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多鲜花可不知有多欢喜。”又行数天将近德化城时行经一座茂密的树林章进忽
然大叫一声飞奔而前只见那边树上一人双足凌空是个投缳自尽的男子。章进抱住那人
双足将他举了起来大叫:“快来快来!””骆冰两把飞刀掷出割断了挂在树枝上的
布带。章进将那人横放地下6菲青给他胸口推宫过气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来放声大
哭。
这人约莫二十四五岁打扮似是个做手艺的。章进焦躁骂道:“老子救活了你干么
还哭?”福建话本甚特异但那人似到外省去过打着半咸半淡的官话道:“爷们还是让我
死的好!”卫春华道:“你是短了钱银呢?还是遭了冤屈?我们可以帮你呀。”那人道:
“不是为钱也没人冤枉小人。”说罢又哭。骆冰见他颈中挂着一个绣花荷包色泽鲜艳
用麻绳牢牢系住似怕死后给人拿走了猜想此事或与女人有关问道:“你的情妹子不肯
嫁你么?”那人脸露惊奇之色说道:“她是死路一条我索性死了爽快。”骆冰道:“她
为甚么死路一条?”那人道:“方大人今年告老回乡见银凤生得好看要娶她做第十一房
姨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章进听得茫然不解喝道:“乱七八糟老子一点不懂甚
么方大人、银凤的?”骆冰笑道:“银凤自然是他的情妹子了。他倒是个多情种子呢。”章
进道:“那方大人在哪里?娶了你的银凤没有?”那人道:“德化城里最大的房子就是方大
人的去年他家里盖新房子小的还去帮过工。他……他今天……今天要讨银凤……”章进
道:“你这人没出息干么不和这姓方的去拚命?”骆冰笑道:“他有你章十爷的一成本事
就好啦!”问那人道:“你叫甚么名字?做甚么手艺?”那人道:“小人叫周阿三是做木
匠的。”
周绮听这人也姓周先有了三分好感又见他哭得可怜说道:“你带我们去见那姓方
的。”周阿三畏畏缩缩的不敢。徐天宏见妻子和章进都是一股莽劲心里暗笑说道:“你
带我们到你家里去包在我们身上叫那姓方的不敢娶你的银凤便是。”周阿三将信将疑
领了众人来到德化城内自己家里。那银凤家里姓包是开豆腐店的就在周阿三的隔壁门
外挂灯结彩一副做喜事的模样。徐天宏命周阿三把银凤的父亲包老头请过来只见他愁眉
苦脸神色凄惨哪里有做新丈人的喜色。众人一问才知那方大人今年已七十多岁本在
安徽做藩台新近告老回乡地方上没一个不怕他。包老头的女儿才十八岁自幼和周阿三
情投意合早有嫁娶之约嫁给这垂死之人做小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惧他权势不敢不
依。依章进和周绮说就要去杀了那姓方的但陈家洛道:“咱们身有大事别多生枝
节。”叫心砚取出一百两银子来送给包老头和周阿三叫他们带了银凤赶紧逃走。包周两
人千恩万谢忙回去收拾。
周绮这时已有七八个月身孕一路上徐天宏和骆冰管得她紧不能多动酒更是半滴不
得沾唇本已厌烦之极见陈家洛不许跟那姓方的为难更是气闷乘徐天宏不防溜了出
来到街上乱走。德化城本来不大不多一会就来到方宅门口只见大门中仗役进进出出把
鱼肉鸡鸭及一坛坛酒抬了进去不觉酒瘾大起便跟了进去。
方府这天贺客盈门。众仆役见她大模大样的进来虽然穿得朴素但气派端严不敢怠
慢忙让到内堂敬茶。周绮心想他们倒敬重于我也就喝着武夷清茶咬着瓜子自得其
乐。不一会开出席来方府虽是娶妾但方老太爷方有德在外作官数十年老来衣锦还乡
存心要显显威风是以这席午宴也十分丰盛。周绮与那些姑娘太太们语言不通不去理会旁
人酒到杯干饮得自由自在倒也畅快。喝了十多杯方老太爷由两个儿子扶着颤巍巍
的到各席来敬酒。周绮见他须眉皆白还要糟蹋人家女儿心中暗骂。待他走到临近见他
左颊上有一大块黑记黑记上稀稀疏疏的生着几根长毛蓦地想起丈夫先前所说的话来。那
日她母亲问他身世他说他一家都被一个姓方的府台所害那方府台左脸上有大块黑记莫
非是此人不成?徐天宏是浙江绍兴人她冲口而出:“方老爷你在绍兴做过府台么?”方
老太爷听到她一口北方口音微感奇怪说道:“你这位太太很面生老头子记性不好在
绍兴见过我么?”这话正是自认在绍兴做过官。周绮点点头不言语了。方老太爷也不在
意另去敬酒。周绮本想上前将他一拳打死替丈夫报了血海深仇但身子一动就感胸口
闷手足酸软暗骂肚子里这小孽障害得我好苦斟了三杯酒仰脖子喝下大踏步往外走
出。众女宾见这女人粗野无礼交头接耳的窃窃讥笑。周绮回到周阿三家里不久徐天宏与
骆冰也从外面回来两人到处寻她不见正自焦急见了她这才放心见她脸上红扑扑的酒
意盎然正要开口埋怨周绮抢先把遇到方老太爷的事说了。徐天宏想起父母兄姊惨死的情
形眼中冒火但怕杀错了人道:“我去打听一下。”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直冲进来对
陈家洛道:“总舵主我仇人确是在此你许不许我报仇?”陈家洛沉吟道:“七哥这大仇
是非报不可的这老贼已七十多岁稍有耽搁莫要给他得个善终可成了咱们毕生的恨
事。只是咱们另有大事这誓举动可别让人疑心到红花会头上。”说到这里包老头带了女
儿和周阿三过来叩谢说再过两个时辰方家就要来迎娶现下收拾已毕要赶紧逃走。李
沅芷灵机一动道:“不如把事情推在他们身上反正他们是要逃走的了。”余鱼同道:
“怎么?”李沅芷笑道:“请你做新娘子哪!”骆冰笑道:“还是他扮新郎你扮新娘
吧。”李沅芷红了脸道:“哼人家明明出个好主意你偏来开玩笑。”骆冰道:“好妹
子那你说吧。”李沅芷笑道:“叫他穿了新娘子的衣服等轿子来时他就坐了去。咱们
都扮作送亲的。”骆冰拍手笑道:“好呀拜过堂后等到洞房花烛大家一齐动手。别人
只道是女家出的花样谁也不会疑心到红花会身上。”徐天宏这时关心则乱一时想不出主
意来听了李沅芷这个计策也连声叫好。陈家洛命卫春华与心砚先把包家父女及周阿三护
送出城让他们远走高飞。大家买了衣物装扮起来。余鱼同扮女人虽然颇不愿意但这是
李沅芷出的主意不便拂她之意又是为七哥报仇雪恨委屈一下也说不得了。新娘的红衣
头罩都是现成的就是他一双大脚有点碍事但把裙子放低些遮掩得一时也就成了。申
牌时分方府的轿子与迎亲的喜娘等等都来了。骆冰与李沅芷扶着头披红巾的余鱼同进了轿
子。众人在长衣内各藏兵刃一路跟到方家。男子娶妾要妾侍向丈夫和正室磕头。余鱼同
无奈只得盈盈拜将下去。方有德喜得呵呵大笑摸出两个金锞子来做见面礼。余鱼同老实
不客气的收了。喜筵过后接着是要闹房众人都拥到新房中来。徐天宏紧紧挤在方有德身
边右手摸着袋里的匕眼见时辰将到正要动手忽然一名家丁匆匆走进房来说道:
“成总兵和几位客人来向大人道喜。”方有德道:“他怎么到德化来啦?”忙迎出去。徐天
宏等寸步不离只见厅上坐着一位武官下四人身穿内廷侍卫服色。
徐天宏脸色登变认出其中一人是在黄河渡**过手的清宫侍卫瑞大林正要招呼各
人文泰来虎吼一声已向那武官扑去原来那人便是随同张召重去铁胆庄捉拿他的成璜。
这人因立了此功从记名总兵升为实授分闽南。这天瑞大林等四名侍卫奉皇帝密旨前来
找他。这五人从永安府来到德化听说方藩台娶妾便来扰一杯喜酒赶场热闹哪知竟与
红花会群雄狭路相逢。
成璜出其不意随手拿起椅子一挡喀喇一声梨花木的椅脚被文泰来一掌劈断了两
根。成璜见来势凶恶从桌底钻了过去隔桌望见竟是文泰来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往外
直奔。群雄取出兵刃与瑞大林等四名侍卫交起手来。侍卫们如何能敌?呼啸一声从人丛
中穿了出去跨上马背飞奔。文泰来等推开吓得东倒西撞的贺客女宾往外追时五人都已逃
得远了。只听内堂惊叫哭喊乱成一片。余鱼同穿着大红女服手挥金笛旁边一个骆冰
一个李沅芷从内堂杀将出来。群雄寻方有德时却已不见。周绮大骂:“老不死老奸巨
猾溜得倒快。”卫春华、章进、心砚等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影踪不见。徐天宏对陈家洛
道:“总舵主怎么清宫侍卫忽然在此出现?莫非另有奸谋?”陈家洛道:“正是这须得
探查明白。”徐天宏道:“私仇事小咱们先查明侍卫的事再说。”陈家洛赞道:“七哥深
明大义。”当下率领众人追了出去一问途人知那些武官是往东逃去。群雄纷纷上马
出德化城东门疾追。
奔了三四十里在一家饭铺中打尖询问饭铺伙计知道成璜等过去不久。文泰来道:
“我这马脚力快冲上去拦住五个狗贼。”骆冰道:“他们有五个别落了单。谅他们也逃
不了。”文泰来知道妻子自从他身遭危难对他照顾特别周到也不忍让她担心于是与众
人一齐追赶。
当晚群雄在仙游歇夜次日赶到郊尾听乡人说五个武官已转而向北。陈家洛笑道:
“他们逃的路程真好这里向北正往莆田少林寺咱们虽然赶人可没走冤枉路。”驰了数
十里天色将黑离少林寺已近群雄在望海镇上找一家客店歇了。6菲青、文泰来、卫春
华、徐天宏、心砚等五人出去分头打听众侍卫的下落。文泰来查不到成璜等踪迹心中焦
躁。这时天已入夜蝉声甫歇暑气未消他袒开胸口拿着一柄大葵扇不住扇风走了一
阵迎风一阵酒香前面是家小酒店望见店门兀自开着寻思正好喝几碗冷酒解渴走进
店内不觉一怔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成璜、瑞大林及三名侍卫正在饮
酒谈笑。五人斗然见他闯进店来大吃一惊登时停杯住口。文泰来有如不见叫道:“店
家拿酒来。”店小二答应了拿了酒壶、酒杯、筷子放在他面前。文泰来喝道:“杯子有
甚么用?拿大碗来。”当的一声把一块银子掷在桌上。店小二见他势猛不敢多说拿了
一只大碗出来斟满了酒。文泰来举碗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店小二道:“这是本地
出名的三白酒。”文泰来道:“宰一口猪该喝几碗?”店小二不懂他意思但又不敢不
答随口道:“三碗吧!”文泰来道:“好拿十五只大碗筛满了酒!”抽出长刀砍在
桌上。店小二吓了一跳依言拿出十五只大碗摆满了一桌都倒上了酒。成璜等面面相
觑惊疑不定见文泰来拦在门口都不敢出来。成璜和瑞大林见不是路站起来想从后门
溜走。文泰来大喝一声宛似半空打了个霹雳叫道:“老子酒还没喝性急甚么?”成瑞
两人站着便不敢动。文泰来左足踏在长凳之上两口就把一碗酒喝干叫道:“好酒!”又
喝第二碗。店小二识趣切了两斤牛肉牛筋放在盘里托上来。文泰来喝酒吃肉不一刻
十五碗酒和两斤牛肉吃得干干净净。成璜和瑞大林心惊胆战相顾骇然。其余三名侍卫互相
使个眼色各提兵刃猛扑上来。文泰来酒意涌上全身淌汗待三人扑到右足猛一抬
腿把桌子踢得飞了起来桌上酒碗盘子乒乒乓乓的跌成一地。他不及拔刀提起长凳便
向三名侍卫横扫过去。那三名侍卫身手也甚了得一个展动花枪避开长凳分心刺到另
两人一个使刀一个双手握着蛾眉钢刺直欺近身。文泰来举凳直上力敌三人混战中那
使刀的一刀砍在凳上急切间拔不出来文泰来左掌一翻劈面打在他鼻梁正中只打得五
官血肉模糊、头骨震碎而死。这时蛾眉双刺正刺到文泰来右胁他顺手拔下砍在凳上的单
刀劈将下来。那人双刺堪堪刺到忽觉头顶风劲知道不好左脚急挫打滚避开。那使
枪的抖起个碗大枪花“毒龙出洞”向文泰来小腹刺去。文泰来左手撒去单刀一把抓住
枪杆。那人用力回夺却怎敌得住文泰来的神力这一拉之下反踉踉跄跄的跌将过来。文
泰来右手提起长凳撞在他胸口力推出那人直靠上土墙再运劲一推土墙登时倒
了将那人压在砖石泥土之中。酒店中尘土飞扬屋顶上泥块不住下堕文泰来转身再打
见那使蛾眉刺的胖侍卫蜷成一团一动也不动了提将起来见他脸如金纸早已气绝却
是吓死了的。文泰来长啸一声找成璜和瑞大林时却已不见想是乘乱逃走了。出得店
来一阵凉风拂体抬头晓星初现已是初更时分。他回入酒店提了单刀四下找寻飞
身跃上一家高房屋顶四下*望只见两条黑影向北狂奔心中一喜跃下屋来提刀急
追。追出数里眼前是一大片麻田麻杆长得正高两个黑影钻入麻田就此隐没。他提刀
也钻了进去一路吆喝追逐。麻田走完见是黑压压的一片树林。在林中寻了一阵不见心
念一动跃起身来抓住一条横枝攀到树巅四下观看见远处似有个小村落但房屋都
甚高大。见两个黑影已奔近房屋若非身子晃动黑夜中还真看不出来。文泰来暗叫惭愧
在树林中瞎摸了半天险些儿给他们逃走了当即跃下地来径向那村落奔去。他足下一使
劲耳畔风生片刻即到正见那两人越过墙去。文泰来叫道:“往哪里逃?”冲到墙边
星光稀微下见这些房屋都是碧瓦黄墙却是一座大丛林绕到庙前抬头一望见山门正中金
字写着“少林古刹”四个大字。他心中一震:“原来到了少林寺。福建少林寺虽是嵩山下
院素闻寺中僧人武功之强不下嵩山本寺。这是故总舵主出身之所我可不能鲁莽了。”
但成璜、瑞大林二人昔日实在欺辱太甚决不能就此罢休见庙门紧闭提刀跳上墙头。
墙下是空荡荡一个大院子侧耳一听声息全无不知成璜和瑞大林逃向何处于是伏
下身子游目察看。忽然大殿殿门呀的一声开了一个胖大和尚走了出来倒拖着一柄七尺
多长的方便铲喝道:“好大胆乱闯佛门圣地!”文泰来拱手道:“弟子追赶两名官府鹰
犬惊动了大师还请恕罪。”那和尚道:“你既会武应知少林寺是甚么地方怎地带刀
入庙如此无礼?”文泰来心头火起转念一想黑夜之中持刀乱闯山门确有不该之
处又一拱手说道:“在下这里谢过!”当即反跃跳出墙外袒胸坐在树下心想:“那
两个臭贼总要出来我在这里等着便了。”
刚坐定不久那胖和尚跃上墙来喝道:“你这汉子怎么还不走赖在这里想偷东西
么?”文泰来怒道:“我自坐在树下干你甚事?”胖和尚道:“你吃了老虎心、豹子胆
到少林寺来撒野!快走快走!”文泰来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我偏不走你待怎地?”那
胖和尚一言不举起方便铲呼的一声从墙头纵下只听铲上钢环铮铮乱响铲随身
落方便铲长达一尺的月牙钢弯已推到他胸前。
文泰来正待挺刀放对转念一想总舵主千里迢迢前来正有求于此莫因我一时之忿
而坏了大事于是晃身避开铲头倒提单刀转身便走。奔不数步眼前白光闪动一个和
尚使两把戒刀直砍过来。文泰来不欲交锋斜向窜出。两个和尚叫道:“掷下兵器就放
你走路。”文泰来更不理会只待奔入林中忽听头顶风声响动忙往左一让蓬的一声
一条禅杖直打入土中泥尘四溅势道猛恶一个矮瘦和尚横杖挡路。文泰来道:“在下此
来并无恶意请三位大师放行。明早再来赔罪。”那矮瘦和尚道:“你既敢夜闯少林必有
惊人艺业露一手再走。”不等他回答禅杖横扫而至。文泰来低头从杖下钻过。那使戒刀
的叫道:“好身手!”双刀直劈过来使方便铲的也过来夹攻。文泰来连让三招对方兵刃
都是间不容的从身旁擦过知道这三人都是少林寺中的高手如再相让黑夜中稍不留
神非死即伤三僧纵无杀己之意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当下呼呼呼连劈三刀从三件
兵器的夹缝中反攻出去身法迅捷之极。三个和尚突然同时念了声“阿弥陀佛”跳出圈
子。使禅杖的和尚道:“我们是本寺达摩院上座三僧。”向使戒刀的和尚一指道:“他法名
元悲。”指着使方便铲的道:“他法名元痛。我叫元伤。居士高姓大名?”文泰来道:“在
下姓文名泰来。”元痛道:“啊原来是奔雷手文四爷怪不得如此好本事。文四爷夜入敝
寺可是奉了贵会于万亭老当家的遗命么?”文泰来道:“于老当家并无甚么言语在下追
逐鹰爪误入贵寺务乞恕罪。”三个和尚低声商议了几句。元痛道:“文四爷威名天下知
闻今日有幸相会小僧想请教高招。”文泰来道:“少林寺是武学圣地在下怎敢放肆?
就此告辞。”还刀入鞍一拱手转身便走。三僧见他只是谦退只道他心虚胆怯必有隐
情心想红花会故总舵主于万亭是少林寺革逐的弟子莫非他是来为领报怨泄愤?互相一
使眼色元痛抖动方便铲钢环乱响直戳过来。文泰来是当世英雄哪能在敌人兵刃下逃
走只得挥刀抵敌。元痛一柄方便铲施展开来月牙灿然生光寒气迫人。文泰来这时酒意
已过精力愈长刀法招招精奇。元痛渐渐抵敌不住元伤挺起禅杖上前双战。斗到酣
处元悲的戒刀也砍将入来。文泰来以一敌三兀自攻多守少猛见月光下数十条人影照在
地下对方众僧大集不由得心惊。就这么微一分神元伤禅杖横扫打中文泰来刀背火
花迸那刀飞将起来直落入林中去了。文泰来身子一挫奔雷手当真疾如迅雷右手已
抓住元痛斜砸而下的方便铲铲柄用力一拧元痛方便铲脱手。文泰来飞出一腿踢在他膝
盖之上元痛一个肥大的身躯直跌出去。这时元伤的禅杖与元悲的戒刀已同时攻到文泰来
倒抡方便铲当的一声大响一铲正打在禅杖之上。两件精钢的长大兵刃相交只震得山谷
鸣响回声不绝。元伤虎口震裂满手鲜血呛啷啷禅杖落地。文泰来侧身避过戒刀举
铲直进挺向元悲。元悲吓得忘了抵挡门户大开眼见铲头月牙已推到面门。文泰来不欲
伤人正想收铲突觉头顶嗤嗤有暗器之声正待闪避当的一响手中一震方便铲被重
物撞得荡开尺许又听叮叮两声轻响跟着树上掉下两个人来。
文泰来收铲跃开一回头见陈家洛等都到了心中一喜转过身来却见对面人丛中
一个身材高大、白须飘拂的老者踏步上前哈哈笑道:“文四爷好好大家都来啦。”周
绮大叫:“爹!”奔了上去。那人正是铁胆周仲英。文泰来一低头见铲头已被打陷了一
块月牙都打折了心下佩服铁胆周名不虚传。再看地下两人不觉大奇一是成璜另一
个就是瑞大林。原来两人逃入寺中被监寺逐出偷偷躲在树上见文泰来力战三僧得胜
瑞大林在树上暗放袖箭却被大痴禅师以铁菩提打落接着又将两人打了下来。周仲英当下
给红花会群雄与少林寺僧众引见。原来当日周仲英和孟健雄、安健刚、周大奶奶离天目山
后南下福建来参少林寺谒见方丈天虹禅师。南北少林本是一家武功家数也无多大分
别。周仲英在武林中声名极响南少林僧众素来仰慕。双方印证切磋武功极是投机。天虹
禅师恳切相留周仲英一住不觉就是数月这晚听得连连警报说有一个高手夜闯山门已
与达摩院上座三僧交上了手于是跟着出来哪知竟是文泰来。当下文泰来向监寺大苦大师
告了骚扰之罪要把成璜与瑞大林带走。大苦道:“这两位施主既来本寺避难佛门广大
慈悲为本文施主瞧在小僧脸上放了他们走吧!”文泰来无奈只得依了。大苦遣走成瑞
二人邀群雄入寺。天虹禅师已率领达摩院座天镜禅师、戒持院座大癫、藏经阁主座大
痴等在大殿上迎接。互通姓名后天虹向6菲青道:“久仰武当绵里针6师傅的大名今日
有幸得见真是山刹之光。”6菲青逊谢。天虹邀群雄到静室献茶问起来意。陈家洛心中
一酸忽地在天虹面前跪倒双目流泪。天虹大惊忙伸手扶起道:“陈总舵主有话请
说如何行此大礼?”陈家洛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按照武林规矩原是不该出口。但
为了亿万生灵斗胆向老禅师求告。”天虹道:“请说不妨。”陈家洛道:“于万亭于老爷
子是我义父……”一听到于万亭之名天虹倏然变色白眉掀动。陈家洛当下把自己与乾隆
的关系原原本本说了最后说到兴汉驱满的大计求天虹告知他义父被革出派的原由要知
道此事是否与乾隆的真正身世有关说到这里声音已有些哽咽道:“望老禅师念着天下
百姓……”
天虹默然不语长眉下垂双目合拢凝神思索众人不敢打扰。过了一盏茶时分天
虹眼睁一线但见两道精光直射出来。6菲青、陈家洛、文泰来等心中都是一凛:“这位老
方丈内功修为如此深湛。”只听他说道:“少林寺数百年向例本寺弟子违犯清规戒律情
由不得向外人泄露。陈总舵主远道来寺求问被逐弟子于万亭的俗世情缘。此事按照寺
规本不可行……”群雄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喜只听他又道:“但此事有关普天下苍生
气运本寺破例请陈总舵主派人往戒持院自取案卷。”陈家洛躬身道谢。知客僧引群雄到
客舍休息。陈家洛正自欣喜却见周仲英皱起眉头面露忧色。徐天宏问道:“爹内中另
有难处么?”周仲英道:“方丈师兄请陈总舵主派人去取案卷要知前赴戒持院须得经过五
座殿堂每一殿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大师驻守要冲过五殿唉甚难甚难!”众人一听
才知还得经过一场剧斗文泰来道:“周老爷子是两不相助的了。咱们几个勉强试试吧!”
周仲英摇头道:“难在须得一个人连闯五殿若是有人相助寺中也遣人相助势成混战
那可大大不妥。这五殿的护法大师一位强似一位。就算过得前面数殿力斗之余最后一两
殿实难闯过。”陈家洛沉吟道:“这是我家门之事或者我佛慈悲能放我过去也不一
定。”当下脱去长衣带了一袋围棋子腰上插了短剑由周仲英领到妙法殿来。
周仲英来到殿口低声道:“陈当家的如闯不过去就请回转。咱们另想别法。千万
不可勉强免受损伤。”陈家洛点头答应。周仲英叫道:“诸事如意!”站在一旁。陈家洛
推门进内只见殿上烛火明亮一僧坐在蒲团之上正是监寺大苦大师。他站起身来笑
道:“是陈总舵主亲自赐教再好也没有了我请教几路拳法。”陈家洛站在下拱手
道:“请!”大苦左手握拳翻转挽一大圈右掌上托。陈家洛识得此招是“只手擎天”
知他是以“醉拳”来和自己过招。他虽曾学过此拳但想起当日和周仲英在铁胆庄比武自
己用少林拳来对他少林拳险遭大败此时再也不敢轻忽当下双手一拍倏地分开一出
手便是“百花错拳”的绝招。大苦出其不意险些中掌顺势一招“怪鸟搜云”仰跌在
地手足齐随即跳起只见他脚步欹斜双手乱舞声东击西指前打后跌跌撞撞
真如醉汉一般。陈家洛识得此拳当下凝神拆解。两人拳法都是自成一家不依常规。大苦
的“醉拳”虽只一十六路但下盘若虚而稳拳招似懈实精翻滚跌扑顾盼生姿。两人斗
到酣处大苦一个飞腾步全身凌空落下来足成绞花一招“铁牛耕地”右拳冲击对方
下盘。陈家洛斜身后缩知他一击不中又将上跃成为“鹞子翻身”看准部位等他左足
落地突然右脚勾出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按。大苦翻不过来俯伏跌了下去。陈家洛双手
在他肩头一托大苦借势跃起才没跌倒脸上胀得通红向里一指道:“请进吧!”陈
家洛拱手道:“承让!”
进去又是一殿戒持院座大癫大师坐在正中见他进来便即站起提起身旁一条粗
大禅杖在地下一顿只震得墙壁摇动屋顶簌簌的落下许多灰尘。陈家洛暗惊:此人力气好
大只见他左手扶杖右手向左右各侧掌左手提杖打横右手以阳手接住踏上两步
正是“疯魔杖”的起手式。陈家洛见他掌时风声飒然脚步沉凝不敢轻敌拔出短剑
脱去外鞘一阵寒光激射而出。大癫见了剑光不觉一震左手斜击拗杖横击这“虎尾
鞭势”又快又沉。陈家洛矮身从杖下穿过还了一剑。两人兵器一个极长一个极短在殿
上回旋激斗。陈家洛见过蒋四根的桨法知道这疯魔杖法猛如疯虎骤若天魔杖法脱胎于
少林寺紧罗那王所传的一百单八路棍法又摘取大小“夜叉棍”、“取经棍法”等精华端
的厉害。自来杖法多用长手使者必具极大勇力大癫尤其天生神武只见他“翻身劈
山”、“夜叉探海”、“雷针轰木”招招狠极猛极犹如疯着魔将一根数十斤镔铁禅
杖狂舞乱打。陈家洛心下暗赞要如此使杖才当得起“疯魔”两字当下不敢抢入力攻
一味腾挪闪避料想他如此勇悍定然难以持久只待他锐气稍挫再行攻入。哪知大癫内
功深湛根基极固恶斗良久杖法中丝毫不见破绽反而越舞越急毫无衰象竟把陈家
洛直逼向墙角里去。大癫见他无处退避双手抡杖一招“回龙杖”向下猛击。
陈家洛心想以后还有三位高手不可恋战耗力见这狠招下来决意险中求胜竟不闪
避。大癫虽然勇猛平素从不杀生哪肯无故伤人性命?禅杖砸到离他头顶二尺之处陡然
提起改砸为扫满拟将他扫倒叫他知难而退也就罢了。陈家洛本待禅杖将到头顶时突
然扑入对方怀中以短攻近忽见他半路改势劲力微滞当即随机应变左手抓住杖头
右手短剑划出禅杖登时断为两截两人各执了一段。大癫大怒扑上又斗陈家洛跃开丈
余一躬到地说道:“大师手下容情在下感激不尽。”大癫不理挺着半截禅杖直逼过
来但毕竟使不顺手不数合又被短剑削断。陈家洛心中歉然只怕他要空手索战径自奔
入后殿。大癫只因一念之仁反遭挫败甚是气忿数步追不上大叫一声将半截禅杖猛力
掷在地下火花四溅。
陈家洛来到第三殿眼前一片光亮只见殿中两侧点满了香烛何止百数十枝。藏经阁
主座大痴大师笑容可掬说道:“陈当家的你我来比划一下暗器。”陈家洛躬身道:“请
大师指教。”大痴笑道:“你我各守一边每边均有九枝蜡烛九九八十一炷香谁先把对
方的香烛全部打灭谁就胜了。这比法不伤和气。”向殿心拱桌一指道:“袖箭、铁莲子、
菩提子、飞镖各种暗器桌上都有用完了可以再拿。”陈家洛在衣囊中摸了一把棋子心
想:“这位大师在暗器上必有独到的功夫。我若平时向赵三哥多讨教几下这时也可多一点
把握。”说道:“请吧!”大痴笑道:“客人先请。”陈家洛寻思:“我先显一手师父教的
满天花雨来个先声夺人。”拿起五颗棋子一把掷了出去对面墙脚下五炷香应声而灭。
大痴赞道:“好俊功夫。”颈中除下一串念珠扯断珠索拿了五颗念珠在手也是一掷打
灭五香。
风声起处陈家洛又打灭五炷线香。大痴连挥两下九烛齐熄。烛火一灭黑暗中香头
火光看得越加清楚那就易取准头。陈家洛心想:“正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九颗棋子
分三次掷出直奔烛头只听叮叮叮一阵响烛火毫无动静九颗棋子都在半途被大痴打了
下来不觉一呆大痴却乘机打灭了四炷线香。待他再陈家洛也掷棋子去迎击念珠但
因自己这边烛火已灭香头微光怎照得清楚细小的念珠?对方五颗念珠只击中了两颗其
余三颗却又打灭了三炷香。对比之下大痴已胜了九烛二香他以念珠极力守住九枝烛火
一面乘隙灭香再交锋数合又多胜了十四炷香。陈家洛出尽全力也只打灭了两枝蜡烛。
他心里一急大痴乘势直攻一口气打灭了十九炷香。
陈家洛见对面烛火辉煌自己这边只剩下寥寥二十多炷香心想:“难道第三殿便闯不
过去?”危急中忽然想起赵半山的飞燕银梭当下看准方位把三颗棋子猛力往墙边掷去。
大痴见他乱掷暗笑毕竟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一输就大脾气。哪知三颗棋子在墙上一碰
反弹转来一颗落空余下两颗把两枝烛火打灭。大痴吃了一惊不由得喝采。陈家洛如此
接连出棋子撞墙反弹大痴无法再守住烛火好在他已占先了数十枝香这时再不去理
会对方灭烛双手连挥加紧灭香。突然间殿中一片黑暗陈家洛已将蜡烛尽行打熄但他
这一边点燃的线香却也只剩下七枝对面却点点星火何逾三数十枝正自气沮忽听大痴
叫道:“陈当家的我暗器打完啦大家暂停到拱桌上拿了再打。”陈家洛一摸衣囊也
只剩下五六粒棋子只听大痴道:“你先拿吧。”陈家洛走到拱桌之前灵机一动心想:
“这是大事所系只好耍一下无赖了。”左手兜起长衫下襟右手在拱桌桌面上一抹把桌
上全部暗器都入衣襟跃回己方笑道:“一、二、三我要暗器啦。”大痴扑到桌边伸
手一摸桌上空空如也。陈家洛铁莲子、菩提子一连串射将出去片刻之间把对面地下的
香火灭得一星不留。
大痴手中没有暗器眼睁睁的无法可施哈哈大笑道:“陈当家的真有你的这叫
做斗智不斗力!你胜了请吧!”陈家洛道:“惭愧惭愧。在下本已输了只因事关重
大出于无奈务请原谅。”大痴大师脾气甚好不以为忤笑道:“后面两殿是我两位师
叔把守我两位师叔武功深湛还请小心。”陈家洛道:“多谢大师指点。”心下感激再
入内殿。里面一殿也是烛火明亮殿堂却较前面三殿小得多。殿中放了两个蒲团达摩院
座天镜禅师盘膝坐在左侧蒲团上见陈家洛进来起立相迎道:“请坐吧!”陈家洛不知
他要如何比试依言坐上右侧蒲团心想大癫、大痴已如此功力天镜是他师叔又是达摩
院座武功之精不言可喻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只好随机应变了。
天镜禅师身材极高坐在蒲团上比常人也矮不了多少两颊深陷全身似乎无肉瞧上
去不怒自威。天镜道:“你连过三殿足见高明。虽然你义父已不属少林门下但说来你总
是晚辈我也不能跟你平手过招。这样吧你能和我拆十招不败就让你过去。”陈家洛站
起施礼道:“请老禅师慈悲。”天镜哼了一声道:“请坐接着!”
陈家洛刚坐上蒲团只觉一股劲风当胸扑到忙运双掌相抵只和他手掌一碰立觉猛
不可当如是硬接势非跌下蒲团不可忙使招“分手”想把劲力引向一旁消解。哪知天
镜的掌力刚猛无俦“分手”竟然粘他不动只得拚着全身之力强接了这招。陈家洛这一
招虽然接住了但已震得左膀隐隐作痛。天镜禅师叫道:“第二招来了。”陈家洛不敢再行
硬架待得掌到身子一偏反拳拦打他臂弯这是“百花错拳”中的妙着敌人势须收掌
相避。不料天镜右臂“横扫千军”肘弯倏地对准他拳面横推过来。这一下来势快极陈家
洛拳力未已被对方肘部抵住忙脚上使劲身子直拔起来避开了这一推落下来仍坐
在蒲团之上。天镜见他变招快捷能坐着急跃点了点头反掌回抓。
陈家洛见他一招招越来越是厉害心想这十招只怕接不完忽听钟声镗镗原来天已微
明寺中撞动巨钟心念一动左掌轻飘飘的随着钟声拍了过去。天镜“咦”了一声回掌
拨开。陈家洛使出在玉峰中学到的掌法回旋如意随着钟声一掌一掌的拍去。天镜全神贯
注出掌相敌拆到钟声止歇陈家洛收掌道:“再拆下去晚辈接不住了。”天镜道:
“好好已拆了四十余招果然掌法精妙请吧。”陈家洛站起身来正要走动突然一
晃立足不稳忙扶壁站住只觉眼前金星乱闪。天镜扶他坐下说道:“你最初硬接我第
一招时伤了气静静的调匀一下呼吸不碍事。”陈家洛闭目坐在蒲团上依言运气过了
一会这才内息顺畅但双掌双臂都已微肿隐隐胀痛心想这位老禅师真个厉害。天镜
道:“你这路掌法是哪里学来的?”陈家洛说了。天镜道:“西域有此精妙掌法令我大开
眼界。你如一上来就用这掌法手臂也不会受伤了。”陈家洛道:“弟子受了伤最后一殿
是一定闯不过去了求老禅师指点明路。”天镜道:“过不去就回头。”陈家洛心想:
“释家叫人回头我们豪侠之辈却讲究一往无前死而不悔。”于是行了个礼鼓勇踏入后
殿。
一进门吃了一惊原来里面是小小一间静室少林寺方丈天虹禅师端坐禅床心想天
镜已如此厉害天虹是少林寺第一高手自己如何能敌?这静室甚是窄隘比试的一定不是
拳脚暗器之类多半是较量内功那更无取巧余地了正自惊疑不定天虹禅师合什躬身
说道:“请坐。”陈家洛在禅床一边坐了。见两人之间有张小几几上小香炉中檀香青烟袅
袅上升对面壁上挂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图寥寥不多几笔却画得两位高僧神采栩栩。
天虹禅师沉吟了一会道:“从前有一人善于牧羊以至豪富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
肯用钱……”陈家洛听他忽然讲起故事来不觉大为诧异当下凝神倾听听他继续讲道:
“有一人很是狡诈知他愚鲁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
你娶做妻子吧。’牧羊人很是喜欢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
你生了一个儿子。’牧羊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
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陈家洛颇务杂
学听他说到这里已知是引述佛家宣讲大乘法的《百喻经》听他又道:“其实世上的事
无不如此皇位、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又何必苦费心力以求
得了为之欢喜失了为之悲伤呢?”
陈家洛道:“从前有一对夫妇有三个饼。每人各吃了一个剩下一个。两人约定谁
先说话谁就没饼吃。”天虹听他也在引述《百喻经》点了点头。陈家洛接着道:“两人
僵住了不说话。不久有一个贼进来把他们家里的财物都拿了。夫妇俩因有约在先眼睁睁
的瞧着不说话。那贼见他们如此大了胆子就在丈夫面前侵犯他的妻子。丈夫仍然不理。
妻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贼人拿了财物逃走了。那丈夫拍手笑道:‘好啊你输啦饼归我
吃。’”天虹禅师本来就知这故事但听到此处也不禁微笑。陈家洛道:“为了一点小小
的安闲享乐反而忘却了大苦。为了口腹之欲却不理会贼子抢己财物侵犯自己亲人。佛
家当普渡众生不能忍心专顾一己。”天虹叹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之所滞滞在
未有。若托心本无异想便息。”陈家洛道:“众生方大苦难。高僧支道林曾有言道:桀纣
以残害为性岂能由其适性逍遥?”天虹知他热心世务决意为生民解除疾苦也甚敬重
说道:“陈当家的满腔热血可敬可佩。老衲再问一事就请自便。”陈家洛道:“请老禅
师指点迷津。”
天虹道:“从前有个老婆婆卧在树下休息忽有大熊要来吃她。老婆婆绕树奔逃大
熊伸掌至树后抓拿老婆婆乘机把大熊两只前掌捺在树干之上熊就不能动了但老婆婆也
不敢放手。后来有一人经过老婆婆请他帮忙一同杀熊分肉。那人信了按住熊掌。老婆
婆脱身远逃那人反而为熊所困无法脱身。”陈家洛知他寓意说道:“救人危难奋不
顾身虽受牵累终无所悔。”
天虹拂尘一举道:“请进吧。”陈家洛跨下禅床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擅闯重
地方丈恕罪。”天虹点了点头。陈家洛转身入内只听身后数声微微叹息之声。转过长
廊来到一座殿堂殿中点着两支巨烛微微摇晃四壁都是一座座的木柜柜上贴着黄纸
标签。他拿了烛台一路找去找到了“天”字辈的木柜打开柜门见有三个黄布包袱
左一个包袱上朱笔写着“于万亭”三字不觉手一晃动数滴烛油溅了出来当下镇慑心
神轻轻将包袱提出心中默祝解了开来。
包中是一件绣花的男人背心还有一件撕烂了的白布女衣上面点点斑斑似乎都是血
迹年深日久早已变黑此外便是一个黄纸大折。陈家洛打开折子登时心中酸痛上面
写的正是他义父的笔迹。
陈家洛从头读起:“福建莆田少林寺院门下第二十一代天字辈俗家弟子于万亭带罪敬
白。弟子出身农家自幼贫苦从小与左邻徐家女儿潮生相识两人年长后甚相亲爱……”
陈家洛读到这里心中突突乱跳想道:“难道义父犯规之事和我姆妈有关?”再看下去:
“……我二人后来私订终身约定弟子非徐女不娶徐女非弟子不嫁。先父过世后连年天
旱田中没有收成弟子出外谋生蒙恩师慈悲收在座下。缴上绣花背心乃弟子离乡时
徐女所赠。”
陈家洛越看越是惊疑再看下去:“弟子未入本派武学堂奥即便下山只因挂念徐女
恩情尘缘不能割舍待归故乡惊悉徐女之父竟已将女嫁于当地豪族陈门。弟子伤痛之
际夜入陈府探视。仗师门所授武艺为一己私情而擅闯民居此所犯戒律一也。及后徐女
随夫移居都门弟子恋念不舍三年后复去探望是夜适逢徐女生育得一男儿纷纭之
中弟子仅在窗外张望数眼。四日后弟子重去徐女神色仓皇告以所生之子已为四皇子胤
祯掉去归还者竟为一女。未及竟谈楼外突来雍邸血滴子四人皆为高手显为胤祯派来
视察者想是陈府如有人泄露机密即杀之灭口。弟子惊而逃逸为其追及激战中弟子额
间中刀受伤拚死尽杀血滴子回楼晕倒。徐女以内衣为弟子裹伤。所呈血衣即为该物。
弟子预闻皇室机密显露少林武功为师门惹祸此所犯戒律二也。”陈家洛读到这里拿
着母亲的旧衣不禁泪如泉涌过了一会再读下去:“……此后十余年间弟子虽在北
京但潜心武学不敢再与徐女会面。及至雍正暴毙乾隆接位。弟子推算年月知乾隆即
为徐女之子心恐雍正阴险狠毒预遣刺客加害徐女灭口故当夜又入陈府藏于徐女室
内。是夜果来刺客两人皆为弟子所杀并在其身上搜出雍正遗旨现一并呈上。”陈家洛
翻到最后果见黄折末端粘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朕大归之时陈世倌及其妻徐氏未
死杀之。”正是雍正亲笔字后盖着小小朱印是篆文“武威”两字。陈家洛曾听义父
说起雍正手下养着一批密探刺客号称“血滴子”专为皇帝干暗杀的勾当。雍正密令血
滴子杀人便以“武威”朱印为记。心想:“那时义父武功已经极高两名血滴子自然不是
他敌手他为了救我姆妈连我爸爸也无意中救了想必雍正知他在世之时我父母决计不
敢吐露此事是以一直忍到死后。”再读折子:“乾隆大抵不知此事是以再无刺客遣来。
但弟子难以放心乃化装为佣在陈府操作贱役劈柴挑水共达五年确知已无后患方
始离去。弟子以名门弟子大胆妄为若为人知不免贻羞师门败坏少林清誉此弟子所
犯戒律三也。”陈家洛看到这里眼前一片模糊过去种种不解之事:母亲为甚么要自己随
义父出走母亲为甚么写了给自己的遗书又复烧毁为甚么母亲去世之后义父即伤心而死
对母亲遗书上“威逼嫁之陈门”“半生伤痛”等零碎字句登时全都了然只觉一股说不
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还是怜惜?心想义父为了保护姆妈居然在我家甘操贱役五年之
久实是情深义重。其时我年稚幼不知家中数十佣仆之中竟然有此一位一代大侠。出了
一会神拭泪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谨将经过始末陈于恩师座前跪求
开恩落。”于万亭的供词至此而止下面是两行朱笔的批文想是他师父所写的了文
曰:“于万亭犯三戒律如幡然悔改皈依三宝则我佛十恶尚恕岂不恕此乎?若恋尘
缘不能具大智慧力斩断情丝则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为之善哉善哉!”折子到这里
以后就没有文字了。陈家洛心想:“总是我义父心头放不下我姆妈不能出家为僧终于被
革出少林派。他自知过失在己因此我师父邀集江湖好汉来给他出头评理他要一力推
辞。”这时心里疑团尽解抬起头来只见天边晓星初沉东方已现曙色于是吹灭烛火
将各物仍然包入黄布提了布包关上柜门慢慢出院只见迎面一尊弥勒佛笑容可掬俯
视着出院之人。心想:“当年我义父被逐出山门从戒持院出来之时见到这尊佛像不知心
里是何滋味?”一路经过五殿各殿阒无一人。出得最后一殿时周仲英、6菲青及红花
会群雄一齐迎上。众人心神不定等候了半夜见他安然无恙手中提着布包俱各大喜
等走近时却见他神态疲惫双目红肿又都感惊异。陈家洛把经过约略说了只是于义父
和母亲一段情谊有关名节却不明言又道:“这里的事已经了结咱们就去找那两名鹰
爪还要给七哥报仇。”众人称是。周仲英陪陈家洛入内向天虹、天镜两位禅师辞行收拾
起行。刚出寺门周绮忽然脸色苍白险些晕倒。周仲英忙扶她入内休息想是怀孕之身
旅途劳顿前日又在方家大饮一场动了胎气少林寺精通医理的僧人给她一搭脉说不能
再行长途跋涉须得就地静养等待生产周绮到此地步也只有苦笑点头了。众人一商量
决定周仲英夫妇师徒及徐天宏五人留着相陪照料待她产后将息康复再来京师会齐。周仲
英在寺西五里处租了几间民房居住。6菲青、陈家洛等一行取道北行。群雄在德化大闹之
后不敢再行入城。晚间文泰来、卫春华、余鱼同、心砚四人改装进城探访不但瑞大林与
成璜的消息打探不到方家也已举家避祸不知逃奔到哪里去了。一路向北这天到了山东
泰安在分舵中得报刑堂香主石双英从北京赶到。群雄一听大喜忙迎出去。心砚奔上前
去叫道:“十二爷那奸贼死啦!”石双英一楞。心砚又道:“张召重张召重!”石双
英喜道:“张召重死了?”心砚道:“正是给饿狼吃得干干净净。”石双英不及细问向
陈家洛等众人行过了礼进入内堂。陈家洛道:“十二哥你伤势可全好了?”石双英道:
“多谢总舵主挂怀已全好了。6老前辈、总舵主、各位哥哥一路辛苦。”陈家洛道:“京
里可有甚么消息?”石双英神色黯然道:“京里倒没事。我是赶来禀报木卓伦老英雄全军
覆没的讯息。”陈家洛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定了定神问道:“甚么?”群雄无不震惊。
骆冰道:“咱们离开回部之时兆惠的残兵败将在黑水营被围得水泄不通清兵怎又会得
胜?”石双英叹了一口气道:“清军突然增兵从南疆开来大批援军与被围的兆惠残部
内外夹击。据逃出来的回人说那时霍青桐姑娘正在病中不能指挥。木卓伦老英雄和他儿
子力战而死霍青桐姑娘下落不明。”陈家洛心中一痛跌坐在椅。6菲青道:“霍青桐姑
娘一身武艺清军兵将怎能伤害于她?”陈家洛等都知这是他故意宽慰乱军之中一个患
病的女子如何得能自保?骆冰问道:“霍青桐姑娘有个妹子回人叫她为香香公主你可听
到她的消息么?”说着使眼色。石双英会意但又不能凭空捏造只得道:“这倒没听见。
她既是著名人物如有损伤京都必有传闻。我在京里没听到甚么想必没事。”陈家洛岂
不知众人是在设词相慰说道:“兄弟入内休息一会。”众人都道:“总舵主请便。”陈家
洛入内之后骆冰对心砚道:“你快进去照料。”心砚急奔进去。众人想到木卓伦和霍阿伊
竟尔战死虽然保乡卫土捐躯疆场也自不枉了一世豪杰但总不免为之伤感。霍青桐姊
妹生死未卜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大家心情沮丧默默无言。过不多时陈家洛掀帘而
出说道:“咱们快吃饭早日赶到北京去吧。”群雄见他忽然开朗都感诧异。6菲青低
声对文泰来道:“以前我见你们总舵主总有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番如此看得开放得
下真乃是领袖群伦的豪杰这个我真的服了。”文泰来大拇指一翘加紧吃饭。一路上群
雄见陈家洛强作笑语但神色日见憔悴都感忧急却也难以劝慰。不一日到了北京。石双
英已在双柳子胡同买下一所大宅第。无尘、常氏双侠、赵半山、杨成协五人已先在宅中相
候。众人约略谈过别来情由。陈家洛道:“赵三哥请你带同心砚去见白振。你把皇帝给我
的“来凤’琴和四嫂盗来的玉瓶送了去要白振转呈皇帝就知咱们来了。”赵半山与心砚
遵嘱而去过了半日回来复命。心砚道:“我和赵三爷……”赵半山笑道:“怎么还是爷
不爷的?”心砚道:“是了。我和赵三……赵三哥到白振家里找他。今儿他没当值正在家
里见了三哥的名帖忙迎出来拉着我们到前门外喝了好一阵子酒才放我们回来着实
亲热。”陈家洛点点头心知白振是感念自己在钱塘江边救他一命是以与前全然不同了。
次日一早白振过来回拜与赵半山寒暄了一阵然后求见陈家洛神态甚是恭谨悄
声道:“皇上命我领陈公子进宫。”陈家洛进:“好请白老前辈稍待片刻。”入内与6菲
青等商议。众人都说该当严加戒备以防不测。当下6菲青、无尘、赵半山、常氏双侠、卫
春华等六人随陈家洛进宫。文泰来率领余人在宫外接应。七人有白振在前导引各处宫门的
侍卫都恭谨行礼。各人见皇宫气象宏伟宫墙厚实重重防卫均感肃然。走了好一刻两
名太监急行而来向白振道:“白大人皇上在宝月楼命你带陈公子朝见。”白振道:
“是。”转头对陈家洛道:“此去已是禁宫请公子命各位将兵刃留下。”众人虽觉此事甚
险也只得依言解下刀剑放在桌上。
白振带领众人穿殿过院来到一座楼前。那楼画梁雕栋金碧辉煌楼高五层甚是精
雅华美。两名太监从楼上下来叫道:“传陈家洛。”陈家洛一整衣冠跟着进楼无尘等
六人却被阻在楼外。陈家洛随太监拾级而上走到第五层进入房去只见乾隆笑吟吟的坐
着。陈家洛跪下行君臣之礼甚是恭敬。乾隆笑道:“你来啦很好。坐吧。”一挥手太
监都走了出去。陈家洛仍是垂手站立。乾隆道:“坐下好说话。”陈家洛才谢了坐下。乾隆
笑道:“你瞧我这层楼起得好不好?”陈家洛道:“若不是皇宫内院别处哪有这般精致的
高楼华厦?”乾隆笑道:“我是叫他们赶工鸠造的前后还不到两个月呢。要是时候充裕
还可再造得考究些。不过就这样也将就可以了。”陈家洛应道:“是。”心想起这座宝月
楼又不知花了多少民脂民膏为了赶造只怕还杀了不少不得力的工匠与监工呢。乾隆站
起身来道:“你刚去过回部来瞧瞧这像不像大漠风光。”陈家洛跟着他走到窗边向
外望去不觉吃了一惊。这本是个万紫千红、回廊曲折的御花园先前从东面来时只觉一
片豪华景色富贵气象但登高西望情景却全然不同里许的地面上全铺了黄沙还有些
小小沙丘仔细看来尚看得出拆去亭阁、填平池塘、挖走花木的种种痕迹。这当然没有大
漠上一望无际的雄伟气势但具体而微也有一点儿沙漠的模样。陈家洛道:“皇上喜欢沙
漠上的景色?”乾隆笑而不答反问:“怎样?”陈家洛道:“那也是极尽人力的了。”只
见黄沙之上还搭了十几座回人用的帐篷帐篷边系着三头骆驼想起霍青桐姊妹不由得
一阵心酸再向前望只见数百名工人还在拆屋想是皇帝嫌这沙地不够大还要再加扩
充。陈家洛心中奇怪:“这一片干澄澄、黄巴巴的沙地有甚么好看?在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
搭了回人帐篷像甚么样子?他的心思真是令人难以捉摸。”乾隆从窗边走回向几上的
“来凤”古琴一指道:“为我再抚一曲如何?”陈家洛见他始终不提正事也不便先说
于是端坐调弦弹了一曲《朝天子》。乾隆听得大悦。陈家洛弹奏之间微一侧头忽然见
到一张几上放着那对回部送来求和的玉瓶瓶上所绘的香香公主似在对自己含睇浅笑铮的
一声琴弦登时断了。乾隆笑道:“怎么?来到宫中有些害怕么?”陈家洛站起身来恭
恭敬敬的说道:“天威在迩微臣失仪。”乾隆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心想:“你终于怕了
我了。”陈家洛低下头来忽见乾隆左手裹着一块白布似乎手上受伤。乾隆脸上微红将
手缩到背后说道:“我要的东西都拿来了么?”陈家洛道:“是我的朋友拿着就在楼
下。”乾隆大喜拿起桌上小槌在云板上轻敲两下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乾隆道:“叫跟
随陈公子的人上来。”小太监答应了下楼。6菲青等在楼下等着不知陈家洛和皇帝谈得如
何过了一会听得楼头隐隐传下琴声稍觉放心。小太监下楼传见六人跟着他上楼。走
到第二层楼梯忽然身后脚步声急两人快步走上楼来。无尘与卫春华走在最后往两旁一
让路那两人从中间抢上见常氏双侠并不让路低叱一声:“让开!”各伸手臂插向常
氏双侠腰部向外猛推。
常氏双侠均想:“哪一个龟儿子如此无礼?”当下运劲反撞。那两人一推见常氏双侠
纹丝不动却有一股极大劲力反撞出来都吃了一惊。这时常氏双侠也已向两旁侧身让出
路来见这两人太监打扮一人空手一人捧着一只盒子刚才这一出手显然武功精湛。
内侍中居然有此好手倒也出人意外。一瞥之间两名太监已走到6菲青与赵半山身后。两
人互望了一眼各伸右掌向6赵两人肩头抓去喝道:“让开吧!”6赵两人忽觉有人来
袭6菲青使招“沾衣十八跌”赵半山使了半招“单鞭”当即把来势化解。
两名太监所抓不中却受到内劲反击当下抢上楼头回头向6赵二人怒目横视。一人
对白振道:“白老二皇上又选侍卫么?”白振笑道:“这几位是武学高人哪能像咱们这
般俗气。”两名太监哼了一声上楼去了。
6菲青等见这两名太监身怀绝艺却是操此贱役而对白振又是毫不客气都是心中怀
疑不知两人是甚么来头。转眼间上了第五层楼。白振在帘外禀道:“陈公子的六名从人在
这里侍候。”一名小太监掀帘出来道:“在这里等一下。”过了一会那两名会武功的太
监空着手出来向六人打量了一会下楼去了。那小太监道:“进去吧。”六人随着白振进
去见乾隆居中而坐陈家洛坐在一旁。陈家洛一使眼色站了起来。6菲青等无奈只得
向乾隆跪倒磕头。无尘肚里暗暗咒骂:“臭皇帝!那日在六和塔上吓得你魂不附体今日
却摆这臭架子。老道若不是瞧着总舵主的面子一剑在你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
陈家洛从赵半山手里接过一个密封的小木箱来放在桌上说道:“都在这里了。”乾
隆道:“好你先去吧!我看了之后再来传你。”陈家洛磕头辞出。乾隆道:“这琴你拿回
去。”陈家洛应道:“是。”抱起了琴交给卫春华说道:“皇上既已破了回部臣求圣
恩下旨不要杀戮无辜。”乾隆不答挥手命众人走出。陈家洛无奈只得率众随白振出
房。到了楼下那两名会武的太监迎了上来叫道:“白老二是甚么好朋友呀?给咱哥俩
引见引见。”白振对这两名太监似乎颇为忌惮对陈家洛等道:“我给各位引见两位宫里的
高手。这位是迟玄迟公公这位是武铭夫武公公。”陈家洛欲图大事对宫里每个人都不愿
得罪拱手微笑道:“幸会幸会。”白振向迟武两人道:“这位陈公子是皇上巡幸江南
时相遇的皇上着实宠幸这回特地召见不久准要大用了。”迟玄笑道:“这般漂亮的后
生哥儿做大学士怕还早着点吧?”陈家洛听他语气轻薄隐忍不言。常氏兄弟怒目而视
就差“龟儿子”没骂出口。白振又替6菲青、无尘等逐一引见。
原来迟武二人都是雍正手下血滴子的儿子。雍正差遣姓迟姓武两名血滴子暗杀了王公大
臣后怕泄露秘密又将二人暗害把他们儿子净了身收为太监。迟武两人自幼进宫得父
亲身前僚友指点学了一身武艺但江湖上的著名人物却全无所知听了无尘等响当当的名
头毫不在意。武铭夫笑道:“咱们亲近亲近。”两人各自伸手来握6菲青与赵半山的
手。他们上楼时抓6赵二人肩头不中很不服气这时要再试一试。迟玄学的是**拳武
铭夫专精通臂拳。两人一握上手使劲力捏存心要6赵叫痛。哪知迟玄用力一捏赵半山
手滑溜异常就如一条鱼那样从掌中滑了出去。6菲青绰号“绵里针”武功外柔内狠。武
铭夫一使劲登时如握到一团棉花心知不妙疾忙撤手掌心已受到反力总算撒手得
早未曾受伤强笑道:“6老儿好精的内功。”迟玄向常氏兄弟道:“这两位生有异相
武功必更惊人咱亲近亲近。”常氏兄弟让迟武两人握住了手均想:“这两个没卵子的龟
儿手下倒还挺硬给点颜色他们瞧瞧。”当下使出黑沙掌功夫迟武二人脸上失色额头
登时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迟武两人是皇太后的心腹近侍仗着皇太后的宠幸颇
为骄横平时和侍卫们颇有点面和心不和。这时白振见他们吃苦故作不见心中暗暗高
兴。
常氏兄弟微微一笑放开了手。迟武二人痛彻心肺低头见到手上深深的黑色指印向
双侠恨恨的瞪了一眼转头就走。卫春华心想:“以张召重如此武功当日在乌鞘岭上被常
五哥一握尚且受创甚重何况你这两个家伙?”白振直送到宫门外。文泰来和杨成协、章
进等人在外相迎。乾隆等陈家洛走后屏退太监打开小木箱见了雍正谕旨和生母亲笔所
写的书信心想自己左臀上确有殷红斑记若非亲生之母焉能得知?此事千真万确更无
丝毫怀疑追怀父母生养之恩不禁叹息良久命小太监取进火盆把信件证物一一投入火
里眼见烈焰上腾心下甚是轻松愉快一转念间把小木箱也投入火盆只烧得满室生
温。乾隆望着几上玉瓶出了一会神对小太监道:“传那人上来。”小太监下楼半晌回上
来跪禀:“奴才该死娘娘不肯上来。”乾隆一笑接着又微微叹了口气向几上的玉瓶一
指起身下楼。两名小太监抱了玉瓶跟来。
走到下面一层站在门外的宫女挑起门帘乾隆走进房去满楼全是鲜花进了内室
两名宫女从太监手里接过玉瓶轻轻放在桌上。室内一名白衣少女本来向外而坐听得脚步
声倏地转身面壁。乾隆一挥手众宫女退了出去正要开口说话门帘掀开迟玄与武铭
夫两名太监走了进来垂手站在门边。乾隆怒道:“你们来干甚么?快出去。”迟玄道:
“奴才奉太后懿旨保护皇上。”乾隆道:“我好好的保护甚么?”迟玄道:“皇太后知
道她……娘娘性子不……性子刚强怕再伤了皇上万金之体。”乾隆望了望自己受伤的左
手喝道:“不用!快出去!”迟武二人只是磕头却不退出。乾隆知道他们既奉太后之
命无论如何是不肯出去的了便不再理会转头对那白衣少女道:“你回过头来我有话
说。”说的却是回语。那少女不理不睬右手紧紧握着一柄短剑的剑柄。乾隆叹了口气道:
“你瞧桌上是甚么。”那少女本待不理但终究好奇过了一会侧头斜眼一望见到了那
对羊脂白玉瓶。她这一回头乾隆和迟武两人只觉光艳耀目原来这少女就是香香公主。木
卓伦兵败之后香香公主为兆惠部下所俘。兆惠记得张召重的话知道皇帝要这女子于是
特遣清兵香车宝舆十分隆重的送到北京皇宫来。
当日乾隆见了玉瓶上香香公主的肖像便即神魂颠倒。后来玉瓶为骆冰所盗乾隆大
怒杀了两名看守玉瓶的侍卫但思念瓶上美人愈加热切于是派张召重去回部传令务必
要将此美人送京。他一遣出张召重就日日盼望忽想美人到来言谈不通岂非减了情
趣亏他倒也一片诚心竟传了教师学起回语来。他人本聪明学得又甚专心数月间便已
粗通曾赋诗一云:“万里驰来卓尔齐恰逢嘉夜宴楼西。面询牧盛人安否那更传言借
译*。”在诗下自注道:“蒙古回语皆熟习弗借通事译语也。”于学会了说回语颇为沾
沾自喜。但香香公主一缕情丝早已牢牢缚在陈家洛身上乾隆又是她杀父大仇怎肯相
从?她几次受逼不过想图自尽但每次总想到陈家洛曾答允过要带她上长城怎肯相
从?她几次受逼不过想图自尽但每次总想到陈家洛曾答允过要带她上长城城头玩耍。
她自与陈家洛相识见他采雪莲、逐清兵、救小鹿、出狼群、赴敌营、进玉峰在危难中干
过无数惊险之事对他的说话已无丝毫怀疑他既说过带她到长城上去定然会去是以不
论乾隆如何软诱威逼她始终充满信心坚定抗拒心想:“我就像当时给狼群困住一样
这头狼要吃我但我那郎君总会来救我出去。”乾隆眼见她一天天的憔悴怕她郁闷而死
倒也不敢过分逼迫又招集京师巧匠建造了这座宝月楼给她居住。楼宇落成后他大为得
意自撰“宝月楼记”写道:“名之宝月者抑亦有肖乎广寒之庭也”并有“叶屿花台
云锦错广寒乍拟是瑶池”的“宝月楼诗”把香香公主大捧而特捧比之为嫦娥比之为
仙子。但香香公主毫不理会宝月楼中一切珍饰宝物她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四壁郎世宁所
绘的工笔回部风光呆呆出神追忆与陈家洛相聚那段时日中的醉心乐事。
乾隆有时偷偷在旁形相见她凝望想念嘴角露着微笑不觉神为之荡这天实在忍不
住了伸手过去拉她手臂突然寒光一闪一剑直剑下来。总算香香公主不会武艺而乾隆
身手又颇敏捷急跃避开但左手已被短剑刺得鲜血淋漓。他吓得脸青唇白全身冷汗从
此再也不敢对她有丝毫冒渎。这事给皇太后知道后命太监去缴她短剑。香香公主拔剑当
胸只要有人走近立即自杀。乾隆只得令众人退开不得干扰。香香公主又怕他们在饮食
中下药迷醉除了新鲜自剖的瓜果之外一概不饮不食。乾隆在武英殿旁造了一座回人型式
的浴池供她沐浴她却把自己衣衫用线缝了起来。她生有异征多日不沐身上香气却愈加
浓郁。一个本来不懂世事、天真烂漫的少女只因身处忧患独抗宫中无数邪恶之人的煎
迫数十日之内竟变得精明坚强洞悉世人的奸险了。她这时乍见玉瓶心头一震怕乾
隆又施诡计回头面壁紧紧握住剑柄。乾隆叹道:“我以前见了玉瓶上你的肖像只道世
上决无如此美人不料见了真人实是天下任何画工所不能图绘于万一。”香香公主不理。
乾隆又道:“你整日烦恼莫要闷出病来。你可想念家乡吗?到窗边来瞧瞧。”吩咐太监
取铁锤来起下钉住窗户的钉子打开了窗。原来乾隆怕她伤心愤慨跳楼自尽是以她所住
的这一层的窗户全部牢牢钉住。香香公主见乾隆和两名太监站在窗边哼了一声嘴唇扁了
一扁。乾隆会意站起来走到东又挥手命迟武两人走开。香香公主见他们远离窗边才
慢慢走近向外一望只见一片平沙搭了许多回人的帐幕远处是一座伊斯兰教的礼拜
堂心里一酸两颗泪珠从面颊上缓缓滚下想起父亲哥哥及无数族人都惨被乾隆派去的兵
将害死一股怨愤从心底直冲上来一回头抓起桌上一只玉瓶猛向乾隆头上摔去。武
铭夫一个箭步抢在前面伸出左手相接岂知玉瓶光滑异常虽然接住了还是滑在地下
跌成了碎片。一瓶刚碎第二瓶跟着掷到迟玄双手合抱玉瓶仍从他手底溜下一声清脆
之声过去稀世之珍就此毁灭。
武铭夫怕她再出手伤害皇帝纵上去伸手要抓。香香公主回过短剑指在自己咽喉乾
隆急叫:“住手!”武铭夫顿足缩手。香香公主急退数步丁冬一声身上跌下一块东西。
武铭夫怕是暗器之属。忙俯身拾起见是一块佩玉转过身来交给皇帝。乾隆一拿上手不
觉变色只见正是自己在海宁海塘上送给陈家洛的那块温玉上面用金丝嵌着“情深不寿
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四句铭文。他给陈家洛时曾说要他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
情之物难道这两人之间竟有情缘?忙问:“你识得他?”顿了一顿又道:“这玉从哪里
来的?”香香公主伸出左手道:“还我。”乾隆妒意顿起问道:“你说是谁给你的我
就还你。”香香公主道:“是我丈夫给我的。”这一句回答又大出他意料之外忙问:“你
嫁过人了?”香香公主傲然道:“我的身子虽然还没嫁他我的心早嫁给他了。他是世上最
仁慈最勇敢的人。你捉住我他定会将我救出去。你虽是皇帝他不怕你我也不怕你。”
乾隆越听越不好受恨恨的道:“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他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只是个
江湖匪帮的头子有甚么稀奇了?”香香公主听他提到陈家洛的名字心中喜悦登时容光
焕道:“是么?你也知道他。你还是放了我的好。”乾隆一抬头猛见对面梳妆台上大
镜中自己的容貌想起陈家洛丰神俊朗文武全才自己哪一点能及得上他?不由得又妒又
恨猛力一挥温玉掷出将镜中自己的人影打得粉碎玻璃片撒满了一地。香香公主抢上
去拾起佩玉用衣襟拂拭抚摸甚是怜惜。乾隆更是恼怒一顿足下楼去了。他回到平时
读书作诗的静室看到案头一做了一半的“宝月楼诗”那两句“楼名宝月有嫦娥天子
昔时梦见之”平仄未叶才调稍欠本想慢慢推敲倘若圣天子洪福齐天百神呵护忽
然笔底下自行钻出几句妙句来也未可知但这时气恼之下随手将诗笺扯得粉碎坐了半
天满腔愤怒才惭惭平息心想:“我贵为天子奄有四方这个异族女子却如此倔强不
肯顺从原来是这陈家洛在中间作怪……他劝我驱逐满洲人出关回复汉家天下本是美
事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别要大事不成反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这几个月来反复
思量难以决断到底如何是好?”想到此事心底一个已盘算了千百遍的念头又冒将上
来:“现今我要怎样便怎样何等逍遥自在这件大事就算能成亦不免处处受此人挟制
自己岂非成了傀儡?又何必舍实利而图虚名?”再想:“这回族女子一心一意都放在他身
上好咱们两件事一并算帐。”当下心意已决命太监召白振进来。不一刻白振进来听
旨。乾隆道:“在宝月楼每层楼上各派四名一等侍卫楼外再派二十名侍卫不许露出半点
痕迹。”白振答应了。乾隆又道:“宣陈家洛来此我有要紧说话命他别带从人。”白振
接旨先行分派侍卫然后去召陈家洛。陈家洛又闻宣召入内与众人商议。6菲青、文泰
来等都很担忧均说为甚么不许随带从人只怕内有阴谋。陈家洛道:“从回部与少林寺拿
来的证物我都已呈给皇上。他刚见过我立即又叫我去定为商议此事。这是我汉家山河
兴复大业就是刀山油锅也要去走一遭。”对无尘道:“道长要是我不能回来红花会
就请道长统领给兄弟报仇。”无尘慨然道:“总舵主放心。”陈家洛又道:“你们这次别
去接应他如存心害我在宫外接应也来不及反而多有损折。”群雄见情势如此只得应
了。陈家洛与白振再进禁城已是初更时分两名太监提了灯笼前导。只见月上树梢照得
地下一片花影陈家洛随着太监又上宝月楼来这次是到第四层太监一通报乾隆立命入
内。那是楼侧的一间小室乾隆坐在榻上呆呆出神。陈家洛跪拜了。乾隆命坐半晌不语。
陈家洛见对面壁上挂着一幅仇十洲绘的汉宫春晓图工笔庭院人物意态如生旁边是
乾隆所写的一副对联:“企圣效王虽励志日孜月砭□惭神”隐然有自比汉皇之意。乾隆
见他在看自己所写的字笑问:“怎样?”陈家洛道:“皇上胸襟开阔自是神武天子气
象。将来大业告成则汉驱暴秦明逐元虏都不及皇上德配天地、功垂万代。”
乾隆听他歌功颂德不禁怡然自得捻须微笑陶醉了一阵笑道:“你我分虽君臣
情为兄弟以后要你好好辅佐我才是。”陈家洛听了这话知他看了各件证物与书信之后
已承认二人的兄弟关系同时话中显然并非背盟正是要共图大事之意不禁大喜疑虑顿
消跪下磕头道:“皇上英明圣断真是万民之福。”乾隆待他站起叹道:“我虽贵为天
子却不及你的福气。”陈家洛愕然不解。乾隆道:“去年八月间我在海宁塘边曾给你一
块佩玉这玉你可带在身边?”陈家洛一楞道:“皇上命臣转送他人臣已经转赠了。”
乾隆道:“你眼界极高既然能当你之意那必是绝代佳人了。”陈家洛眼眶一红道:
“可惜她现今生死未卜不知流落何方。待皇上大事告成臣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
她。”乾隆道:“这个姑娘是你十分心爱之人了?”陈家洛低声道:“是。”
乾隆道:“皇后是满洲人你是知道的?”陈家洛又道:“是。”乾隆道:“皇后侍我
甚久为人也很贤德。要是我和你共图大事她必以死力争你想怎么办?”这句话陈家洛
如何能答只得道:“皇上圣见微臣愚鲁不敢妄测。”乾隆道:“家国不能两全日来
叫我大费踌躇。眼下我有一件心事可惜无人能替我分忧。”陈家洛道:“皇上但有所命
臣万死不辞。”乾隆叹道:“本来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但这是命中注定的冤孽。唉情之所
钟奈何奈何?你到那边去瞧瞧吧!”说着向西侧室门一指站起身来上楼去了。
陈家洛听了这番古里古怪的言语大惑不解定了定神掀开厚厚的门帷慢慢走了进
去见是一间华贵的卧室室角红烛融融一个白衣少女正望着烛火出神。他在深宫之中斗
然见到香香公主登时呆住身子一晃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听得脚步声先把手中的短
剑紧紧一握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站着的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满脸怒色立时变为喜
容欢叫一声忽奔过去投身入怀喊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耐心等着你
终于来了。”陈家洛紧紧抱着她温软的身体问道:“喀丝丽咱们是在做梦么?”香香公
主仰脸摇了摇头两滴珠泪流了下来。陈家洛满怀感激心想这皇帝哥哥真好知道她是我
的意中人万里迢迢的把她从回部接来让我和她在这里相会使我出其不意惊喜交集。
他揽着香香公主的腰低下头去情不自禁的在她唇上亲吻。两人陶醉在这长吻的甜味之
中登时忘却了身外天地。过了良久良久陈家洛才慢慢放开了她望着她晕红的脸颊忽
见她身后一面破碎的镜子两人互相搂抱着的人影在每片碎片中映照出来幻作无数化身
低声道:“你瞧世界上就是有一千个我这一千个我总还是抱着你。”香香公主斜视碎
镜从袋里摸出那块佩玉说道:“他把我这玉抢去打碎了的。幸好没砸坏了玉。”陈家洛
惊问道:“谁?”香香公主道:“那坏蛋皇帝。”陈家洛一惊更甚忙问:“为甚么?”香
香公主道:“他逼迫我我说我不怕因为你一定会救我出去。他就很生气想拉我但我
有这把剑。”陈家洛脑中一阵晕眩呆呆的重复了一句:“剑?”香香公主道:“嗯我爹
爹被他们害死时我在他身边。他拿这柄剑给我叫我被敌人侵犯时就举剑自杀。只有为了
保护伊斯兰教女子的贞洁而自杀真主阿拉才不会责罚否则自杀之后会堕入火窟。”陈
家洛低下头来见到她衣衫用线密密缝住心想这个柔弱天真的女孩子为了抵抗暴力不知
已有多少次临到生死交界的关头心中又是爱怜又是伤痛把她揽在怀里过了半晌宁
定心神细想眼前的局面。
先想到:“皇帝把喀丝丽接到宫来原来是自己要她。他在御花园中建造沙漠搭回
人篷帐起回教礼拜堂当然都是为了讨好她。可是喀丝丽誓死不从。他威逼诱骗不知已
使了多少手段结果始终无效。他刚才叹说不及我有福气就指这件事了。”抱着香香公主
的身子见她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自是这些日子来孤身抗暴心力交瘁此时乍见亲人
放宽了心怀再也支持不住不禁沉沉睡去。又想:“他让我见她是甚么用意?他提到皇
后的情分说欲图大事只得不顾皇后家国之间必须有所取舍。是了他的意思是……”
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身子一阵颤。香香公主也微微动了一下只听她安心的叹了口
气脸露微笑如花盛放。“我该为了喀丝丽而和皇帝决裂还是为了图谋大事而劝她顺
从?”这念头如闪电般在脑子里晃了两晃这是个痛苦之极的决定实在不愿去想可是终
于不得不想:“她对我如此深情拚死为我保持清白之躯深信我定能救她难道我竟忍心
离弃她、背叛她?但要是顾全了喀丝丽和我两人一定得和哥哥决裂。这百世难遇的复国良
机就此放过我二人岂非成了千古罪人?”脑中一片混乱直不知如何是好。香香公主忽然
睁开眼来说道:“咱们走吧我怕再见那坏蛋皇帝。”陈家洛道:“好咱们就走。”接
过她手中短剑牙齿一咬心想:“千古罪人就是千古罪人!我们冲不出去两人就一齐死
在这里。要是侥幸冲出我和她在深山里隐居一世也总比让她受这伧夫欺辱的好。”走到
窗边游目四望要察看有无侍卫太监阻挡只见近处寂静无声远方却是一片灯火。凝神
眺望看清楚灯火都是工匠所点他们为了要造一块假沙漠正在拆平许多民房定是乾隆
旨意峻急是以成千成万的人正在连夜动工。
一见之下怒火直冒上来心道:“这一来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无家可归?”随即想
到:“这皇帝好大喜功不恤民困如任由他为胡虏之长如此欺压汉人天下千千万万百
姓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要是上天当真注定非如此不可这些苦楚就让我和喀丝丽两人来担当
吧。”想到此处真是肠断百转心伤千回定了定神对香香公主道:“你等一下我出
去一下就回来。”香香公主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短剑微笑着目送他出室上楼。走到楼
上只见乾隆铁青着脸坐在榻上一动不动。陈家洛道:“国事为重私情为轻我可劝她
从你。”乾隆大喜跳下榻来叫道:“当真?”陈家洛道:“嗯不过你得立个誓。”说
话两眼盯住了他。乾隆避开他眼光问道:“立甚么誓?”陈家洛道:“倘若你不是诚心竭
力把满洲鞑子赶出关外那怎么样?”乾隆想了一想道:“要是这样就算我生前荣华无
比我死后陵墓给人掘尸骨为后人碎裂。”帝皇图的是万世不拔之基陵寝不保自是
极重的誓言了。
陈家洛道:“好我就去劝她不过我得和她出宫去。”乾隆一惊道:“出宫?”陈
家洛道:“正是她现下恨你入骨在宫里她不能安心听我说话我要带她到长城上去好好
开导。”乾隆疑心大起道:“干么走得这么远?”陈家洛道:“我曾答应带她到长城城头
去玩耍完了这心愿之后我以后永远不再见她。”乾隆道:“你一定带她回来?”陈家洛
道:“我们在江湖上混的人信义两字看得比性命还重。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乾隆一时
拿不定主意心想他若是带了这美人高飞远走却去哪里找他?沉吟半晌又想:“除了他
设法开导决无别法令她相从。他决心要图大事定不致为一女子而负我。”于是一拍桌
子叫道:“好你们去吧!”等陈家洛辞别下楼向着身后帷帐说道:“带领四十名侍
卫一路跟着他千万别让走了。”白振在帷帐里面连声答应。
陈家洛回到第四层楼携着香香公主的手道:“咱们走吧。”香香公主大喜。两人并
肩下楼一路出宫。宫中侍卫早已接到旨意也不阻拦。香香公主心中欢畅乏比她素来深
信情郎无所不能见事情如此顺利轻轻易易的就出了宫门却也不以为奇。两人出得宫
来天已微明。心砚牵了白马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张望一见陈家洛疾忙奔来见香香
公主站在他身旁更是惊喜。陈家洛接过马缰道:“我要出城一天到天晚才能回来叫
大家放心好啦。”心砚望着两人同乘向北正要回去忽然身后马蹄声疾数十名侍卫纵马
追了下去当先一人身形枯瘦正是白振心中一惊忙奔回报信。白马出得城来越跑越
快。香香公主靠在陈家洛怀里但见路旁树木晃眼即过数月来的悲愁一时尽去。那马脚力
非凡不到半天已过清河、沙河、昌平等地来到南口。陈家洛道:“咱们去瞧瞧明朝皇
帝的陵墓。”纵马直向天寿山驰去。过了牌坊和玉石桥后只见一座大碑写着“大明长陵
神功圣德碑”九个大字碑右刻着乾隆所书的几行题字:“明之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
之荒唐及天启时阉宦之专横大臣志在禄位金钱百官专务钻营阿谀。及思宗即位逆阉
虽诛而天下之势已如河决不可复塞鱼烂不可复收矣。而又苛察太甚人怀自免之心
小民疾苦而无告故相聚为盗闯贼乘之而明社遂屋。呜呼!有天下者可不知所戒惧
哉?”陈家洛瞧着这几行字默默思索:“他知道小民疾苦而无告故相聚为盗。倒也不是
没有见识。”香香公主道:“你瞧的是甚么啊?”陈家洛道:“那是皇帝写的字。”香香公
主恨道:“这人坏死啦别瞧他。”拉着他手向内走去只见两旁排着狮、象、骆驼、麒麟
以及文武百官的石像。香香公主望着石骆驼想起家乡泪水涌到了眼里。
陈家洛心想:“和她相聚只剩下今朝一日要好好让她欢喜才是。过了今天我两人终
生再没快乐的日子了。”于是打起精神笑道:“你想骑骆驼是不是?”将她抱起轻轻一
跃两人都骑上了驼背口里吆喝催石骆驼前进。香香公主笑弯了腰过了一会叹道:
“要是这骆驼真能跑把咱俩带到天山脚下可有多好。”陈家洛道:“那你要做甚么?”
香香公主眼望远处悠然神往道:“那时候我可忙啦。要摘花朵儿给你吃要给羊儿剪
毛要给小鹿喂羊奶要到爹爹、妈妈、哥哥的坟上去陪他们要想法子找寻姊姊……”陈
家洛心头一震忙问:“你姊妹怎么了?”香香公主凄然道:“那天夜里清兵突然从四面
八方杀到姊姊正在生病。乱军中都冲散了后来我始终没再听到她的消息。”
陈家洛黯然半晌两人上马又行。一路上山不多时到了居庸关只见两崖峻绝层峦
叠嶂城墙绵亘无尽如长蛇般蜿蜒于丛山之间。香香公主道:“花这许多功夫造这条大东
西干甚么?”陈家洛道:“那是为了防北边的敌人打进来。在这长城南北不知有多少人掷
了头颅流了鲜血。”香香公主道:“男人真是奇怪大家不高高兴兴的一起跳舞唱歌偏
要打仗害得多少人送命受苦真不知道有甚么好处。”陈家洛道:“要是皇帝听你的话
你叫他别去打边疆上那些可怜的人好么?”香香公主见他说得郑重道:“我永远不再见
这坏皇帝。”陈家洛道:“倘苦你能使他听你的话那么你一定要劝他别做坏事给百姓多
做点好事。你答应我这句话。”香香公主笑道:“你说得真古怪。你要我做甚么事难道我
有不肯听的么?”陈家洛道:“喀丝丽多谢你。”香香公主嫣然一笑。两人携手在长城外
走了一程。香香公主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陈家洛道:“甚么?”香香公主道:“今
天我玩得真开心是因为这里风景好么?不是的。我知道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在我身
旁就是在最难看的地方我也会喜欢的。”陈家洛越是见她欢愉心里越是难受问道:
“你有甚么事想叫我做的么?”香香公主一怔:道:“你待我真好甚么都给我做好了。我
要的东西我不必说你就去给我拿了来。”说着从怀里摸出那朵雪中莲来莲花虽已枯
萎但仍是芳香馥郁笑道:“只有一件事你不肯做我要你唱歌你却推说不会。”陈家
洛笑道:“我真的从来没唱过歌。”香香公主假装板起了脸道:“好以后我也不唱歌给
你听。”陈家洛心想:“我俩今生今世就只有今日一天相聚了。我唱个歌给她听让她笑
一下也是好的。”说道:“小时候曾听我妈妈的使女唱过几曲子我还记得。我唱给你
听你可不许笑。”香香公主拍手笑道:“好好快唱!”
陈家洛想了一下唱道:“细细的雨儿蒙蒙淞淞的下悠悠的风儿阵阵的刮。楼儿下有
个人儿说些风风流流的话我只当是情人不由得口儿里低低声声的骂。细看他却原来不
是标标致致的他吓得我不禁心中慌慌张张的怕。”陈家洛唱毕把曲中的意思用回语解释
了一遍香香公主听得直笑说道:“原来这个大姑娘眼睛不大好。”正自欢笑忽见陈家
洛眼眶红了两行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惊道:“干么你伤心啊?啊你定是想起了你妈
妈想起了从前唱这歌的人。咱们别唱了。”两人在长城内外看了一遍见城墙外建难堞
内筑石栏中有甬道每三十余丈有一墩台。陈家洛见了这放烽火的墩台想起霍青桐在回
部烧狼烟大破清兵这时不知生死如何更是愁上加愁虽然强颜欢笑但总不免流露伤痛
之色。香香公主道:“我知你在想甚么?”陈家洛道:“是么?”香香公主道:“嗯你在
想我姊姊。”陈家洛道:“你怎知道?”香香公主道:‘以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在那古城里
虽然危险可是我见你是多么快乐。唉你放心好啦!”陈家洛拉住她手问道:“喀丝
丽你说甚么?”
香香公主叹道:“以前我是个小孩子甚么也不懂。可是我在皇宫里住了这些日子我
天天在回想跟你在一起的情景从前许多不懂的事现今都懂了。我姊姊一直在喜欢你你
也喜欢她。是么?”陈家洛道:“是的我本来不该瞒你。”香香公主道:“不过我知道
你也是真心喜欢我的。我没有你我就活不成。咱们快去找姊姊找到之后咱三人永远快
快乐乐的在一起你说那可有多好。”说到这里眼中一阵明亮脸上闪耀着光采心中欢
愉已极。陈家洛紧紧握着她手柔声道:“喀丝丽你想得真好你和你姊姊都是世界上
最好最好的人。”香香公主站着向远眺望忽见西太阳照耀下有水光闪烁侧耳细听水
声有如琴鸣喜道:“你听这声音多美。”陈家洛道:“那是弹琴峡。”香香公主道:
“去瞧瞧。”两人从乱山丛中穿了过去走到临近只见一道清泉从山石间激射而出水声
淙淙时高时低真如音乐一般。香香公主走到水边笑道:“我在这里洗洗脚可以
么?”陈家洛笑道:“你洗吧。”她除下鞋袜踏入水里只觉一阵清凉碧绿的清水从她
白如凝脂的脚背上流过。陈家洛猛见自己身影倒映在水里原来日已偏西从衣囊里拿出些
干粮来两人吃了。香香公主靠在他的身上一面吃饼一面用手帕揩脚。陈家洛一咬牙说
道:“喀丝丽我要对你说一件事。”她转过身来双手搂着他把头藏在他的怀里低声
道:“我知道你爱我。你不说我也明白。不用说啦。”他心里一酸一句冲到口边的话又缩
了回去过了一阵道:“咱们在玉峰里看到那玛米儿的遗书你还记得么?”香香公主
道:“她现在和她的阿里一起住在天上那很好。”陈家洛道:“你们伊斯兰教相信好人死
了之后会永远在乐园里享福是不是?”香香公主道:“那当然是这样。”陈家洛道:
“我回到北京之后就去找你们伊斯兰教的阿訇请他教导我让我好好做一个伊斯兰教的
教徒。”香香公主大喜过望想不到他竟会自愿皈依伊斯兰教仰起头来叫道:“大哥
大哥你真的这样好么?”陈家洛道:“我一定这样做。”香香公主道:“你为了爱我连
这件事也肯了。我本来是不敢想的。”陈家洛缓缓的道:“因为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要
在死了之后天天陪着你。”香香公主听了这话犹如身受雷轰呆了半晌颤声道:
“你……你说甚么?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陈家洛道:“是的过了今天咱们不能再相
见了。”香香公主惊道:“为甚么?”身子颤动两颗泪珠滴到了他衣上。
陈家洛温柔款款的搂着她轻声道:“喀丝丽只要我能陪着你就是没饭吃没衣
穿天天受人打骂侮辱我也是甘心情愿。可是你记得玛米儿吗?那个好玛米儿为了使她
族人不受暴君欺侮压迫宁愿离开她心爱的阿里宁愿去受那暴君欺侮……”香香公主的身
子软软垂了下来伏在他腿上低声道:“你要我跟从皇帝?要我去刺死他么?”陈家洛
道:“不是的他是我的亲哥哥。”于是将自己和乾隆的关系、红花会的图谋、六和塔上的
盟誓、以及今日乾隆之所求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她听到最后知道自己日夜所盼、已经到
了手的幸福一下子又从手里溜了出去心里一急不觉晕了过去。等到醒来只觉陈家洛
紧紧的抱着她自己衣上湿了一块自是他眼泪浸湿了的。她站起身来柔声道:“你等我
一下。”慢慢走到远处一块大石上向西伏下虔诚祷告祈求真神阿拉指点她应当怎样
做淡淡的日光照射在她白衣之上一个美丽无伦的背影中流露着无限的凄苦无限的温
柔。她慢慢转过身来说道:“你要我做甚么我总是依你。”陈家洛纵身奔去两人紧紧
抱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低声道:“早知道只有今天一天我也不到这里来了。我要你整
天抱着我不放。”陈家洛不答只是亲她。过了好一阵她忽然说道:“离开家乡之后我
从来没有洗过澡现在我要洗一洗。”取出短剑割断了衣服上缝的线脱了外衣。陈家洛
站起身来道:“我在那边等你。”香香公主道:“不不!我要你瞧着我。你第一次见
我我正在洗澡。今天是最后一次……我要你看了我之后永远不忘记我。”陈家洛道:
“喀丝丽难道你以为我会忘记你吗?”她求道:“我说错啦大哥你别见怪。你别走
啊。”陈家洛只得又坐下来。但见她将全身衣服一件件的脱去在水声淙淙的山峡中金黄
色的阳光照耀着一个绝世无伦的美丽身体。陈家洛只觉得一阵晕眩不敢正视但随即见到
她天真无邪的容颜忽然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三四岁的光身婴儿是这么美丽可是又这么
纯洁忽想:“造出这样美丽的身体来上天真是有一位全知全能的大神吧?”心中突然*
漫着崇敬感谢的情绪。香香公主慢慢抹去身上的水珠缓缓穿上衣服自怜自惜又复自
伤心中在想:“这个身体永远不能再给亲爱的人瞧见了。”抹干了头又去偎倚在陈
家洛的怀里。陈家洛道:“我跟你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你还记得么?”香香公主道:“记
得你还教我一个歌说是:一年虽只相逢一次却胜过了人间无数次的聚会。”陈家洛
道:“是啊咱俩不能永远在一起但真神总是教咱俩会见了。在沙漠上在这里咱俩过
得这么快活虽然时候很短但比许多一起过了几十年的夫妻咱俩的快活还是多些吧。”
香香公主听着他柔声安慰望着太阳慢慢向群山丛中落下去她的心就如跟着太阳落下
去一般忽然跳了起来高声哭道:“大哥大哥太阳下山了。”
陈家洛听了这话真的心都碎了拉着她的手道:“喀丝丽我要你受这么多的苦!”
香香公主望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低声道:“太阳要是能再升起来就是很短很短的一
下子也好……”陈家洛道:“我是为了自己的同胞受苦是应该的可是那些人你从来没见
过你从来没爱过他们……”香香公主道:“我爱了你他们不就是我自己的人吗?我们所
有的回人兄弟你不是也都爱他们么?”眼见天色越来越黑太阳终于不再升上来她心里
一阵冰冷说道:“咱们回去吧我很快乐这一生我已经够了!”陈家洛黯然无语两人
上马往来路回去。香香公主不再说话也不回头再望一眼刚才两人共享过的美景。走不到半
个时辰忽听马蹄声大作数十人从暮色苍茫中迎面而来领头的正是金钩铁掌白振他一
见陈家洛与香香公主登时脸现喜色左手向后一挥跳下马来站在道旁后面跟着的四
十名侍卫也纷纷下马。白振奉旨监视两人哪知他们骑的白马奔驰如飞寻常马匹如何追得
上一路打听调换坐骑也不敢吃饭休息直追到傍晚正自忧急忽与两人狭路相逢
真如天上掉下了活宝来那么欢喜。陈家洛瞧也不瞧径自催马向前。忽然南方马蹄声又起
卫春华一马当先奔来大叫:“总舵主我们都来啦。”跟着6菲青、无尘、赵半山、文泰
来、常氏双侠等先后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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