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已转向下挖要绕过大石再挖进去。陈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谁攻左谁攻右谁接
应谁断后一一安排妥当。到酉时三刻小头目又报已挖到铁板怕里面惊觉暂已停
挖。陈家洛道:“再等一个时辰夜深后动手。”这一个时辰众人等得心痒难搔。骆冰坐立
不安章进在厅上走来走去喃喃咒骂。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杨成协、卫春华赌牌
九杨卫两人心不在焉给常氏兄弟大赢特赢。周绮拿了凝碧剑细看找了几柄纯钢旧刀
剑一剑削下应手而断果然锐利无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视。马善均不住从袋里摸出
一个肥大金表来看时刻。赵半山与6菲青坐在一角细谈别来情形。无尘和周仲英下象棋
无尘沉不住气棋力又低输了一盘又一盘。陈家洛拿了一本6放翁集低低吟哦。石双英
双眼望天一动不动。好容易挨了一个时辰马善均道:“时候到了!”群雄一跃而起分
批走出大门。各人乔装改扮暗藏兵刃6续到提督府外一所民房会齐。这屋子的住户早已
迁出。
蒋四根见群雄到来低声道:“这一带清兵巡逻甚紧丢要轻声至得!”手握铁桨
守住地道入口。群雄鱼贯入内地道掘得甚深杭州地势卑湿地道中水深及踝等到钻过
大石时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数十丈已到尽头。七八名小头目手执火把拿了铁锹
候着见总舵主等到来低声道:“前面就是铁板!”陈家洛道:“动手吧!”小头目在总
舵主面前抖擞精神铁锹齐起不久就把铁板旁石块撬开再掘片刻将一块大铁板起了下
来。卫春华双钩开路当先冲入群雄跟了进去。小头目手执火把在旁照路群雄冲进甬
道直奔内室甬道尽处见铁闸下垂。卫春华忙按八卦图的机括哪知铁闸丝毫不见动
静机括似已失灵。徐天宏心念一动忙道:“八弟、九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备鞑子另
有诡计。”杨成协和卫春华应声去了。几名小头目把铁闸旁石块撬开众人合力把一座大
铁闸抬了出来。铁闸上有铁链和巨石相连骆冰举起凝碧剑砍了几下削断铁链当先冲了
进去。进得室内只叫得一声苦室内空空如也文泰来影踪全无。
骆冰三番五次的失望这时再也忍不住坐倒在地放声大哭。周绮想去劝慰周仲英
低声道:“让她哭一下也好。”陈家洛见室内别无出路接过凝碧剑去刺张召重上次从其
中逃脱的小门。那门钢铁所铸砍出了几道缝门后又有巨石。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们
劫牢多半已将四哥监禁别处。”陈家洛道:“攻进提督府去今日无论如何得把四哥找
着。”众人冲到地牢口只见杨威协手挥铁鞭力拒清兵围攻。卫春华却不在场想已冲上
去和敌人交战。无尘大叫一声钻出地牢长剑挥处两名清兵登时了帐。群雄跟着抢出
只见六七名清军将官围着卫春华恶斗。6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有宾东之谊不便露
面。”撕下长袍下襟蒙住了脸只露出双眼。他刚收拾好群雄奋击下清兵已纷纷败
退卫春华等大呼追赶。徐天宏跃上围墙*望见提督府中到处有官兵守御。突然一阵梆子
响紧密异常想是清军将官已在调兵御敌。徐天宏细看各处兵将布置只见南面孤零零的
一座二层楼房四周一层层的守着五六百名官兵。这楼房毫无异处而防守之人却如此众
多文泰来多半是在其中。他跃下墙头单刀铁拐一摆叫道:“各位哥哥随我来!”领
头往南冲去。
果然越近那座楼房接战的人越多。混战中马善均与赵半山率领数十名武功较高的小头
目越墙进府。清军官兵虽多怎挡得住红花会人众个个武功精强?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楼
房。章进短柄狼牙棒“乌龙扫地”矮着身躯当先扑上抢进屋去。门口一人使一杆大
枪横打直挑章进一时欺不进身。这时卫春华、骆冰、杨成协、石双英诸人都已分别在和
官兵中的好手对杀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防守楼房的一批官兵武艺竟然不低。无尘对
赵半山道:“三弟咱们上去瞧瞧!”赵半山道:“好。”无尘接连两跃已纵到门口火
光中一刀砍来无尘不避不架一招“马面挑心”剑迟而先至使刀的人惨叫一声钢
刀落地。赵半山扣着暗器转眼间也打倒了两名清兵。两人冲进内堂。周仲英、骆冰等都跟
了进去。
6菲青见章进的对手武功很强章进以短攻长占不到便宜当下抢到他左面长剑
“天外来云”突刺那人左颈。那人倒转枪杆用力下砸他兵器长力道猛这一下准拟
把剑砸飞。6菲青长剑缩回左臂运气上挺只听蓬的一声大枪飞起数丈使枪的虎口震
裂吓得魂飞天外斜跳出去没站住脚摔了一交。章进转过身来把双斗卫春华的二敌
接过一个。卫春华少了一个对手精神一振双钩“玉带围腰”分向敌人左右合抱。那人
使一对双刀顺理成章的“脱袍让位”双刀倒竖左右分格。卫春华突走险招双钩在胸
前一并和身扑上这一招又快又狠双钩护手剑刃插入敌人前胸。那人狂叫一声眼见不
活了。各人在楼下恶斗敌人越打越少忽听无尘用切口高叫道:“四弟在这里咱们得手
了!”群雄听了都欢呼大叫起来。周绮不懂红花会切口转头向徐天宏道:“喂道长说
甚么?”徐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来啦!”周绮喜道:“好极啦!咱们上去瞧四爷
去。”徐天宏道:“你上去吧我守在这里。”周绮奔进屋里守卫官兵早已被无尘等扫荡
殆尽。她急奔上楼只见众人围着一只大铁笼陈家洛正用凝碧剑砍削笼子的铁条周绮走
近一看不由得大怒原来铁笼之内又有一只小铁笼文泰来坐在小笼之内手脚上都是铐
镣就像关禁猛兽一般。这时陈家洛已把外面铁笼的栏干削断了两根章进用力扳拗把铁
栏干扳了下来。骆冰身材苗条恰可钻进接过宝剑又去削小铁笼上的锁链。群雄都是笑
逐颜开心想今日清兵就来千军万马也要死守住楼房将文泰来先救出再说。常氏兄弟和
徐天宏率领红花会头目在楼下守御忽听得号角声响清军官兵退出十余丈之外退开时秩
序井然分行站立排成阵势。常伯志大叫:“鞑子要放箭大家退进楼房。”众人依言退
入常氏兄弟断后卫护。哪知清兵并不放箭只听有人叫道:“红花会陈当家的听我说
话。”
陈家洛在楼上听到了走近窗口见李可秀站在一块大石上大叫:“我要和陈当家的
说话。”陈家洛道:“我在这里李军门有何见教?”李可秀道:“你们快退下楼来否则
全体都死。”陈家洛笑道:“怕死的也不来了今天对不住我们要带了文四爷一起走。”
李可秀叫道:“你莫执迷不悟。放火!”他号令一下曾图南督率兵丁从队伍后面推出大
批柴草柴草上都浇了油火把一点楼房四周转瞬烧成一个火圈将群雄围困在内。陈家
洛见形势险恶也自心惊脸上不动声色转头说道:“大家一齐动手快削铁笼的栏
干。”转过头来对李可秀道:“军门这个火攻阵我看也不见得高明!”
李可秀背后转出一人戟指大骂:“死在临头还不跪下求饶?你可知楼下埋的是甚
么?”火光中看得清楚说话的是御前侍卫范中恩他身旁还站着褚圆等几名侍卫想是皇
帝闻警派来协助。陈家洛微一沉吟只听见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这里都是火
药。”陈家洛记起冲进楼房时见到楼下似是个货仓一桶桶的堆满了货物难道竟是火
药?一瞥之间见楼上四周也均是木桶抢上去挥掌劈落一只木桶应手而碎黑色粉末四
散纷飞硝磺之气塞满鼻端却不是火药是甚么?心中一寒暗道:“难道红花会今日全体
粉身碎骨于此?”转过身来见小铁笼铁锁已开骆冰已把文泰来扶了出来。
陈家洛叫道:“四嫂、三哥你们保护四哥大家跟我冲。”说声方毕先下楼。章
进弓身把文泰来负在背上骆冰、赵半山、6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护。跟下楼来。刚到门
口只见门外箭如飞蝗卫春华和常氏兄弟冲了几次又都退回。李可秀叫道:“你们脚底下
埋了炸药药线在我这里。”他举起火把一扬叫道:“我一点药线你们尽数化为飞灰
快把文泰来放下。”陈家洛见过屋中火药知他所言不虚只因文泰来是钦犯他心有所
忌不敢点燃药线否则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陈家洛当机立断叫道:“放下四哥咱们
快出去!”长剑一挥和卫春华、常氏兄弟并肩冲出。
章进低头奔跑并未听真陈家洛的话。赵半山道:“快放下四弟情势危险万分咱们
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见章进把文泰来放在门口骆冰还在迟疑便伸左手拉住她手
臂舞剑冲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见文泰来已经放下把手一挥止住放箭只怕误伤了他。
群雄退离楼房聚在墙角。陈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打头阵去赶
散鞑子。七哥你想法弄断药线。道长、三哥等他们一得手咱们冲去抢救四哥。”常氏
兄弟与徐天宏等应声而去。李可秀正要命人去看守文泰来忽见常氏兄弟等又杀了上来忙
分兵御敌。御前侍卫范中恩、朱祖荫、褚圆、瑞大林等上来挡住。6菲青先看明了退路。一
弯腰如一枝箭般突向李可秀冲去。众亲兵齐声呐喊纷举刀枪拦阻。6菲青并不对敌左
一避右一闪疾似飞鸟滑如游鱼刹那间已绕过七八名亲兵欺到李可秀之前。李沅芷
穿了男装站在父亲身旁忽见一个蒙面怪客来袭娇叱一声:“甚么东西!”一剑“春云
乍展”平胸刺出。6菲青更不打话矮身从剑底下钻了过去。李可秀见怪客袭来飞起一
脚“魁星踢斗”直踢他面门。6菲青左腿一挫已溜到李可秀身后伸掌在他后心一托
掌力吐处把他一个肥大的身躯直掼出去。李沅芷大惊回剑来刺。6菲青又是一闪剑走
空招。李可秀摔倒在地这边曾图南赶来相救杨成协赶来捉拿两人都向他疾冲而来。将
快奔近曾图南举铁枪“毒龙出洞”向杨成协刺去想将他赶开再行搭救上司。杨成协
侧身避枪脚下不停。他身子肥胖奔得又急一座“铁塔”和曾图南猛力一撞呼的一
声撞得他向后飞出。这时李可秀已经爬起哪知6菲青来得更快一阵风般奔到。
李沅芷骨肉关心拔起身子向前急纵长剑“白虹贯日”直刺怪客后心。6菲青听到
背后金刃激刺之声更不停步拉住李可秀左臂直奔入火圈之中。清军官兵大声惊叫但
火势极炽谁也不敢进火圈搭救。卫春华舞动双钩已把李沅芷截住。红花会群雄见6菲青
拉了李可秀进入危地都明白了他意思章进先跳入火圈蒋四根也跟着进去。陈家洛
道:“人够啦!别再进去了。”众人迫近火圈。
清军官兵见主帅履危也忘了和红花会人众争斗都是提心吊胆望着火圈里的五人。
曾图南爬起身来和一名统军总兵守在药线之旁眼见主帅为敌人挟制正惊惶间忽见一
人挟手抢过火把点燃了药线。曾图南一惊看那人时却是御前侍卫范中恩。此人日前在
西湖落水在皇帝面前出丑受辱怀恨甚深这时见文泰来即将获救也管不得李可秀死
活当即点着药线。但见一缕火花着地烧去迅异常只要一烧过火圈立时便是巨祸
不但文泰来、李可秀、6菲青及章、蒋两人要炸成灰烬而且楼房中堆了这么多火药这一
爆炸开来人人难免。清军官兵登时大乱纷纷向后逃避。
惊扰声中忽见一人疾向火圈中奔去。那人身穿蓝色长衫脸上也用一块篮绸包住只
露出了两个眼孔手中提着一根单鞭奔跑迅捷已极。他用单鞭在药线上乱拨乱打但见药
线仍一股劲的向前烧去。陈家洛和徐天宏等见形势险恶都顾不得自身安危纷纷纵出想
要弄断药线。这一切全是指顾间之事。那蒙面人见药线无法打断忽然奋不顾身和衣扑在
药线之上只见身旁烈焰腾起全身衣服着火药线烧过去的势头却被阻住了。就这么缓得
一缓章进和蒋四根已把文泰来抬着冲出火圈。三人身上都已着火。常氏兄弟赶上接应连
叫:“打滚!打滚!”章进和蒋四根放下文泰来先将他来回滚动。滚得几滚文泰来衣上
火头熄了骆冰已抢上照料。章进和蒋四根也各滚熄了身上火焰。常氏双侠双双抢入火圈
把晕倒在地的蒙面人拖了出来。这三人出来时也是全身着火待得把火扑熄蒙面人的衣服
手足无一处不是烧得焦烂。
6菲青见文泰来已脱险境把李可秀负在肩上猛一吸气“燕子三抄水”如一只大
鸟般掠出火圈。他身上虽负得有人然而轻功卓绝所受火伤最少。陈家洛叫道:“得手
啦退走退走!”无尘长剑一挥当先开路。常氏兄弟抬着蒙面人章进和蒋四根抬着文
泰来、6菲青负着李可秀都跟了他冲出。李沅芷见父亲被掳心中大急提剑来追但被
卫春华双钩缠住不能脱身一疏神险险中了一钩。
清军官兵呐喊着追来但大家尝过红花会的手段不敢过分逼近。八名御前侍卫奉旨协
助看守文泰来主犯走脱那是杀头的罪名如何不急?范中恩提起判官双笔没命价追
来。陈家洛刚才见他点燃药线心想这人心肠毒辣容他不得把凝碧剑交给赵半山道:
“三哥你给大伙断后我要收拾了这家伙。”从怀中掏出珠索。马大挺把他的钩剑盾递了
过来。陈家洛赞道:“好兄弟难为你想得周到。”原来陈家洛的剑盾珠索向由心砚携带
心砚受伤马大挺就接替了这差使。陈家洛右手一扬五根珠索迎面向范中恩点到。范中恩
既使判官笔自然精于点穴见他每条珠索头上都有一个钢球回旋飞舞而至分别对准穴
道吃了一惊又听得朱祖荫叫道:“范大哥这兔崽子的绳子厉害小心了。”马大挺听
他辱骂总舵主心中大怒挺起三节棍当头砸去。朱祖荫头一偏还了一刀。这边范中恩腾
挪跳跃和陈家洛拆了数招数招间招招遇险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只想脱身退开但
全身已被珠索裹住哪里逃得开去?陈家洛不愿多有耽搁右手横挥珠索“千头万绪”乱
点下来。范中恩不知他要打哪一路双笔并拢直扑向他怀里武家所谓“一寸短一寸
险”判官笔是短兵器原在以险招取胜心想这一下对方势必退避自己就可逃开突见
对方盾牌迎了上来盾上明晃晃的插着九枝利剑。范中恩猛吃一惊收势不及双笔对准剑
盾一点借力向后仰去。陈家洛剑盾略侧滑开双笔珠索挥处已把他双腿缠化猛力掼
出范中恩身不由主直向火圈中投去。
陈家洛径不停手珠索横扫朱祖荫背上已被钢球打中叫了一声马大挺三节棍拍的
一声正中他胫骨。马大挺愤他出口伤人这一记用足了全力把他双腿胫骨齐齐打折。这
时群雄大都已越出墙外赵半山断后力敌三名清官侍卫。陈家洛挥手叫道:“退去
吧!”卫春华双钩向李沅芷疾攻三招李沅芷招架不住退开两步。卫春华向右一转劈面
一拳把一名清兵打得口肿鼻歪夹手夺过火把奔到已被蒙面人弄熄的药线旁又点燃起
来。清兵惊叫声中红花会群雄齐都退尽。瑞大林、褚圆等侍卫正要督率清兵追赶忽然黑
烟腾起火光一闪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满目烟雾砖石乱飞官兵侍卫疾忙伏下。楼房中
火药积贮甚多炸声一次接着一次众兵将虽离楼房甚远但见砖石碎木在空际飞舞谁都
不敢起来饶是如此已有数十人被砖木打得头破血流。范中恩身在火圈中心炸得尸骨无
存。等到爆炸声息兵将侍卫爬起身来红花会群雄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众人上马急追分
向四周搜索。红花会群雄救得文泰来出了城见无人来追都放了心。再行一程已到河
边十多艘绍兴脚划船齐齐排列。马着均迎上来道贺群雄喜气洋洋的上船。6菲青低声对
陈家洛道:“李可秀和我有旧文四爷既已救出咱们放他回去吧。”陈家洛道:“一任尊
意。”小头目把李可秀松了绑放在岸上。陈家洛叫道:“开船咱们先到嘉兴!”浙西河
港千枝万叉曲折极多脚划船划出里许早已转了四五个弯。陈家洛道:“咱们向西去于
潜护送四哥上天目山养伤。让李可秀追到嘉兴去吧!”群雄哈哈大笑几月来的郁积至
此方一扫而空。此时天现微明骆冰已把文泰来身上揩抹干净铐镣也已用凝碧剑削去见
他沉沉昏睡大家不去打扰。徐天宏道:“总舵主那救四哥的蒙面人伤势很重咱们要不
要解开他脸上的布瞧瞧?”群雄都感好奇不知此人是谁。周仲英道:“他既用布蒙脸想
是不愿让人见到他面目咱们不去揭露为是。”心砚身上伤已大好用白酱油给蒙面人在火
伤处涂抹见他全身都是火泡痛得无法安睡不住叫嚷。心砚看得心惊怕他要死忙来
禀告。陈家洛等跳过船去见他伤势厉害都感担心。那蒙面人冲智昏迷双手乱抓忽然
左手抓住蒙面布巾撕了下来。众人齐声叫了出来:“十四弟!”
那人竟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只见他脸上红肿焦黑水泡无数一张俊悄的脸烧得不成样
子。群雄又是惊讶又是痛惜。骆冰拿了块湿布把他脸上的泥土火药轻轻抹去用鸡毛沾了
白酱油涂上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知他对自己十分痴心这番舍命相救文泰来也是从
这份痴心上而来。然而自己身已他属对他更是只有同盟结义之情别无他意他那晚在铁
胆庄外无礼后来想起常感愤怒但他此番竟舍命相救自己丈夫那么这番痴心毕竟并非下
贱**。瞧他伤成这副样子性命只怕难保即使不死一个俊俏青年从此丑陋不堪而对
他这份痴心可也永远无法酬答。不由得思潮起伏怔怔的出了神。船到余杭马善均忙差人
去请医生。医生看了文泰来伤势说道:“这位爷受的是外伤他筋骨强健调治几个月就
不碍了。”指着余鱼同道:“这位爷的火伤却是厉害谨防火毒攻心。我开张散火解毒的方
子吃两帖看。”言下之意竟是没有把握。医生作别上岸过了一会文泰来睁眼见到众
人茫然道:“怎么大伙儿都在这里?”骆冰喜极而泣叫道:“大哥你出来啦出来
啦!”文泰来微微点头又闭上了眼。
群雄听了医生之言知他无碍都为余鱼同忧急。章进道:“十四弟也真鬼精灵竟给
他混进了提督府。”常赫志道:“上次指点地牢的途径也是他了咱兄弟不知道还打了
他一掌。”常伯志道:“他却又相救李可秀不知是何意思?”众人纷纷谈论难以索解。
原来那日黄河渡口夜战李沅芷在乱军中与大伙失散仓皇中见到一辆大车跳上车去赶
了骡子就走。几名清兵要来拦阻都被她挥剑驱退。她不分东南西北的瞎闯到天明时见离
大军已远才下车休息。揭开车帷一看车内躺着一人竟是曾在途中见过两次的本门师兄
余鱼同。只见他昏昏沉沉似是身染重病轻轻揭开被头一角见他身上缚了不少绷带才
知受伤不轻。心下栗六沉吟良久才赶车又走沿大路到了文光镇上。
她是官家小姐气派一向大惯了的拣了镇上一所最大的宅第敲门投宿正是镇上恶
霸、浑号糖里砒霜的唐六家里。唐六见她路道有异假意殷勤招待后来察觉她是女扮男
装便和医生曹司朋阴谋算计哪知阴差阳错却给周绮在妓女小玫瑰家中一刀刺死。其时
余鱼同神智已复听说户主被杀料想官府查案必受牵连忙和李沅芷乘乱离去。李沅芷
要去杭州和父母团聚余鱼同心想文泰来被擒去杭州正好同路。他身上伤重长途跋涉
李沅芷细心照料一副刁蛮顽皮的脾气竟然尽数收拾了起来不忍在他身上作见他神
色烦忧意兴萧索只道是伤后体弱时加温言慰藉。
到杭州见了父母李沅芷反说余鱼同为了救她而御盗受伤。李可秀夫妇感激万分把他
安置在提督府中延请名医调治见他人品俊雅文武双全又救了女儿性命只待伤愈
便招他为婿又怎知这人竟是红花会中一个响当当的脚色。几个月来李沅芷忽喜忽愁柔
肠百转明知这少年郎君是父亲对头然而芳心可可深情款款一缕柔丝早已牢牢缠在
他身上。当日甘凉道上这个师哥细雨野店谈笑御敌平沙荒原吹笛挡路。这等潇洒可
喜神情想起来不免一阵阵脸红一阵阵叹息。待他伤势大愈红花会群雄连日前来攻打提
督府那天余鱼同相救李可秀李沅芷心中窃喜只道他已站在自己一边岂知到头来他又
去相救文泰来随着红花会人众而去。余鱼同全身烧起水泡疼痛难当迷迷糊糊中忽听得
有个女子声音大叫:“你越来越不成话啦怎么出主意叫总舵主到妓院去胡调?”依稀是铁
胆庄周大小姐的声音。隔了一会。又听得无尘叫道:“咱们大家回杭州一起到妓院去又
怕甚么?”余鱼同大是奇怪:“道长是出家人怎么也要去逛窑子?”重伤之下难以多
想接着又昏晕过去。
乾隆见褚圆等御前侍卫气急败坏的赶回请罪报知红花会劫牢已把文泰来救去自是
惊怒交集。但想要犯既已越狱责罚侍卫亦复无补于事见众人灰头土脸伤痕累累不问
而知均曾力战反而温言道:“知道了这事不怪你们。”褚圆等本以为这次一定要大受惩
处哪知皇上如此体谅不由得感激涕零。不久李可秀也来了乾隆下旨革职留任日后将
功赎罪。李可秀喜出望外不住叩头谢恩。
李可秀退出后乾隆想起文泰来脱逃自己身世隐事不知是否会被泄露听文泰来语
气这件机密大事似乎不知但他神色间又似还有许多话没说出来。他说有两件重要证物收
藏在外看样子多半不假不知是甚么东西。自己是汉人自是千真万确的了这事泄露出
去那可如何是好?
他在室中踱来踱去彷徨无计十分烦躁自忖身为天子之尊居然斗不过一群草莽群
盗脸面何存?这件有关身世大事的**落入对方手中难道终身受其挟制不成?越想越
怒举起案头的一个青瓷大花瓶猛力往地上摔落乒乓一声碎成了数十片。众侍卫与内
侍太监在室外听得分明知道皇上正在大脾气不奉传呼谁都不敢入内各人战战兢兢
的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哼一声。有几名御前侍卫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惟恐皇上忽然又要怪
罪。乾隆心乱如麻的过了大半天忽听得外面悠悠扬扬的一阵丝竹之声由远而近经过抚
署门口又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又是一队丝竹乐队过去。他是太平皇帝素喜声色听这
片乐声缠绵宛转不由得动心叫道:“来人呀!”
一名侍卫学士走了进来那是新近得宠的和*。此人善伺上意连日乾隆颇有赏赐。众
侍从听得皇帝呼唤忙推他进入。乾隆道:“外面丝竹是干甚么的?你去问问看。”和*应
声而出过了半晌回来票告:“奴才出去问过了听说今儿杭州全城名妓都在西湖上聚
会要点甚么花国状元还有甚么榜眼、探花、传胪。”乾隆笑骂:“拿国家抡才大典来开
玩笑真是岂有此理!”和*见皇上脸有笑容走近一步低声道:“听说钱塘四艳也都要
去。”乾隆道:“甚么钱塘四艳?”和*道:“奴才刚才问了杭州本地人说道是四个最出
名的妓女。街上大家都在猜今年谁会点中花国状元呢?”乾隆笑道:“国家的状元由我来
点。这花国状元谁来点?难道还有个花国皇帝不成?”和*道:“听说是每个名妓坐一艘花
舫舫上陈列恩客报效的金银钱钞、珍宝饰看谁的花舫最华贵谁收的缠头之资最丰
盛再由杭州的风流名士品定名次。”乾隆大为心动问:“他们甚么时候搞这玩意儿”和
*道:“就快啦天再黑一点儿花舫上万灯齐明就来选花魁了!皇上如有兴致也去瞧
瞧怎么样?”乾隆笑道:“就恐遭人物议。要是太后得知我去点甚么花国状元怕要说话
呢哈哈!”和*道:“皇上打扮成平常百姓一样瞧瞧热闹没人知道的。”乾隆道:
“也好叫大家不可招摇咱们悄悄的瞧了就回来。”和*忙侍候乾隆换上一件湖绉长衫
细纱马褂打扮成缙绅模样自己穿了寻常士人服色带了白振等几十名侍卫往西湖而
去。一行人来到湖畔早有侍卫驾了游船迎接。此时湖中处处笙歌点点宫灯说不尽的繁
华景象、旖旎风光。只见水面上二十余花舫缓缓来去舫上挂满了纱帐绢灯。乾隆命坐船划
近看时见灯上都用针孔密密刺了人物故事有的是张生惊艳有的是丽娘游园。更有些舫
上用绢绸扎成花草虫鱼中间点了油灯设想精妙穷极巧思。乾隆暗暗赞叹江南风流
果非北地所及。成百艘游船穿梭般来去载着寻芳豪客好事子弟。各人指指点点品评各
艘花舫装置的精粗优劣。
忽听锣鼓响起各船丝竹齐息。一个个烟花流星射入空际灿烂照耀然后嗤的一声
落入湖中。起先放的是些“永庆□平”、“国泰民安”、“天子万年”等歌功颂德的吉祥烟
火乾隆看得大悦接着来的则是“群芳争艳”、“簇簇莺花”等风流名目了。烟花放毕
丝竹又起一个“喜迁莺”的牌子吹毕忽然各艘花舫不约而同的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
着一个靓装姑娘。湖上各处彩声雷动。内侍拿出酒果菜肴服侍皇上饮酒赏花。游船缓缓
在湖面上滑去掠过各艘花舫这时正所谓如行山**上目不暇给。乾隆后宫粉黛三千
美人不知见过多少但此时灯影水色、桨声脂香却另有一番风光不觉心为之醉。
游船划近“钱塘四艳”船旁见这四艘花舫又是与众不同。第一艘扎成采莲船模样花
舫四周都是荷花灯红莲白藕荷叶田田舫中妓女名叫卞文莲。第二艘舫上扎了两个亭
子一派豪华富贵气派亭上珠翠围绕写着四个大字:“玉立亭亭”原来舫中妓女叫李
双亭。第三艘装成广寒宫模样舫旁用纸绢扎起蟾蜍玉兔桂华吴刚舫中妓女吴婵娟一身
古装手执团扇扮作月里嫦娥。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待游船摇到第四艘花舫旁只见
舫上全是真树真花枝干横斜花叶疏密有致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舫
中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似洛神凌波飘飘有出尘之姿只是唯见其背。乾隆情不自
禁高吟《西厢记》中“酬简”一折的曲文:“咳怎不回过脸儿来?”那妓女听得有人高
吟回过头来嫣然一笑。乾隆心中一荡原来这姑娘便是日前在湖上见过的玉如意。忽听
得莺声呖呖那边采莲船上卞文莲唱起曲来。一曲既终喝彩声中听众纷纷赏赐元宝大大
小小的堆在舫中桌上。接着李双亭轻抱琵琶弹了一套《春江花月夜》。吴婵娟吹箫乾隆
听她吹的是一曲《乘龙佳客》命和□取十两金子赏她。待众人游船围着玉如意花舫时只
见她启朱唇、皓齿笛子声中唱了起来:“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缰
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隔春波碧烟染窗;倚晴天红杏窥墙一带板桥长。闲指点茶
寮酒舫声声卖花忙。穿过了条条深巷插一枝带露柳娇黄。”其时正当八月中旬湖上微
有凉意玉如意歌声缠绵婉转曲中风暖花香令人不饮自醉。乾隆叹道:“真是才子之
笔江南风物尽入曲里。”他知这是《桃花扇》中的“访翠”一曲是康熙年间孔尚任所
作写侯方域访名妓李香君的故事。玉如意唱这曲时眼波流转不住向他打量。乾隆大悦
知她唱这曲是自拟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
他最爱卖弄才学这次南来到处吟诗题字唐突胜景作践山水。众臣工匠恭颂句句
锦绣篇篇珠玑诗盖李杜字压钟王那也不算希奇。眼下自己微服出游竟然见赏于名
妓。美人垂青自不由帝皇尊荣而全凭自身真材实料她定是看中我有宋玉般情潘安般
貌子建般才。当年红拂巨眼识李靖梁红玉风尘中识韩世忠亦不过如此可见凡属名
妓必然识货。若不重报何以酬知己之青眼?立命和*赏赐黄金五十两。沉吟半晌成诗
两句:“才诗或让苏和白佳曲应李与王。”杭州素称繁华这一年一度的选花盛会当
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远至苏、松、太、常、嘉、湖各属的闲人雅士这天也都群集杭
州或卖弄风雅或炫耀豪阔是以顷刻之间缠头纷掷各妓花舫上采品堆积尤以钱塘
四艳为多。时近子夜选花会会起始检点采品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众妓焦急湖
上游客也都甚是关心。乾隆对和*低声说了几句话。和*点头答应乘小船赶回抚署过了一
会捧了一个包裹回来。
采品检点已毕各船齐集会坐船四周听他公布甲乙次第。只听得会叫道:“现下
采品以李双亭李姑娘最多!”此言一出各船轰动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骂。只听
一人喊道:“慢来我赠卞文莲姑娘黄金一百两。”当即捧过金子。又有一个豪客叫道:
“我赠吴婵娟姑娘翡翠镯一双明珠十颗。”众人灯光下见翡翠镯精光碧绿明珠又大又
圆价值又远在黄金百两之上都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今年的状元非这位湖上嫦娥莫属了。
会等了片刻见无人再加正要宣称吴婵娟是本年状元忽然和*叫道:“我们老爷有一
包东西赠给玉如意姑娘!”将包裹递了过去。那会四十来岁年纪面目清秀唇有微须
下人把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书画。那人侧头对左边一位老者道:“樊榭先生这
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甚么精品?”命下人展开书画。乾隆对和*道:“你去问问会
船中的是些甚么人?”和*去问了一会儿回来禀道:“会是杭州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
的也都是江南名士。”乾隆笑道:“早听说袁枚爱胡闹果然不错。”第一卷卷轴一展开
袁枚和众人都是一惊原来是祝允明所书的李义山两无题诗。袁枚称他为“樊榭先生”那
人名叫厉鹗也是杭州人。厉鹗诗词俱佳词名尤著审音守律辞藻绝胜为当时词坛祭
酒见是祝允明法书连叫:“这就名贵得很了。”诗人赵翼心急忙去打开第二个卷轴来
看见是唐寅所画的一幅簪花仕女图上面还盖着“乾隆御览之宝”的朱印。袁枚心知有
异忙问旁边两人道:“沈年兄、蒋大哥你们瞧这送书画之人是甚么来头?”他称为“沈
年兄”的沈德潜别字归愚是乾隆年间的大诗人与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进士。只是一个
早达一个晚遇袁枚中进士时才二十四岁而沈德潜却已六十多岁了是以人称“江南老
名士”。那姓蒋的名叫士铨别字心余是戏曲巨子。他与袁枚、赵翼三人合称“江左三大
家”。这两人一看沉吟不语。沈德潜老成持重说道:“咱们过去会会如何?”船上右边
坐着两人也是袁枚邀来的名士一是滑稽诙谐的纪晓岚一是诗画三绝的郑板桥。纪晓岚笑
道:“咱们一过去倒让旁人讥为不公了。这两卷书画如此珍贵自然是玉如意得状元
了。”郑板桥道:“第三卷又是甚么宝物不妨也瞧瞧。”
众人把那卷轴打开见是一幅书法写的是:“西湖清且涟漪扁舟时荡晴晖。处处青
山独住翩翩白鹤迎归。昔年曾到狐山苍滕古木高寒。想见先生风致画图留与人看。”
笔致甚为秀拔却无图章落款只题着“临赵孟□书”五字。郑板桥道:“微有秀气笔力
不足!”沈德潜低声道:“这是今上御笔。”大家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说。袁才子大声宣
布:“检点采品已毕状元玉如意榜眼吴婵娟探花卞文莲。”湖上彩声四起。袁枚等见
了这三卷书画知道致送的人不是宗室贵族便是巨绅显宦可是看那艘船却也不见有何异
处夜色之中船上乘客面目难辨。大家怕这风流韵事被御史检告本来要赋诗联句以纪
盛现下也都不敢了悄悄的上岸而散。乾隆正要回去忽听玉如意在船中又唱起曲来但
听歌声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痒难搔对和*道:“你去叫这妞儿过来。”和*应了正要过
去乾隆又道:“你莫说我是谁!”和*道:“是奴才知道。”游船划近玉如意花舫和*
跨过船去。过了片刻拿回一张纸笺递给乾隆道:“她写了这个东西说:‘请交给你家
老爷。’”乾隆接来灯下一看见笺上写了一诗:“暖翠楼前粉黛香六朝风致说平康。踏
青归去春犹浅明日重来花满床。”字迹殊劣笺上却是香气浓郁触鼻心旌欲摇。乾隆笑
道:“我今日已来何必明日重来?”抬头看时玉如意的花舫已摇开了。他贵为帝皇后
宫妃嫔千方百计求他一幸尚不可得几时受过女人的推搪?可是说也奇怪对方愈是若即
若离推三阻四他反觉十分新鲜愈是要得之而后快忙传下圣旨:“叫舟子快划追上
去!”
众侍卫见皇帝急再不乘机尽忠报国更待何时?当即纷提船板奋力划水。众侍卫
或外功了得或内力深厚此时“忠”字当头戮力王事劲运双臂船板激水实为毕生
功力之所聚有分教:立竿见影桨落船飞迅追上玉如意的花舫。乾隆悄立船头心逐
前舟但见满湖灯火渐灭箫管和曲子声却兀自未息前面花舫中隐隐传出一声声若有若无
的低笑柔语。乾隆醺醺欲醉忽然想起两句诗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两船渐近花舫窗门开处一团东西向乾隆掷来。白振一惊暗叫:“不好!”左手一招
“降龙伏虎”右手一招“擒狮搏象”这是他“金钩铁掌”大擒拿手中的成名绝枝阵上
夺枪夜战接镖手到拿来百不失一但见他身如渊停岳峙掌似电闪雷震果是武学大
宗匠的风范出手更不落空。众侍卫一见无不暗暗喝彩。没料想触手柔软原来不是暗器
忙递给皇帝。乾隆接过一看见是一块红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结打开一看包着一片糖
藕一枚百合。一喻佳偶一示好合。乾隆才高六斗诗成八步虽比当年曹子建少了两
斗多了一步却又如何不解得这风流含意?那汗巾又滑又香拿在手里不禁神摇心荡。
不一会花舫靠岸火光中只见玉如意登上一辆小马车回过头来向乾隆嫣然一笑放下
了车帷。马车旁本有两人高执火把等候这时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没。和*大叫:“喂
等一下慢走!”那马车并不理会蹄声得得缓缓向南而去。和*叫道:“快找车。”但
深夜湖边却哪里去找车。
白振低声嘱咐了几句瑞大林施展轻功“七步追魂”、“八步赶蟾”不一刻已越过
马车回过身来喝命车夫慢走。不久褚圆竟找到一辆车来自是把坐车乘客赶出而强夺来
的。乾隆上了车褚圆亲自御车众侍卫和内侍跟随车后。前面马车缓缓行走褚圆抖擞精
神驾车紧跟。当年造父驾八骏而载周穆王巡游天下想来亦不过是这等威风。
白振见车子走向城中繁华之区知道没事放下了心料想今日皇上定要在这妓女家中
过夜但日前曾见她与红花会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阴谋诡计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加调
人手赶来保护。玉如意的车子走过几条大街转入一条深巷停在一对黑漆双门之前一
名男子下车拍门。乾隆也走下车来。只听得呀的一声黑漆双门打开走出一个老妈子来
掀起车帷说道:“小姐回来了恭喜你啦!”玉如意走下车来见乾隆站在一旁忙过去
请安笑道:“啊哟东方老爷来啦。刚才真多谢你赏赐。快请进去喝盅茶儿。”乾隆一笑
进门。
褚圆抢在前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按剑柄既防刺客行凶犯驾又防嫖客争风呷
醋敌踪一现自当施展“达摩剑法”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回。好在他已改用铁链系
裤再也不怕无尘长剑削断裤带了。
进门是个院子扑鼻一阵花香庭中树影婆娑种着两株桂花。这时八月天气桂花开
得正盛。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间小厢房红烛高烧陈设倒也颇为雅致。白振在厢房中巡
视一周细听床底床后都无奸人潜伏背脊在墙上一靠反手伸指一弹察知并无复壁暗
门这才放心退出。女仆上来摆下酒肴。乾隆见八个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鸡、皮蛋、肉松等
宵夜酒菜比之宫中大鱼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风味。这时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视房中只有和
*侍候乾隆将手一摆命他出房。女仆筛了两杯酒乃是陈年女贞绍酒稠稠的醇香异
常。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东方老爷今儿怎么谢你才好?”乾隆也举杯饮尽笑
道:“你先唱个曲儿吧怎么谢法待会儿咱们慢慢商量。”玉如意取过琵琶轻拢慢捻
弹了起来一开口“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唱的是周美成的一曲《少年游》。乾隆一听大
悦心想当年宋徽宗道君皇帝夜幸名妓李师师两人吃了徽宗带来的橙子李师师留他过
夜悄悄道:“外面这样冷霜浓马滑都没甚么人在走啦不如别去啦。”哪知给躲在隔
房的大词人周美成听见了把这些话谱入新词。徽宗虽然后来被金人掳去但风流蕴藉丹
青蔚为一代宗师是古来皇帝中极有才情之人论才情我二人差相彷佛福泽自不可同日而
语当下连叫:“不去啦不去啦!”
皇帝在房里兴高采烈的喝酒听曲白振等人在外面却忙得不亦乐乎。这时革职留任、戴
罪图功的浙江水6提督李可秀统率兵丁赶到将巷子团团围住他手下的总兵、副将、参
将、游击把巷子每一家人家搜了个遍就只剩下玉如意这堂子没抄。白振带领了侍卫在屋
顶巡逻四周弓箭手、铁甲军围得密密层层。古往今来嫖院之人何止千万却要算乾隆这
次嫖得最为规模宏大当真是好威风好煞气于日后“十全武功”不遑多让焉。后人有
“西江月”一为证词曰:
铁甲层层密布刀枪闪闪生光忠心赤胆保君皇护主平安上炕。湖上选歌征色帐中
抱月眠香。刺嫖二客有谁防?屋顶金钩铁掌。众侍卫官兵忙碌半夜直到天亮幸得平安无
事鸡犬不惊。到太阳上升和*悄悄走到玉如意房外从窗缝里一张见床前放着乾隆的
靴子和一双绣花小鞋帐子低垂寂无人声伸了伸舌头退了出来。哪知从卯时等到辰
时又等到巳时始终不见皇上起身不由得着急起来在窗外低呼:“老爷要吃早点了
吗?”连叫数声帐中声息俱无。
和*暗暗吃惊转身去推房门里面闩住了推不开。他提高声音连叫两声:“老爷!”
房里无人答应。和*急了却又不敢打门忙出去和李可秀及白振商量。李可秀道:“咱们
叫老鸨去敲门送早点进去皇上不会怪罪。”白振道:“李军门此计大妙。”三人去找老
鸨哪知妓院中人竟然一个不见。三人大惊情知不妙忙去拍玉如意房门越敲越重里
面仍然毫无声息。李可秀急道:“推进去吧!”白振双掌抵门微一用力喀喇一声门闩
已断。
和*先进去轻轻揭开帐子床上被褥零乱哪里有乾隆和玉如意的踪影?登时惊得
晕了过去。白振忙叫进众侍卫在妓院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连每只箱子每只抽屉都打开来
细细瞧了可是连半点线索也没有。众人又害怕又惊奇整夜防守得如此严密连一只麻雀
飞出去也逃不过众人眼睛怎么皇帝竟会失踪?白振又再检查各处墙壁看有无复门机关
敲打了半天丝毫不见有可疑之处。不久御林军统领福康安和浙江巡抚都接到密报赶到。众
人聚在妓院之中手足无措魂不附体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正是:皇上不知何处去此地空余象牙床。那晚乾隆听玉如意唱了一会曲喝了几杯
酒已有点把持不定。玉如意媚笑道:“服侍老爷安息吧?”乾隆微笑点头。玉如意替他宽
去衣服鞋袜扶到床上睡下盖上了被轻笑道:“我出去一会就回来陪你。”乾隆觉枕
上被间甜香幽幽颇涉遐思正迷迷糊糊间听得床前微响笑道:“你这刁钻古怪的妮
子还不快来!”帐子揭开伸进一个头来烛光下只见那人满脸麻皮圆睁怪眼腮边浓
髯有如刺猬一般与玉如意的花容月貌大不相同。乾隆还道眼花揉了揉眼睛那人已把
一柄明晃晃的匕指在他喉边低喝:“丢他妈你契弟皇帝一出声老子就是一刀。”
乾隆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霎时间欲念全消宛如一桶雪水从顶门上直灌下来。那人更不
打话摸出块手帕塞在他嘴里用床上被头把他一卷便像个铺盖卷儿般提了出去。
乾隆无法叫喊动弹不得睁眼一片黑暗只觉被人抬着一步一步向下走去鼻中闻
到一股泥土的霉臭潮湿之气走了一会又觉向上升起登时省悟原来这批人是从地道中
进来的因此侍卫官兵竟没能拦住。刚明白此节只觉身子震动车轮声起已给人放入马
车不知谋叛者何人又不知要把自己带到哪里?车行良久道路不平震动加烈似已出
城到了郊外。再走好半天车子停住乾隆感到给人抬了出来愈抬愈高似乎漫无止
境心中十分害怕全身抖在被窝中几乎要哭了出来。惶急之际忽动诗兴口占两
句诗云:“疑为因玉召忽上峤之高。”被人抬着一步一步的向上似是在攀援一座高
峰最后突然一顿给人放在地下。他不敢言语静以待变过了半晌竟没人前来理睬。将
裹在身上的被子稍稍推开侧目外望黑漆漆的甚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远处似有波涛之声
凝神静听又听得风卷万松夹着清越悠长的铜铃之声。风势越来越大一阵阵怒啸而过
似觉所处之地有点摇晃更是害怕推开被头想站起来看看刚一动黑暗中一个低沉的
声音喝道:“要性命的就别动。”敢情监视着他的人守候已久乾隆吓得不敢动弹。如此挨
了良久心头思绪潮涌风声渐止天色微明乾隆看出所处之所是一间小室但爬得这么
高难道这是高山之巅的一所房屋?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一阵唏哩呼噜之声细细听去
原来是监守者正在吃面听声音是两个人大口咀嚼吃得十分香甜。他折腾了一夜这时
已感饥饿面香一阵阵传来不觉食欲大起。
过了一会两人面吃完了一个人走过来将满满一碗虾仁鳝糊面放在他头边地下相
距约有五尺碗中插了一双筷子。乾隆寻思:“这是给我吃的么?”不过这两人既不说肚
中虽饿也不便开口寻问。只听一人道:“这碗面给你吃里面可没毒药。”乾隆大喜坐
起身来正要去拿忽然身上一阵微凉忙又睡倒缩进被里。原来昨夜玉如意服侍他安睡之
时已帮他将上下衣服脱得精光这时一丝不挂怎能当着众人前钻出被窝来拿面?那人骂
道:“***你怕毒我吃给你看。”端起碗来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乾隆见这
人满脸疤痕容色严峻甚感惧怕道:“我身上没穿衣请你给我拿一套衣服来。”他话
中虽加了个“请”字但不脱呼来喝去的皇帝口吻。那人哼了一声道:“老子没空!”这
人是鬼见愁十二郎石双英一副神情无人不怕。乾隆登时气往上冲但想自己命在别人掌
握之中皇帝的威严只得暂且收起隔了半刻说道:“你是红花会的么?我要见你们姓陈
的领。”石双英冷冷的道:“咱们文四哥给你折磨得遍身是伤。总舵主在请医生给他治
伤没功夫见你等文四哥的伤势痊愈了再说。”乾隆暗想等他伤愈不知要到何年何
月不由得暗暗着急。只听得另一个喉音粗重、神态威猛的人道:“要是四哥的伤治不好
归了天那只好叫你抵命。”这人是铁塔杨成协这话倒非威吓实是出自肺腑之言。乾隆
无法搭腔只得装作没听见。只听两人一吹一唱谈了起来痛骂满洲鞑子霸占汉人江山
官吏土豪欺压小民说来句句怨毒只把乾隆听得惊心动魄。到了午间孟健雄和安健刚
师兄弟来接班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谈论官府拷打良民的诸般毒刑甚么竹签插指甲、烙铁
烧屁股、夹棍、站笼形容得淋漓尽致最后孟健雄加上一句:“将来咱们把这些贪官污吏
抓来也教他们尝尝这些滋味。”安健刚道:“第一要抓贪官的头儿脑儿。插他的手指烧
他的屁股。”这一天乾隆过得真是所谓度日如年好容易挨到傍晚换班来的是常氏双侠。
这对兄弟先是闷声不响的喝酒后来酒意三分哥儿俩大谈江湖上对付仇家的诸般惨毒掌
故。甚么黑虎岗郝寨主当年失风被擒后来去挖掉了捉拿他的赵知府的眼珠;甚么山西的白
马孙七为了替哥哥报仇把仇人全家活埋;甚么彰德府郑大胯子的师弟剪他边割他靴子和
他相好勾搭上了他在师弟全身割了九九八十一刀。乾隆又饿又怕想掩上耳朵不听但话
声总是一句一句传进耳来。兄弟俩兴致也真好一直谈到天明“龟儿子”和“先人板
板”也不知骂了几千百句。总算他们知道乾隆是总舵主的同胞兄弟没辱及他的先人。乾
隆整夜不能合眼。常氏双侠形貌可怖有如活鬼灯下看来实令人不寒而栗。次日早晨
赵半山和卫春华来接班。乾隆见这两人一个脸色慈和一个面目英俊不似昨天那批人凶神
恶煞般的模样又均在西湖上见过稍觉放心实在饿不过了对赵半山说道:“我要见你
们姓陈的领请你通报一声。”赵半山道:“总舵主今儿没空过几天再说吧。”乾隆心
想:“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我还有命么?”说道:“那么请你先拿点东西给我充饥。”赵
半山道:“好吧!”大声叫道:“万岁爷要用御膳快开上酒席来。”卫春华答应着出去。
乾隆大喜说道:“你给我拿一套衣服来。”赵半山又大声叫道:“万岁爷要穿衣了快拿
龙袍来。”乾隆喜道:“你这人不错叫甚么名字?将来我必有赏赐。”赵半山微笑不答。
乾隆忽然想起道:“啊我记得了你的暗器打得最好。”孟健雄捧了一套衣服进来放
在被上乾隆坐起一看见是一套明朝的汉人服色不觉大为踌躇。赵半山道:“咱们只有
这套衣服你着不着听便!”乾隆心想我是满清皇帝怎能穿明朝的汉人服色可是不穿衣
服势必不能吃饭饿了一日两夜之后这时甚么也顾不得了只得从权穿起。
他穿了汉人装束虽觉不惯倒也另有一股潇洒之感站起来走了几步向窗外一望
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江便在足底眼下树木委地田亩小如棋局原来
竟是身在高塔之顶。这宝塔作八角形既在大江之滨那定是杭州著名的六和塔了。又过了
两个时辰才有人来报道:“酒席摆好了请下去用膳。”乾隆跟着赵半山和卫春华走到下
面一层见正中安放一张圆桌桌上杯箸齐整器皿雅洁桌上已团团坐满了人留下三个
空位。众人见他下来都站起身来拱手迎接。乾隆见他们忽然恭谨有礼心中暗喜。
无尘道人道:“我们总舵主说他和皇上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因此请皇上到塔上来盘桓
数日以便作长夜之谈哪知他忽有要事不能分身命贫道代致歉意。”乾隆嗯了一声
不置可否。无尘请他上坐。乾隆便在位坐了。
侍仆拿酒壶上来无尘执壶在手说道:“弟兄们都是粗鲁之辈不能好好服侍皇上
请别怪罪。”一面说一面筛酒酒刚满杯无尘忽然变脸向侍仆怒骂:“皇上要喝最上等
的汾酒怎么拿这样子的淡酒来?”举杯一泼将酒泼在侍仆脸上。侍仆十分惶恐说道:
“这里只备了这种酒小的就到城里去买好酒。”无尘道:“快去快去。这样子的酒咱
们粗人喝喝还可以皇上哪能喝?”徐天宏接过酒壶给各人筛了酒就只乾隆面前是一只
空杯他不住向乾隆道歉。
一会儿侍仆端上四盆热气腾腾的菜肴一盆清炒虾仁一盆椒盐排骨一盆醋溜鱼一
盆生炒鸡片菜香扑鼻。无尘眉头一皱喝道:“这菜是谁烧的?”一名厨子走近两步道:
“是小人烧的。”无尘怒道:“你是甚么东西?干么不叫皇上宠爱的御厨张安官来烧苏式小
菜?这种杭州粗菜皇上怎么能吃?”乾隆道:“这几样菜色香俱全也不能说是粗菜。”
说着伸筷去盆里挟菜。6菲青坐在他身旁伸出筷子说道:“这种粗菜皇上不能吃别吃
坏了肚子。”双筷在他筷上一挟潜用内力轻轻一折把乾隆的筷子齐齐折断了一截。群
雄见6菲青不动声色露了这手都是暗暗佩服。无尘心道:“他师弟张召重武功虽高谈
到内功恐怕还是不及师兄。绵里针果然名不虚传。”乾隆筷子被6菲青挟断伸出又不
是缩进又不是登时面红过耳拍的一声把断筷掷在桌上。大家只当不见“请请”连
声吃起菜来。
徐天宏向厨子喝道:“快去找张安官来给皇上做菜。皇上肚子饿了。你不知道么?”厨
子诺诺连声退了下去。乾隆自知他们有意作弄肚中饥火如焚眼见众人又吃又喝连声
赞美心中又气又恨可又作不得菜肴一道一道的上来。塔中设有炉灶每道菜都是热
香四散。好容易干吞馋涎等他们吃完酒席侍仆送上龙井清茶。徐天宏道:“这茶叶倒还不
错皇上可以喝一杯。”乾隆接来两口喝干茶入空肚更增饥饿。蒋四根在旁却不住抚摸
肚子猛打饱呃大呼:“好饱!”赵半山道:“我们已去赶办御用筵席请皇上稍等片
刻。”无尘在一旁顿足怒骂说待慢了贵客总舵主回来定不高兴。周仲英把铁胆弄得当啷
啷直响说道:“皇上肚饿了吧?”乾隆哼了一声并不言语。蒋四根道:“饿乜?我好
饱!”徐天宏道:“这叫做‘饱人不知饿人饥’了。天下挨饿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几千几万
可是当政之人几时想过老百姓挨饿的苦处?今日皇上稍稍饿一点儿或者以后会懂得老百
姓挨饿时是这般受罪。”常赫志道:“人家是成年累月的挨饿一生一世从来没吃饱过一
餐。他一天两天不吃东西有啥子希奇?”常伯志道:“我们哥俩小时候连吃两个月树皮草
根你龟儿尝尝这滋味看。”
说到了饿肚子红花会群雄大都是贫苦出身想起往事都是怒火上升你一句我一
句说个不休。乾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他们说得逼真也不禁怵然心动心想:“天下
果真有这等惨事?生而贫穷也真是十分不幸了。”他愈听愈不好过转身向上层走去群
雄也不阻拦。徐天宏道:“待御膳备好就来接驾。”乾隆不理。过了两个时辰乾隆忽然
闻到一阵“葱椒羊肉”的香气宛然是御厨张安官的拿手之作又惊又喜难道他们真的把
御厨给找来了?正自沉吟张安官走了上来爬下叩头说道:“请皇上用膳。”乾隆奇
道:“你怎么来的?”张安官道:“奴才昨天在戏园子听戏一出门就给人架了去。今儿听
人说皇上在这儿要奴才侍候奴才十分欢喜。”
乾隆点点头走了下去只见桌上放着一碗“燕窝红白鸭子□豆腐”、一碗“葱椒羊
肉”、一碗“冬笋大炒鸡□面筋”、一碗“鸡丝肉丝奶油□白菜”还有一盆“猪油酥火
烧”都是他平日喜爱的菜色此外还有十几碟点心小菜一见之下心中大喜。张安官添
上饭来。无尘等齐道:“请皇上用膳。”乾隆心想:“这次看来他们是真心请我吃饭了。”
正要举筷忽见一个十**岁的大姑娘抱着一头猫儿走了进来对周仲英道:“爹猫咪饿
啦!”正是周绮。那猫在她手中挣了几挣周绮一松手猫儿跳到桌上在两盆菜中吃了两
口。周绮和众人纷纷呼喝正要把猫赶下忽然那猫两腿一伸直挺挺的躺在桌上口吐黑
血而死。乾隆登时变色。张安官吓得抖忙跪下道:“皇上……皇上……菜里给他们……
他们下毒……吃不得了!”乾隆哈哈一笑道:“你们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竟要弑君。要
杀便杀何必下毒?”把椅子一推站了起来。
无尘道:“皇上你这顿饭当真是不吃的了?”乾隆怒道:“乱臣贼子看你们有甚么好
下场。”他见猫儿中毒自分今日必死索性破口怒骂。无尘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大
丈夫死生有命你不吃我吃!哪一位有胆子跟我一起吃?”说罢拿起筷子在猫儿吃过的菜
中挟了两筷送入口中大嚼起来。群雄纷纷落座叫道:“死就死有甚么要紧?”喝酒
吃菜踊跃异常。乾隆见这批亡命徒大吃毒菜不禁愕然不知他们是何用意。
不一会群雄风卷残云把饭菜吃了个干净居然一点没事。原来他们先给猫儿喂了毒
药菜中却并没有毒药。这一来乾隆一席到口的酒菜固然吃不到还给人奚落了一场。原
来那日群雄在余杭舟中商议文泰来虽已救出乾隆却决不肯甘休如何善后实非容易。
无尘献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将乾隆捉了来迫他答应不得再跟红花会为难。群雄个个
心雄胆壮齐声赞好当下重回杭州恰逢西湖中正在选花国状元便将乾隆诱入玉如意的
院子擒获。
群雄痛恨乾隆捕捉文泰来刀砍棍打弄得遍体鳞伤而骆冰受伤、周仲英丧子、余鱼
同命危何尝不均是由此而起?依着常氏双侠和蒋四根等一干人便要将乾隆一刀杀却至
不济也要痛打一顿以出心中恶气。但陈家洛和徐天宏等以大局为重终于劝服了他们才
这般折辱他一番。这一来是报仇二来是先杀他个下马威等陈家洛和他商谈大事时好教
他容易就范。乾隆整整挨了两天饿杭州官场却已闹得天翻地覆。皇上失踪的消息虽没张扬
出去全城却已几乎抄了个遍。杭州通往外县的各处水6口子都由重兵把守不许一人进
出。城里城外两天内捕捉了几千名“疑匪”各处监狱都塞满了。地方官府固是十分惶
急一面又乘机把富商大贾捉了许多关在狱里勒索重金料来这是“忠君爱国”的大
事日后谁都不会追究。皇帝希奇古怪的失踪福康安、李可秀、白振以及一些得知消息的
护驾大臣这两日中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料想必是红花会犯驾出事后立
时大举在各处搜查哪知全城红花会人众早已隐匿的隐匿出城的出城一个也没抓到。第
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众人在抚署会商。人人愁眉苦脸束手无策计议要不要急报皇太
后。可是这一报上去后果之糟谁都不敢设想。正自踌躇不决忽然御前侍卫瑞大林脸色
苍白急奔前来在白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振脸色一变立即站起道:“有这等
事?”福康安忙问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寝殿外守卫的六名侍卫忽然都给人杀死
了。”福康安并不吃惊反而暗喜道:“咱们去看看这事必与皇上失踪有关。说不定反
可找到些头绪。”众人走向乾隆设在抚署里的寝殿。瑞大林把门一推迎鼻一阵血腥气扑了
过来只见地板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六具尸体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状可怖。乾
隆睡觉之时向有六名侍卫在寝殿外守夜皇帝虽然失踪轮值侍卫仍然照常值班哪知六
人全在夜中被杀。白振道:“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怎么不声不响的就给人干掉了?”各人
目瞪口呆谁都猜想不透。白振察看尸体细究死因见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毙有的是被剑
削去了半边脑袋。那六人的兵器有的在鞘中还未拔出想来刺客行动迅侍卫不及御敌呼
援都已一一被杀。白振皱眉道:“这室中容不下多人斗殴刺客最多不过两三人。他们一
举就害死六位弟兄下手毒辣爽利武功实在高明之极。”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们请
去又何必来杀这六名侍卫?看来昨晚的刺客和劫持皇上之人并非一路。”福康安道:“不
错!刺客也是谋叛行刺哪知皇上却不在这里。”白振道:“两位所料甚是。如杀侍卫的是
红花会人物那么皇上是落在别人手中了。可是除了红花会又有谁如此大胆敢做这般大
逆不道之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红花会此外哪里又有这等武功高强之人?”红花会人众已
难对付突然又现强敌不禁心寒。再俯身察看忽见尸体胸口有犬爪抓伤和利齿咬伤的痕
迹心念一动忙请李可秀差人去找猎犬。
过了一个多时辰差役带了三名猎户和六头猎犬进来。李可秀已调集了两千名兵丁整
装待白振命猎户带领猎犬在尸体旁嗅了一阵追索出去。
猎犬带领众人直奔湖滨到了西湖边上向春湖中狂吠。白振暗暗点头知道刺客带了
犬来打死侍卫后命犬带路追寻皇帝。猎犬吠了一会沿湖乱跑乱窜一阵找到了踪
迹沿湖奔去湖畔泥湿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猎犬奔到乾隆上岸处折回城内。城内人
多气息混杂猎犬慢了下来边嗅边走直向玉如意的妓院奔了进去。妓院中本来有兵把
守这时却已不见。众人走进院子只见庭院室内又死了两名侍卫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
手狠辣没留下一个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断而死。白振看死者身材和伤口部位心
想恶狗躯体庞大若非关外巨獒便是西北豺狼和犬的混种难道刺客是从关外或西北塞外
而来?六只猎犬在玉如意卧室中转了几个圈子忽在地板上乱抓乱爬。白振细看地板并无
异状但猎犬仍不住抓吠便命兵卒用刀撬起地板下面是块石板。白振急道:“快撬!”
兵卒把石板撬开露出一个大洞猎犬当即钻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见下面是条地道这才
恍然大悟成千兵将在妓院四周和屋顶守卫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原来刺客是
从地道里逃出的不禁暗叫惭愧率领兵卒追了下去。
注:日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云:“乾隆御制诗至十余万所作之多为6放翁所
不及。常夸其博雅每一诗成使儒臣解释不能即答者许其归家涉猎。往往有翻阅万卷
而不得其解者帝乃举其出处以为笑乐。”其实乾隆之诗所以难解非在渊博而在杜
撰常以一字代替数语群臣势必瞠目无所对非拜伏赞叹不可。周作人《杂谈旧小说》一
文谈到《绿野仙踪》时说:“冷于冰遇着一个私塾教书的老头子有很好的滑稽和讽刺……
这老儒给他讲解两句诗却幸而完全没有忘记:‘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这
里有意思的事乃是讽刺乾隆皇帝的。我们看他题在知不足斋丛书前头的‘知不足斋何不
足渴于书籍是贤乎’和在西山碧云寺的御碑上的‘香山适才游白杜越岭便以主碧云’
比较起来实在好不了多少。书里的描写可以说是挖苦透了不晓得那时何以没有卷进文字
狱里去的或者由于告的不易措施因为此外没有确实的证据假如直说这‘哥罐’的诗
是模拟圣制的恐怕说的人就要先戴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吧。”书中“媳钗”两句系咏花
媳妇钗花于须儿子视俏容而废攻书;兄长插花于罐而闻嫂子为防微杜渐以棒击罐而破
之。该书成于乾隆二十九年其时御制诗流传天下周说颇有见地。乾隆第五次南巡至海
宁仍驻陈氏安澜园有诗云:“安澜易旧名重驻跸之清……石径虽诘曲步来哪用寻?
无花不具野有竹与之深”云云。又乾隆在海宁半夜中闻潮声雷动有“睡醒”一律:“睡
醒恰三更喧闻万马声。潮来势如此海宴念徒萦。微禹乏良策伤文多愧情。明当陟尖
峤广益竭吾诫。”诗中之“文”字或系指汉文帝(?)“尖峤”当指海宁之尖山乾隆
翌日拟往巡游。但山字平声碍于平平平仄仄无奈改用“尖峤”盖“峤”字可平可仄
也。作者恭拟御制两句:“疑为因玉召忽上峤之高”玉者玉皇大帝也玉如意也似高
不失为乾隆诗体。乾隆在海宁督修海塘及观潮作诗极多有句云:“今日海塘殊昔塘补
偏而已策无良北坍南涨嗟烧草水占田区竟变桑。”海宁有柴塘力不足以御怒潮“烧
草”或系指“柴”乃乾隆杜撰之典儒臣难解矣。“变桑”当指沧海变桑田“策无良”
意为无良策。又有句云:“伍胥文种诚司是之二人前更属谁?”相传伍子胥、文种为海宁
潮神乾隆以海潮汹涌自古已然于伍文二人之前又属谁管?数年后再到海宁观潮和前
诗云:“设非之二人司是如是雄威更合谁?”又海宁观潮诗有句云:“当前也觉有奇讶
闹后本来无事仍。”意谓海潮涌来之时也觉十分诧异但潮水大闹一场之后仍然无事
“无事仍”者“仍无事”也。
乾隆诗才虽别具一格但督修海塘全力以赴实令人心感其在陈氏安澜园有句云:
“急愁塘与堰懒听管和弦。”勤政爱民似亦非虚言。
乾隆喜用“之”、“而”、“以”、“和”、“与”等虚字以凑诗中字数。陈世倌告老
还乡时乾隆有送行诗云:“夙夜勤劳言行醇多年黄阁赞丝纶。陈情无那俞孔纬食禄应
教列郑均。自是江湖忧未忘原非桑梓隐而沦。老成归告能无惜?皇祖朝臣有几人?”又登
海宁“观湘楼”诗云:“南坍与北涨幻若谷和陵。江尚岸之近楼如舫以乘。”意谓江水
离岸尚近登楼有如乘舫。设删去虚字而成四言诗:“南坍北涨幻若谷嶂。江岸登楼宛
如乘舫。”其意一也可见其诗中虚字往往多余。其题董邦达《西湖四十景》有句云:“贤
守风流白与苏”。作者拟御制西湖即兴:“才诗或让苏和白佳曲应李与王”试为乾隆
儒臣解之:朕才子之诗或稍不及苏东坡和白乐天未有定论然玉如意佳人之曲歌喉当
胜李夫人、琵琶应王昭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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