着头小猴儿似是耍猴儿戏的。那少女笑道:“哈一批下三滥的原来都

躲在这里倒吓了我一大跳!大师哥呢?”那耍猴儿的笑道:“怎么一见面就骂我们是下

三滥的?”那少女笑道:“偷偷躲起来吓人怎么不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勾当?大师哥怎的

不跟你们在一起?”那耍猴儿的笑道:“别的不问就只问大师哥。见了面还没说得两三

句话就连问两三句大师哥?怎么又不问问你六师哥?”那少女顿足道:“呸!你这猴儿

好端端的在这儿又没死又没烂多问你干么?”那耍猴儿的笑道:“大师哥又没死

又没烂你却又问他干么?”那少女嗔道:“我不跟你说了四师哥只有你是好人大

师哥呢?”那脚夫打扮的人还未回答已有几个人齐声笑道:“只有四师哥是好人我们

都是坏人了。老四偏不跟她说。”那少女道:“希罕吗?不说就不说。你们不说我和

二师哥在路上遇见一连串希奇古怪的事儿也别想我告诉你们半句。”

那脚夫打扮的人一直没跟他说笑似是个淳朴木讷之人这时才道:“我们昨儿跟大

师哥在衡阳分手他叫我们先来。这会儿多半他酒也醒了就会赶来。”那少女微微皱眉

道:“又喝醉了?”那脚夫打扮的人道:“是。”那手拿算盘的道:“这一会可喝得好

痛快从早晨喝到中午又从中午喝到傍晚少说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那少女道:“

这岂不喝坏了身子?你怎不劝劝他?”那拿算盘的人伸了伸舌头道:“大师哥肯听人劝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啦。除非小师妹劝他他或许还这么少喝一斤半斤。”众人都笑了起

来。

那少女道:“为甚么又大喝起来?遇到了甚么高兴事么?”那拿算盘的道:“这可得

问大师哥自己了。他多半知道到得衡山城就可和小师妹见面一开心便大喝特喝起来。”那少女道:“胡说八道!”但言下显然颇为欢喜。

林平之听着他们师兄妹说笑寻思:“听他们话中说来这姑娘对他大师兄似乎颇有

情意。然而这二师哥已这样老大师哥当然更加老了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去爱上

个老头儿?”转念一想登时明白:“啊是了。这姑娘满脸麻皮相貌实在太过丑陋

谁也瞧她不上因此只好去爱上一个老年丧偶的酒鬼。”只听那少女又问:“大师哥昨天

一早便喝酒了?”那耍猴儿的道:“不跟你说得个一清二楚反正你也不放过我们。昨儿

一早我们八个人正要动身大师哥忽然闻到街上酒香扑鼻一看之下原来是个叫化子

手拿葫芦一股劲儿的口对葫芦喝酒。大师哥登时酒瘾大上前和那化子攀谈赞他的

酒好香又问那是甚么酒?那化子道:‘这是猴儿酒!’大师哥道:‘甚么叫猴儿酒?’

那化子说道:湘西山林中的猴儿会用果子酿酒。猴儿采的果子最鲜最甜因此酿出来的酒

也极好这化子在山中遇上了刚好猴群不在便偷了三葫芦酒还捉了一头小猴儿喏

就是这家伙了。”说着指指肩头上的猴儿。这猴儿的后腿被一根麻绳缚着系住在他手

臂上不住的摸头搔腮挤眉弄眼神情甚是滑稽。那少女瞧瞧那猴儿笑道:“六师哥

难怪你外号叫作六猴儿你和这只小东西真个是一对兄弟。”

那六猴儿板起了脸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不是亲兄弟是师兄弟。这小东西是我的

师哥我是老二。”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少女笑道:“好啊你敢绕了弯子骂

大师哥瞧我不告你一状他不踢你几个筋斗才怪!”又问:“怎么你兄弟又到了你手里?”六猴儿道:“我兄弟?你说这小畜生吗?唉说来话长头痛头痛!”那少女笑道: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大师哥把这猴儿要了来叫你照管盼这小东西也酿一葫芦酒

给他喝。”六猴儿道:“果真是一……”他似乎本想说“一屁弹中”但只说了个“一”

字随即忍住转口道:“是是你猜得对。”那少女微笑道:“大师哥就爱搞这些古

里古怪的玩意儿。猴儿在山里才会做酒给人家捉住了又怎肯去采果子酿酒?你放它去

采果子它怎不跑了?”她顿了一顿笑道:“否则的话怎么又不见咱们的六猴儿酿酒

呢?”

六猴儿板起脸道:“师妹你不敬师兄没上没下的乱说。”那少女笑道:“啊唷

这当儿摆起师兄架子来啦。六师哥你还是没说到正题大师哥又怎地从早到晚喝个不停。”六猴儿道:“是了当时大师哥也不嫌脏就向那叫化子讨酒喝啊唷这叫化子身

上污垢足足有三寸厚烂衫上白虱钻进钻出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多半葫芦中也有不少

浓痰鼻涕……”那少女掩口皱眉道:“别说啦叫人听得恶心。”六猴儿道:“你恶心

大师哥才不恶心呢那化子说:三葫芦猴儿酒喝得只剩下这大半葫芦决不肯给人的。大师哥拿出一两银子来说一两银子喝一口。”那少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道:“

馋嘴鬼。”

那六猴儿道:“那化子这才答允了接过银子说道:‘只许一口多喝可不成!’

大师哥道:“说好一口自然是一口!”他把葫芦凑到嘴上张口便喝。哪知他这一口好

长只听得骨嘟骨嘟直响一口气可就把大半葫芦酒都喝干了。原来大师哥使出师父所授

的气功来竟不换气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

众人听到这里一齐哈哈大笑。

那六猴儿又道:“小师妹昨天你如在衡阳亲眼见到大师哥喝酒的这一路功夫那

真非叫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他‘神凝丹田息游紫府身若凌虚而华岳气如冲霄

而撼北辰’这门气功当真使得出神入化奥妙无穷。”那少女笑得直打跌骂道:“瞧

你这贫嘴鬼把大师哥形容得这般缺德。哼你取笑咱们气功的口诀可小心些!”

六猴儿笑道:“我这可不是瞎说。这里六位师兄师弟大家都瞧见的。大师哥是不是

使气功喝那猴儿酒?”旁边的几人都点头道:“小师妹那确是真的。”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这功夫可有多难大家都不会偏他一个人会却拿去骗叫

化子的酒喝。”语气中似颇有憾却也不无赞誉之意。六猴儿道:“大师哥喝得葫芦底朝

天那化子自然不依拉住他衣衫直嚷说道明明只许喝一口怎地将大半葫芦酒都喝干

了。大师哥笑道:‘我确实只喝一口你瞧我透过气没有?不换气就是一口。咱们又没

说是一大口一小口。其实我还只喝了半口一口也没喝足。一口一两银子半口只值五

钱。还我五钱银子来。’”

那少女笑道:“喝了人家的酒还赖人家钱?”六猴儿道:“那叫化急得要哭了。大

师哥道:‘老兄瞧你这么着急定是个好酒的君子!来来来我做东道请你喝一个饱。’便拉着他上了街旁的酒楼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个不停。我们等到中午他二人还

在喝。大师哥向那化子要了猴儿交给我照看。等到午后那叫化醉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大师哥独个儿还在自斟自饮不过说话的舌头也大了叫我们先来衡山他随后便来。”那少女道:“原来这样。”她沉吟半晌道:“那叫化子是丐帮中的么?”那脚夫模样

的人摇头道:“不是他不会武功背上也没口袋。”那少女向外面望了一会见雨兀自

淅沥不停自言自语:“倘若昨儿跟大伙一起来了今日便不用冒雨赶路。”六猴儿道:

“小师妹你说你和二师哥在道上遇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事儿这好跟咱们说了罢。”那少

女道:“你急甚么待会见到大师哥再说不迟免得我又多说一遍。你们约好在哪里相会

的?”六猴儿道:“没约好衡山城又没多大自然撞得到。好你骗了我说大师哥喝猴

儿酒的事自己的事却又不说了。”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属道:“二师哥请你跟六

师哥他们说好不好?”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又道:“这里耳目众多咱们先找

客店慢慢再说罢。”

另一个身材高高的人一直没说话此刻说道:“衡山城里大大小小店栈都住满了贺客

咱们又不愿去打扰刘府待会儿会到大师兄大伙儿到城外寺庙祠堂歇足罢。二师哥

你说怎样?”此时大师兄未至这老者自成了众同门的领他点头说道:“好咱们就

在这里等罢。”

六猴儿最是心急低声道:“这驼子多半是个颠子坐在这里半天了动也不动理

他作甚?二师哥你和小师妹到福州去探到了甚么?福威镖局给青城派铲了那么林家

真的没真实武功?”林平之听他们忽然说到自己镖局更加凝神倾听。那老者说道:“我

和小师妹在长沙见到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叫我们到衡山城来跟大师哥和众位师弟相会。

福州的事且不忙说。莫大先生为甚么忽然在这里使这一招‘一剑落九雁’?你们都瞧见

了是不是?”六猴儿道:“是啊。”抢着将众人如何议论刘正风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如

何忽然出现、惊走众人的情形一一说了。那老者“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道:“江湖

上都说莫大先生跟刘三爷不和这次刘三爷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却又如此行踪诡秘真叫

人猜想不透其中缘由。”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二师哥听说泰山派掌门人天门真人亲身

驾到已到了刘府。”那老者道:“天门真人亲身驾到?刘三爷好大的面子啊。天门真人

既在刘府歇足要是衡山派莫刘师兄弟当真内哄刘三爷有天门真人这样一位硬手撑腰

莫大先生就未必能讨得了好去。”那少女道:“二师哥那么青城派余观主却又帮谁?”

林平之听到“青城派余观主”六个字胸口重重一震便似被人当胸猛力捶了一拳。

六猴儿等纷纷道:“余观主也来了?”“请得动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这衡山城

中可热闹啦高手云集只怕要有一场龙争虎斗。”“小师妹你听谁说余观主也来了?”那少女道:“又用得着听谁说我亲眼见到他来着。”六猴儿道:“你见到余观主了?

在衡山城?”那少女道:“不但在衡山城里见到在福建见到了在江西也见到了。”那

手拿算盘的人道:“余观主干么去福建?小师妹你一定不知道的了。”那少女道:“五

师哥你不用激我。我本来要说你一激我偏偏不说了。”六猴儿道:“这是青城派的

事就算给旁人听去了也不打紧。二师哥余观主到福建去做干甚?你们怎么见到他的?”那老者道:“大师哥还没来雨又不停左右无事让我从头说起罢。大家知道了前因

后果日后遇上了青城派的人也好心中有个底。去年腊月里大师哥在汉中打了青城派

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儿突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

“甚么好笑?”六猴儿笑笑道:“我笑这两个家伙妄自尊大甚么人英、人雄的居然给

江湖上叫做甚么‘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反不如我老老实实的叫做‘6大有’甚么事

也没有。”那少女道:“怎么会甚么事也没有?你倘若不姓6不叫6大有在同门中恰

好又排行第六外号怎么会叫做六猴儿呢?”6大有笑道:“好打从今儿起我改名为

‘6大无’。”另一人道:“你别打断二师哥的话。”6大有道:“不打断就不打断!”

却“嘿”了一声又笑了出来。那少女皱眉道:“又有甚么好笑你就爱捣乱!”

6大有笑道:“我想起侯人英、洪人雄两个家伙给大师哥踢得连跌七八个筋斗还不

知踢他们的人是谁更不知好端端的为甚么挨打。原来大师哥只是听到他们的名字就生气

一面喝酒一面大声叫道:‘狗熊野猪青城四兽’这侯洪二人自然大怒上前动手

却给大师哥从酒楼上直踢了下来哈哈!”林平之只听得心怀大畅对华山派这个大师哥

突然生好感他虽和侯人英、洪人雄素不相识但这二人是方人智、于人豪的师兄弟给

这位“大师哥”踢得滚下酒楼狼狈可知正是代他出了一口恶气。那老者道:“大师哥

打了侯洪二人当时他们不知道大师哥是谁事后自然查了出来。于是余观主写了封信给

师父措词倒很客气说道管教弟子不严得罪了贵派高足特此驰书道歉甚么的。”6

大有道:“这姓余的也当真奸猾得紧他写信来道歉其实还不是向师父告状?害得大师

哥在大门外跪了一日一夜众师兄弟一致求情师父才饶了他。”那少女道:“甚么饶了

他还不是打了三十下棍子?”6大有道:“我陪着大师哥也挨了十下。嘿嘿不过瞧

着侯人英、洪人雄那两个小子滚下楼去的狼狈相挨十下棍子也值得哈哈哈哈!”那

高个子道:“瞧你这副德性一点也没悔改之心这十棍算是白打了。”6大有道:“我

怎么悔改啊大师哥要踢人下楼我还有本事阻得住他么?”那高个子道:“但你从旁劝

几句也是好的。师父说得一点不错:‘6大有嘛从旁劝解是决计不会的多半还是推波

助澜的起哄打十棍!’哈哈哈哈!”旁人跟着笑了起来。

6大有道:“这一次师父可真冤枉了我。你想大师哥出脚可有多快这两位大英雄分

从左右抢上大师哥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只是喝酒。我叫道:‘大师哥小心!’却听

得拍拍两响跟着呼呼两声两位大英雄从楼梯上马不停蹄的一股劲儿往下滚。我只想看

得仔细些也好学一学大师哥这一脚‘豹尾脚’的绝招可是我看也来不及看哪里还来

得及学?推波助澜更是不消提了。”

那高个子道:“六猴儿我问你大师哥叫嚷‘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之时你有没

有跟着叫你跟我老实说”6大有嘻嘻一笑道:“大师哥既然叫开了咱们做师弟的

岂有不随声附和、以壮声势之理?难道你叫我反去帮青城派来骂大师哥么?”那高个子

笑道:“这么看师父他老人家就一点也没冤枉了你。”林平之心道:“这六猴儿倒也是

个好人不知他们是哪一派的?”那老者道:“师父他老人家训诫大师哥的话大家须得

牢记心中。师父说道:江湖上学武之人的外号甚多个个都是过甚其辞甚么‘威震天南

’又是甚么‘追风侠’、‘草上飞’等等你又怎管得了这许多?人家要叫‘英雄豪杰

’你尽管让他叫。他的所作所为倘若确是英雄豪杰行径咱们对他钦佩结交还来不及

怎能稍起仇视之心?但如他不是英雄豪杰武林中自有公论人人齿冷咱们又何必理会?”众人听了二师兄之言都点头称是。6大有低声道:“倒是我这‘六猴儿’的外号好

包管没人听了生气。”

那老者微笑道:“大师哥将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楼去之事青城派视为奇耻大辱自

然绝口不提连本派弟子也少有人知道。师父谆谆告诫不许咱们风声外泄以免惹起不

和。从今而后咱们也别谈论了提防给人家听了去传扬开来。”6大有道:“其实青

城派的功夫嘛我瞧也不过是徒有虚名得罪了他们其实也不怎么打紧……”

他一言未毕那老者喝道:“六师弟你别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回去禀告师父又打

你十下棍子。你知道么?大师哥以一招‘豹尾脚’将人家踢下楼去一来趁人不备二来

大师哥是我派出类拔萃的人物非旁人可及。你有没有本事将人家踢下楼去?”6大有伸

了伸舌头摇手道:“你别拿我跟大师哥比。”那老者脸色郑重说道:“青城派掌门余

观主实是当今武林中的奇才怪杰谁要小觑了他那就非倒霉不可。小师妹你是见过

余观主的你觉得他怎样?”

那少女道:“余观主吗?他出手毒辣得很。我……我见了他很害怕以后我……我再

也不愿见他了。”语音微微颤似乎犹有余悸。6大有道:“那余观主出手毒辣?你见

到他杀了人吗?”那少女身子缩了缩不答他的问话。那老者道:“那天师父收了余观主

的信大怒之下重重责打大师哥和六师弟次日写了封信命我送上青城山去……”几

名弟子都叫了起来:“原来那日你匆匆离山是上青城去了?”那老者道:“是啊当日

师父命我不可向众位兄弟说起以免旁生枝节。”6大有问道:“那有甚么枝节可生?师

父只是做事把细而已。师父他老人家吩咐下来的事自然大有道理又有谁能不服了?”

那高个子道:“你知道甚么?二师哥倘若对你说了你定会向大师哥多嘴。大师哥虽

然不敢违抗师命但想些刁钻古怪的事来再去跟青城派捣蛋却也大有可能。”那老者道

:“三弟说得是。大师哥江湖上的朋友多他真要干甚么事也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师父

跟我说信中都是向余观主道歉的话说顽徒胡闹十分痛恨本该逐出师门只是这么

一来江湖上都道贵我两派由此生了嫌隙反为不美现下已将两名顽徒……”说到此处

向6大有瞟了一眼。6大有大有愠色悻悻的道:“我也是顽徒了!”那少女道:“拿

你跟大师哥并列难道辱没了你?”6大有登时大为高兴叫道:“对!对!拿酒来拿

酒来!”

但茶馆中卖茶不卖酒茶博士奔将过来说道:“哈你家哈小店只有洞庭春、水仙

、龙井、祁门普洱、铁观音哈你家不卖酒哈你家。”衡阳、衡山一带之人说话

开头往往带个“哈”字这茶博士尤其厉害。

6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贵店不卖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那茶博

士道:“是!是!哈你家。”在几把茶壶中冲满了滚水。那老者又道:“师父信中说现

在已将两名顽徒重重责打原当命其亲上青城负荆请罪。只是两名顽徒挨打后受伤甚重

难以行走特命二弟子劳德诺前来领责。此番事端全由顽徒引起务望余观主看在青城

、华山两派素来交好份上勿予介怀日后相见亲自再向余观主谢罪。”

林平之心道:“原来你叫劳德诺。你们是华山派五岳剑派之一。”想到信中说“两

派素来交好”不禁栗栗心惊:“这劳德诺和丑姑娘见过我两次可别给他们认了出来。”只听劳德诺又道:“我到得青城那侯人英倒还罢了那洪人雄却心怀不忿几番出言

讥嘲伸手要和我较量……”6大有道:“***青城派的家伙这么恶!二师哥较量

就较量怕他甚么了?料这姓洪的也不是你的对手。”劳德诺道:“师父命我上青城山去

道歉谢罪可不是惹是生非去的。当下我隐忍不在青城山待了六日直到第七日上

才由余观主接见。”6大有道:“哼!好大的架子!二师哥这六日六夜的日子恐怕不

大好过。”

劳德诺道:“青城弟子的冷嘲热讽自然受了不少。好在我心中知道师父所以派我

去干这件事不是因我武功上有甚么过人之长只是我年纪大比起众位师弟来沉得住气

我越能忍耐越能完成师命。他们可没料到将我在青城山松风观中多留六日于他们

却没甚么好处。我住在松风观里一直没能见到余观主自是十分无聊第三日上一早

便起身散步暗中做些吐纳功夫以免将功课搁下荒疏了。信步走到松风观后练武场旁

只见青城派有几十名弟子正在练把式。武林中观看旁人练功乃是大忌我自然不便多看

当即掉头回房。但便这么一瞥之间已引起了我老大疑心。这几十名弟子人人使剑显

而易见是在练一路相同的剑法各人都是新学乍练因此出招之际都颇生硬至于是甚

么剑招这么匆匆一瞥也瞧不清楚。我回房之后越想越奇怪。青城派成名已久许多弟

子都是已入门一二十年何况群弟子入门有先有后怎么数十人同时起始学一路剑法?尤

其练剑的数十人中有号称‘青城四秀’的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和罗人杰四人在内。

众位师弟你们要是见到这种情景那便如何推测?”那手拿算盘的人说道:“青城派或

许是新得了一本剑法秘笈又或许是余观主新创一路剑法因此上传授给众弟子。”劳德

诺道:“那时我也这么想但仔细一想却又觉不对。以余观主在剑法上的造诣修为倘

若新创剑招这些剑招自是非同寻常。如是新得剑法秘笈遗篇那么其中所传剑法一定甚

高否则他也决计瞧不上眼要弟子练习岂不练坏了本剑的剑法?既是高明的招数那

么寻常弟子就无法领悟他多半是选择三四名武功最高的弟子来传授指点决无四十余人

同时传授之理。这倒似是教拳的武师开场子骗钱哪里是名门正派的大宗师行径?第二天

早上我又自观前转到观后经过练武场旁见他们仍在练剑。我不敢停步晃眼间一瞥

记住了两招想回来请师父指点。那时余观主仍然没接见我我不免猜测青城派对我华

山派大有仇视之心他们新练剑招说不定是为了对付我派之用那就不得不防备一二。”那高个子道:“二师哥他们会不会在练一个新排的剑阵?”劳德诺道:“那当然也大

有可能。只是当时我见到他们都是作对儿拆解攻的守的使的都是一般招数颇不像是

练剑阵。到得第三天早上我又散步经过练武场时却见场上静悄悄地竟一个人也没有

了。我知他们是故意避我心中只有疑虑更甚。我这样信步走过远远望上一眼又能瞧

得见甚么隐秘?看来他们果是为了对付本派而在练一门厉害的剑法否则何必对我如此顾

忌?这天晚上我睡在床上思前想后一直无法入睡忽听得远处传来隐隐的兵刃撞击之

声。我吃了一惊难道观中来了强敌?我第一个念头便想:莫非大师哥受了师父责备心

中有气杀进松风观来啦?他一个人寡不敌众我说甚么也得出去相助。这次上青城山

我没携带兵刃仓卒间无处找剑只得赤手空拳的前往……”6大有突然赞道:“了不起

二师哥你好胆色啊!叫我就不敢赤手空拳的去迎战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

劳德诺怒道:“六猴儿你说甚么死话?我又不是说赤手空拳去迎战余观主只是我担

心大师哥遇险明知危难也只得挺身而出。难道你叫我躲在被窝里做缩头乌龟么?”众

师弟一听都笑了起来。6大有扮个鬼脸笑道:“我是佩服你、称赞你啊你又何必

脾气?”劳德诺道:“谢谢了这等称赞听着不见得怎么受用。”几名师弟齐声道:“

二师哥快说下去别理六猴儿打岔。”

劳德诺续道:“当下我悄悄起来循声寻去但听得兵刃撞击声越来越密我心中跳

得越厉害暗想:咱二人身处龙潭虎穴大师哥武功高明或许还能全身而退我这可糟

了。耳听得兵刃撞击声是从后殿传出后殿窗子灯火明亮我矮着身子悄悄走近从窗

缝中向内一张这才透了口大气险些儿失笑。原来我疑心生暗鬼这几日余观主始终没

理我我胡思乱想总是往坏事上去想。这哪里是大师哥寻仇生事来了?只见殿中有两对

人在比剑一对是侯人英和洪人雄另一对是方人智和于人豪。”

6大有道:“嘿!青城派的弟子好用功啊晚间也不闲着这叫做临阵磨枪又叫作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劳德诺白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续道:“只见后殿正中坐

着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矮小道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脸孔十分瘦削瞧他这副模样最

多不过七八十斤重。武林中都说青城掌门是个矮小道人但若非亲见怎知他竟是这般矮

法又怎能相信他便是名满天下的余观主?四周站满了数十名弟子都目不转睛的瞧着四

名弟子拆剑。我看得几招便知这四人所拆的正是这几天来他们所学的新招。“我知道

当时处境十分危险若被青城派觉了不但我自身定会受重大羞辱而传扬了出去于

本派声名也大有妨碍。大师哥一脚将位列‘青城四秀’之的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楼去

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责打大师哥说他不守门规惹是生非得罪了朋友但在师父心中

恐怕也是喜欢的。毕竟大师哥替本派争光甚么青城四秀可挡不了本派大弟子的一脚。

但我如偷窃人家隐秘给人家拿获这可比偷人钱财还更不堪回到山来师父一气之下

多半便会将我逐出门墙。“但眼见人家斗得热闹此事说不定和我派大有干系我又怎

肯掉头不顾?我心中只是说:‘只看几招立时便走。’可是看了几招又是几招。眼见

这四人所使的剑法甚是希奇古怪我生平可从来没见过但说这些剑招有甚么大威力却

又不像。我只是奇怪:‘这剑法并不见得有甚么惊人之处青城派干么要日以继夜的加紧

修习?难道这路剑法竟然便是我华山派剑法的克星么?看来也不见得。’又看得几招

实在不敢再看下去了乘着那四人斗得正紧当即悄悄回房。等到他四人剑招一停止了

声息那便无法脱身了。以余观主这等高强的武功我在殿外只须跨出一步只怕立时便

给他觉。“以后两天晚上剑击声仍不绝传来我却不敢再去看了。其实我倘若早知

他们是在余观主面前练剑说甚么也不敢去偷看那也是阴错阳差刚好撞上而已。六师

弟恭维我有胆色这可是受之有愧。那天晚上你要是见到我吓得面无人色的那副德行不

骂二师哥是天下第一胆小鬼我已多谢你啦。”6大有道:“不敢不敢!二师哥你最多

是天下第二。不过如果换了我倒也不怕给余观主觉。那时我吓得全身僵硬大气不透

寸步难移早就跟僵尸没甚么分别。余观主本领再高也决不会知道长窗之外有我6

大有这么一号英雄人物。”众人尽皆绝倒。

劳德诺续道:“后来余观主终于接见我了。他言语说得很客气说师父重责大师哥

未免太过见外了。华山、青城两派素来交好弟子们一时闹着玩就如小孩子打架一般

大人何必当真?当晚设筵请了我。次日清晨我向他告辞余观主还一直送到松风观大门口。我是小辈辞别时自须跪下磕头。我左膝一跪余观主右手轻轻一托就将我托了起来。他这股劲力当真了不起我只觉全身虚飘飘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若要将我摔出

十余丈外或者将我连翻七八个筋斗当时我是连半点反抗余地也没有。他微微一笑问

道:‘你大师哥比你入师门早了几年?你是带艺投师的是不是?’我当时给他这么一托

一口气换不过来隔了好半天才答:‘是弟子是带艺投师的。弟子拜入华山派时大

师哥已在恩师门下十二年了。’余观主又笑了笑说道:‘多十二年嗯多十二年。’”那少女问道:“他说‘多十二年’那是甚么意思?”劳德诺道:“他当时脸上神气很

古怪依我猜想当是说我武功平平大师哥就算比我多练了十二年功夫也未必能好得

了多少。”那少女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劳德诺续道:“我回到山上向师父呈上余观主的回书。那封信写得礼貌周到十分

谦下师父看后很是高兴问起松风观中的情状。我将青城群弟子夤夜练剑的事说了师

父命我照式试演。我只记得七八式当即演了出来。师父一看之后便道:‘这是福威镖

局林家的辟邪剑法!’”林平之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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